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色的香閨裡,一個短髮女子正毫不留情的捧腹狂笑,壓根兒沒把丁香草那張怒火騰騰的臉孔放在眼裡。
「你笑夠了沒?!」
氣死人了!她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嗎?好心請人吃個飯,竟落得如此下場。
洗了十幾次臉,依稀還感覺得到那些飯粒附著在臉上的噁心與濕熱……
哇!她不要再去回想了啦!
垮下那張精緻麗顏,她坐在化妝台前努力的進行保養工作。
「呵呵……別怪我,因為太好笑了嘛!」童葭嶼趴在軟綿綿的彈簧墊上,不停地握拳捶著床面;笑得太久,眼淚都流了下來。「比、比我跟你說的那個笑話還要好笑一百倍……哈哈……」
「就算很好笑,你有必要在我床上滾來滾去嗎?」要不是她洗完澡就只穿著寬大的棉質睡衣,裡頭空無一物,她早就祭出美腿,把好友踹到床底下。
「別把怨恨發在我頭上,我不當受氣筒哦。」她嘻嘻一笑。
「你這個爛人!也不瞧瞧你那件牛仔褲又髒又破,還爬到我床上撒野。」這粉紅色的Kitty蠶絲床墊,可是她花了七張千元大鈔忍痛買下的,今個兒被好友佔據其上磨來躍去,都起毛球了。
「真小氣耶!你都能請個醜男吃飯了,床單讓我污染一下又有何妨?」
「咕!誰說他是醜男來著?」
「你不是說他的綽號叫恐龍?」她翻個身將兩手擱在後腦勺,兩條腿兒在床沿晃呀晃的。「會叫恐龍的男人,不都是長得……嗯……其貌不揚?」
「他叫恐龍是因為他的名字叫孔民龍!」
「是這樣的嗎?」對於香草的眼光,她抱以懷疑態度。先前那些冤大頭長得一副污染市容、有礙瞻觀的模樣,而這個叫孔民龍的,十成十好不到哪去。
「要不然呢?」
「我沒看過他,不敢妄下斷語,你覺得好就好嘍。」坐直身子,童葭嶼打了個極不文雅的呵欠,亂蓬蓬的短髮東翹西扁。
「才沒有什麼好不好的,請他吃飯,純粹是為了感謝他那天的見義勇為。」拿起敷在眼袋上的透明膠膜,她滿不在乎的聳肩。
「所以我說你是個有良心的孩子,換作是我,才不鳥他咧!」
「你是不會,但我的個性……」
「是是是!你丁大小姐的個性我很清楚,絕對絕對不欠人人情,即使這個人你不認識。」她迅速地替她把話接下去。
「知道就好。」拍著膝蓋,丁香草自圓凳上站起,爬到床上抓了個貓咪抱枕到懷裡。「你呢?這幾天找工作還順利吧?」
「一點也不。」她的聲音聽來沒啥元氣,顯然刺中要害。「我看我只能暫時委身在便利商店裡打工了。」
「這麼慘?」
「唉……」童葭嶼呼出長長一口氣,懶洋洋地翻個身,靠在好友的腿邊。「沒辦法呀,你瞧瞧我,要學歷沒學歷,要儀表沒儀表,要身材沒身材,哪間公司會肯收留我這樣的男人婆?」
自小在彰化一塊長大的她們,算是名副其實的「好姐妹」;專科畢業後,丁香草選擇來台北工作,至今已有兩年,而她是這幾個月才跑來投靠她。同住一個屋簷下分攤租金。
「難怪你到處碰壁呀,穿著T恤牛仔褲去應徵,不用說當然滿頭包。」
「開玩笑!牛仔褲是全世界最流行的服飾之一,為什麼不能穿!」揚高粗獷豪氣的眉梢,她不以為然的皺皺鼻子。
「是是是!你當然可以穿呀,只不過不能在面試的時候穿,太不正式了。」見她還要反駁,丁香草捏住她的臉頰,正經八百的睥睨她。「好了聽我說!如果你真的想去好一點的公司上班,我可以幫你。」
「幫我?怎麼幫哪!」
「我去和我們公司的人事經理聊聊,看能不能幫你安插個位子嘍。」她說得簡單輕鬆,但童葭嶼卻反應強烈的跳起來坐正。
「你沒說錯吧?!聊聊就可以替我『喬』到工作?」
「憑我的人際關係和美貌,你懷疑嗎?」撥撥秀髮,她不置可否。
「這樣好嗎?要是我真的因為你的關係而進了你們公司,會不會被唾棄啊?」
「要不要隨你,自己考慮看看吧。」
「呃……」
將暖被一掀,丁香草窩進裡頭準備睡她的美容覺。「好啦,你可以滾了吧。」
「你還真不客氣呀!」
「那當然。」
「是,晚安啊,祝你有個美夢!」丟完話,童葭嶼人已離開香閨。
熄了燈,丁香草舒舒服服的蜷起身軀往右靠,一閉眼,腦海裡卻不自覺又浮現孔民龍噴飯的那幕情景……
「噢,別又來了!」扭曲著五官,她懊喪地把臉悶進棉被裡哀嚎。
看來,丁大小姐今晚是不會有任何做美夢的可能了。
打完上班卡,阿標突然覺得背後涼涼地,彷彿有道冷颼颼的風掠過去。
心驚地轉過身逡巡這空蕩蕩的員工休息室,懷疑自己有所錯覺。
哪曉得當他把頭縮回正面時,倏然被眼前的龐然大物給嚇得失聲尖叫。
「哇啊!」
叫聲持續五秒猛地收止,阿標揉揉眼,這才確定站在眼前的是那只死恐龍沒錯!
