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那個麻雀一樣聒噪的女孩變安靜了!
如願清除了她的「騷擾」,古立恆終於得到所要的清靜。
他又恢復了要人送飯、將自己關在黑暗房間裡的習慣。唯一不同的是他沒有了可以藏匿真實面目的假面具,除此之外,他的生活重歸幽靜。
令他極度懊惱的是,他的心卻渴望聽見那霸道又不失天真的聲音;他的雙眼總是難以克制地追尋那道纖麗的身影,夜晚,他會身不由己地佇立正窗前,探望樓下的前廊。
他不明白,前幾天自己煩透了她的糾纏,可如今她不再出現在他面前,不再命令他做這做那時,為什麼他會失望、煩躁?
此刻,光是看著她在水池邊自在地餵魚,他的心竟充滿了祥和。
凝視著這個嬌小靈活、滿頭鳥發的女孩,他想起最初看見她時的震撼。那時的她站在院牆的牆頭上,模樣真真切切如水做一般,嬌柔清麗,像極了因受巫山美景吸引而留連忘返、誤落塵間的王母之女瑤姬,渾身透著與凡塵不符的爛漫與純真。
如果說強留她一個月的理由,是要懲罰她私闖「悅園」及順應勞伯的話,還不如說是由於他被她的天真率直所吸引,渴望留下她、得到她的陪伴更恰當。
之後他看到她像個精靈似地與竹林山水融為一體,快樂無比地歡笑奔跑,他的心彷彿注入一股清泉,整個人都活了起來。儘管他竭力漠視心底氾濫的感情,但是那濃烈的情感已經深深竄動在他血液中,啟動了他沉寂已久的心。
她是那麼年輕,卻能理解他的痛苦,並急於拯救他。
她用言語刺激他,將他趕去書房會客辦公,逼他到餐廳用餐,強拉值在月光下散步,任性地改變他的家。她做這些違背他的事時心裡明明很害怕,卻依然做了,是什麼讓她如此勇敢?
他很想瞭解這個令人困惑的女孩,可是,他是不是已經將她嚇跑了?
又過了兩天,漪蓮還是沒有來找他,這下古立恆真的坐不住了。他變得很不踏實,似乎每天的日子越來越難熬。
秋風吹過,窗簾一角拂過他的面頰。
用手撩開窗簾,夕陽映紅了他的眼。抬頭看著保護他多年的屏障,他漸漸意識到自己正在改變,陽光已經無法阻擋地照射著他的身心。
「我為何還要躲藏呢?」
他輕撫著似乎已成為多餘之物的黑布,再看看樓前那個女孩,突然眉頭一動,有了主意。
五天來,漪蓮依著勞伯的吩咐,沒再去招惹古立恆,甚至與他保持距離,可是她的心裡卻時時想著他。
不知這幾天他的火氣降下沒有?他會不會又找個更醜的面具戴?
