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大廳的落地擺鐘,短針正指著兩點鐘的位置,沉重悠揚的鐘聲陣陣傳來,卻沒驚擾到蘇映愃,因為她早躺在一張四柱的白色頂篷大床上,擁著絲被熟睡著。
她一向是個好眠的人,通常只要一睡著,就算打雷、地震也很難吵醒她,不過這晚她睡得特別不安穩,在混亂紛擾的夢境中,她隱約的感覺到,有雙隱晦詭譎的眼眸,正從暗處窺伺著她。
「唔……」她側翻過身,白色絲質睡衣下曲線優美的大腿,橫跨在薄被外,分外引人遐思。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因為在寤寐間,她彷彿聽見一聲劇烈的抽氣聲從床尾的方向傳來。
她揉揉愛困的眼皮坐起身來,透過床頭櫃上昏黃的檯燈,往發出聲音的床尾望去,原本惺忪的睡眼,立即睜得極大。
一個身材高瘦、面色蒼白的男人,穿著一襲白色長袍,站在四柱大床的床尾,一雙深幽的碧眸,正眨也不眨地望著她。
蘇映愃像被砸了定身術,張著小嘴,一動也不動地注視那個——不知是人還是鬼的物體。
「你是誰?你是怎麼闖進來的?」她迅速將床頭的檯燈調得更充,雙手揪緊絲被,防備地瞪著那位「不速之客」。
即使是向來大膽的她,此時也不免感到慌張、恐懼。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迷路的「好兄弟」,還是半夜潛入的竊賊?
如果是迷路的好兄弟,那倒還好辦,萬一是個打家劫舍的匪徒,她一個孤弱女子,怎麼打得過一個大男人呢?
那男人既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也沒有移動腳步離開,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膚色,在暈黃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更加蒼白。
蘇映愃的視線轉向自己的房門和窗戶,門窗都完好地插著,並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可見這個男人不是從房門或窗戶進來的,而是——
憑空出現的!
此時她才慢慢確定,自己可能遇到「不乾淨」的東西了。
「你——」
蘇映愃正想靠過去看個清楚,不料那個男人一見她靠近,便立即轉身走開,往臥房附設的更衣室走去。
其實「走」這個字純粹是她的猜測,他移動的速度極快,白色的長袍又遮住他的雙腿,她根本看不出,他究竟是用「走」的,還是用「飄」的。
薔薇古堡是具有好幾百年歷史的古老古堡,而她現在住的這個房間——據說正是歷任伯爵的主臥房。
難道是哪任伯爵不高興她侵佔了他們的地盤,特地出來警告她嗎?
「喂!請你等等——」蘇映愃迅速掀開薄被跳下床,赤著腳追過去。
在跑進更衣室的時候,她順手拍亮了裡頭的吊燈,如此她才能更加清楚的「鑒定」,那個男人究竟是人還是鬼!
可是才一跑進更衣室,她便停住腳步,整個人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因為……
不見了!
在這個大約兩坪大的更衣室裡,只有她一個人的身影,清晰地映照在晶瑩耀眼的鏡面上,而剛才那個男人……早已消失不見了!
一種寒毛顫慄的感覺自她的頸後升起,她望著鏡子裡自己圓瞪的雙眼和訝然張開的小嘴,這才真的肯定——
自己撞鬼了!
砰咚砰咚的撞擊聲,喚醒了沉睡中的蘇映愃,她極其困難地撐開自己的眼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灑滿一室的和煦晨光,幾隻啁啾嗚叫的鳥兒,正在窗外的枝頭上輕盈跳躍著,她意識恍惚地躺著瞧了一會兒,才突然驚叫著一躍而起。
「啊!」那個男人——
她猛然想起昨夜看見的那個詭異的男人。
睡一覺起來,昨夜那名男子的影像似乎模糊了些,她看見站在她床尾的男人,究竟是真實的存在,還是只在她的夢境中一閃而過的片段?
砰咚!砰咚!