他沒好氣的捶上一拳,「喂!做什麼不出聲哪,人嚇人會嚇死人你不知道嗎?」
一臉陰霾慘淡的孔民龍,無精打采的將眼皮微微掀起,氣若游絲的吐出一口氣。「不……知……道……」
「幹嗎呀?像個遊魂似的!」他莫名其妙,趕緊保持距離。「喂,你不會真被鬼附身吧?陰陽怪氣的。」
孔民龍極勉強的抬起頭,沒一秒,又頹喪地垂下去。
只見他精神恍惚的將卡打完,全身像籠罩在烏雲裡的慢慢踱出休息室。
「搞什麼啊?耍什麼智障!」阿標不明所以地啐了聲,嘴裡嘀咕著,隨後離開這裡。
「啊,難不成……」驀然想到什麼,阿標擊掌低嚷了聲,「沒錯,一定是這樣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絕對是和那個香草美女有關!」
但他猜不逶,那頓晚餐會是哪裡出問題?
1吃相不雅、菜渣卡在牙縫裡、喝湯發出刺耳呼嚕聲,把美女嚇跑了?
2刀叉飛出去、打翻了水杯、把椅子坐壞,美女甚覺羞慚的走人?
3當眾放了一個極響的臭屁,上廁所大拉肚子,搗致馬桶堵塞,美女受不了的尖叫逃走?
4以上皆非
5以上皆是
「咱們有句俗話說:『九團十尖』,這農曆九月是母蟹的排卵期,所以咧,此時的母蟹腹部充滿卵粒,最為肥美,是吃蟹黃的最佳時刻……」
電視屏幕裡的飛姐端著一盤新鮮的毛蟹,圓潤豐腴的身材裹著彩繪似的短身洋裝,誇大著表情,口沫橫飛地介紹著。
「至於一進農曆十月,就要吃雄蟹,因為他的蟹膏最豐厚。換句話說,中秋節前後是開始吃螃蟹的好時機,這時的螃蟹最為肥美,而且吃螃蟹不只光吃蟹黃,還有蟹膏可品嚐喲!」
「那麼接下來,我就來介紹一下今天的材料……」
頂著一頭大紅雞冠頭,鼻樑上掛了副金邊眼鏡,董碧玉像個認真做功課的小學生,振筆疾書,飛快地將材料一一記下。
寫完以後,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飛姐邊扭腰擺臀邊烹調的作法,即使有人開門進屋,她的注意力也未曾分散。
「媽……我回來了……」孔民龍有氣無力的喊了聲,便一頭鑽進房裡。
董碧玉沒有搭理她那死氣沉沉的兒子,專心地收看「家有飛姐」直至結束,這才把紙筆收進籐桌底下,扯開嗓門喊道:「阿龍啊,記得帶爪哇出去散步啦,你不要老是躲在房裡搞自閉,聽到沒有喂?」
老母雞的嚷聲剛落下,孔民龍的房門就呼地打開了。
「呃……」她愣了下,總覺兒子的臉有點發霉,青青灰灰的,活像生黴菌。「你是怎麼搞的,是不是回來的路上又撞到電線桿了?」
他沒心情回答母親的爛問題,把頭一搖便又走出去。
來到院子裡,他踏在一個紅綠相間的小狗屋前,把扣在板子上的繩條解開,順勢抓起旁邊的一個袋子,拍拍爪哇的頭,便把它牽到外頭遛達去。
