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西落,漫山遍野的濃霧盤踞整個深谷揮之不去,像一張大網,半遮半掩著夕照餘暉。續往深嵐走去,崢嶸山頭頓陷詭麗神秘的迷霧中,他們一方面心驚著此峰的渺無人煙,一方面驚歎著這天地間遼闊又幽深的自然景致,感覺心神受到強烈的震撼。
野雁歸返,再怎麼不斷趕路的兩人終究忍不住停下步履,仰首瞻望著這渾然天成的獨特美景。「好美哦……」秋漾影目不轉睛地盯著遠方的日落讚歎。
路寒袖同樣為眼前的景色所沉迷。
「是啊,真的很美……」
在晚霞相伴下與她並肩走著,總覺一切既寧靜又美好,心底像有什麼東西在蠢蠢蠕動,他情不自禁地凝望她。
在微風輕拂下,她的髮絲在風中飄揚著,嬌靨孕出腓霞,上揚的嘴角湧起小小的梨渦,他發現自己竟迷戀上她動人的倩笑。
「今天我們兩個可以來到這兒看到這樣的景色,也算是一種奇妙的緣分,你說對不對?」她不禁如此說道。
「嗯,這確實是老天的安排……」他似失了魂般喃喃自語。
「所以——如果此去真有什麼災厄苦難,我也認了。」
恍被兜頭打了一棒,他突然醒來,如同撞到鬼一般的瞠大眼瞪她。
「呸呸呸!哪會有什麼災厄苦難來著,你能不能說點吉利的話?」
她也偏過臉來與他對看。
「能啊,你想聽什麼樣吉利的話?嗯……好吧,我們此去一定是一帆風順、平平安安、馬到成功、手到擒來……」
「停停停!手到擒來這四字用的不對吧?」
「怎會不對?」
「我們是要去找葉紅萸,可不是要去抓她!」他沒好氣地糾正她。
「差不多嘛,你又何必挑剔?」她聳肩再笑。
不知怎麼搞的,近來只要一瞧見她笑他就會愣住,彷彿她一笑便會點中他心裡某個穴位,教他無意識的神思不屬。
「你為什麼這麼喜歡笑?」憋不住這個大疑問,他總算問了出口。
「喜歡笑還得有原因啊?」她吃驚又好奇的瞠大水靈雙瞳,朝他用力眨了眨。「不就是因為心情好,所以想笑就笑了呀。」
「但你一整天都把笑容掛在臉上,不累嗎?」
「咕,如果要像你整天板著苦瓜臉才累呢。」她調皮地用手將兩頰往下扯,裝出他平日繃著臉的模樣。
「別開玩笑,我可是很認真的在問你。」不然她成天笑呀笑的,笑得他心都煩了。
秋漾影真覺得這問題滑稽極了,而他的表情也十足逗趣。「喔,可我以為我表現的很認真了,原來還是不像哪。」
「秋漾影!」他不悅地蹙起劍眉。
「怎麼連名帶姓的叫我來著?」她佯裝出驚訝至極的臉。「我記得你在梁大哥家裡直接喊我漾影呢,現在一不高興就翻臉不認人,不大好吧?」
「胡說八道,我怎麼可能直接喊你名字,你簡直在做夢。」他不以為然的用鼻子一哼。
「怎麼,你還真不承認呢!到底是不是男人!」她嘟起嘴不依了。
「不是男人就算了,反正我怎麼樣都還算是個男人。」說著饒舌般的一段話,他也不曉得自己在念些什麼。
聽到這一句,她突然間又笑了,而且燦爛的要命。
「你現在在笑什麼?」他深感莫名其妙。
「嘲笑你很可憐啊。」
「嘲笑我?」他臉一綠。
「當然嘍,因為你連自己說過的話都不承認,真是個敢說不敢當的可憐蟲。」尖起肩膀扮成一條蟲蠕動的畏縮狀。
「喂喂喂——」
正想抗議什麼,路寒袖突覺眼前刷刷刷地出現數道黑影,定睛一瞧,有五、六個虎背熊腰,身著黑色勁裝的壯漢迅捷攔截他們的去路。
「好了,到此為止!」一個高頭大馬、長相標悍的漢子昂首跨前一步,粗聲粗氣的凜凜生風,煞是威厲嚴峻。他挺著胸膛,那身糾結賁起的肌肉像要撐破衣衫一般。