她真的很後悔自己一時衝動,毀了他的面具,觸犯了他的禁忌。
那天離開古立恆的房間後,她依然很生氣,覺得受了騙。
勞伯明白她的感受,將她帶到花園裡,講了許多古立恆不為人知的痛苦經歷,漪蓮終於明白古立恆並沒有騙人。
八年前,他確實傷得很重,不僅臉上的疤痕比面具上的還多,而且身上也有很嚴重的燒傷。而他即將完婚的未婚妻選擇那個時候改嫁他人,對他也是一個殘酷的打擊。
當他身體逐漸恢復,可是臉上及四肢的傷疤無法平復時,他受到世人的鄙棄、妒罵和侮辱,更將他的自尊心傷得體無完膚。於是他選擇放棄,他不再在白天走出房間;除了忠心不二的下屬,不再與人接觸。他將自己封閉在一個不見天日的孤獨世界裡,消極地生活。
後來受一位曾與古家有緣的山野奇人的幫助,花了數年時間才用異法奇術治癒了他身上所有的疤痕,他的面容終於恢復了往日的俊美。
可是恢復容貌後的他早已「惡名」在外,加上對人情冷暖的感悟,便托高人仿造他受傷時的模樣,製作了一副人皮面具,以此掩蓋自己恢復的面容。
在他心裡,丑與美已經不再有區別,他活著只是為了將古家傳承下去,以告慰爹娘在天之靈。
想到他曾經忍受常人難以想像、身體與精神兩方面的痛苦,以至傷癒後寧願戴面具扮丑也不願讓人看見他的心情,漪蓮更加內疚。
不能去找古立恆,她就跑到廚房去纏著羅鍋沙,講古立恆在官場時的故事。
羅鍋沙很高興有個熱心的聽眾,於是毫無保留地將他知道或聽說的故事都講給她聽。因此她知道古立恆不僅少年得志,而且還是個性格耿直、不喜逢迎拍馬屁的好官,可惜只做了二年官,就因厭惡官場黑暗而請辭。
隨著對古立恆好感的增加,對他的歉疚也越深,她更不敢去見他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迴避正好給了古立恆一段緩衝時間,讓他得以冷靜地思考自己各種強烈反應的原因,並真實面對自己的心。
晚飯後,她從廚房回來,先在池塘邊逗逗魚兒,然後回房。
一進門就呆住了。大廳的正門敞開,桌前站著一個優雅頎長的男人。
當他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時,漪蓮的眼睛不由張大。
「古立恆?」
「沒錯,是我。」古立恆平靜的回答。面對她,他的心情如同夕陽下溫暖的海潮。他目光閃爍,臉上出現抑制不住的笑意。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的笑容伴著晚霞照亮了大廳。
漪蓮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因為他從來不走正廳。
「這裡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來?」古立恆對她的反應覺得很有趣。
「不……不是。」漪蓮不知該說什麼了,她低頭絞著手指。
想起那張面具,她又鼓足勇氣抬起頭來看著他。
「對不起!」
「對不起!」
她跟他的聲音同時響起。
聽到對方說跟自己完全同樣的話,兩人都一愣,接著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這一笑,化解了兩人間的不自然。
「你為什麼道歉?」他問。
「我不該弄壞你的東西,還、還罵你……我沒有權利這麼做。」漪蓮說。
古立恆的目光在她柔嫩的臉上徘徊,他更明白感情是無法迴避的。
這幾天他的失落和空虛都因這小女人而起,他已經習慣了她的笑聲和嘰嘰喳喳聲。只要她在身邊,時間和空間都變得無足輕重,名利和傷痛也如過眼煙雲,有她在,就有快樂。這樣的女人不正是他一生尋覓的嗎?
他的心因確認而顫抖,以至於他無法回答,只能靜靜站在那裡看著她。
見他不說話只看著自己,漪蓮以為他還在生氣,急忙說道:「如果你不肯原諒我,我也能理解,是我太多事……」
「我原諒你!」古立恆快速打斷她。
漪蓮一喜。「啊,你肯原諒我?」
「沒錯,我原諒你。」
「太好啦。」漪蓮高興地說,心裡懸著的石頭終於放下了。「可是,你為什麼也道歉呢?」
古立恆面色一暗,看著她恢復平滑的額頭,窘迫地說:「我不該動粗。你肯原諒我嗎?」顯然他不是個慣於道歉或解釋的人。
「當然,我原諒你。」想到冥府鬼王竟向自己認錯,漪蓮笑開眼。
「那麼,你願不願意幫我把窗簾拆下來呢?」
「什麼?!」漪蓮以為聽錯了,笑容僵在臉上,驚訝地看著古立恆。
對自己造成的效果似乎很滿意,古立恆對她伸出手。
「幹嘛?」看著他的大手,漪蓮又是一愣,想起幾天前他也曾向她伸出手,卻是為了要東西,不由瞪著美目看著他。
古立恆輕笑。「既然誤會消除,那我們和平相處吧?」
看到他的笑容,漪蓮開心極了,伸出手爽快地說:「從今天起,我們化敵為友!」
立恆點頭,握緊她的手。「走吧,幹活去!」
當他溫暖的大手將自己的小手包住,俊美的臉上出現她從未見過的快樂時,漪蓮的心忽然怦怦亂跳,雙耳發燙、熱血沸騰。
「我做到了!他真的被我改變了!」她的心在歡呼雀躍。
擔心他們再起衝突而暗自跟隨的勞伯,看到他倆合力將古立恆臥室的黑布一一拆下,又手拉手到庭園裡散步時,含淚笑了。
身為古家老僕的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受盡痛苦磨難的少爺能恢復。如今這個女孩替他做到了,他焉能不喜極而泣?
