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昏迷好些天的扉音,隱約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是誰……誰……」
「是我!」
羲皇轅趁著石安剛離開炎城,他花了些錢打通了守衛,趕緊來地牢探視扉音。
「滾!不要……過來!」
扉音說得氣弱游絲,經過上回的折騰,讓她快吃不消了。
他是敵人,他是敵人,扉音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不能再相信他,再說他也沒有能力幫她,沒有必要跟他糾纏不清。
「他傷了你?讓我看看。」
隔著地牢欄杆,羲皇轅看見落在扉音臉上那浮腫的瘀痕,以及那憔悴的身影,看來石安在她身上動了不少刑罰。
「不用你裝好心,你不過是個落魄的皇子,沒空理我的事,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可以了。」
扉音冷言冷語,想激羲皇轅不要再干涉她的事,尤其在她從石安口中知道,他可能是被放逐在這裡的,不諱言,她竟然有些悲傷。
「有東西給你看!」羲皇轅不理會扉音的惡言,他知道她是無心的。
「什麼?」扉音不怎麼有興趣的挑著眉。
「拿去!」
羲皇轅自懷中掏出兩枚玉環,擱在掌心,神態相當凝重。
「什麼……啊……這個……」
見到熟悉的飾品,扉音顫抖抖的走近羲皇轅,接過他手上的玉環,青綠色的玉環上頭還沾滿了些許的血漬,看起來讓人怵目心驚。
「你應該知道!我知道這對你來說相當重要!」
羲皇轅明顯的感覺到一股悲傷的氣息在流動,像是一股腦兒要一舉衝出似的,扉音望回羲皇轅的目光,讓她意外的是……她卻看到同她一般哀傷的黑瞳……
「不……容兒……岫兒……不要……」
扉音猛地站起身,猛搖著鐵欄,試圖要衝出地牢。
「冷靜一點……不要衝動……」
羲皇轅隔著欄杆想攔下扉音躁動的身軀,可是扉音的衝勁之大,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究竟這兩人在她的心中佔了多大的地位?
「放開我……放開我……不要攔我……容兒……岫兒……對不起……對不起……」
扉音早已淚流滿面,指尖牢牢抓著羲皇轅的臂膀。
「我知道你很傷心,可是你現在什麼也做不了……不要白費力氣了……」
羲皇轅大聲的吼醒早已悲痛過度的扉音,難道她不知道她現在的身份是俘虜嗎?現在莽撞只會自找死路。
「放開我……都是我害了你們……」
扉音哭紅了雙眼,她不相信自小情同姐妹的兩人,會就這麼離她而去,扉音身子早已不堪負荷,跪坐在地。
「別哭了……」
看扉音哭得這般傷心,羲皇轅頓時覺得罪惡感橫生,他也是劊子手之一呀!如果當時能早一些發現……
「禽獸……只會欺負我們族人……為什麼……」
熊熊怒火開始在扉音的心口灼燒,心頭上都是族人備受殘害的畫面,滿腔的怨恨無處發洩。
「我已經葬了她們了,本來不想告訴你的。」
羲皇轅撫著扉音的秀髮,現在的她是如此的脆弱,看在羲皇轅的眼裡,更加心疼。
「嗚……」
「她們的仇是可以報的,我不會放任這樣的事情一再發生。」
羲皇轅的拳心握得緊緊的,眼神則是牢牢攫住扉音哀淒的目光。
「你只是個落魄皇子,根本沒有什麼權,還來談什麼報不報仇,你知不知道石安說你隨時會死在異鄉啊。」「他說得沒錯,我只是一個監軍,代替父皇巡守西都邊境,石安是這裡的最高指揮者,我沒有權力干涉他的決定。」
