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英臣及和希前來,所羅隊長趨前說道:「末武小姐,麻煩你了。」
「川崎洋子的父母親只會說日語,所以我們希望你能幫忙安慰他們,順便向他們解釋整件案子的始末及調查進度。」
「沒問題。」她點頭,「他們在哪裡?」
「裡面。」所羅推開了門,「進來吧。」
走進低溫的停屍間,只見床上躺著蓋著白布的川崎洋子,而一對中年夫婦則站在遺體旁傷心落淚。
女兒遇害,慘死異國,做父母的一定很傷心,他們沒有歇斯底里的哭叫已屬雖得。
「川崎先生,川崎太太……」她趨前慰問,「我是東京青山署的末武警官。」
川崎夫婦訝異地看著她,「東京青山署?」
「是的。」她點頭,「我剛好人在美國,所以過來向兩位說明整個案情。」
川崎太太傷心拭淚,「是誰殺了洋子?是誰那麼殘忍?」
「目前警方已鎖定了嫌疑犯,正在將他緝捕歸案。」她說。
川崎歎了一口氣,幽幽地道:「就算抓到了又怎樣?我們的洋子再也回不來了……」
這話是事實,和希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安撫他們。
「兩位請節哀,我一定會盡我所能給予兩位協助。」
「謝謝你了。」川崎太太彎腰一欠,
「關於遺體火化的事宜,我……」
「火化?」川崎一震,「不,洋子不要火化。」
和希微怔,「但是如果不火化,恐怕在運回日本的行程上會有點困難。」
「不行。」川崎堅持而強硬,「我不讓我女兒火化,我要她完完整整地回到日本。」
「這……」和希為難地看看所羅隊長。
「怎麼了?」見他們有些僵持不下,所羅隊長問道。
「他們不讓女兒火化。」她說。
所羅一怔,「不火化?但是要運回日本……」
「我知道有點困難,不過……」女兒客死異地,做父母的已經夠難過,她希望至少能在這件事情配合並滿足他們,「還是有辦法的,對吧?」
「是沒錯,就是麻煩了一點。」
「我可以請使館方面幫忙。」她說。
所羅沉吟了一下,「既然你這麼說,那就這麼辦吧。」
得到所羅口頭上的贊同及允諾,和希放心許多。
「川崎先生,川崎太太,」她轉而向川崎夫婦說明,「我們會替你們辦理空運手續,那麼川崎小姐的遺體就先放置在這兒,然後……」
「我們要為洋子移棺。」川崎說道。
「咦?」和希一怔,「移棺?請問你們能移到哪去?」
「這你不用擔心。」川崎神情堅定,「我在洛城有朋友,他願意將他的空房子借給我。」
這時,一直沉默著的英臣開口了--
「這並不合程序。」他說。
川崎一怔,像是覺得很困擾似的。「難道不能通融?」
「這裡不是日本,」英臣神情嚴肅。
川崎眉心一皺,瞥了身邊的川崎太太一眼。
川崎太太立刻噙著淚,哀求著:「可是我們真的希望能為洋子守夜……」說著,她又傷心地哭了起來。
見狀,和希實在不忍。「所羅隊長,日本人有為家人守夜的習俗,可以請你通融嗎?」
「末武,你明知道這不合規矩。」英臣說。
「哪來這麼多規矩?」和希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已經徹徹底底的變成美國人了,完全不瞭解日本人在這方面……」
「末武。」英臣打斷了她,沒讓她再說下去。
和希癟著嘴,不悅地看著他。
他與她四目相望,一臉若有所思。
暗忖須臾,他像是有了什麼決定似的。
「如果所羅隊長沒有意見,我就當不知道。」他說。
所羅皺皺眉,考慮著。
「所羅隊長,請你幫幫忙。」和希幫著川崎夫婦求情。
拗不過美女的懇求,所羅終於點頭。「好吧,我就答應讓他們移棺,不過只能一個晚上。」
「真的?」和希一笑,「謝謝你,所羅隊長。」
轉過頭,她向川崎夫婦解釋:「所羅隊長答應讓你們移棺,但只能一晚。」
聞言,川崎夫婦臉上有著放心的笑容,「那真是謝謝你了。」