爪哇是一隻灰白色的小土狗,體形十分瘦小,身上的毛和他頭上的毛一樣,都是卷的;所不同的是,爪哇瘦巴巴又干扁扁,活像營養不良。
他不大記得幾時將身為流浪狗的爪哇撿回家裡的,只記得那天下著毛毛雨,外頭有些濕冷,可憐的爪哇瑟縮在巷子一隅,看起來又餓又凍,脖子的項圈還在,似乎是被人拋棄的。
雖然他對於養小動物沒啥興趣,可一看到爪哇身上的卷毛,彷彿看到自己的同類,於是就忍不住把它給抱回家了。
小爪哇出奇的溫馴和聽話,不會有事沒事就亂叫,也不會到處亂大便,是只蠻有「品」的卷毛狗;不過因為太瘦小,讓孔民龍每回帶著它出去散步時,都會引來路人異樣的眼光。
「你看你看,好好笑哦,那麼胖的人牽著那麼瘦的一條狗,嘻……」擦肩而過的女學生嘰喳說著,笑得好不諷刺。
「就是啊,你想那狗那麼瘦,是不是因為主人連它的食物都給吃掉了呀?」另一個女生更惡劣地小聲道。
說是小聲,字句還是清楚地傳入孔民龍耳裡。
唉……
無聲地在心中歎息,他可憐兮兮地望了爪哇一眼。心想:爪哇,你應該不會相信她們的鬼話吧?「汪汪!」像心有靈犀般,爪哇搖著尾毛朝他叫了兩聲,作為回答。
看到它可可愛愛、活力十足的模樣,心頭的郁卒不禁一掃而空,他強振精神,給了爪哇一個大大的笑臉。
「爪哇好乖,我們一起去散步吧!」
「汪汪!」
天色漸暗,路燈盞盞亮起,巷道內的車輛不若下班時間那般匆促忙亂,可以悠悠哉哉地帶狗四處走,順便讓多日來的焦躁情緒一一沉澱。
唉!反正也不是頭一回在美女面前出糗,就別想太多了吧。
即使他那天沒做出那件豬頭蠢事,也不可能追到人家呀。
這會兒,爪哇下蹲屁屁在路旁排了一坨屎,在它解放完畢後,孔民龍將袋裡的報紙、夾子取出,很有公德心的把那坨屎處理乾淨。
見到這幕景象,剛下車的丁香草愣上好一會兒。
怎麼會是他?
雖然只看到側面,但端靠那身材和一頭卷毛,她便能輕易地認出他來。
那是他的狗嗎?好像很可愛的樣子,而且不斷地對他猛搖尾巴,在他身邊轉來轉去,偶爾傳來的兩聲汪汪,既清脆又響亮。
忍不住的,她邁步走過去。
「這是你的狗嗎?」
聽到這聲音,剛收拾好殘局的孔民龍呆呆地抬頭一望,「啊?!」
夜幕裡,路燈下,一個有著波浪長髮的女子背光而立,好像在對他說話。
「不會這麼快就忘記我了吧?」丁香草揶揄笑道,「我是丁香草,那天被你噴了一臉飯粒的幸運女子。」
「什麼?!」龐大體軀霍地跳起,彈跳力十足,「你你你……」嚴重口吃中。
「好可愛的狗!」她喜形於色地俯下身,摸摸爪哇的頭,「是你的嗎?」
「呃……是……是啊。」
「它叫什麼名字來著?」
「爪……爪哇,它叫爪哇。」
「爪哇?」她驚訝的,「好特別的名字,誰取的?」
「我爸……」他一臉哀怨地。
腰桿挺直,她彎唇露出淺淺一笑,「可見得伯父也是個風趣幽默的性情中人,要不怎會替狗狗取這麼樣有趣的名字?」
風趣幽默的性情中人?