「什麼到此為止?」怔忡一會兒,路寒袖不明就裡的好言詢問。
「意思是你們能走的路只到此為止,不能再走下去了。」目光冷冽地掃過兩人,漢子的雙手撐在腰間。
「為什麼?」秋漾影毫不畏懼地走到前頭,學他們 的仰起下巴。「這座山是你們的嗎?」
「哼!你說對了!這座山確實是我們的。」
「這麼說來,你們是佔地為王的惡霸嘍?」故作驚訝地睜圓眼眸,她假裝害怕的按著胸口。
見她驚慌失措,漢子露出滿意的驕傲表情。
「沒錯,可以這麼說!」
「那麼,請問尊駕是山寨主嗎?」她怯怯地問。
「什麼?」
「或者你們另有一位少堡主?」她旁敲側擊的機靈再問。
知道這丫頭存心套話,他驟地沉下臉。
「哼!我什麼都不會說的,二位若是識相的話,最好趁太陽未下山快些離開這兒,要不若是動起手來,刀劍無眼,可就別怪我們人多勢眾了。」
「等……等一等!你們好歹得說個原因,何以我們不能打此經過!」路寒袖不甘心地追問。
「你不夠資格知道原因。」大漢不耐嗤哼。
「那我咧?」秋漾影連忙故作天真可愛的笑指自己。「是不是比他多了一點資格?」
「你?」他更加不屑地往一旁呸了聲。「一個娘兒們連個屁都稱不上!」
「你、說、什、麼?」她很不服氣的變臉,雙手橫於胸前睥睨對方,顯然十分憤慨。「這樣污辱我們女人,太過分了!」
「廢話少說,你們到底滾不滾?」大漢冷眼斥喝,其餘人則一個個擺出蓄勢待發的架式。
「當然不!」
話聲甫落,秋漾影身子凌空而起,在眾人措手不及間,雙臂騰起,掌心下翻,隨身形下墜直取一人罩門。她此舉來得太過唐突,對方只得急忙舉肘伸手勉力迎擊,四掌對峙驚覺內力竟不如一黃毛丫頭,那人「哎喲!」一聲飛出丈外,撞著一棵樹幹跌至草叢邊。
「好樣的!」
為首漢子忿哼一聲,率同眾人由四面八方一齊攻上,驟見她右手衣袖一抖,旋起粉紅色衣擺,纖腰凌轉,唇拈笑花,側身一閃輕鬆抖腕,卻見掌影滿天,罩向來人身前大穴。
然而對方也絕非等閒之輩,為首漢子凝神聚力,低喝聲中,雙掌同樣帶起一片無儔的勁氣,朝著秋漾影的滿天掌影猛力迎擊。
路寒袖見狀心驚,手掌一揚,晃眼間便已竄到秋漾影身側,腳步一錯,揉身進步出手,掌風虎虎看似驚人,對方不敢硬接,一晃身便閃了開去。豈料一閃才知這不過是虛晃一招,為的是解除那丫頭以一敵眾的困境。
其他人認定路寒袖功夫較弱,喝聲中全圍了上來。
「找死!」
柳眉一擰,美目瞬間幽邃,秋漾影刷地抽出腰間軟劍,虹光激閃,劍尖一擋截住其中兩名黑衣人。
「找死的是你們。」轉身與他們周旋對抗。
黑衣人氣憤難當,終於拔出掛在腰間的大刀衝上對招。
一個不意,臂間衣袖被劃了一刀,秋漾影未吭一聲,笑意盡斂,左擋右撤,上迎下擊。路寒袖心急如焚,拳腳間又退又躲,功夫雖弱,多年逃難的經驗倒讓他動作靈敏迅捷得很。
一個黑衣人被劍身刺中肩胛,嗚咽一聲滾在地上放聲痛嚎,為首漢子氣急敗壞,終也不再客氣,對準路寒袖,刀刀凌厲。
「我倒看看你們究竟有何能耐!」漢子陰鷙哼道。
「有種你朝著我打,他不過是個軟腳書生。」秋漾影在另一邊嚷著。
「誰說我是軟腳書生來著?」即使明知她是關心自己安危,他仍忍不住在刀光劍影中回駁這一句。
「好,我來證明你是軟腳書生還是武林高手。」為首漢子一個疾轉來到路寒袖身後,趁他正與手下對招時,亮出手中長刀狠狠砍下——
「快閃人!」秋漾影眼尖驚喊。