羲皇轅口氣相當淡然,顯然他並不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好。
「那你也管不了我的事,還是快走吧!」扉音已經死心了,大不了死命一條,只是辜負了大家對她的期盼了。
「我知道石安私底下可能要幹些什麼勾當,只要回京,我依然是身份尊貴的九皇子,你的事我依然能幫得上忙,現在只看你願不願意相信我,在此之前你必須告訴我石安到底想在你身上求得什麼。」
羲皇神色堅決,沉靜的墨瞳展露出懇切的態度。
「真的嗎?你真的願意幫我?真的可以幫我?」
扉音澄澈的淚眼閃出急切的光芒,彷彿在一切無助之際看到一線生機,扉音忘情的握住羲皇轅的手。
「只要你相信我……」羲皇轅訝異的瞧了緊握自己的小手幾眼。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又要救我,又要幫我,我不確定我身上有你要的。」
「別誤會,我不是你想像中那麼好心,除了幫你之外,這個事情能幫我除掉一個我這輩子最厭惡的人,這樁買賣我比你還划算,最主要是要幫我自己,至於你……我不知道……不過既然對你我都好,應該合算。」
他猛然發現扉音看自己的眼神開始有了轉變,羲皇轅趕緊撇開視線,站起身背對著扉音,原以為自己自我放逐在這蠻荒地,可以掙脫那宮廷裡爭鬥,沒想到還是解脫不了,既然逃不了,那就解決吧,羲皇轅努力忽視扉音帶給自己的感受,他並不是善心人士,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而已,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好吧,我答應你,石安在我身上想問出我族中的寶物聖石的下落,我不知他要那個做些什麼,目前我所知道就這些了。還有,我聽那些士兵說伏冀將軍極有可能是被毒死的,我想兇手跟石安脫離不了關係,而且他抓我的目的也不是為了那些被我們族人暗殺的士兵。」
「嗯,我知道了,明晚子時,石安應該還沒回城,我要回京一趟,你不妨跟我回去,順便親自向聖上為你的族人請命,其餘的事情就交給我處理,我也不想再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羲皇轅轉身,準備離開地牢。
「等一下!我……」
扉音陡然出聲喚住羲皇轅的腳步,一時之間……扉音也不知道為何要喊住他……羲皇轅似乎真的有心幫助她……雖然他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自己……可是她卻不相信。
「什麼事?對了……這藥膏是要給你的,你臉上的瘀痕擦了很快就消了,我看你身上的刮痕也還沒完全好,你自己上藥吧。」
羲皇轅走回扉音身旁,拿出如意膏給她,摸了摸扉音臉上的瘀青,還好……不是很嚴重,身上也沒什麼明顯的外傷,羲堅決這才放下一點連自己都不太承認的緊張。
「喂……喂……我……」
扉音對著羲皇轅逐漸消失的背影喊了一聲,看著手上的藥膏,心口上不期然的多了點甜甜的滋味,腦海裡更是他親自用泉水幫她洗滌臉上沙石的情景,莫名的情緒開始在扉音心上發酵,這究竟是……
淙淙的流水聲襲耳而過,四面山嶽圍繞,是大漠中惟一有溪水穿流而過的峽谷,天然的山景以及藍得近乎透明的天際,更是讓這峽谷化身成為一處人間仙境。
谷底平坦的部分座落不少以簡單石板搭建而成的小屋子,充滿樸實,簡雅的景致,經由山綠天藍的襯托,更讓人心胸一陣平靜,乎延族世代隱居在此已百年有餘,據說以前乎延跟風 皇室來往是很密切的,自從乎延族發生幾次內鬥,勢力逐漸衰退,甚而被其他西方異族兼併過,苟延殘喘的乎延族更顯得岌岌可危,如今失去蹤影近百年,沒人知道真正的乎延族人到哪裡去了,只剩下西漠上隱隱約約可以發現零星乎延族人的蹤跡了。