「蘇小姐,您醒了嗎?」
門外傳來老莫的呼喚聲,蘇映愃立即抓起床邊的睡袍披上,快步上前開門。
「老莫,早!」
她拉開古老沉重的木門,以媲美朝陽的燦爛笑容迎接始終面無表情的老莫。
「早餐準備好了,請問您是要在房裡用?還是在餐廳用餐?」老莫語調平板地問。
她想了幾秒,立即決定:「我去餐廳用好了!麻煩等我兩分鐘。」
昨晚她一個人在房裡享用晚餐,即使餐點可口,但還是稍嫌寂寞,個性開朗、喜愛熱鬧的她,耐不住長久的孤獨,只要能有個人陪她說話,即使是冷淡寡言的老莫也好!
「好了!」
她迅速刷牙、洗臉完畢,脂粉未施,素淨著一張臉便跑出來,老莫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他的父親和祖父都在薔薇古堡工作,他幾乎打從一出生,就為席格爾家族效命了,他活到現在,前後一共服侍過三任席格爾伯爵。
席格爾家族的男人,皆擁有得天獨厚的英俊容貌,加上難以匹敵的傲人財富,因此身旁始終圍繞著數也數不盡的名媛淑女。
他跟在一旁服侍,自然也見過不少絕色美女,但他卻從沒看過像蘇映愃這樣,完全不抹一點脂粉,就敢走出房門的女人。
然而最令人詫異的是,完全不施脂粉的她,和他以往所見過精心裝扮的女人相比,居然毫不遜色。
「怎麼了?」
蘇映愃發現老莫眼底的驚訝,感到有些奇怪,忍不住摸摸臉又順順頭髮。
是她太不修邊幅,嚇壞他了嗎?
「沒什麼!蘇小姐,請往這邊走。」老莫畢竟經歷過不少風浪,他隨即壓抑心頭的驚異,回復一貫平板的表情。
「啊,好。」蘇映愃的肚子早餓扁了,立即跟著老莫疾走的腳步走向餐廳。
昨晚天色太暗,她沒有看清楚,如今天色大亮,她才發現走廊兩側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又一幅的人物肖像。
她放慢腳步仔細打量,發現那些人物有男有女,幾乎都是一對對的掛在一起,她不禁好奇地問:「老莫,這些畫上的人物是誰呀?」
「那些都是歷任伯爵和伯爵夫人的肖像。」老莫回過頭,淡漠地解釋。
「噢!歷任的伯爵和伯爵夫人的肖像……」蘇映愃走到最後一幅肖像畫前,突然停止腳步。
她驚駭地瞪大眼,直勾勾地望著那幅男性的肖像圖。
「這……這是誰?」
老莫回頭瞥了一眼。「那是前任的席格爾伯爵——萊恩伯爵。」
「萊恩伯爵?」蘇映愃不只是驚訝,簡直是震撼。
因為肖像上的男人,正是她昨夜看見的男人,絕對不會錯!
漆黑如墨的發、碧綠如茵的眼、俊美瘦削的五官,只除了肖像中的男人膚色較黑,而昨夜的男人是全然的蒼白!
「前任伯爵的意思是……這位萊恩先生他……」
「他過世了。」老莫垂下眼眸,神情哀戚。
「過世了?怎麼會!他看起來還很年輕呀!」蘇映愃驚呼。
「萊恩伯爵過世時,只有三十一歲。」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呢?」
「一場意外!」老莫迅速收起悲傷的情緒,再次恢復冷淡的表情。「蘇小姐,早餐要涼了,請跟我來吧!」
「噢……」蘇映愃邁開腳步,下意識地跟著老莫的背影往前走,但一雙沉思的眼,仍牢牢盯在那幅肖像上,難以收回。
過世的萊恩·席格爾伯爵?
既然已經過生,為何要再現身於人世?
他八成有什麼話想告訴她,她一定要弄清楚!
