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多的公路上,三輛廠牌不一的名貴房車忽而前後排成一列,忽而相互競速,車上的乘客們也都精神抖擻的談天說笑,年輕的臉龐絲毫沒有早起的睏倦,唯獨一個人例外——
一張寫滿睡意的臉上架著太陽眼鏡,鏡片下的雙眼浮腫、呵欠連連,和其它人呈現強烈對比。
車內充斥著悠揚的鄉村歌曲和開心的談笑聲,這對只睡了兩個多鐘頭、嚴重缺乏睡眠的腦袋而言,都成為難以承受的折磨。
金禧皺起眉,忍住想大叫的衝動。
外頭的陽光超級耀眼,同車包含駕駛在內的四個人,更是讓她乾澀的雙眼益發疼痛。
不是他們長得不堪入目、不忍卒睹,相反地,男的帥、女的美,出色的外型教人無法逼視,相形之下,她就像只誤闖天鵝群的醜小鴨般格格不入。
現在這個時間,本是她呼呼大睡的時候,卻被寄住的房客、也就是這台車的駕駛硬是拖下床,以她缺乏運動及曬太陽為由,強迫她參與今天的活動。
要她參加戶外活動、讓太陽曬成黑炭可以,但有必要挑一大早嗎?那麼早出門到海邊烤肉?烤人肉還差不多。
再者,她真的不明白,那傢伙為什麼堅持要她同行不可……
不曉得是睡眠不足抑或中暑,她的頭好痛,反胃想吐,縱使窗外景色宜人,她也無心欣賞。
幸好車子性能絕佳,即便車速再快依舊平穩,否則她真的會痛苦到想跳車,以求解脫……
啊!她好想念她舒適的床和鬆軟軟的枕頭。「唉……」金禧輕吐一口氣,藉以紆解身體的不適感。
「你還OK吧? 」負責駕駛的靳仁透過後照鏡,不經意瞥見她坐立難安又唉聲歎氣的模樣,遂開口關心道。
或許是身體不舒服使然,連帶的讓善感的她情感更加脆弱,他一句簡單的關切竟惹得她一陣鼻酸。
這傢伙……還敢問。要不是他的擅作主張,她現在哪需要這麼難受?!埋怨的話她沒說出口,僅是用力的瞪著他的後腦勺傳達怨念,可心頭卻隱約漫著暖意。
她虛弱的呻吟引起同在後座、長相猶如洋娃娃般精緻的年輕美眉注意。「金禧姐姐,你的嘴唇好蒼白喔! 」
甜膩的嗓音令人筋骨酥軟,但也讓她頭痛加劇。她有氣無力的勉強扯開嘴角,
氣若游絲的喃喃低語。「因為我快死了……」
「不准胡說! 」靳仁一反常態,嚴肅的低斥。
不只金禧感到錯愕,同車的帥哥美女也被他正經的口氣唬住而楞了下。
頓時,車內陷入短暫的沉默,活絡的氣氛籠罩一層薄霜。
「仁,你一早吃了炸藥?小禧只是開玩笑的,那麼認真幹什麼? 」副駕駛座的俊美男子率先回過神,試圖以輕鬆的口吻化解突如其來的尷尬。
靳仁抿唇不語,因為連他也被自己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
聽到金禧用那種快斷氣的聲音說她快死了,當下一股不悅衝上腦門,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
一向百無禁忌、嬉鬧程度無人能及的調皮大王,卻因一個女人的無心之言而動了氣,實在太詭異了。
俊美男子睨著他緊繃的俊顏,雙唇忽而彎成一抹戲譫的弧度,對他情緒背後所蘊含的意義相當有興趣。
「仁,小禧死不死,對你很重要嗎? 」俊美男子抱著好奇的心態,不懷好意的試探。
靳仁英揚的劍眉微微攏起,沒想到好友會有此一問,一時為之語塞。
無預警的被拿來當話題,金禧陡然一驚,苦著臉訕笑道:「呃……這問題……很無厘頭耶。」
實際上,她的心夾雜著期待與不安,想知道他的答案,又怕他的回答太直接、太無情,傷及她的自尊。
「就是嘛!阿掣的問題真奇怪。」洋娃娃女孩偏著頭說,水汪汪的超級大眼睛蓄滿困惑。
「會嗎?我倒覺得挺有趣的。」稱作阿掣的俊美男子聳聳肩,顯然樂在其中。「仁,難不成這問題難倒你了? 」他輕緩的語調,充滿濃濃的挑釁意味。
靳仁操控方向盤的手不自覺的稍稍握緊,撇撇唇,一貫輕佻的回擊。「掣,你是熱昏頭,還是吃錯藥了? 」
「就算都有吧!你的答案呢? 」歸掣笑得很燦爛,不理會他的調侃,繼續窮追猛打,非要個清楚的答覆不可。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找點樂子也不錯。
「無聊! 」靳仁不客氣的斥責。「她是死是活,又關你什麼事? 」
他沒有正面回答,反而留給其它人無限的想像空間。
歸掣瞇起眼打量好友,靳仁緊繃的臉部線條提供了他莫大的樂趣。
他神秘的笑容讓靳仁感到十分刺眼,不發一語的狠狠反瞪對方一眼,表達他的憤怒。
他的反應越大,歸掣的笑意便更甚,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金禧嘴角抽搐、滿臉黑線。聽別人討論她死不死的,實在很奇怪,好像她現在患了重病,快掛了一樣。
有兩個大帥哥為她鬥嘴是很虛榮啦,不過爭論的話題,實在讓人很難高興得起來……「款,你們兩個給我差不多一點噢……」
她發出抗議,因身體不適而軟綿綿的腔調透著幾分傭懶與柔弱,聽起來彷彿在撒嬌。
不經意流露的軟噥與嬌嗔,反而格外挑動男性的神經,靳仁的心口猛地一悸,有片刻恍神。
一瞬間,他真的覺得她好可愛、惹人憐惜……
這陣子相處下來,他多少對她有些瞭解。對她的唯一觀感,就是好勝愛逞強;她從未開口主動要求幫忙,即使要搬重物、換燈管,也全都自己來,把在一旁的他當成透明人,跟他「現實生活」中所遇到的女孩子截然不同。
那些千金小姐連逛街買東西都有人隨侍在側,更別指望她們做家事、換燈泡。對於凡事不麻煩別人、不肯示弱的她,他竟然感到生氣。她老是把自己關在房裡,除了寫作,沒有其它消遣,他不明白她怎麼可以忍受這樣乏味無聊的日子?
