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
她不想回京城,一旦回去,若被人認出來只是徒增難堪,她不願再面臨重複的困境,已經夠了!
可是,她現在是「大雕團」的一份子,又怎能不跟著走?
……除非她離開這裡……
不行!她不能走,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棲身之處,若是走了,難道重回天寒地凍、人心無情的街道上乞討?
發了一陣的呆,敲鑼擊鼓的嘈雜聲將她驚回神。
大夥兒正加緊進度的在排練,一部分人則在打包行李,她不該也沒有時間在這兒偷懶,暫按下心中陰影,急忙把團主交代下來的工作一一完成。
到了起程出發的日子,此去大理京城約需三天的時間,由於天候不佳,路上積雪過厚,免不了多耽擱兩天。
待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進到城裡,官道上驢馬車轎、人行擁擠,店頭小販為搶生意各出絕招,吆喝聲、喚賣聲不絕於耳。賣茶水的敲響盞,賣油的敲油梆子,貨郎擔的標誌是搖蛇皮小鼓或打一面小銅鑼,磨刀人甩響四塊刀形鐵片串成的鐵滑連,殺豬宰牛的吹羊角,到處洋溢著歡度年節的氣氛。
東晏芷瞧得一雙清亮眼眸睜得圓大,覺得這大理京城一年比一年熱鬧,商設行家也一年比一年多,回頭再看爹爹精打細算後眉飛色舞的開心模樣,也曉得他是迫不及待要好好大撈一票了。
來到租借的場地開始搭棚,如同預期,生意一樁樁上門。
春節舞獅,為一種擬獸舞,寄寓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願望。獅子為百獸之王,威武勇猛,在人民心目中,它象徵著勇敢和力量,並具有驅邪鎮妖之功,能保人畜四季平安,因而又是吉祥的化身,故被稱為「避邪獅子」或「瑞獅」。
每逢春節開始的大陣仗,便是挨家挨戶舞獅拜年,以示消災除害、預報吉祥之意。為了招接瑞獅來臨,各家往往在門前或門頭上掛個紅包,讓獅去銜,而這,可是「大雕團」一年中最重要的收入之一。
除夕前一天,東晏芷興致勃勃地跑過來詢問她:
「無名,你現在有沒有空?」
「有什麼事嗎?」
「我想去布莊裁幾塊布回來,你陪著我去街上挑吧。」
去街上?那怎麼行!「你自己去就好了,我還有事忙。」霍語瓏緊繃著神經婉拒,裝出忙碌的樣子整理著大小器皿。
「回來我陪你一塊弄嘛,海堂哥在忙,我又不敢一人上街,而且我爹也答應了,你就別拒絕我,好不好?」東晏芷嬌顏輕垮,露出哀求的表情。
「可是……」
東晏芷忘了她曾是這京城首屈一指的千金小姐,因而未曾想過她有多麼害怕拋頭露面,讓人給認了出來。
「求求你嘛,我是真的很想去,你不陪我,我就去不成了。」
如果是以前的她,大可以硬起心腸的拒絕,但,東晏芷對自己的恩情,她即使再漠視也無法忘記。
「好吧,我陪你去就是。」出於無奈的答應後,她還是馬上後悔了。
放眼街肆,到處是鮮紅的春聯上派年味盎然。
春節貼春聯為民間一種普遍的習俗,其俗源遠流長,可以追溯到桃符。古代傳說東海度朔山有大桃樹,其下有神荼、鬱壘二神,能避百鬼。所以民間在大年初一用桃木板畫上這兩個神像,掛在門口,以驅鬼避邪,叫做桃符。之後有人在桃符上題對聯,才慢慢演變為今日盛行的景況。