金鐵交鳴中,路寒袖根本聽不見這聲呼喊,剎那間,突覺背後被利刃狠狠劃開,裂開的皮膚一熱,似有什麼蜂湧而出,驟覺天昏地暗,頸子發涼,眼睛一翻,便死死地暈了過去。
「路寒袖!」
她發出驚心動魄的叫聲衝過去,顧不得自己正與他人對打,轉身奔向他身子墜下之處。
怪絕的是,當路寒袖倒下,其餘人全錯愕地停住動作,有的手舉到一半,有的半彎著腰,有的刀揚在半空。
為首漢子更是一臉震驚,沒料到自己真的砍傷了這個來不及閃開的軟腳書生。
上頭交代不能傷人的。
真真糟糕了!他、完、蛋、了!
「他不會有事的,姑娘莫太傷心。」
事情發生至今,秋漾影始終呆呆地佇在一旁,像靈魂出竅了般,傻傻地望著這個面無血色臥榻在床上的路寒袖。
她無法理解內心裡的疼意與痛楚從何而來,也不能明白自己怎會失神地癡守在他床榻邊,等著他醒來。
回想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總是笑鬧吵嚷著,說不上是否有特別的情感,只知道這回他受了傷,她真是心慌意亂、焦急難當,整個人吃不得也睡不得,覺得自己就快崩潰了。
「姑娘,你還是去休息吧,一直守在這兒也不是辦法呀。」溫和慈藹的聲音出現耳畔,一個皮膚臘黃、身形微微佝樓的中年婦人在旁好意勸著。
垂下無力的眼,秋漾影置若罔聞般理也不理,自責的情緒一直干擾著她好不難受。是她的錯,倘若不是她堅持定要上景陽峰來一探究竟,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她明知道他武功不濟,又何苦硬拖他惹這渾水,連葉紅萸的下落都還沒探聽出來就受了傷,這一趟出遠門的尋人之行,簡直是一連串的苦難!
假如她沒強要跟來,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輕輕閉眼,感覺酸楚在胸口不斷翻攪發酵著,她已不知如何是好。
婦人見她滿臉哀戚的掉下淚來,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話才好,只得無奈的悄然退出房外。
勾起的手指拭去眼眶的晶瑩淚珠,再用手背抹淨臉頰上的濕濘,突然驚覺他的眼臉正隱隱浮動著,她瞠大雙瞳,屏住聲息,—四肢僵住,凝神注意他是否有醒來的徵兆。
「唔……」
從他口中逸出一聲低吟,眉鋒交錯,眼眸緊閉,此刻的他似是飽受痛苦煎熬,她不忍地伸手撫上他的額頭。
「有哪裡不舒服嗎?」她急切的在他耳畔輕問。
細睨他側趴著臉龐,緊抿的唇瓣泛著深紫,她不知如何是好,留在他額上的素手被他體溫的冰涼給嚇到。
「你很冷是不是?」趕忙把被子蓋攏到他身上。「這樣還冷不冷?如果還是很冷的話,我再去要床被子來。」
路寒袖哪能回答她的自問自答,但秋漾影已緊張的奪出門外,在外頭水井邊尋著那位婦人的身影。
「這位大娘,能否麻煩你再給我一條被子?」
「被子?」見她神情焦灼,婦人連忙點頭說有,轉身回屋裡取了一條厚實的被褥交給她。
然而在蓋了厚厚兩條被子後,路寒袖還是沒有醒過來,他持續的昏迷,也持續的讓她為他心急如焚。
少了光亮如陽的燦笑,妍致靈美的容顏似清減一圈。她長這麼大,幾曾如此愁容滿面?如今為了個男人,卻是心甘情願。
「趕快好起來吧,等你醒來,我保證不再連累你了。」
黯淡的眼裡別無祈求,只願他快快痊癒,令她放下心中大石,她便不再奢望這該死的俠女生涯了。