辦理了一切必要的手續,川崎洋子的棺木由川崎夫婦領走。
目送著葬儀公司的運棺車離去,和希幽幽地歎了口氣。
「你高興了?」英臣在她身後,冷淡地說了一句。
她回過頭,沒好氣地瞪著他。
「難道滿足為人父母的他們這麼一點小小心願,偉大的清川英臣先生都不願意嗎?」
「你明知道這根本不合程序。」他說。
「法理不外乎人情。」她對自己的決定毫不後悔,「女兒客死異地,他們已經夠傷心難過了,假如我們連這點忙都不幫,那豈不是太不通人情?」
睇著她,他還是一臉不甚認同的冷漠表情,「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不贊同你的作法。」
「是嗎?」她挑挑眉,「我不需要你的認同。」
「你天性如此嗎?」
「啥?」
「堅持己見,挑戰別人。」他說。
「這不是恭維吧?」她直視著他。
他撇唇一笑,「當然不是。」
他的直率雖然很惹人生氣,但坦率的人總比裝模作樣、虛情假意的人好多了。衝著這一點,和希決定不跟他生氣,也不跟他計較。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她聳聳肩,一臉的無所謂。
「希望你的決定是正確的。」他慢條斯理地點了根煙抽著。
「絕對正確。」她一臉的堅信。
「那就好。」他幽緩地吐了個煙圈,話鋒一轉,「知道他朋友的空房子在哪裡嗎?」
她一怔,「ㄟ?」她不懂他為何突然這麼問。
他眉梢一揚,斜睇著她。「你該不會連問都沒問吧?」
他說中了,她是沒問。但倔強的她,當然沒表現出一副尷尬又心虛的表情。
她故作鎮定狀,「那家葬禮公司是所羅隊長找來的,要問到他們把棺木運送到哪裡去並不困難。」
「嗯。」他挑挑眉,「那麼我希望你現在就去問。」
「你急什麼?」
「因為我覺得不對勁。」他說。
她微怔,「不對勁?哪裡不對勁?」
「說不上來。」他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川崎夫婦給我一種奇怪的感覺。」
「你天性多疑吧?」她很不以為然。
「幹這行就要多疑,你不知道嗎?」他發亮、銳利的目光鎖住了她,「太容易相信別人,是會吃悶虧的。」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就因為知道他沒說錯,她開始有點心虛。
他是個優秀的探員,而在他面前,她常有一種莫名的挫折感。
但她不想輸他,更不想被他看扁。
然而,就因為這麼一點點的倔強及堅持,卻往往讓她在他面前更顯無能。
「我……」她漲紅著臉,不甘願地說:「我去問就是了。」說罷,她轉身離開。
從葬儀公司那兒問到地址的當晚,英臣跟和希驅車前往。
來到這處市郊的木造房子前,英臣停下了車。
「是這兒沒錯吧?」他再核對了一次地址。
和希望向車窗外,看著那棟烏漆抹黑、沒有半點動靜的房子,不覺皺了皺眉頭。
「你……確定是這裡?」她問。
「這句話應該由我問你。」他睇著她,一臉「你看吧,出事了」的表情。
「ㄜ……」就算她再怎麼不願承認,也無法說服自己這棟房子有人入住的事實。
她再一次望向窗外,「怎麼會這樣?」
「你跟葬儀公司問來的地址就是這裡沒錯。」他說。
「真……真的嗎?」她有點心虛地睇著他。
他挑挑眉,唇角一揚。
「雖然我已經變成美國人,但你可別告訴我,日本人守夜是不開燈的。」
這句話分明是糗她,因為她今天在停屍間說他已變成徹徹底底的美國人。
雖然知道他在糗自己,但事實擺在眼前,她實在無話可說。
「我不是說過了,他們很可疑……」他說,「我懷疑他們根本不是川崎洋子的雙親,」
她一震,「咦?但是……他們有證明文件……」
他笑睇了她一記,「文件是可以變造的。」
他這句話可真是點醒了她。變造文件,這是極有可能的。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她有點擔心,「我們是不是該立刻跟所羅隊長聯絡?」
