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輕巧地灑在一排擺在窗台下的原木矮櫃上的水生植物,越過原木鋪成的地板後,形成一道光柱爬上淺藍色的床鋪,投射在床上沉睡的可人兒臉上。
她微擰眉心,臉埋入枕頭裡躲開陽光,繼續睡她的,直到--
「嗶--搶錢時間到--搶錢時間到--搶--」
「卡」的一聲,床頭的鬧鐘讓她伸手一揮,又一聲「啪」,戛然停止,房內恢復原本的寂靜。
隨著她的動作,可以清楚地看見她的手掌邊緣有道緋紅色的傷痕,那道傷痕切口十分整齊,像是被人精心雕上去的。
可人兒沒被吵醒,反倒是淺藍色的棉被下突然起了一陣蠕動,從她身旁的床位忽地冒出一顆黑色的頭顱,那人有著黑色的鬈發,但可能是過久未修剪,發尾有些過長地披在頸背,他有著一張俊美邪氣的臉龐,活似從時裝雜誌上走出來的模特兒一般帥氣,可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在於他擁有一雙一藍一綠的異色眼眸。
羅傑稚氣的揉揉惺忪睡眼,抬眼看下床頭鬧鐘顯示的數字。緩緩地眨眨眼瞼,然後才推推身邊陷入昏睡的人。
「若若,起床了。」他的聲音低緩輕柔,沉鬱而迷人,但語調是十足的稚氣,軟軟的童稚語音,令得這聲叫喚顯得有些不協調。
沒有反應。
「若若,起床了。」他輕喚,一邊打了個呵欠,昨天晚上跟若若玩電動,他好晚才睡。
「嗯……」嚴若辰只是漫應一聲。
「若若,起床了。」他不放棄的再叫,深知她睡沉時是很難叫醒的。
打從被她帶回家後第三天,他就嘗到了熟睡中的嚴若辰有多難喚醒。
「別吵,我不叫弱弱!」嚴若辰反身抱住他,臉頰摩挲著他的頸窩,整個人躲入他懷裡,睡意濃厚的呢喃著。
嗯,舒服的抱枕,真好睡。她迷迷糊糊的想著,思緒讓睡神佔去一大半。
「若若,起床了嘛!」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推著拿自己當抱枕的她。
「別吵了,希克斯,乖,快睡!」嚴若辰伸出一隻手拍拍他的臉頰,敷衍的安撫著,眼睛甚至沒有睜開。
羅傑握住她的柔夷,跟著打個大大的呵欠,但還是克盡職責的推著她,口裡叫著:
「若若……」
「說了別吵了,希克斯最乖了,睡起來以後就給你一個大親親喔!」她依然閉著眼睛說著。
「若若最難叫了……」叫到最後,他眨眨渴睡的眸子,回抱住她,也進入夢鄉睡個回籠覺。
至於起床的事情,則被兩人拋諸腦後。
兩個小時後--
一如往常地,嚴家的早晨是在一聲尖叫中開始。
「啊!」
嚴若辰睜眼望向床頭的鬧鐘,登時睡意全消,掙扎著推開羅傑下床,衝進浴室。
未久,從裡頭傳來一陣撞擊聲以及物品掉落的聲音,還有她因乍醒而顯得低沉許多的咒罵聲。
還躺在床上的羅傑張開眼眸,優閒的打著呵欠,滿臉睡意的聽著自浴室傳出的各種聲音,忍不住露出微笑。
這個月第三次了,他發現若若著急的模樣好好玩。而且,假若不出他所料,等會若若出來,一定會罵出一長串的話來指責擺在床頭的鬧鐘--那個她不停地說要換掉,卻沒有一次實現的鬧鐘。
相處半年,他瞭解到若若其實是口硬心軟,雖然他的記憶一點恢復的跡象也沒有,她還是留他在身邊,而沒有照她當初說的:「一個星期後你要是不恢復記憶,我就把你扔了!」
至今已半年了,他的記憶還是沒有恢復。
但沒有關係,因為若若一直在他的身邊,只要有若若在,他就什麼也不怕了。
他好喜歡若若抱著他的感覺,那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孤單的,每當他為自己的失憶恐慌時,若若總是在身旁安慰。
他喜歡她,好喜歡、好喜歡,但若若總是拿他當小孩子,這讓他有點不高興,至於為什麼不高興,他自己也不知道。
羅傑抬頭往床頭看去,陡地發現一個事實,然後,他呆呆地愣在床上,連嚴若辰梳洗好,換上公司制服,衝出浴室也渾然未覺。