「哎喲!」
背上火辣辣的錐心痛楚,讓路寒袖從瀕臨閻王地府的邊境給拉了回來。他痛叫一聲睜開眼,扭曲的臉上冒著涔涔熱汗,他備感虛脫的喘著呼吸,心悸的不適感左右了他的思緒,腦袋瓜裡迷迷糊糊的,呈現一片空白。
極力想辨識眼前景象,不料卻發現一個婦人正將鬆垮面容湊近他。
「醒了?」聲音裡有著欣喜。
「痛、痛死我了……」
「忍耐一下,我正在替你換藥,待會兒抹上新的藥膏便沒那麼痛了。」婦人在一旁搗和著一種聞來清新如綠草香的金創藥,預備塗在他的背上。
閉緊眼臉,路寒袖照著她的吩咐盡量「忍耐」,為維護男子漢的尊嚴,他咬著牙沒再吭聲。
婦人贊許地看著他不斷皺擰的臉和咬緊牙關的薄唇,將黑色藥膏抹上他受到重創的背脊傷處。
冰涼舒緩的藥性迅速滲進他的皮膚裡,減去原有的疼痛,再睜開眼時,他突然發出心中疑問。
「她人呢?」
婦人起身端藥,聽到他的問話明顯遲疑了一下。
「呃……你是指那位姑娘啊。」
「她人在哪裡?」沒瞧見那張熟悉臉孔,心底忽地湧起一陣不安。
她側著頭仔細想了想,像在考慮怎麼回答比較妥當。「她……她在睡覺。」結果卻用了「睡覺」兩字。
「睡——覺?」他表情一僵,嘴角抽搐。沒搞錯吧?不必扭過頭去看窗外也知道現下太陽大得很。「她大白天的睡什麼覺?」不安倏地轉為不悅,他沒好氣的大聲嚷嚷。「我挨了這刀躺在床上要死不活,而她竟然跑去睡覺?哼,沒替我擋掉那刀就算了,她好意思讓你這個外人來為我上藥?」
「哎呀呀,你說這話可得留點良心。」婦人橫眉豎眼,撐大鼻孔,咧開嘴巴,沒好氣的伸手打他一記腦袋,管他正身負重傷還是個病人。「你昏迷了整整四天四夜,她幾乎寸步不離的守在這兒替你換藥餵藥,伺候著你無微不至,今兒個一早她撐不住倒了下來,才讓我逼著去休息的。而你竟然敢說這種天打雷劈的刻薄話?」
「——四天四夜?」路寒袖的臉瞬間慘綠,難以置信自己躺在床上這麼多天不省人事,更教他吃驚的是,那丫頭竟守了他四天沒睡覺,這……
「哼,那位小姑娘對你可是情深意重,你呀,最好說話小心點,不然哪,我這個外人見了都想賞你兩腿。」
他微微一怔,望著眼前這位陌生婦人,只覺有些難堪。
「你……你又是誰呀?」
「我?」婦人一哼,對他的態度十分鄙夷不爽。「我是住在這山裡的獨居老太婆一個,如果不是看到她背著你想盡辦法下山尋醫的那分執著,我才不救你這沒心沒肺的混蛋。」
瞧她臉色紅潤、身強體壯的模樣,壓根兒不像是什麼「獨居老太婆」,何況她也不老。
「你……你住這山裡?」
「對!」婦人大力的把熬好的湯藥擺在他面前,滿臉不肩地板著面孔。「勞煩你自己把藥給喝了,我可不像那個小姑娘,有那個耐性願意一口一口的餵你喝下去。」
聽到她的指責,路寒袖真覺慚愧與尷尬極了,不知如何化解她心中的憤慨。
「這位大娘,請你別這麼生氣,是我不好,不該說那種沒天良的話。」
「哼!知道就好,不過我還是不想理你,你自己看著辦,我要去煮點粥來給那個姑娘補補體力。」「是……是……」
「哼!」把頭一甩,婦人踏著重步出了房。
「唉……我這是招誰惹誰?」
搖搖頭,他吃力地仰起身軀,試圖動手端碗喝藥,然而這一起身卻牽動背後的劇烈痛楚,他哇哇慘叫,卻不知該怨恨的人是誰。
「算了,我不喝了,我寧願慢點好也不要痛死。」他惱火地放棄喝藥這檔子事。
挫敗地臥躺回床上,將臉朝向另一邊,他呼出好大一口氣。
怎麼會呢?