用過早餐之後,蘇映愃以一種度假的悠閒心情,隨意在城堡裡到處閒逛,四處觀賞盛開得正美麗的薔薇花。
下午,她幾乎把全部的時間,都花費在薔薇古堡的圖書室裡,仔細研讀有關席格爾家族的歷史。
入夜之後,她回到臥房,沖了個澡、換上舒適的休閒服,然後將從圖書室借來的書拿出來翻閱。看著看著,她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來。看看手錶,差不多該是用晚餐的時間,她馬上合上書本,踩著輕快的步伐走出臥房,準備下樓用餐。
經過長廊上掛著的萊恩·席格爾的肖像圖前,她情不自禁停下腳步。
「今晚你會再出現嗎?」她伸手撫摸黑髮碧眼、宛如魔鬼般英俊的男子肖像,喃喃低問。
驀地,她笑了出來。
她問這做什麼?難道她還指望肖像回答她不成?
她失笑地搖頭,移動步伐繼續往前走,她猜想這個時刻,老莫應該在廚房裡忙著,所以便往緊鄰著餐廳的廚房走去。
她還沒走到廚房門口,便看到老莫端著一份裝滿餐點的餐盤從廚房走出來,老莫沒看見她,小心地端著手上的餐盤,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她本想喊住他,但見老莫走去的方向不是餐廳,心裡不由得產生一絲疑惑。
他端著餐點不去餐廳,究竟要去哪裡?
她耐不住好奇心,於是便屏住呼吸,悄悄跟在他的身後,想瞧瞧他端著那盤餐點,究竟要去哪裡。
她極其小心地跟著老莫,沒讓他發現自己在跟蹤他。她看見他通過一扇木門,走到古堡外面。這更詭異了!他端著餐點到古堡外頭,要送去給誰吃?
蘇映愃躲在那扇木門之後,探出偷窺的小腦袋,暗自注視老莫的一舉一動。
她見他走向位於古堡旁幾十公尺遠的小鍾塔,單手吃力地打開鍾塔的小門,露出一座通往地下室的狹窄樓梯。老莫放下餐盤,點燃牆壁上的燭火,又端起餐盤,小心地走進門內,然後轉身關上小門。
蘇映愃不敢跟過去、只好繼續躲在古堡側門的門後,耐心等老莫出來。
老莫進入地下室之後,一直走到狹長走道的盡頭,熟稔地板動牆壁上古老的燭台,石牆中一扇隱藏式的門立即開啟,裡頭有個密室。
他端著餐盤進入密室,放在餐桌上,恭敬地朝站立在密室內惟一透氣小孔前的男子喊道:「萊恩爵爺,該用餐了。」
髮色漆黑如墨的男子轉過身,一雙碧綠的眸子宛如剔透耀眼的祖母綠,鑲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英俊面孔上。
「她看見你進地下室了。」萊恩·席格爾淡淡說道。
「蘇小姐看見了?那該怎麼辦?難道爵爺想……」殺人滅口?
「不!不需要動用武力,我自然有文明的方法讓她乖乖離開。」反正他裝鬼嚇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只不過想起昨晚她的反應,萊恩略微皺起了眉頭。
昨晚他刻意出現在那個東方女孩床前,本想嚇走她,但她是很震驚沒錯,不過似乎並不感到恐懼,她甚至沒有尖叫。
他有種不好的直覺,這個女孩可能不是個容易解決的角色。
「一切但憑爵爺安排。」老莫低下頭,態度始終恭敬不變。
萊恩望著日漸蒼老削瘦的老莫,突然有感而發:「老莫,這兩年來辛苦你了,你真的幫了我很多忙!」
「不!老莫不覺得辛苦,老莫只為爵爺感到委屈。薔薇古堡的一切甚至席格爾家族所有的榮耀與財富,應該都是屬於萊恩爵爺您的,是查理士少爺謀奪了這一切,還歹毒的想殺害您,幸好您福大命大,老莫才能再伺候您。」老莫激動地說道。
兩年多前,萊恩的祖父——羅賓·席格爾過世前,將席格爾伯爵的爵位和薔薇古堡以及名下龐大的產業全部交給萊恩,令人意外的是,萊恩才剛繼任爵位不到兩個月,就發生了嚴重的車禍意外。
他那輛保養極好的林寶堅尼,突然失控衝撞威斯敏斯特橋的橋墩,然後墜入泰晤士河中,救難人員打撈許久,撈起他的林寶堅尼,卻怎麼也找不到他。
大家都認為他死了,屍體隨著河水流向大海,才會遍尋不著。他們怎麼也沒想到,萊恩其實並沒有死,只是受了重傷,碰巧被附近經過的外國船隻救起,一待他恢復意識,立即通知老莫暗中將他帶回休養。
萊恩「意外過世」不到半個月,他的堂兄查理士就迅速繼承他的爵位和財產,當時身受重傷仍昏迷不醒的萊恩根本來不及阻止。
他和老莫都覺得這場車禍發生得太過巧合,懷疑是他的堂兄查理士搞的鬼,因此決定順從查理士的假設,繼續裝死躲在薔薇古堡的地下室,暗中調查車禍事件的真相。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兩年過去了!