「老爺、夫人、保佑少爺吧!」
他對著明月作揖長拜,衷心祝福少爺!
庭園中的漪蓮同樣很快樂,她充滿成就感地看著身邊高大俊朗的男人,雖然他臉上沒有明顯的笑容,但此刻的他神態安詳,眉宇間有一種滿足和平靜。
是我讓他變成這樣的嗎?她自問,隨後確信是,並為此而高興。
「你不會再變回去吧?」她轉身倒退走,邊走邊問。
「什麼變回去?」看著她毫不規矩的行走方武,古立恆小心拉著她的手問。
「就是明天早上醒來,你又變成冷漠無情的『鬼王』。」
「你想要我變回去嗎?」看著她飛揚的眼神和笑容,古立恆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竟有了開玩笑的衝動。
「不要!我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哎喲!」腳下絆到一塊石頭,她趕緊抓住古立恆,古立恆也本能地將她往身上一帶。
由於力量過大,她倒在他懷裡。古立恆抱著她,不願放開手。
第一次如此親暱的靠在一個男人懷裡,漪蓮的心似乎要跳出胸腔,而她體內同時竄過一道陌生的熱流,血液直往頭部沖,令她頭腦發暈,卻也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甜蜜。
她驚慌地仰頭看著他,不知該推開他還是抱緊他。
而古立恆的心同樣的狂亂跳動。他低頭注視著漪蓮在月光下更顯嬌美的面容,見她雙瞳點水、唇紅齒白,烏黑的雲發披在晶瑩的頸旁,娉婷如出水芙蓉、娘娘似當風楊柳,光潔無瑕的面龐上帶著少女天真無邪而又驚惶失措的笑靨……
心頭一熱,未及細想,他俯身,壓上她微啟的雙唇。
霎時,歡悅的細流變成奔騰的浪潮,席捲他們全身。
靜謐降臨,周圍一切不復存在,他們用生命擁抱著對方。
漪蓮第一次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合眼,她的心頭、眼前全是古立恆侵略性卻又極其溫柔的眼神,還有他火熱的胸膛和熾熱的雙唇。
她心裡充滿了惶惑,她不知道為什麼當她被他抱住,當她的嘴與他相接時,她會享受到從未有過的快樂和甜蜜,同時又陷入從未有過的虛弱與慌亂呢?
她伸出雙臂抱緊自己,感到肌膚上仍有他溫熱的掌印;伸出舌頭舔舔,唇角依然能品嚐到他的味道。但她明白,他留在她身上的不僅僅是溫度和味道,而是永恆的烙印,是她一生中最甜蜜的烙印!
同時她也感到羞恥,因為她居然渴望再次得到他甜蜜的烙印!
