良久,小島附近,只見敕烈摟著昭陽的腰,極狼狽地雙雙冒出水面。
「咳咳咳……」敕烈喘吁吁張著口猛咳不停,藍眸驚愕的看著昭陽。
「敕烈哥哥你還好吧?」昭陽不住喘息,緊張的端看並詢問道。
「咳!沒事……咳……」敕烈勉強回答,一顆心仍七上八下。
她的小手拚命拍撫著他的背,語帶哽咽的連連悔懺道:「敕烈哥哥,真的很對不住,我、我太莽撞,也太罪該萬死了……」
此刻她分不清自己臉上是髮梢滑下的海水抑或是焦急的淚水,她從未如此害怕失去一個人。
「你別自責,真的,我沒有絲毫怪你,反而打從心底佩服你那技高一等的水性。」敕烈把她輕攬入懷,真心的道:「你若再這樣,我反而要怪自己讓你受如此大的驚嚇了。」
敕烈的心因此而撼動,他不禁開始懷疑甚至厭惡自己總是不夠堅持的性子。
若不是他一味逃避、閃躲問題,他又怎會遠離蒙古?
此刻,又怎麼能讓一個小他七歲的女娃,為自己這堂堂七尺之軀、頂天立地的男子受此擔怕?
他懷疑自己到底是以何種態度面對人生。
他在她身上,看到太多不可思議的勇氣與毅力,還有對人的熱情,而這些正是他所缺乏的。
「不,是我的錯,真的,我就如爹爹所說的,是個總愛闖禍的猴精。」陽好後悔自己的固執與蠻橫,現在回想起剛才差點害死敕烈的慌恐,身子便禁不住的打起寒顫。
「冷嗎?」敕烈體貼的伸手把她如瀑布般濕漉漉的烏髮擰乾。
昭陽搖了搖頭,一陣酸楚湧上鼻頭,她感動又幸福的接過被他捧在手裡的長髮,拉到胸前,手兒靈巧的編起辮子。
忽然,她想起陶兒姊所說的愛戀。陶兒姊說,只要想到靖庭哥會離開她,她就會害怕、難過,傷心得想要落淚。然而若靖庭哥對她一絲絲好,她就會喜悅、感動,快樂得想哭。
如今,自個兒對敕烈哥哥的感受,不就如陶兒姊對靖庭哥一樣嗎?
一隻銀灰的海豚自崖邊游來。
「啊?」沉醉在迷思中的昭陽忽然睜大眼,喜色瞬間自她的小臉上綻放,「敕烈哥哥,是嘟嘟,你快點上岸,否則等嘟嘟來了,你就別想上岸了。」
嘟嘟很快的接近昭陽,它忽地潛入水中,不一會又忽自他們面前冒出。
它連連噴起幾道水柱,精準的朝他倆噴去。
這是熱情的嘟嘟給他們的見面禮。
「嘟嘟!我也好高興哦!瞧我帶些什麼來了?」昭陽勉強張開眼,高興的丟了些魚進它口裡。她用臉磨蹭著它,滿心歡喜的道:「來,抱抱!對了,你怎麼跑到這麼遠來?你還沒長大,萬一玩過頭記錯退潮時辰,就不是鬧著玩的了。」
昭陽像個與孩子久別重逢的母親,一會兒開心的摟抱著它疼惜,一會兒又擔憂的捧著它的臉提點。
她爬到它的背上,與她玩慣的嘟嘟一如往昔,故意游著游著便忽地潛入水中讓人嗆著,或是小小跳躍故意把背上的人甩落。
昭陽樂得玩性大發,搔起嘟嘟的腹部,只見它不斷朝她噴水,水柱愈噴愈高,揚起的水花苦了岸上的敕烈,鼻口飽足一頓海水。
敕烈受到昭陽的感染,整個人也不禁輕鬆活潑了起來。他不知何時開始喜歡上她如花朵般燦爛的笑容,她一笑能解他千分憂、萬分愁,此刻的他,就算心中歡水。他依然試著滑下水,捨命與佳人同樂。
☆ ☆ ☆
中秋月夜,不見圓月相伴卻見絲雨相隨,一向熱情慷慨的沈宇海,邀請伊德號上的人一同在船上歡度佳節。
亥時時分,洋人們幾乎不勝二鍋頭酒力,不是醉死沉睡被架著走,便是東倒西歪、步履蹣跚的返回伊德號。
青龍號上的水手雖個個都是酒國英雄,但因再月餘便可與家人團聚,所以個個也飲得盡興暢快,一臉醉意。
大部分人酒足飯飽之餘便回艙房睡覺,但仍有幾個人精神尚佳,相邀下船找樂子。