「不。」他不加思索地回答。
「咦?」
「他們要運遺體回國,還是得經由警方協助。」他撇唇一笑,臉上充滿了自信的光彩,「我們就將計就計,」說罷,他轉動方向盤,往回程走。
一路上,他幾乎沒說話,而這令和希相當訝異。
她以為他會趁此機會,好好地嘲笑揶揄她一番,但他沒有。
因為他什麼都沒說,反倒讓她覺得既慚愧又自責。
說什麼人情,談什麼義理,她根本不該壞了規矩。
他說可疑的時候,她為什麼不聽他的呢?要是她乖乖聽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唉,這次真是糗大了。
回到英臣的住處,和希還是悶悶不樂的。
她覺得自己笨透了,居然央求所羅隊長幫忙,然後讓那兩個可能是冒牌貨的川崎夫婦運走川崎洋子的遺體。
到人家的地方參與辦案,竟然出了這樣的大紕漏。「唉……」不自覺地,她歎了口氣。
發現她無精打采,英臣閒閒地問了一句:「你餓了?」
「沒有啊。」她將外套脫下,擱在手上。
「沒有幹嘛那麼有氣無力的?」打從他第一分鐘認識她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精神不濟。
「你不懂的啦……」她瞥了他一眼,一副「說了你也不懂」的表情。
他挑挑眉,神情有點認真地說:「你『好朋友』來?」
她一聽,臉頰立刻爆紅。
「才不是!」她羞惱地瞪著他,「你胡說什麼?」
見她反應這麼大,他蹙眉一笑,「女人來『那個』很正常,你幹嘛這麼激動?」
「你該不是為了今天的事鬱悶吧?」很快地,他猜出另一個可能。
她愛面子又倔強,很有可能是為了她的誤判而感到沮喪。
她睇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其實你不必那麼介意……」他在沙發上坐下,「很多事情是要靠經驗累積的。」
見他今天像是吃了什麼奇怪的藥似的,竟沒對她冷嘲熱諷一番,她真的很吃驚。
她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喂,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他抬起眼簾,「什麼?」
「依我對你的瞭解,你應該會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好好羞辱我一番的。」
他蹙眉一笑,幽深的黑眸回望著她,然後緊緊地鎖住了她的目光。「你有多瞭解我?」
迎上他如此深沉的目光,她不知怎地心頭一悸。
其實,他長得真的很好看,而且可能是美國的營養好,他除了臉蛋像日本人之外,其他的部分都像是美國人。
說真的,在日本難得見到像他這樣的男人,即使是在充滿陽剛氣息的警界。
他的個性一板一眼,自主性強,如果要跟他一起工作可能不是個好選擇,但若是想談一場美好的戀愛,他應該是不錯的人選……
突然,一條警覺的神經將她拉回--
談戀愛?她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她一定是瘋了!
看著臉上表情千變萬化的她,英臣微怔。
不張牙舞爪的時候,她其實是個甜美的大女孩。
她跟他以往所認識的女人不同,她總是直接而誠實,從不掩飾自己當下的情緒。
「明天他們會把川崎洋子的遺體運回來嗎?」因為覺得有幾分尷尬,她隨便找了個話題。
「他們沒理由不運回來。」他說。
「為什麼你那麼有把握?」
他自信地一笑,「等著看吧。」說罷,他起身走向吧檯,拿了一瓶酒。
「要不要喝兩杯?」他問。
她猶豫了一下,「好吧。」既然他們今天晚上有那種「大和解」的氣氛,喝個兩杯又何妨?