這會兒,兩條人影出現街道上,一紅一灰,並不特別引人注意。
東晏芷身穿喜紅棉襖,底著粉色長裙,純真無憂的笑容裡充滿著喜悅;反之,霍語瓏用一條圍巾蒙去了大半邊臉,亦步亦趨跟在東晏芷身後。
來到一家名為「一字裁」的布莊,她倏地縮回步伐,不打算進去。
「怎麼了?」見她停住不前,東晏芷奇怪地回頭問。「為什麼不進來?」
「裡頭人多,我在外頭等你就行了。」
確實,這家布莊裁布的功夫一流、花色質料更是一等一的優,瞧裡頭擠得水洩不通,連她要進去都顯困難。
「好吧,那我很快就出來。」東晏芷想想也好,點完頭便踏入門檻。
瞪著布莊門上醒目的招牌標幟,墨底匾額上題著龍飛鳳舞的黑色字跡,正是出於霍千丘之手,這布莊是霍府的產業之一,她就算沒親自前來挑選,也知道以往身上穿的全出自於此。
為了掩人耳目,她始終斜倚著壁邊低垂螓首,靜心等著東晏芷。
「真對不住,」在她等得不耐煩之際,東晏芷總算呼著大氣出來。「裡頭裁布的人實在太多,夥計們一時忙不過來,我也就等到現在。」
「我們回去吧。」霍語瓏很快地說。
東晏芷卻滿心戀棧著街市兩邊賣著奇怪玩意兒的攤販,想過去一探究竟。
「無名,等一下,我想買個東西給海堂哥。」話一說完,她預備跑到對街去,霍語瓏正想阻止,卻發現一輛疾行馬車衝撞上她。
「晏芷,不要——」她厲聲尖叫,車伕見狀趕忙勒緊韁繩,受驚的馬兒前蹄高抬低嘶不斷,卻已是不及。
在一陣亂蹄紛沓中,東晏芷當場被踢中頭部暈死過去,手臂亦被馬蹄踩過。
在神膽俱驚中,霍語瓏撲過去將人抱起,急切地一聲喚過一聲。
「晏芷、晏芷你醒醒!」
「快去請大夫!」一個威凜厚沉的男音乍現耳畔,身著與這天地霜雪同色的白袍長衫,神色凝重地快速跳下馬車。
「你們該死的都沒在看路嗎?」又氣又急的霍語瓏一時失掉方寸,聽到有人開口,一起身便蠻橫咒罵。「萬一她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不會饒過你們的!」
「放心好了,人是我們撞到的,真有什麼事,我會負責到底。」鏗鏘有力的語氣沒有半點逃避責任的意味,讓她在看到他的面貌時,頗為失神的愣了下。
這人一身的尊貴高傲、相貌非凡,舉手投足間氣凝神足,話出口便堅不容摧,看也知道來頭不小。
「墨全,快先把姑娘抬上馬車,我們直接送她去看診,才不會延誤救醫時間。」說話的是甫自馬車上走下的纖纖女子,那沉魚落雁的美貌,把路人都看得傻眼,以為仙女下凡。
「好吧。」時墨全即刻下了命令,幾名車伕手忙腳亂地將東晏芷攙扶上車,霍語瓏這才驚醒過來。
「你也上來吧。」白衣男子朝她說道。
待霍語瓏上了馬車扶住東晏芷,另一句爆炸性的話出現耳邊。
「用不著擔心,他乃堂堂時王府的時二少,會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來醫治她的。」女子安慰地說。
時二少?!
霍語瓏猶若針扎似地一跳,瞪著說話的女子瞠大瞳仁。
「那你……」
「我是郁還煙,是他的未婚妻。」淺淺的微笑在她光采逼人的美顏上漾開,時墨全聽了,只以內斂而深情的眼神注視她卻沒說話。
未婚妻?這女人是他的未婚妻!
當頭棒喝的感覺就是這樣吧!霍語瓏只覺天旋地轉,心痛得不能自已。
她的未婚夫……有了別的未婚妻?