「死鬧鐘,爛鬧鐘,等我回來一定要把你換掉!老天!這是這個月我第三次遲到,再遲到一次,我就浪費了兩個小時又五十二分加二十三秒的賺錢時間,讓我損失了兩個小時又五十二分加二十三秒的錢!天知道這些時間我可以賺多少錢!可惡!該死!咦?希克斯,你在發什麼呆啊!快起來去梳洗,我們得快些出門了。」嚴若辰罵到一半時,發現他仍然呆坐在床上,不由得從咒罵改成氣急敗壞的命令。
羅傑這才回過神來,發現她就站在自己眼前。
「若……若若……」他結結巴巴的輕喚。
「幹嘛!有屁要放等你全都弄好了,咱們上車後再放,現在快點給我起來!」她不悅的吼叫。
「可是……若若……」他話還沒說完,人就被急性子的嚴若辰拉起,往浴室「丟」去,強迫他以戰鬥的速度完成梳洗。
片刻後,兩人一道出門,來到地下室的停車場。一路上羅傑很想告訴嚴若辰他剛剛才發現的事實,但他一直沒有機會開口,因為她的火氣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而愈見高張。
依他的經驗,此時開口只會遭致全盤封殺,不會有被接受的機會。
「快上車!」嚴若辰坐入駕駛座,發動車子。
「若若,今天是……」他跟著開車門坐進另一側的座位。
「是什麼?」她說話的同時。銀白的BENZ跑車已怒吼一聲的衝出去。
「星期天……」
羅傑話一出口,BENZ跑車「軋」的一聲頓住。
他因衝擊力過大而往前衝去,好不容易才穩住自己,他轉頭看著聽聞他的話後立即煞車的嚴若辰。
「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星期天?」她偏頭看著他;他身上穿著一件有著皮卡丘圖案的超大號T恤和牛仔褲。
黑銳星眸倒映著羅傑那張俊美的臉龐、閃耀著純真光芒的藍綠雙眸,以及掛在他脖子上那條色澤鮮艷的雞血石項鏈。
那條項鏈是車禍後唯一在他身上找到的東西,本來她是想拿去賣看值不值錢,但它的顏色讓她不怎麼願意碰它,想賣的念頭也就被接踵而來的事情給拋到腦後。
原因出在這小子不只會花錢,還是個不事生產的傢伙,讓他這麼一搞,她原本平靜的生活就硬生生的被破壞。
不過,有這小鬼在,她的生活也不能全說是一場災難,至少有他當活動抱枕,她差不多有半年時間遠離惡夢,安然入睡一覺到天明。天知道她已多久沒有享受過這種一覺無夢的日子了。
「搶錢鍾上說的。」羅傑剛剛一直想說的就是這件事,只是她沒有給他機會說。
搶錢鐘,是嚴若辰的鬧鐘,可以錄製自己的聲音變成鬧鈴,有液晶屏幕,是一座價值不菲的電子鐘。
「什麼?那你剛剛怎麼不說?」她將車子熄火,星眸跟著燃起火光。
「我想說啊,可是若若沒有給我機會說。」他嘟起嘴,委屈答道。
車內沉寂了會兒後,突地暴出嚴若辰的怒吼:「該死的!你不會打斷我的話然後說出口嗎?非要等到咱們都出了門才說?去你的!」
一連串流利的咒罵從她紅艷的唇瓣間說出,羅傑只能摀住耳朵,雙眸含淚地忍受著她那高分貝的詛咒。
「下次你最好堵住我的話,然後告訴我正確的時間!」嚴若辰在罵到一個段落後,恢復平靜地說。
「好。」他乖巧的點頭,接著小心翼翼的問:「若若……」
「什麼事?」她重新發動車子,想掉頭駛回停車場,回家睡個回籠覺。
「我們還回去睡覺嗎?」羅傑睜著期待的瞳眸望著她,很希望她能改變主意。
嚴若辰在心底輕歎口氣,他的眼神很明顯的只寫著兩個字:想玩。
他想玩,而她卻想睡覺。
「若若?」
要是若若不願意,我們就回去睡覺。他的目光明白表示出心裡的想法,教她看了心不知怎麼地一擰。
「好吧。」她眨眨眼睫,將車子往外駛去。
「若若?!」這還是頭一次她答應他的要求,嚇得羅傑臉色發白,不知道她是哪根神經打到,還是她準備將他載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丟棄。「若若,你不可以丟下我喔!」
他打賭嚴若辰會這麼做,只因半年前他被她帶回她前一個住處時,她便曾丟棄過他,那時的恐慌以及害怕他還記憶猶新。
他再也不想經歷那種感覺了!