第二天一早,當漪蓮走出房間時,驚訝地看到古立恆正站在房門口,靠在欄杆上看著她。
「立恆!」她想都沒想,笑著奔向他的懷抱。
清晨的陽光下,身著綠色衣裙的她格外清新美麗。像她這種年齡的女孩子,本來就像花一般鮮嫩,加上情竇初開,更加美艷動人。
古立恆抱著她,心裡充滿了激情與感動。
昨晚他同樣度過一個難眠之夜,將漪蓮送回房間後,他心裡感到幸福又擔憂。他好害怕事後她會因為後悔而躲他,會為昨晚的事怪他,甚至哭著說要離開他……
如果她真的那樣,他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麼反應。
幸好她沒有!他看得仔細,當她開門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她的眼裡只有快樂和驚喜,她燦爛的笑容美麗得如同迎春初綻的花蕾。
她的喜悅是那麼明顯地寫在臉上,全然的安心與幸福感令他覺得虛弱,他只能靠在欄杆上,展開雙臂迎接那奔向自己的柔軟身軀。
再次碰觸到她時,他激盪於心的感情得到了釋放。
「瞻彼淇澳,綠竹漪漪……」那天在內院青竹前見到她時的感動再次撞擊著他的心,他情不自禁地低誦著《詩經》裡讚美秀竹風雅高潔品性的詩句,親暱地呼喚她。
「漪漪!漪漪!」
如漪蓮所渴望的那樣,他將溫潤的唇印在她的額頭、面頰和雙唇上,他有力的雙臂緊緊摟住她。
他溫柔的呼喚和碰觸挑動了漪蓮心底從未被人開啟過的情網,那縷縷情絲纏繞著她的心靈,使她失去了理智,忘記了世俗的羈絆。她癡迷地以更加誘惑的聲音呼喚著他的名字,回應著他的親吻。
慾望與激情彙集成一道熱浪,湧動於他們心間,擴散到四周。她緊緊抱著他,感覺他的身體繃緊、堅硬,肌膚和她一樣熾熱。
「這樣不行……」古立恆首先衝破這道熱浪抬起頭。
「為什麼不行?」雙腮嫣然,目光氤氳的漪蓮失望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說。
「因為再這樣繼續下去,我會被你融化。」古立恆克制心頭的衝動,拉下她套在他頸子上的胳膊,在她噘起的小嘴上快速親了一下。「走,我們用早膳去。」
「真的?」他主動到飯廳用膳成功轉移了漪蓮的注意力。她驚喜地說:「你真的願意?」
「沒錯,只要有你。」古立恆深情地說。「早飯後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裡?」漪蓮驚訝地問。
「去船塢看看。願意嗎?」他牽著她的手下樓。
「願意,當然願意!那天我就是想到船塢去,才被流氓追,逃到你這裡來。」漪蓮興致勃勃地跟著他走出正廳。
看到她神采飛揚的樣子,古立恆很高興,同時也不忘提醒她。「船塢那一帶是最亂的地方,你以後千萬不可以獨自去那裡。」
「知道了,我已經受到教訓了。」
想起初遇的那天,古立恆看看院牆再看著她,很難想像地問:「你怎麼敢爬那麼高的樹呢?」
聽他這麼問,漪蓮笑了。「平時我恐怕也做不到,可那天真是被逼急了,不是有句話說『兔子急了會咬人』嗎?我是『姑娘急了能上樹』。」
聽到她調侃自己,古立恆也笑了,稍後正色道:「以後你不要獨自出門,要去哪裡的話告訴我,我帶你去。」
「說話算話?」漪蓮搖搖他的手,伸出另一隻手看著他。
「說話算話!」立恆也伸出手,與她擊掌立誓。
「那好,剩下的日子我可得想一些好玩的地方!」有了他的承諾,漪蓮自然很高興。雖然很快就要離開他,心裡感到很悵惘,但她畢竟年輕,感情的事還懵懵懂懂,也看不了那麼遠,所以只想到眼前有玩的機會盡情玩就是了。