哈,這是應該的啊,她早不是霍府千金,又與長工傳出醜聞,即使這女人是傳聞中的青樓女子,她也沒資格看輕她。
她的眼底蓄起淚光,為了不讓人瞧出端倪,她假裝扶著東晏芷低垂著頭。
「要不要派人去通知這姑娘的親人?」見她沒說話,郁還煙輕聲問道。
她強自振作地背對著點頭。「她是『大雕團』團主的女兒,現在整個團就駐紮在雙燕拱橋邊。」
霍語瓏,你真可悲!
今天受傷的是晏芷,還能說出個能聽的身份,如果受傷的是你,別人該如何形容你?
是「大雕團」好心收留的乞丐?還是「黑心園」那見不得人的霍語瓏?
無止盡的痛楚一波波蔓延,多麼不願在這馬車上多待一分鐘。
這郁還煙,是我見猶憐的楚楚動人,不管她是什麼身份,她都得到了時二少的心,在時二少的心中,說不定早忘記她這個曾有短暫婚約的女子。
人的命運,怎會如此坎坷離奇?
而她,又怎會如此心痛難當?
在東晏芷被送回到團裡後,這個新年,也在措手不及中展開序幕。
為讓事情平和的劃下旬點,時墨全支付給東並揚一大筆賠償金,並送上許多珍貴的補品參藥,平息這樁無意釀成的撞人風波。
由於手臂關節處骨折,好些日子無法動彈,東晏芷成了不折不扣的傷兵,只能躺在床上安歇,起居就由霍語瓏來照料。
她理所當然地挨了頓罵,腦子裡卻記不得東並揚罵了些什麼,一顆心恍恍惚惚、晦暗渾濁,無法聽進他氣憤的每一句數落。
除夕的夜晚,拱橋下頭、河堤邊岸的階梯上,她獨自瑟縮在月光照不進的角落裡,瞪著河面結凍的白色冰霜,忍不住挑起腳邊一顆石子,在冰面上敲出一個黑幽幽的洞,裡頭似有潺緩的河水尚在流動。
「都已經凍成這般,該是沒有任何魚兒能活了吧?」她喃喃低語,專心地再把洞敲大,以致未注意背後傳來瑣碎的腳步聲。
霍諾瓏被這突來的聲響駭一大跳,身子微傾險些掉進河裡。
「又是你!」真是來者不善,她瞥過視線,看到邱海堂那張故作微笑、卓爾不群的臉龐,立刻又撇過頭去相應不理。
「為什麼沒去吃飯?」
她暗自決定無論他說了什麼都不回答,因此兀自繼續敲著冰面。
「是為了晏芷的事難過,還是為了自己的未婚夫另有新歡?」
「什麼?!」
當場,她像被戳中致命要害般地跳起,那雙憤怒至極的烏亮黑瞳,閃耀著激昂的火光,在瞪住他的同時,身子也一陣輕顫。
「你怎麼知道的?」
「知道你沒去吃飯?」他露出狡黠表情避重就輕。
「我的意思是,你怎麼知道我和他的事情?」
「因為痛恨你,所以耳聞你的事情便記得特別清楚。」他神情愉快地聳著肩。「而且,我還可以奉送你另一件消息。」
她一頓。「什麼消息?」
「時二少的新任未婚妻,是當今聖上失蹤十八年的二公主,比起你這曾是京城首富的第一千金,還是略勝一籌。」
「公主?」她再度一呆,焰氣有如急流勇退。
不公平……這太不公平!