孔民龍的表情有點呆滯,腦袋瓜裡出現一個塌型卷髮但地中海禿頂的頭顱,牆壁裂縫般的狹長細眼經常處於無神狀態,是醒是睡,很難分辨。
他這個在郵局當辦事員、領公務員薪水的老爸,平時沒事常被搖一把,周圍同事老是懷疑他在上班時間偷睡覺,不過日子一久,大家漸漸習慣他的瞇瞇眼,反而讓他光明正大的打起盹來。
這麼少根筋的老爸,和「風趣幽默」四字實在沾不上邊。
「呃,我想我爸是隨便取的吧……當時他看Discovery正在介紹爪哇這個國家,就脫口而出說狗狗就叫『瓜哇』好了。」很爛的理由,他知道。
「這樣也不錯啊,不是嗎?」她對著爪哇燦爛微笑。
「你很喜歡狗?」
「嗯,女孩子應該都喜歡小動物吧?」她理所當然的答,卻想起她那位閨中密友並非如此,不禁搖頭又答:「就算有例外,我也絕不是那個例外,狗啊貓啊,我都很喜歡。」
「那麼你有養嗎?」
「沒有,平時都要上班,家裡沒人在,養了也是可憐。」她輕歎。
「這倒也是。」若不是他媽是個全職的家庭主婦,恐怕他也不敢撿爪哇回去。
「不過,養只寵物在身邊真的不錯,寂寞時,還有它陪你呢。」
「嗯,這倒是真的。」孔民龍不由自主地望向爪哇咧嘴一笑,它高興地猛搖尾巴,好像很滿意主人的回答。
「真的好可愛呀!」她忍不住讚歎。
「喔,對了,那天的事……我……我真的很抱歉……」回歸正題,他難堪地把頭垂低,不敢正視她臉上可能出現的厭惡神色。
「啊?」希望自己罹患失憶症的丁香草,嘴角一抽地乾咳兩聲,「呃……我們都忘了這件事吧,雖然,我覺得你的行為無可饒恕,不過呢,我還是希望自己能盡快遺忘。」不想虛假的說些表面話,她選擇適度地坦承心中感受。
他也想忘啊,但一回想到當時情境,他就很想死!
「不提那些了,」她問道,「你住附近嗎?要不怎麼會帶狗到這兒散步?」
「嗯,只隔幾條街而已。」他點頭,看起來仍是愁眉不展,小爪哇像是感應到主人情緒的低落,慢慢地依到他腳邊坐下,連尾巴都垂了下來。看到愛狗的貼心表現,孔民龍禁不住矮身去摸摸它。「你肚子也該餓了,我們回家去吧。」
「汪汪。」爪哇低吠兩聲,又搖起尾巴。
「那我先走了,再見。」沒有捨不得的情緒在拉扯,因為他已經認清一個事實:他是不會變成王子的癩蛤蟆,而她是天鵝,他如果繼續癡心妄想,肯定蠢得連癩蛤蟆的屎糞都比不上。
丁香草有些錯愕,似乎沒料著他會這麼乾脆的走人。
再見兩字來不及出口,只能呆呆地用唇無聲念了句:「再見……」
他好酷啊,竟然如此灑脫的說走就走……
盯著那一人一狗離去時的景象,丁香草不知怎地,胸口微窒,按著襟領的那條絲巾,她陷入小小沉思中。
「恐龍恐龍!事情不好了啦!」
正在貯藏室裡整理貨架的孔民龍,一聽到阿標火燒屁股的尖嚷叫,不由得翻著白眼從一堆箱子裡抬起頭。
「幹嗎大呼小叫的?」
「你怎麼還老神在在的啊?難道不曉得店裡有大事發生了嗎?」整張臉異常發白的阿標急呼呼地喊著。
「大事?」他恍然未覺地聳肩,「又有客人買到過期的牛奶喝到上吐下瀉?」
「啐!你真不愧是遠古時代才會有的生物耶,神經遲鈍到這種地步!」真想一腳踹過去,讓他知道自己的鞋子是幾號的。
「不然咧?難不成有人買到長蟲的牛肉?」想到這個可能,孔民龍緊張了一下。上回他在巡看冰凍櫃時,赫然發現有幾盒牛肉因為保存過程出問題,「明目張膽」的爬了幾隻長蟲在上頭,嚇得他魂飛魄散,趕緊把那幾盒牛肉銷毀,心裡七上八下的,也不曉得有沒有客人看到。
「不是不是!誰還管牛肉長蟲、豆腐長毛、雞蛋流鼻血!」他不耐地擺手,「是咱們店要倒了啦!」「喔。」還是反應平常,「那又怎樣?」
「什麼怎樣?!」阿標瞠大眼珠子。「這還不夠嚴重嗎?」
他仔細想了下再點頭。「是很嚴重。」