關於乎延族人,最讓人驚艷的則是他們製作一手上等的晶玉,玉品,也只有真正的乎延族人知道最佳的玉石位在何處,乎延族人更因為這樣的能力,而被其他外族虎視耽耽,覬覦已久,造成了不少吞併的慘事,這也是乎延族人之所以銷聲匿跡的最大原因。
「族長!旅長大事不好了。」
一名褐髮的乎延族青年神色匆匆的跑進族長屋內。
「鄔朋!瞧你慌慌張張的,是不是有扉兒的消息了?」
乎延族的族長滿頭髮早已斑白,留了一叢半白的長胡,溫睦慈祥,更顯出長者風範,而這名長者正是扉音的父親,滿佈皺紋的臉上淨是對於愛女失蹤幾日有餘的擔憂。
「公主她……沒死,不過被石安的人馬帶回炎城了,不知道要幹什麼,我一路跟回炎城,目前只知道公主被他囚禁在都尉府的地牢裡。」
鄔朋喘著大氣,連忙將自己一連幾日探查的消息說出。
「那就好,那就好!」老族長這才放下一顆心。
「族長,扉兒命在旦夕,一定要去救她才行。」鄔朋不敢冒可能失去自己最愛的女人的風險。
「鄔朋,扉兒會去送死,這都要怪你,要不是你教她那些奇怪的觀念,她不會傻傻去做那些不自量力的事情。」
老族長知道鄔朋的雙親都是死於皇朝的軍隊之手,所以難免性子剛烈點,才會想出什麼刺殺的這種鬼點子,如果將大軍引來族內怎麼辦?是不是又要重現一次當年的屠殺慘劇,老族長真的不敢想。
他早知道族裡還是有人會偷偷摸摸趁著軍隊巡守時偷襲,只是過去自己沒辦法阻止族人對欲報家仇的急迫,也只好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可是這一切鬧得太大了,連愛女的命都給賠上了,老族長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
「我……我只不過想為族人報仇,既然殺不了他們全部,殺一個算一個,總有一天會讓他們覺悟到不能在這樣殘害我們。」
幼時的記憶依舊歷歷在目,鄔朋滿心的仇恨,急得要報仇,要不是老族長阻止,他早就率領一隊族人趁著士兵行軍時暗地幹掉他們了。
「扉兒的事情……如果會危害到族人,我也認了,就當扉兒命薄吧!唉!」
老族長深深歎了一口氣,走回自己的房間,只擔心石安抓走扉兒的目的不簡單,怕只怕是要借此引軍進入部落的誘餌,老族長知道「聖石」一直是風 皇帝急欲要得到的東西,無奈這東西關係著全族人的禍福,無論如何都不能落入他們的手裡,為了族人好,也只有犧牲扉兒了,不知不覺,老族長眼角滴出幾滴心疼愛女的淚水,扉兒……是都瑪對不起你……
「族長!族長……」
鄔朋憤恨不已的離開了廳堂,老頭子,哼!人老了果然頭腦都不靈光了,最讓他不敢相信的是,老族長竟然要犧牲自己的女兒?鄔朋在心裡咒罵不已,對於老族長消極的領導方式,早已感到厭倦,乎延族人不該如此膽怯,更不該一輩子躲在暗處,永遠見不得人。
我要報仇……我要報仇……我要殺光每一個皇朝軍隊,扉兒……我一定會救你……不會讓你死在那群賊人手上的。
子時一到,扉音等著羲皇轅出現,心頭有些緊張,她從來沒有去過禁城,不知道會是怎樣的情形……
「滾開!扉兒……別怕……我來了……」
一陣呼喚陡然中斷扉音的思緒,好熟悉的聲音!啊……怎麼會是他……
「可惡的中原人!」
只見一個人影身手矯健的拿著特殊的曲型兵器對著地牢外的士兵廝殺。
「鄔朋……鄔朋……怎麼會是你……」
扉音趕忙趨近一看,果真是自己的族人鄔朋,他怎麼會來這裡?