那個郁還煙不但擁有傾城之貌,還是名尊貴非凡的公主。
也難怪時墨全並不在意與她的這樁婚事,難怪……
「你很在乎時墨全?」斂住了笑意,邱海堂用著正色目光定定注視她。
這一刻,她居然笑了,笑得淒切慘澹,彷彿他說了句可笑又可悲的話。「在之前我根本沒見過他,如何在乎?」
寒風刺骨,她的笑比這道冷風還要來得更冷,他不覺打了個冷哆嗦。
「那麼你在笑什麼?」
「我在笑……『天壤之別』這四字,原來是這麼用的!」語氣倏地一沉,陰鬱的眼轉黯,唇角的笑亦斂,哀痛逾恆的心……無從癒合。
彷彿看出她受創甚重,他竟不忍心再去傷害她絲毫,這個始終倨傲、始終倔強的霍語瓏,在經歷了一連串的打擊後,露出了最痛苦的表情,卻不曾為任何人、任何事,掉過一滴不爭氣的淚。
她靜靜地坐回階梯上,垂下的眼睫遮住空洞的瞳眸。
邱海堂一時愕然,亂糟糟的思潮裡揉進無限的憐憫與不明情像。
「……對不起,如果我說錯了什麼,我向你鄭重道歉!」這是他現下惟一能做的補償。
她閉了閉眼,像在眨掉眼中那抹傷痛。「你沒有說錯,錯的是我,我不該自以為是、不該仗勢欺人、不該有恃無恐的欺壓別人、不該瞧不起老百姓、更不該端架子讓服侍我的下人不好過,總而言之,我是無藥可救。」
聽著她的懺悔,邱海堂不明就理的胸口一熱,握緊了雙拳,微微感到激動。
他是在幹嘛?明知道她已經脫胎換骨,不再是從前的「刁蠻千金」,還說這種話來刺激她,實在太可惡了!
張口欲說什麼,在看到她悲傷蒼涼的神情時,卻又打住。
「如果我不曾惹得天怨民怨,或許我還能待在霍府做千金大小姐,可惜,我連自己的名譽都給賠了……」
腦門轟地巨響,全身血液凍結,他難以置信地瞠大眼,濃眉瞬間聚攏。
在他青天霹靂的時候,附近驟然點燃施放的鞭炮煙火,劈哩啪啦漫天作響。
新的一年,就在無言中轟烈來到。
棚外鑼鼓喧騰,萬眾期待的獅舞在排山倒海的熱鬧掌聲中開演。
首場戲碼「醒獅引仙歸深山」,引喻住在天庭的仙人舞到人間來,醉沉在酒氣當中不歸天庭,大感棘手的天庭乃指令獅子帶回仙人來,於是獅子降到人間。
此舞輕鬆幽默的描寫為將醉醺醺的仙人帶回天庭所下的苦心,獅子細膩的表情與無可言喻的味道,乃是此舞的物征。
接連幾天,獅團轉移陣地到每一處廟會前演出,睡獅、獅翻身、探門聯、踏七星、踩八卦、獅過橋、桌上功夫、桌上探井、獅切血、咬水果、撿紅包、咬青、獅接禮、拜廟、四門到底。
直至年節過去,所有的表演也告一段落。
在榻上安躺數天後,東晏芷顯得蠢蠢欲動,雖然傷口未癒,但她已經不耐地想下床走動。
霍語瓏一見,蹙眉地伸手按住她。
「你想害我被團主罵嗎?他交代過不得讓你下床。」
「我不是廢人,再這麼躺下去會瘋掉,無名,你讓我下來走一走,我保證不出房間。」眨著水汪汪的一雙美目,東晏芷可憐兮兮地哀求著。
「萬一正好有人進來呢?」並非她鐵石心腸,只是她不願自找麻煩。
「誰要進來都得先敲門,到時我再躺回床上就是。」
「不行,我不答應,你還是躺著吧,否則這責任我承擔不起。」
「無名……」東晏芷完全沒料到她會如此斬釘截鐵的拒絕自己,一時倍感錯愕地愣住不動。
霍語瓏神色淡漠地將床被拉整,然後走回圓桌旁的椅子坐下,試縫著一條黑色袖帕。
「無名,你怎麼了?從我受傷以後,你就變得好奇怪,你……」
「不要說了。」她冷漠打斷。
「如果你有心事應該告訴我,我們是好姐妹呀。」東晏芷不明白她何以轉變如此巨大,雖然她總是緊閉心扉,但也不似這回的冷酷無情。
「我什麼都不想說,你好好休息。」但她仍是頭也不回地答。