「若若,你絕對不可以丟下我,絕對不可以……」他不由得恐慌的叫著,整個心思全然教恐懼所宰制。
「誰說要丟下你來著?」乍聽他惶惶然的叫聲,嚴若辰訝然回視。
印象中的希克斯「小」雖「小」,但個性還算沉穩,也不會像一般的十歲孩子吵得煩死人,是以此刻他的表現反教她難以適應。
「你呀!」羅傑扁起嘴,哭喪著臉的指控。
「我哪有!」嚴若辰不記得自己曾做過這樣的事。
丟棄這個尺寸超大的抱枕?除卻他是個不事生產,光會浪費資源的「小孩」外,她倒不覺希克斯有壞到她想丟棄的地步呀!怎地希克斯竟會指控她有丟棄他的念頭呢?
「有啦!」他那迷人的藍綠雙眸蒙上一層水霧,「若若剛帶我回來的時候就有!」
「剛帶你回來的時候?」她偏首想了想,倏地低叫一聲,「啊!」好像是有過那麼一次吧。
因為她壓根不想要有人介入自己的生活,而且還是個她發神經花大錢救醒的白癡,所以,她應該是有過這樣的念頭,不過,那也只是個念頭而已,又沒實現。
所謂的「念頭」,只是在腦中剛成形的想法而已,常會因為多方的考量而改變,看希克斯人仍在這兒,便可知她的那個念頭一定沒實現。
「我不過是想過而已呀!」她不在意的辯稱。
看來嚴若辰是需要有人來糾正她錯誤的記憶。
「沒有!若若真的把我去了!把我丟在山路上!」羅傑指證歷歷,掄拳猛捶著她,神情像極了被情人無端拋棄的小媳婦。
那次她一改平時的惡聲惡氣,帶他去吃麥當勞,還帶他去明德樂園玩,結果趁他累得睡著時把他丟在山路上。後來不知道她是不是良心發現,總之她又出現把他帶回去,一直到現在。
「好痛!」嚴若辰痛呼一聲,他不知控制力道的拳頭可不是常人能消受得起的。
通常希克斯只要過於高興或惶恐都會做出這種動作,但倒霉的只有她,因為她剛好都在他身邊,而她還是無法習慣他的力道。
「啊!若若,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他急慌的詢問教她給打斷。
「該死的!希克斯,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竟然敢捶我!」嚴若辰將車子往路邊一停,一手捂著肩頭,黛眉倒豎的瞪著他,「也不想想是誰含辛茹苦的供養你吃穿的?竟然恩將仇報!要不是你還欠我兩千八百萬,我絕對會一拳『乎你死』!」
聽聞這樣的話語,羅傑反倒破涕為笑,傻乎乎的笑容看在她眼裡免不了又是一陣罵。
「白癡啊!無緣無故笑成這樣幹嘛?」
「沒有啊!聽到若若罵我,我好高興喔!」他揉揉泛紅的眼睛,粲然一笑。
嚴若辰瞥見他眼中盈盈淚光,心中泛起一陣煩躁,不由得伸手搓搓他的頭髮,「傻瓜,愛哭鬼,小狗灑尿,又哭又笑。」
被嘲笑的羅傑也只是露出另一個傻呼呼的笑容,吸吸鼻子,藍綠雙眸熠熠發光,「我最喜歡若若了!」
「有多喜歡?」她挑起一邊的肩,斜睨著他。
「全世界……不,全宇宙我最喜歡的就是若若了!若若是我的最愛!」他純真的只想討好她。
他只有若若,只想要若若,這輩子就只要若若!