古立恆可不這麼想,看著身邊貪玩的女孩,他知道自己的情路還很長。
但已經有了開始,必有未來。他滿懷信心地想。
看到眉目開朗的主人相甜美的韓姑娘手牽手而來,羅鍋沙可是笑咧了嘴。勞伯雖沒那麼張揚,但滿臉的喜色也可看出他心裡的高興。
「嘿,沙大叔,你幹嘛笑得像傻子似的?」漪蓮幫羅鍋沙端早餐時好奇地問。
「當然,大叔我本來就是傻子嘛。」看看主子不說話,羅鍋沙也不敢這次,只好打哈哈,心裡頭直罵小丫頭遲鈍。
但接下來,主子的話令他和總管驚喜萬分。
「勞伯,等會我會親自去船塢。」
「主子,現在是白天,您真的要去船塢嗎?」羅鍋沙聲音顫抖地問。
總管則是緊張又期待地看著他。
他們的神態提醒漪蓮,他已經將自己封閉多年,他這個決定自然對他本人和整個「悅園」,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沒錯,我親自去。」
總管問道:「老僕跟您前去吧?」
「不了。」古立恆看著為古家操勞近一輩子的忠僕,歉疚地說:「過去幾年讓你吃苦了!」
總管眼睛紅了,連聲道:「老僕樂意效勞,只要少爺光大祖業,延續香火,古家列祖列宗即可含笑於九泉!」
乘馬車去船塢的路上,漪蓮真正體會到有錢有勢的人家與普通人家的不同。
前有車伕開道,後有護院跟隨就不說了,光是豪華的馬車在大街上一出現,路上的車馬行人等立即紛紛讓道,令漪蓮深感不自在。
「幹嘛要驚擾百姓,馬車減速不好嗎?」她皺眉問坐在對面陰影裡的古立恆。
從坐上馬車那刻起,她就無所顧忌地撩起布簾往外張望,害古立恆只能退到車裡死角,但他的眼睛卻一刻也無法離開漪蓮的臉。
因為興奮,她的臉上綻放著快樂的光芒。和她在一起,可以時時感染到她的活力和熱情,他不知道天下還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引起她的興趣的。
此刻見她興致勃勃的臉上佈滿了陰影,古立恆深感遺憾地說:「沒有用。我是『冥府鬼王』,記得嗎?當『鬼』出現時人們必定聞風而逃,就算放慢速度也無濟於事,還不如早早過去算了。」
聽出他語氣裡的無奈相憤懣,漪蓮很為他不平,她輕撫他放在膝上的手,以示安慰。
他翻過手掌,將她的手包在掌心裡。「你不用同情我,我罪有應得。」
「不要那樣說。」漪蓮知道他對自己曾傷了人一直很內疚,便放下窗簾,傾身靠向他。「你那樣做有你的理由,別人不應該不瞭解內情就譭謗你。」
她的勸慰對古立恆是種安慰,他無言地將她拉過來坐在身邊。
漪蓮將頭靠在他肩膀上,遺憾地說:「如果那時我就認識你多好,我一定不會讓他們亂說的!」
聽到她稚氣的話,古立恆既高興又好笑。「你現在認識我也不晚。」
「不晚嗎?」漪蓮聽了他的話:心裡突然「咯登」一下,覺得很不踏實。
到了船塢,古立恆不許她再撩起窗簾往外看,說這裡很亂,人也雜,女人不該在這種場合拋頭露面。
於是她安靜地坐在車上,聽著外面的喧鬧聲,其中有人聲、金屬敲擊聲、鋸木聲和船舶的鳴笛響,顯得十分熱鬧。
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偷偷從車門縫往外看,果真見外頭有很多人在搬運貨物,而且那些人看起來都十分粗野,於是她明白古立恆不准她掀開窗簾的意思了。
幸好馬車很快就駛進古氏船廠,這裡安靜多了,古立恆也不再反對她掀開窗簾往外看。她看到一艘艘大木船停泊在船塢裡,許多人正在上面忙碌著。