「扉兒,我會救你出去的。」
鄔朋砍殺一旁礙手的士兵,經過幾日的跟蹤,總算一路跟回炎城,他一定要救出扉音,想起老族長放棄扉音的念頭,讓他大為不滿。
「可是……我……」
她已經答應羲皇轅要跟回京啊,這……扉音相當訝異鄔朋竟然知道她被囚禁在這裡。
「別管可是了……我來救你出去……」
地牢內的士卒被鄔朋被解決了,他算準了這時候都尉府內的士兵正在輪班交接,暫且不會有士兵隨處走動,何況他也打聽到了石安這幾天並不在都尉府內,守衛因此也減了不少,這才來劫獄。
「鄔朋……」
扉音看著鄔朋奮不顧身,大老遠的從部落跑來炎城救她,心中一陣感動。她知道鄔朋喜歡她,之前因為她不太想那麼早就嫁為人婦,所以拒絕了鄔朋的求婚……現在……猛然腦海裡多了一張愁情的俊容,他……心口更是一陣翻騰,腰間還有著他親自送來的如意膏,臉上的瘀痕早化了……
「可以了……走……」
鄔朋破壞了牢門的鎖,奔入地牢內,連忙拉出扉音,就想逃出地牢。
「慢著……你想帶她去哪裡?」
晚到的羲皇轅出現在地牢的入口,看著遍地的屍身,猜到大概有人來劫囚。
「你是誰……」
鄔朋將扉音護在身後,眼神銳利的盯著眼前氣勢高過自己的男人,瞧出羲皇轅不尋常的氣勢,鐵定不是尋常人物。
「我……風 皇朝的九皇子羲皇轅,我要帶扉音走。」
羲皇轅抽出刀刃,逼近鄔朋,看著鄔朋如此護衛扉音,心裡猜測到兩人可能的關係,這種想法讓羲皇轅一陣酸……澀……原以為她只會屬於他的……
「扉兒……這是怎麼回事……」鄔朋一陣疑惑。
「沒錯……我本來要跟他走的,他說他能幫我解決族人的事,所以我要跟他回京面聖,鄔朋!九皇子是好人,他跟他們是不同的,不要傷他!」
看到局面突然變得這麼僵,扉音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擔心早已被仇怨迷昏心智的鄔朋聽不下。
「哼!扉兒,你太天真了,他們沒一個是好人,啊……我要殺了你。」
鄔朋拿起了斬馬刀就衝向羲皇轅。
「不要……不要傷他……」
扉音一陣驚慌,比鄔朋更快一步奔往羲皇轅的面前,企圖幫他擋下早已癲狂的鄔朋。
「你……」
望見扉音的身影擋住自己的身軀,羲皇轅一陣吃驚,來不及思索,他橫抱起人兒的身子,旋過身,游過鄔朋的刀勢。
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羲皇轅閃了身,雖然避開了身上的要害,還是讓鄔朋鋒利的斬馬刀畫過了手臂,留下一條長長的刀痕,頓時鮮血直冒,濺紅了扉音的絨裙。
「瘋了……你已經瘋了……」
羲皇轅手臂吃疼,側耳聽出地牢上頭有著士兵集結的聲音,還有石安的暴怒聲,再不走就沒機會了,要趕快離開才成,眼兒鄔朋不殺了他是不會罷休的,羲皇轅突然想到了一個方法……
「走!」抱起扉音,直往地牢上頭奔去。
「不要跑!不要跑!」
發現扉音護衛著異族仇人,鄔朋更是一陣暴怒,他絕對不允許扉音對別人動心。
「都尉大人!九皇子帶著囚犯逃獄了。」
一旁的士兵指著羲皇轅飛跳在屋簷上的身影,大聲疾呼。
「糟了!快追!」
石安趕緊率領士兵們追出屋外。
「就讓傻子追瘋子吧!」
羲皇轅摟緊懷中的人兒,生怕一個不穩,人兒會掉落,打准了如意算盤,跳過一個接著一個屋簷,看著鄔朋牢牢的跟在自己身後,而石安則是率著士卒們在底下團團的跟著轉,一絲笑意滑過羲皇轅的嘴角。
「這是什麼意思?」
扉音不解的抬頭,望著羲皇轅那稜線分明的側臉,心口一陣怦然,瞥見羲皇轅微微側彎的嘴角……他在笑?
「不要追丟了!」
石安可擔心了,扉音要是丟了,他也準備人頭落地。
「閃人,沒時間玩遊戲了。」
羲皇轅趁著鄔朋力氣用盡,沒追得那麼緊的剎那,翻出都尉府外。
「留點紀念給他們吧,他們會想死我們的。」
他自懷中掏出一小包東西,用嘴撕碎後,乘著風勢,灑向後頭,頓時又是一陣紅霧遮蔽了後方,也聽到了陷在紅霧裡的士兵發出此起彼落的咳嗽聲以及石安的叫罵聲。
「哈哈哈!這玩意還真不錯!」
「啊……那是……」看見那紅霧,扉音一陣吃驚。
都尉府外,早有一匹上等好馬在等著,羲皇轅抱著扉音直接跳落在馬鞍上。
「駕!」兩人駕著馬迅速消失了蹤影。
「給我回來……給我回來……咳……我的臉……啊……」
牆後只剩下石安的哀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