查理士實在太過狡滑,萊恩幾乎可以確定,就是他在自己的林寶堅尼上動了手腳,卻苦尋不到方法令他俯首認罪。
最近揮金如土的查理士,打算賣掉薔薇古堡和一些具有歷史意義的古董,他不能縱容他糟蹋祖先留下來的寶物,因此決定盡快找出查理士謀害他的證據,將他繩之以法,並且索回屬於自己的爵位與祖先遺物。
「那我們現在該做什麼?」老莫問。
「你先按兵不動,按照平日的時間正常作息,我會盡快想出讓查理士俯首認罪的辦法,到時我就能脫離這間密室了!」萊恩嫌惡地掃視四周,在地下藏匿兩年,他感覺自己快變成一隻地鼠了。
「老莫明白。」
「好了,你先上去吧,免得那個東方女孩以為你在地下室昏倒了。」萊恩戲謔道。
「是!不過那女孩是查理士少爺請來的幫手,請爵爺千萬小心留意,別讓她發現您其實還活著,否則查理士少爺一定會再派人來痛下毒手。」老莫萬分厭噁心思歹毒的查理士。
「我會當心的。」萊恩點頭保證。
有了萊恩的保證,老莫才安心地離開密室。
爬上階梯回到鍾塔,他關上小門,空著兩手走出鍾塔,並沒有沿著原路,而是從另一個方向繞過古堡的轉角走了。
蘇映愃以為他又去進行什麼秘密活動,立即開門追過去,不料才一拐過轉角,就看到老莫站在那裡,一看就知道在等她。
「請問蘇小姐在找什麼東西嗎?」他明知故問。
「啊!」她驚叫一聲,粉頰倏地漲紅。「我……」
她腦中努力思索符合情理的借口,但實在不想撒謊騙人,便老實地說:「我看見你端著食物到地下室,感到很好奇,所以才會……」
「你看見了?」老莫仍是平靜無波的表情,並沒有震驚或憤怒的反應。
蘇映愃悄悄打量老莫的臉,試探地問:「呃……你端著那些飯菜到地下室去,是要做什麼?」
老莫冷淡地注視她片刻之後說:「那個地下室是席格爾家族歷代祖先的安息之地,我每天會固定做一份飯菜,送下去祭祀那些庇佑薔薇古堡的亡靈們。」
「席格爾家族的安息之地?那也就是——」
「沒錯,正是席格爾家族的墓地!」
蘇映愃知道有些英國貴族會將棺木放置在王宮或是城堡的地下室,但沒想到,席格爾家族也是如此!
幸好她並不膽小,否則要是知道這個地下室裡全是棺木,大概早就尖叫著逃走了。
「蘇小姐,您的晚餐也已經準備好了,請到餐廳用餐吧!」
老莫沒再理會蘇映愃,逕自轉身走回城堡。
蘇映愃發現自己再次被拋下,只能無趣地摸摸鼻子,乖乖跟著老莫回到古堡內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