「……無名,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讓你開始討厭我?」即使她已擺出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東晏芷還是耿耿於懷的窮問不捨。「可是你知道嗎?這些天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事情,說出來也不怕你笑,我……我很喜歡海堂哥,就是不知道他心裡有沒有我,雖然他對我很好,但總覺得只有兄妹間的那種情誼,我很想問他喜不喜歡我,但是我一個女孩子家,又怎麼問得出口?」她苦惱地搖頭,卻沒注意到霍語瓏乍聞此事時,雙肩陡地震了一下。
「自從你出現了,我覺得非常開心,有個人可以傾訴,事事就用不著放在心底了,我也想請你幫個忙,代我去問問他的心意……」
霍語瓏鎮定而從容的轉過頭,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嬌怯的東晏芷。
「我不會去問的,因為我是個外人,這事我插不上手。」冷靜而毫無轉圈餘地的話,讓東晏芷熱切的心驟時冷卻。
「無名,你連這點忙都不願幫我了,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你只是不瞭解我的個性,沒有人可以勉強我做不願意的事,即使是你也一樣。」
「難道我這麼挖心掏肺的對你,也不能改變你絲毫?」從沒想過善意真誠的對待,換來的只是一句:即使是你也一樣!
「對不起,我不會說漂亮的婉轉話,我也沒有惡意,你真喜歡他,就親自告訴他,好過我一個外人幫倒忙。」
東晏芷深吸口氣,一臉醒悟地輕咬下唇。「我明白了,我會照你說得去做,不會麻煩你的。」
這麼做太殘忍了嗎?霍語瓏捫心自問。
然而,都已經決定了離去,又何必徒惹塵埃?
時候到了,是該走了。
毫無留戀瞥下雲淡風輕的一眼,踏上舊時路,朝著城外的風雪而去。
那一夜,她也是這麼走的。
當所有人都誤會她、蔑辱她,說她和長工尹富做出了有辱門風之苟合醜事,她清楚意識到,一切再無挽回之可能。
一個從不心存感激的棄嬰,在享受了十八年的榮華富貴,與時王府之二少主訂下婚約之後,竟因酒醉而自毀清白?
她讓爹爹丟盡顏面,讓整個霍府因她而蒙羞,即使沒人趕她,她的好強也容不得她留在府裡,聽著一句句不堪入耳的指點議論。
她不願面對,當爹爹回府後得知這些事的震驚表情,更不願哭哭啼啼的跪下來求大家相信她,或者原諒她,甚至是重新接納她。
走了,可以解決所有的事,她是這麼堅信著。
儘管步履沉重,踏著積雪往前走的意念卻十分堅定。
以她在「大雕團」這四百天來的學習與磨練,她相信可以在別的城鎮村落裡找到工作謀生。
所以,她絕對、絕對不會餓死的!
新春甫過,年節的氣氛正一點一滴退去,大街小巷卻在這日騷動連連。
張貼在四處佈告欄上的尋人啟示,是引起議論紛紛的原因。
一張圓潤的鵝蛋臉,驕縱的柳眉斜揚,烏黑的眼盛氣凌人,鼻樑高傲直挺,一張薄巧如綢的菱唇,滿臉都是野性的倔強。
放眼全京城,長這副模樣的,非這刁蠻千金莫屬。
霍府貼出告示,只要誰能提供消息,報知霍語瓏去向,重重有賞!
早在個把月前,有關這霍家千金和府里長工的醜事,早已傳得整座京城沸沸湯湯,人言可畏,一再扭曲後的流言,任誰聽了都直罵這霍語瓏真不知恥!
但看在錢的份上,眾人還是一窩蜂的找了起來,說不定哪天碰上了,這輩子就不愁吃穿啦!