子時時分,甲板上除了有酒意的夏忠和陳偉看哨外。已無餘人。
忽然船身狠狠的顛了一下,大腹便便的沈夫人伴著一聲驚呼,滑倒在地上,沈宇海急忙扶起妻子,但見她秀眉深鎖,豆大汗珠已冒出額際,他一驚,立刻抱起她大步往艙房走去。
此時,昭陽小手揉著惺忪的眼,欲回房裡去,忽然一道刀光自她右肩閃來,幸得沈廣及時將那握刀手臂狠狠削去,霎時血花噴灑,哀聲竄起。
「啊——」昭陽被這驚心動魄的一幕震得睡意全消,驚慌的大叫。
「沒事了,別怕,我們快走!」沈廣不捨的抱起受驚的人兒哄道,並快步往小船那兒奔去。
上了小船,昭陽驚懼的大眼終於在沈廣連連哄慰下而回神。她喃喃叫道:「廣叔……」
她小小的身子不停的顫抖著,豆大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直到她嘴兒一扁,「哇」的一聲,淚水才伴著雨水在那被噴濺得整臉血紅的驚駭小臉上淌下。
「對不住,都怪廣叔粗心。乖!不哭哦!」沈廣將偎在懷裡哭得快岔了氣的淚人兒拉開,滿懷歉意的為她拭去一臉的血紅。
「爹!」
他懷中哭聲漸弱,遠處又傳來稚童的呼救聲。
是小鈴子!沈廣心驚的將視線拉往聲音的來處,見船上那抹黑影身上白光一閃,心一抽,正想飛身營救時,來人卻已收下長刀。
「廣叔,我爹爹受傷了!」
昭陽這一喊,沈廣的目光急急轉至另一處。
一手摟著妻子的沈宇海,一手迎戰愈見增多的敵人,一個防備不及,陶兒險些命喪刀下,幸得他閃身抵住那揮下的刀。並反手將那人的咽喉一刀劃破。
「我看堡主已身形不穩,恐難以招架,我得過去幫忙。」沈廣心情沉重的望向昭陽,「若帶著你想殺出重圍必不可成,然而你在此又不安全,所以我要將你先送到港灣外,到時敵人退了我再帶你回去,懂嗎?」
「不,我要和你一起救爹和娘,我不要一個人在這。」昭陽驚怕的淚水止不住的狂洩。
「你去的話……我擔心保不住你的性命啊!」沈廣的心像火燒般揪疼,他握拳的大手青筋浮起,眼眶不禁濕了。
「我好怕啊!廣叔!別丟下我,求求你……嗚……」她猛拉著他的大手,嗚咽的求著。
沈廣難過的為她拭淚,不捨的摟了摟她後道:「你就要做姊姊了,聽話,否則遲了,他們性命就不保了。」
「好,我聽話,我不去。」昭陽很快的鎮定下來,她拭去眼淚,猛吸著鼻子允諾,但圓睜的大眼仍不放心的看著他,哀求道:「你千萬要記得來……接我……回……回去。」
聽她說得抽抽噎噎,沈廣的淚也淌下,他頭一點,心一橫,將真氣運足灌至雙掌擊出,小船立刻往海上飄遠,他隨即轉頭飛身營救主人。
☆ ☆ ☆
六年後
九月十八,大明皇宮寶月閣外,停放著載滿御賜嫁妝的八部馬車,匹匹馬兒頭系紅喜球,身披紅喜掛,襯托得此處更見喜氣。
梳妝台前,端坐著待出閣的孫公主,烏亮如絲的發盤成永結同心的圓髻,鬢邊則挑落幾綹青絲,增添她的嫵媚。她艷紅的菱唇輕點胭脂,身著霞帔,戴上珍珠鳳冠,精心裝扮後,她不禁對鏡中的自己感到陌生,不由得攏起眉。
「公主果真如眾人所說的更勝西施,喜兒認為天上的仙子也沒今兒的您更奪人心魂了。」喜兒讚歎道,但心中也不禁對她那冷冷神韻和淡淡悲愁感到有些心疼。
她輕扯唇角,看不出半分喜惡,淡淡地道:「皮囊骨相,眾生皆同。」
「鄭公公到!」
門口響起通報聲,進來之人正是皇上賜名的鄭和,當年奉命出海尋找惠帝,意外於海中救起昭陽。
昭陽起身相迎,鄭和馬上趨前阻止道:「萬萬不可,月陽公主不必如此多禮,卑職承受不起。」