嚴若辰一聽,心泛起漣漪,發覺自己的目光無法從他那雙眼眸移開時,有些僵硬的轉移眸光落至方向盤,「我知道了。」她的聲音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似是感應到內心的起伏,她眨眨眼,深深的吸口氣,似想平息那股突生的異樣悸動。
怪了,沒事她幹嘛……
「若若,你沒事吧?」羅傑因她的突然沉默而湊近她,想檢查她是哪兒「壞掉」。
嚴若辰禁止自己對這種「異象」做深思,以往她只有見到花花綠綠的鈔票才會心動……啊,她知道了,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希克斯有心動的感覺了。
一定是因為希克斯眼睛的顏色正和鈔票的顏色相近,所以她才會失常。
呼,幸好,她仍是正常的,沒有任何改變。
一直以來,她不會為了錢以外的事物付出關心,或是為了錢以外的事物做出什麼事情來。對她而言,榮登最好的朋友與最佳的情人榜首都是--錢。
只有錢不會有背叛,也只有錢不會有怨言,更只有錢才會不斷的增值。
嚴若辰對自己還沒有深思便想出答案感到滿意,她微微一笑,緩緩抬首,轉頭……
「哇!」她因那張放大的俊美無儔的臉龐而整個人往車門撞去,背緊貼在車門上。
「若若?」羅傑不解地盯著她那副活似見鬼的模樣。
「你無聊啊!沒事靠我那麼近幹嘛!」嚴若辰驚魂未定的拍拍胸口,要不是現下身處車內,她又身著窄裙,她絕對會一腳把希克斯踢出車外。
「因……因為……因為若若好像……」被她莫名其妙的一吼,他說起話來結結巴巴,壓根不知道這回自己是哪裡惹她生氣。
「因為什麼?」她不耐煩的問。
可惡!不知道隨便把那張「鈔票臉」擺在她面前,會議她心跳加速嗎?還敢到處現「臉」!
「因為若若好像不舒服,所以……所以我……我才會……」他臉上露出受傷的表情。
若若好凶,他又沒怎麼樣,只是很關心若若而已,為什麼若若要凶他?
與他相處了半年,嚴若辰哪會不清楚他一舉一動散發的意義。
「我沒有不舒服。」她勉強扯出個笑容,尷尬的呵呵笑。
「喔。」羅傑乖順的點點頭,端坐在座位上。
「希克斯,我真的沒事。」她瞧出他心裡還是有疙瘩,忙安慰道。
響應她的是一片沉寂。
嚴若辰皺起眉頭,她都安慰他了,他還想要怎麼樣?
要不是自己半年前真的把他給去了,她才不會安慰他呢!
等等,她那麼無聊安慰他幹嘛?既然他要鬧彆扭,她應該做的是把他丟出車外讓他鬧個夠,而不是好聲好氣的安慰才對呀!
安慰人向來不是她的作風。對,就是這樣才對。
「希克斯想去哪兒玩?」
話一出口,嚴若辰才發現說的話跟心裡想的完全不一樣,她翻翻白眼,總是如此,與希克斯相處愈久,她「口是心非」的傾向愈見嚴重。
算了,這次希克斯要是再不回答,她就掉頭回去睡她的回籠覺,還可以省下一筆開銷,多美好。
「若若呢?若若想去哪裡?」羅傑不答反問。
睡覺。
想是一回事,但真正說出口又是一回事。只聞嚴若辰近乎歎息地說:「去逛街,你也該添新衣物了。」
「好!」他高興的應和著,露出個燦爛的笑容。
嚴若辰見他展露笑顏,不由得也跟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