她竟不眠不休的守了他四天。
他百感交集的將臉埋進枕頭裡,不知心裡蔓延的是感動還是感情。
想著她巧笑倩兮的模樣,想著她喋喋不休的表情,想著她輕盈出色的「武」姿,想著她這幾日可能出現的擔憂神情。
唉……真不知道她身子要不要緊,若不是自己行動不便,他可得去看看她究竟礙不礙事才行。「咿呀——」
原先被婦人關上的木板門復被推開,他納悶心想:該不會是那位大娘心軟又踅回,打算親自餵他喝藥吧?
正疑惑不解之際,一雙細滑柔嫩的小手撫上他兩邊臉頰,輕輕地將他的頭轉過來,他驚愕的瞪著來人,而來人在瞧見他瞠大的雙目時也駭了一大跳。
「你……你醒了?」秋漾影喜出望外的顫聲喊著。
瞧見她又驚又喜的表情,路寒袖錯愕間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呆呆地望著她憔悴消瘦許多的清秀臉龐與嬌弱身軀,什麼都說不出口。
「真是,大娘怎地沒告訴我你醒了?」臉上一掃多日的陰霾愁容,她再度綻放出耀眼奪目的笑容。
挽起袖子,露出細瘦如柴的手腕,她細心地為他蓋好脫落的被子,神態間並無任何不對勁之處,反倒是他的眼鎖住了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像要探看出什麼端倪來。
「來,我餵你喝藥,你小心點起身,別弄痛了傷口。」
「你……你還好吧?」在他吃力的坐起後,關心的話不禁出口。
她有些怔忡,彷彿不瞭解他這問話的意思。
「我很好啊!」一抬眼,她立刻理直氣壯的笑了。「每天吃飽睡暖,沒什麼不好的地方。倒是你!挨了這一刀可傷的不輕,不好好療養是不行的。」簡單略過自己身體的好壞。
「——是嗎?」他失望地自語。
「好了,乖乖把這碗藥喝了,傷才會痊癒得快。」一捧起藥碗,秋漾影發現藥已變涼,突然又緊急縮回。「啊,不成不成!這藥已經溫了,我再替你換一碗。」正欲起身,察覺他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臂。「別忙!」他頗不自在的看了她一眼,再將手收回,方才瞬間的心跳加速,還在持續奔馳。「溫了就溫了,反正藥效沒差到哪兒去,我馬上喝。」不敢在她手臂上停留太久,他轉而要去接那碗藥。
「你別笨了行不行?」秋漾影笑著敲他額頭一角,硬是不給他喝那碗藥。「藥要喝燙舌的才有用。這不麻煩,我去盛另一碗給你。」沒讓他二度反對,她起身便朝外走去。
看著她明顯瘦一大圈的身影,路寒袖只覺胸口一陣窒悶,難以呼吸。見她如此強顏歡笑的照顧自己,比在他身上多劃幾刀子還要難受。
這個笨丫頭,她到底在想什麼?