他凝重的睇視著她,闊別多年,真是所謂女大十八變,全然換了個樣。
瞧她慈秀的眉,可看出她的心地有多麼慈悲善良;高俏的鼻,多少也看得出她性子的冷傲謹嚴;抿直的紅唇,更端出她情感的沉潛內斂;尤其獨具的沉靜氣質,更是看似縹緲卻又吸引人,只是那雙水靈美目,六年來似仍浸染著當年在海上漂流,那張稚臉上的悲愁。
鄭和看著看著,不禁為她即將和親之路而自責道:「唉,都怪我當年不該迫你回宮,若應你所求送你回海南島,今日你就……」
「鄭公公,當年不過是月陽年幼無知,不識大體,你別掛記心頭才好。況且爹本就計劃回朝認祖,這是月陽該盡的孝道。」昭陽垂下眼瞼掩去湧上水霧的瞳眸。
「月盈公主到!李將軍到!」
話聲才剛落,兩人便奔到昭陽身旁。
「月陽,我和榮富都會感激你一輩子的,嗚……」月盈一手握著帕子頻頻拭淚道。
「我當王子妃是去享富貴,你感激我什麼?別哭了。」昭陽伸出柔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你別再說好話安撫我,都是我害了你,真對不住我只要一想到你將來小則受質,大則喪命引戰的危險,我就內疚得幾乎活不下去。」月盈拭了拭淚,歉疚的道。
「別這麼說,此次和親,除可分擔皇爺爺白髮征戰的勞苦,亦可免除宮內其他人親人、愛人的分離之痛,又可替黎民百姓換得和平,這對我而言可說是百得而無一失的選擇,你真的毋需自責半分。」昭陽真心的說。
「不,我請旨和親又反悔,榮富更是抗旨不肯領兵出征,我們能有今日,全靠你求情與成全,不然,我看我和榮富的腦袋瓜早給皇爺爺砍了。」月盈實話實說。
「對了,往後在那蠻國可不比我們這兒,你溫婉敦厚,逆來順受,我看只會讓那些番人更得寸進尺的欺侮你,所以你千萬得記住,要改掉那只替別人想而不替自己爭的性子,只要受一丁點委屈就知會我,就算我幫不了你還有榮富,以他的好功夫,一定可以把你救回來,你大可不必受他們的氣,知不知道?」
昭陽含笑未語,拿月盈一身是膽,滿腦點子的心思沒轍。
來宮裡這幾年,她見識過太多月盈驚人的行事,不論裝病、喬裝偷出宮,或以死相逼,為的都是想擺脫孫公主的身份。雖說她有時也會被她牽引出原有的性子,但礙於現實,或說是自己心中的那份沉重的無力感,她總是只能讚佩,卻無力追尋。
忽地外面傳來鑼鼓聲,蒙古領轎前來的儀人高喊道:「吉時已到!」
「新美嫁娘披喜帖,喜氣洋洋上花轎,歡歡喜喜入夫門,六畜興旺福綿延。」喜娘笑容滿面的將喜帕蓋上,領著昭陽走出寶月閣。
霎時抽泣聲四起,唯有蓋著喜帖的新嫁娘,面不改色的踏進大花轎。
隨即八喜之音響起,奏得響徹雲霄,掩住眾宮女的低泣聲,一路伴著花轎自皇宮西門而去。
策馬聲在過了城門後響起,送嫁迎娶的馬兒漸漸拋開原有碎步,轉提起健碩的馬腿奔跑了起來。
昭陽引頸回顧,看著送行的人影愈來愈,記憶中皇爺爺慈愛滿滿的臉、鄭公公擔憂忡忡的臉、月盈離情依依的臉,一一鮮明瞭起來。
心中不捨的情緒忽隨景物往後拋的速度而迎面撲來,一陣酸楚湧上鼻頭。
這酸楚漸釀成了苦,含在她心口裡不成味的漫了開來。
六年來,孤單封閉的她,把對父母的愛、情人的戀埋藏得太深,深到幾乎遺忘的地步。
過去的一切,早在她認祖歸宗、賜換新名時,便一併消失。
昭陽回過頭,放下轎簾,不禁欷吁。
一個沒有情感的人,難道想找流淚的情緒,都顯得荒蕪可悲嗎?