他拿著酒及兩隻杯子走了回來,替自己及她倒了一杯酒。
「你為什麼投身警界?」英臣啜了一口酒,睇著她問,「我聽說你是東大的高材生,是當屆國家高等公務員考試的榜首。」
她訝異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他撇唇一笑,「我們有很多消息來源及管道的。」
「佩服。」因為氣氛輕鬆,她不自覺地把身子往沙發裡一靠,「我家族裡有不少警務人員。」
「所以你自幼嚮往警職?」
「可以這麼說。」她一笑,「你呢?你又為什麼進DEA這種特殊單位?」
提及這件事,英臣的臉突然一沉。
她發現他眼底閃過一抹傷痛,但瞬間消失無蹤。
她問了什麼不該問的事情嗎?還是她的問題觸碰了他不願多談的痛處?
突然,她有點後悔提出這樣的問題。
「ㄜ……」她尷尬地說著,「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
他抬起眼簾睇著她,唇角輕輕一扯。
雖然她有點大剌剌,但他發現她其實也有細心體貼之處。
「沒什麼不可以談的……」他將酒杯裡的酒仰頭喝光,然後又倒滿了一杯,「是因為我唯一的弟弟。」
她微頓,「弟弟?」
「是的。」他點頭,「如果他還活著,現在應該有二十六歲了。」
她一震。言下之意是……他老弟掛了?
該不會他老弟的心願就是進DEA,而他繼承了他老弟的遺志吧?
「他……他是怎麼……」她有點難以啟口。
「毒品。」他打斷了她,「是毒品害死了他。」
她驚訝地看著他。
他的神情沉鬱而難過,直教她不知該說什麼。
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抓起酒杯,將杯裡的酒一口口地喝進肚子裡去。
「因為壓力,他在青春期時就出現情緒問題,還曾經因此進過醫院。」
「壓力?」什麼壓力讓一個青春期的孩子情緒失控?美國的教育制度應該還挺「人道」的吧?
他濃眉一叫,蹙眉苦笑,「我的家族給了他太大的壓力,而他一直活在優秀大哥的陰影之下。」
從他眼底,她看出他是如何的自責內疚。只是……這並不是他的錯。
他替她又倒了一杯酒,「他十五歲染上了毒癮,十七歲時就因為用藥不當而過世。」
這時,她想起他先前曾非常激動地說過,毒品危害了許多青少年的生命,原來他的弟弟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你加入DEA?」她凝望著他。
他迎上她溫柔而充滿關懷的眼睛,「沒錯。」
「嗯……」她眼簾一垂,淡淡地啜著杯中的酒,「原來是這樣。」
知道他的故事後,她覺得自己慢慢能諒解及瞭解他之前的霸道及狂妄了。
其實他不是霸道,也不是狂妄,他只是破案心切。
為了因毒品過世的弟弟,他一定迫不及待想將所有的毒販繩之以法吧。
「對不起,」她坦率地道著歉,「我之前一直誤會你是個霸道、狂妄又自大的人。」
他撇唇一笑,「看來我給你的第一印象很糟。」
她臉兒一熱,「也不是啦,我……其實我的態度也不好。」
睇著她那羞紅的臉蛋,他露出了難得的溫柔。
他從不跟別人說他的事情,今晚為什麼告訴了她?因為她跟他同是日本人,有著相同的血源?還是另有其他的原因?
突然,他感覺到心底深處有什麼正在騷動著,暖暖的、甜甜的、慌慌的……
不會吧?他對她這個大剌剌的傻妞有感覺?
「既然我們冰釋前嫌,今後就好好合作,好嗎?」她問。
他輕點下巴,「當然。」
她像個天真的孩子,滿意而開心地笑笑。拿起酒杯,她阿莎力地將酒一飲而盡。
「來,再給我一杯。」她說。
他一頓,「別喝太多,這瓶酒的酒精濃度有點高。」
「沒關係啦,」她咧嘴笑笑,「難得今天心情那麼好。」說著,她起身抓起酒瓶,替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看著她豪邁喝酒的樣子,英臣輕蹙濃眉,開始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