「拜託,你這個人不會脂肪層過於肥厚壓到神經了吧?」阿標氣呼呼地拍他的手臂,「我們都快要失業了,你還一副若無其事樣!」
「失業了再找工作不就得了?」
「說得倒輕鬆,你難道不曉得現在工作有多難找嗎?」
「也對,」孔民龍忖度了幾秒才問:「可是,店要倒是誰說的?」
「我聽方姐說的啊,她說這幾個月都赤字,員工薪水都快付不出來了,老闆很傷腦筋呢。」他緊接著又說:「還有啊,剛剛老闆請正職人員今天下班後留下來,好像說要開會。」
「開會?」
「我就是特地跑來告訴你,怕你待會兒下班時間一到就走了。」
「應該不會浪費很多時間吧?」今天他打算要替爪哇洗個香噴噴的澡哩。
「不曉得,反正你記得留下來就是,」他一邊說一邊往外走,「我出去嘍!」
「嗯。」
老闆要把店收掉?雖然心底存疑,孔民龍也不由得信了幾分。
這幾個月來生意愈來愈差,大家都寧願開車去遠一點的「家家福」買東西,每天晾在店裡,著實感受到來客數的大幅銳減。
唉!假如這超級市場要關,他還真不知何去何從。
打自當兵回來,四處求職屢試屢敗後,他便認命地待在這裡,一轉眼都工作了快三年,倒也是待得輕鬆愉快。
並非沒想過去找些有前途的職位,只是現況如此,他顧不得那麼多。
下班後,除了幾個晚班工讀生留守收銀櫃外,四個正職人員加上會計行政和專門處理生鮮食品的兩個歐巴桑,一共九個人就擠在小小的員工休息室裡,就在兩張小方桌前開起會來。
走在最靠近門口的是一個留平頭、方臉大眼、身材強壯的中年男人,每個人都喊他「業哥」,也就是這家「第一超級市場」的老闆。
當初會開設這家店是朋友的意思,但數年前朋友抽股不做,他便一個人撐到現在,在諸多事業忙碌下,他顯得力不從心,經營重心也慢慢轉移。
「是這樣的,我想大家也知道咱們店裡的財務狀況已經赤字了好幾個月,」業哥語重心長的開口道:「再加上我另一個餐廳即將開張,以後我可能沒空打理這家店的事,所以我打算把這裡收掉,然後把店頂出去。」
儘管每個人心底早有了譜,但親耳聽到業哥的話,個個還是難過地垂下頭。
「說實在的,我也很捨不得,雖然沒請店長副店長,你們也是照常在工作,不過這店被我經營到後來實在很糟……唉,總之我不會虧待大家的,資違費的部分我會按照勞基法發給各位,你們沒有請完的年假,我也會按天數發薪水給你們。」
「業哥,你是打算把店撐到月底還是……」會計方家芸忍不住問。
「今天已經五月二十五號了,我想就撐到下個月底吧,然後我們得把店裡的東西處理一下,看是要來個結業大出清還是打折銷售都可以。」
垮著苦瓜臉,阿標一副快哭快哭的可憐樣。
「嗚……怎麼會這樣!都快過年了,而且我捨不得離開大家,也捨不得這麼好的工作環境。」睜眼說瞎話的典型例子。
孔民龍面色凝重的撞他手肘,低聲道:「別耍寶了,大家心情還不夠壞嗎?」
「嘿,你看不出我的用心良苦嗎?我不想氣氛糟到底呀!」他捂著嘴。
「那麼接下來這一個多月,希望大家還是一如以往的正常上下班,直到最後一天,屆時,我辦個送別會,大家到我的餐廳裡,再請大家好好吃頓飯吧。」業哥誠懇地說著。
「嗯。」大家也只得勉強點著頭,對於店走到今日這地步不禁悲傷起來,想起以往混水摸魚的情景,個個都甚覺自責。
然而面對這突然的宣佈,許多人難免措手不及,一個月後就要失業了,怎能不叫人煩惱?
這情形當然也套用在孔民龍身上。
一想到即將成為米蟲,他不禁又回想起那段不堪的面試經歷。
身材被嫌棄、長相被嫌棄、學歷被嫌棄,連頭髮也被嫌棄,總之,他被那些高高在上的面試主考官挑剔到一無所處,就差沒被逼到羞愧自殺。
到底該怎麼辦?
恍惚中的他,不禁茫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