黃土道路因馬蹄踏過而揚起塵沙,使得她這條離鄉的路看起來更是蒼茫。
☆ ☆ ☆
北國的深秋,一片一片的雪花飄落,白色的雪覆蓋住蒙古宮苑中的亭台樓閽,小橋水榭。
夜暮已低垂,新房燭火幢幢,冰冷的空氣仍將炕床纏上冷意,炕上的昭陽心如止水,任時光緩緩流逝,只是端坐了大半夜的身子骨受不起又乾又寒的天氣而不禁發麻。
她正想放鬆肩頭,忽然一陣冷風襲來,讓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發抖?光聽見開門聲便已害怕,那往後的日子豈不讓她更有得驚、有得懼了?一個身著新郎服的高大男子跨過門檻,鷹眼不屑的睨著一身喜紅的新娘。
昭陽透過喜帕下緣見著一雙大腳立在門前,莫名的緊張感隨之湧上心口,心卜通卜通的跳個不停。為了掩飾這少有的慌亂,她悄悄的吸了口氣,挺直腰背,準備見這個中原將士們聞之喪膽的蒙古烈龍王子,鎮邦大將軍。
忽地,「砰」的一聲巨響,他蓄意重重帶上門,想讓她嚇得驚跳起身。
然而床上的人兒依然穩若泰山的端坐著,絲毫未受驚動。
他頓了一下,滿是不悅的踱步向前,嘲諷道:「經一年延婚,果然調教得直等到亥時仍獨守新房正襟危坐,不愧是禮儀之邦該有的孫公主。」
昭陽尚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話,紅巾便讓人掀了開來,她驚鴻一瞥後,羞得急急又垂下臻首,為了掩飾心中的訝然,自我保護的冷然神色迅速的襲上她的笑容。
天啊!她瞧見了她的夫婿,為什麼和先前聽聞的全然不同?他不是該威猛凶悍,一臉惡相的粗壯蠻子嗎?可是在明亮燭光映照下的臉,不僅容貌端正俊秀,氣概更是懾人,更令她意外的是還讓她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一時被喜帕下那張冷艷絕美的容顏斂去了心神,為看清楚她的容貌,他伸手將阻掛在她臉上的串串珍珠撥上鳳冠,心中的驚歎竄到口邊,一種莫名想拉近彼此距離的奇異感覺,讓他以漢語讚道:「不愧是明皇號稱最美的孫公主。」
他會說漢語?昭陽愕然抬起頭,驚詫的目光對上他深邃邪佞的藍眸。天啊!是雙比星子還亮透,比海水還湛藍的眸子。
昭陽心跳漏了數拍,之後飛快的躍動著,她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問題,不然怎會在新婚之夜,見著她埋藏心底多年而幾乎要遺忘的這對藍眼珠?
呵,美雖美矣,可惜又是一個見少識寡的草包!他心中啐道。
他在沙場上見過太多明兵在他的藍眸瞪視下便棄甲奔逃,甚至聽聞明朝將領中更有不乏視他為地獄鎖命王而不敢出兵迎戰的。
他故意俯身將臉往她那張詫愕的臉湊去,邪佞的眸子稍稍瞇起,以極不罔的神情語帶恫嚇的道:「這麼怕我這雙惡靈所附的眼瞳?」
「不,」昭陽激動的道:「你的眼瞳怎會如你說的那般狠惡?它藍亮清澈,一如溫善的——」
敕烈哥哥!這稱呼硬是被他不悅的眼神逼回她的喉嚨。
她不安的避開他的藍瞳,對自己拚命護衛內心深處對那份愛的堅持而自責。
他對她堅持又急切的眼神及護衛般的言語感到一絲愕然,他似逃避似閃躲般的垂下眼瞼。
他緊鎖的心,正因她的臉和神韻感到極不安穩、極不平靜。
不,不可因害怕真相而逃避問題。他再度強將視線拉向她。
忽地,一張他禁錮心中多年,粲笑的臉,自他心門不經意的竄出。
那頑皮的女娃竊去他的心智,讓他失神的凝視昭陽。
昭陽這會兒終於確定了,他那張臉雖消瘦得令人感到無比冷峻嚴謹,但仍有年少時俊美的形貌。
是他,真的是他,雖然他的眼神沉冷得不再溫柔,他的唇剛毅得不見和善,但她怎麼也遺忘不了這些屬於他的特質。
昭陽心中不禁為此燃起小小的狂喜火苗,但現實的情況又澆息了它。
他忘了,就算現在向他道盡六年前海上的種種,他記起的可能不過是多年前邂逅的一個女娃罷了。傻昭陽啊傻昭陽,你還癡想什麼?當年他近在咫尺,都未出手相救不就證明他不過是同行的異鄉客,充其量不過是救過你一命的大哥哥嗎?否則你怎連他是蒙古烈龍王子的身份都毫不知情?他想當然耳的全然忘了你,如今他可是視大明為宿敵的蒙古大將軍啊!