「他們在幹嘛?」她拉著他問。
「造船和修船。」
此刻馬車已停進一個小院子裡,古立恆將她抱下車,隨口回答。
漪蓮站穩後,看到這是個以磚木為主要建材的四合院,樓房的風格與「悅園」相似,但只有兩層樓。整個院子不大,佈置得井然有序。
隨同而來的護院們分散在四周,其他兩輛馬車沒有進來。
「古爺?!」幾個男人快步走出來迎接他們。其中兩人正是那日被漪蓮引進書房的主事。
這幾個船廠主事看到主人白天出現,並且面貌恢復俊美時都大吃一驚,但世故的他們並沒有多問什麼,而古立恆也沒有解釋,只是簡單交代漪蓮幾句,要護院陪她去船塢走走,自己就往裡面走去,主事們緊隨在他身後。
漪蓮在兩個護院的陪同下去船塢參觀,玩得不亦樂乎。
可是看到那些船工們用的鐵釘、鐵鉚時,她的心情變得很低落。
當辦完事後準備離開的古立恆找到她時,她正坐在碼頭邊的木樁上,看一艘艘木船在江面上停泊、起航,而兩個護院則忠實地站在她身後看護她。
回去的路上,漪蓮反常地變得很安靜,也不再趴在窗前。
「怎麼啦?累了嗎?」古立恆握著她的手,關切地問。
「沒有。」漪蓮玩著他修長的手指,悶悶地說:「以後你還會帶我出來嗎?」
「當然會。」他摟著她保證。「不要不開心,我會經常帶你出來的。」
不知是他的話起了作用,還是與他在一起消除了她心頭的不安,漪蓮的心情漸漸開朗起來。
她想起在船塢看到的東西,便問道:「為什麼你船塢裡的船有密封隔艙,而且都是雙層底的平底船?」
「很細心。」古立恆讚賞地說:「你要是個男人,一定是個做大事者。」
「那當然,我要是個男人的話,我一定要跟你做兄弟,這樣就可以跟著你的船隊到處去玩了。」
一聽她還是惦著玩,古立恆笑著輕點她的頭。「沒出息,才誇你可成大器,原來只惦記著玩呢!」
漪蓮一把抓住他的手。「沒辦法,我這人天生好玩。快回答我的問題啦。」
古立恆笑容不減地告訴她。「裝水密隔艙和建雙層底,是前人早有的經驗,我們不過是發揚光大罷了。採用這種技術,即使航行中出現漏水,船也不會沉沒。至於平底船,我已經告訴過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因為北方沿海多沙灘,平底沙船不管順風還是逆風都能航行,對吧?」她複述幾天前他說過的話,得意地看著他。
「不錯,你是個好學生!」古立恆衷心表揚她。
聽到讚揚,漪蓮的鼻子都快翹上天了。「那你呢?是誰教你這麼多知識的?」
「書,還有就是有經驗的工匠。」
「啊,難怪你房間裡有那麼多書。」漪蓮說著,頭一仰、嘴巴一噘,做出私墊先生授課的樣子,搖頭晃腦地說:「孺子可教也!」
「漪漪!」她逗趣的樣子惹古立恆笑出了聲。
「為什麼你要這樣喊我?」聽到他飽含激情的呼喚,漪蓮心裡很甜蜜。
「因為我喜歡這樣叫你。」他摸著她光潔的面頰。「漪漪,這個好聽的名字是誰取的?」
「是我娘。我小的時候,娘也這麼叫過我。」
以此看,她娘應是出身書香門第才對,怎麼會成了鐵鋪掌櫃的夫人呢?他納悶地想,但也沒有多問。
接下來的日子,漪蓮帶給古立恆更多驚喜和快樂。
每個人都感到不僅悅園變得富有生氣,而且主人也有了令人欣喜的變化。他不再冷漠,不再憤世嫉俗,也不再將自己隔離起來,漸漸恢復正常的起居生活。
面對這樣的變化,最高興的人自然是總管,他打從心底喜歡將主人從黑暗中拯救出來、給古家帶來希望的漪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