不久,秋漾影捧著熱騰騰的湯藥返回房內,額上淌了些晶瑩汗珠。坐下後,路寒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發自內心的感謝話,她卻已經開口了。
「這回真要謝謝那位伸出援手的李大娘,若不是她,你這條命也不曉得撿不撿得回來呢。」
「李大娘?」
「是啊,你受了那麼重的傷,我背著你漫山遍野的四處亂鑽,弄不清楚哪條才是下山的路,就這麼轉呀轉的,走得我整個人都快倒了,結果這位李大娘就出現了,還好心的替我扶你一塊回到她的住處,還替你治傷熬藥。」
「怎麼,我們還在山上嗎?」
「喏,先把藥喝了再說。」她想餵他,他卻直接端過去一口氣灌下,眉頭皺也沒皺一下。
見他喝完了藥,秋漾影這才聳肩說道:「一定的嘛,我又不認得路,連天南地北都搞不清楚,當然是沒法兒找著下山的路。」
「這麼說,這位大娘真的一個人住在山上?」他蹙起劍眉,總覺這當中有什麼不對勁。
「應該是吧,我前前後後沒瞧見其他的人了……」她突然住口,隨著他的問話慢慢理出一點頭緒。「啊!有問題。」
「怎麼你現在才想到?你這麼機靈的人,照道理應該早想到才是。」
「我……」還不都是因為要照顧你!秋漾影心底犯著咕噥,表面上卻也只能笑笑帶過去。「是啊,這些天我還真沒想過這些事,現在看來,確實有蹊蹺之處。」
「如果這景陽峰不許外人進入,那麼,沒理由這個李大娘可以長久住在山上,除非她也是那個什麼龍吟堡的一分子。」
「嗯嗯,而且她一個!人住在這兒也是奇怪,我見她也沒種菜、沒養雞鴨,也沒魚池,三餐食物不曉得從何而來。」她忖度著點頭。
「你覺得我們該怎麼辦?」他凝重地問。
「我覺得?那你覺得呢?」
「這事愈來愈複雜了,我壓根兒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下去。」
秋漾影突然沉默了下來,好半晌沒再說話。
「你怎麼了?」見她臉色不似以往明朗燦麗,他不解詢問。「怎麼看起來悶悶不樂的樣子。」
「我——我想我該回去了。」下定決心,她說出口了。
「回去?」他心驚。
「嗯,出來都快一個月了,我有點想家,不想再繼續陪你一塊找那個葉紅萸了。」揚起臉,她故作若無其事的答。
「你、你……」對於她的話,他一時間竟找不出任何話來予以挽留。
他確實說過只花一個月來找葉紅萸,如今一個月的時間也確實將盡,但是,假如就這麼放她回去的話……
「不行!」他突然態度強硬地說道:「你還不能回去。」
「為什麼?」她瞪大眼,沒料到他會如此回答。
「因為沒有我你回不了杭州城,而我還不能回去。」
「你只要送我到山下有人的地方,我自然可以雇輛馬車送我回去。」
「還是不行!」
「你……」輕咬下唇,內心裡波動的情緒不知是喜是憂。
「再多給我半個月的時間,拜託你!」他有些焦慮的對她喊著。「我現在肯定這條線索是對的,如果要我現在放棄,我會很不甘心。」
「那也是你的事,為什麼我要陪著你一塊深入虎穴?」
「因為你現在對我很重要。」他脫口而出。
這刻,她像被鬼附身般的驚目瞠舌,呆呆望住他,兩頰湧上窘迫的緋紅,有些不知所措。
她沒有想過他會對自己說出「你對我很重要」這樣赤裸裸的話來,莫非他愛上了自己?或者……
「真的,你真的對我很重要,」他認真地直直望入她眼底,像在對她施與愛情的蠱惑,但其實他要說的是:「因為若沒有你——憑我這三腳貓的功夫是絕對沒辦法找著龍吟堡的。」
一會兒過後,原本平靜的房內傳出路寒袖驚心動魄的痛嚷聲。
可想而知,他背上的傷又雪上加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