這份認知和失落感宛若千斤錘鏈在她身般上,她的心被又狠又急的直拽到深處。
敕烈對著那張臉,愈看愈感心口悶痛,她低垂眼瞼,洩氣的神韻幾要和陽陽失望時的面容一模一樣……
他禁不住閉上眼,阻隔她臉上重疊隱現的那張極令他滿懷歉疚的小臉。
這如此失望的臉,他夢裡出現太多太多次!他痛苦的思緒再次跌入六年前青龍號遭劫後的翌日清晨……
風和日麗,海水粼粼,初升的朝陽自遠處漫灑金黃於無波海面上,一別昨日紛飛的細雨。
剛脫離蒙汗藥控制的敕烈,頭疼欲裂的拖著身子,踉踉蹌蹌的爬上甲板,瞬間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悚然心驚。
青龍號一夜之間面目全非,成為一堆焦黑的殘鐵,海面飄流著數十具屍骸,靛藍的海色染成暗紅,鹹濕的海風摻雜刺鼻的血腥味,區區五、六個時辰,天地全變了色。
「天啊!是誰如此殘忍的毀滅這一切?」敕烈驚呼道。
「在幾個黑衣人身上都找到了這個。」安德將烙有「御前侍衛」的令牌拿給他,「據我猜測,應是沈堡主拒絕受明朝的招撫,因此惹上殺身之禍。」
敕烈不語,兩眼空洞洞的張著。
安德輕拍他的肩,對這場忽來的浩劫欷吁道:「唉,朱氏真是心狠手辣,連自己的子民都如此殺戮,不留一個活口。」
「對了,他們在船上一個燒成焦屍的女娃手裡找到這個。」安德臉色沉重,將一隻折了一翅的天使懷表交給他。
敕烈捶下眼瞼,望著掌心的懷表,昭陽那堅定且黑白分明的眸子,還有她花般燦爛的笑容彷彿在懷表上映現。
「陽陽……」他難過的低聲輕喚,好似手裡的懷表可將他這的呼喚傳遞給它嬌俏活潑的主人一般。
他想緊握住它,又擔心將它捏碎,顫抖個不停,手上一條條突起的青筋漲,淚水無聲的淹沒整個眼眶。不輕彈的男兒淚止不住的成串落下,承載著滿滿的悲痛,將那只懷表收入懷裡。
不該就此結束,他絕不能讓這些與他一同徜徉的人們如此不明不白的喪生於異域大海中。
他重重吸氣止住心傷的淚,望著已成廢鐵的青龍號,哭紅的眼漸漸蒙上陰沉得似兩潭仇恨的寒冰,他誓言不再懦弱的閃躲任何令他懼怕或棘手的事,他要勇敢且堅持的為他們一家人報此血海深仇。
他悲恨的一拳削下船舫的一隅,表明復仇的決心。
一向溫儒的他做出這樣的事,讓一旁的安德不禁倒抽一口氣。
敕烈的唇不停的抖著,而後不住狂笑。
「哈哈哈……」他狂放笑聲伴著濃濃的思念,跨過回憶迴盪在一片喜氣的新房內。
復仇的念頭,自他踏上返回蒙古的道路那一刻起便在心中種下,日復一日在他心裡盤踞,他恨透了為權勢、錢財而同胞相殘的朱氏皇朝,發誓總有一口要將那些姓朱的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