這會兒,霍語瓏已經到了逸水村。
原以為自己不會去回首待在「大雕團」的日子,然而,也許在夢裡,也許在無意識時從腦海中掠過,也許在她看到某個人、聽到某件事,心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人,那個她不知道如何面對的人。
站在日落後空蕩蕩的街道上,她只有一個地方可去——土地公廟。
也罷,不過暫時睡一晚,待明天還得繼續往前走,否則「大雕團」要是也回到逸水村,她就糟了。
思忖的同時已朝著廟的方向前行,接下來的事,卻是她始料未及的錯愕。
一陣馬蹄疾行聲出現在身後,聲音由遠而近漸漸明朗,馬蹄奔馳在雪地上,速度難免大打折扣,但這匹駿馬以及騎乘在上的人,卻一鼓作氣的呼嘯一聲攔到她面前。
霍語瓏嚇得後退數十步,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總算追上你了!」
飽含惱怒的渾厚男音很不客氣地狠狠撞擊她,深邃陰沉的目光灼亮懾人,臉上有著被風雪侵蝕過的濕涼與疲憊,卻遮掩不了他臉上的火爆表情。
「你該死的為什麼不告而別?知不知道所有人都為你擔心?」
她呆呆地望了他許久,視線因突然湧上的熱淚而漸漸模糊,不清楚眼前看到的,她強吸一口氣止住淚意,卻止不住冰凍的心緩緩融化。
「你……」
邱海堂躍下馬背,在她不及防備的剎那,用一種不屬於親人、不屬於朋友間擁抱的方式,將她被寒風凍得顫抖的身軀,擁進了自己溫暖的胸膛裡。
他從不知道一個人在穿得如此單薄的情況下,長時間走在冰天雪地裡,卻能不被凍死,更不知道她的生命力會如此強韌,就和她的個性一樣倔強。
她毫無抵抗地困在這不真實的懷抱裡,忘記怎麼呼吸,忘記怎麼說話,忘記應該要掙脫,該要用力推開他……
一切都失控了,她從不打算讓這顆死寂的心淪陷某處的。
即使在街頭行乞,即使狼狽地死去,她都想守著僅剩的這顆心,讓自己意志堅強地活下去。
「為……為什……」極力拼湊出的疑問,從牙縫間僵硬迸出。
「不要問我為什麼。」在抱住她的那一秒,邱海堂整個人才驚醒過來,自己做了這樣唐突的事。他沙嘎的回答,卻不願立刻告訴她為什麼。
那是一個直覺,也是他從未有過的衝動,但他的心情卻感到坦然。
終其一生的尋尋覓覓,不就是為了這一剎那的心動?
是他的心跳聲,還是自己的心跳聲?
天空再度飄下細雪,她試著將埋在他胸口的臉蛋抬起,才發現他的目光正定定凝視她,眼中灼熱的一簇火苗,來得那樣陌生,那樣令她心悸。
「我知道為什麼了。」他的神情變得好溫柔好溫柔。
「啊?」
「第一次看到你,我的心裡便有了你,不管是恨、是怨,但這四年多來,我卻忘不掉你。
「四年後再看到你,你不再是霍家千金,你是我匹配得上的平民女子,對你而言是如此痛苦,對我而言,卻如釋重負。」
這突來的告白,讓霍語瓏的世界起了大震動。
「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喉頭似哽了什麼。
「我當然知道,我喜歡上你,也許你覺得荒謬,但我覺得你……」
「不!像我這樣刁蠻任性的人,你為什麼會喜歡呢!」她急急打斷他,不讓他說下去。「如果你是想玩弄我的感情,來達到你報復的目的……」
這回換他面色凜然地打斷她:「我不需要大費周章的跑到這兒,只為了玩弄你的感情。因為我是認真的。」
腦中猛地冒出東晏芷的臉來。「可是……」
「先別拒絕我,求你!」
同樣沒有為什麼,到最後,霍語瓏仍舊沒有狠狠推開他。
即使東晏芷的臉不斷在腦中盤旋。
怎相信,世上會有人肯愛她這樣的刁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