他沒看過她的作品,但他不認為一個生活單調的人,能寫出什麼扣人心弦、引起共鳴的文章。
為了「報答」她的收留,他決定擴展她的生活範圍,拓展她的視野。
不過顧及他的「貧民」身份,安排的活動盡量以不花大錢為主,免得她起疑。
「怎麼突然安靜下來?在思索小禧對你的重要性? 」歸掣盯著好友若有所思的神情,故意糗他。
「去你的! 」靳仁忍不住冒出不雅的咒罵。「你這只龜,存心找我吵架? 」
歸掣但笑不語,迷人的笑容連熱力無邊的太陽都要相形失色。
金禧不由得露出會心一笑。
她知道,越容易拌嘴、說話越毒的朋友,代表他們感情越好、越融洽。因為在乎、瞭解,所以包容、接納。
「你笑什麼……」靳仁抬眼,恰好從鏡中捕捉到她傻笑的影像,蒼白的臉龐、沒有血色的雙唇,在他心中留下一抹淡淡的痕跡。
他黯下眼,踩下油門,藉由速度帶來的刺激感,壓下胸口莫名的騷動。
相識多年,他一旦心情欠佳就會開快車的習慣,歸掣當然再清楚不過,沒想到一時興起所提的話,他卻當真了?
可是,他並不相信仁真的會因此動心——畢竟,一個人的喜好短時間內是很難改變的。
不過——來點不一樣的戲碼,似乎也不錯。
歸掣嘴角斜挑,對後續發展突然有了期待,若真的發生,想必會精彩萬分、曲折離奇。
他靜觀其變。
經過一個多鐘頭的車程,一行十二個人終於抵達目的地。
碧海、藍天、燦陽加上爽颯的海風,是個非常適合遊玩的好天氣。
男生們一下車,立即脫掉衣服,穿著泳褲衝進浪裡,冰涼的海水沖濕了他們健美的體魄,他們揚起一陣歡呼,開始嬉鬧。
陽光灑在他們七個人身上,暈出一道光圈,一張張長相出眾、氣質不凡的男性臉孔洋溢著燦爛笑容,惑人心神。
拖著無力的身子下車,坐在遮陽傘下躲太陽的金禧,被眼前的畫面深深震撼,久久無法回神。
他們就像是被精心創造出來的藝術品,那麼耀眼奪目,注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與驚歎。
她就要以為,自己親眼目睹了九個太陽神同時存在的異象般,目眩神迷……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追逐著靳仁頎長的身影,他俊美開朗的笑顏,令她迷醉。
唯有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她才敢這麼肆無忌憚的欣賞他每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仔細收藏在心底深處。
和他相處的時間越久,對他的愛戀就更增添一分。
不單單著迷於他出色的外表,他坦率可愛的個性、優美的歌聲、時常掛在嘴邊的淺淺笑容、性感的肢體動作,一切的一切,都是誘她無法自拔的肇因。
當她心驚的想抽離,才發現原來已經陷得那麼深,根本撤離不了,只能眼睜睜讓自己在氾濫的愛意中孤獨滅頂。
「金禧姐,要不要一起去玩? 」標緻的洋娃娃女孩,跑過來問道。
「不了,我不太舒服。」金禧勉強擠出笑容,婉拒道。
女孩點點頭後離開,偕同其餘的女伴開始寬衣解帶,露出事先穿好的比基尼,展現修長姣美的身段,手牽手一起投向大海的懷抱、加入男孩子們的陣容。
好美的一幅畫……金禧有些暈眩,她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捨不得錯過如此美好的景致。
那是一個不屬於她、也打不進的世界。
她適合躲在角落,也慣於被忽略。
既是如此,為什麼她的心還揪得那麼緊、那麼痛,潛藏的自卑像一條巨蟒吞噬她僅存的驕傲,武裝的堅強頓時潰不成軍。
淚水在她頰上婉蜒,沒入她緊抿的嘴角。
既然止不住洶湧的淚,她索性將臉埋進曲起的雙膝之間,盡情發洩滿腔落寞與空虛,渾然不察有人正朝她靠近。
「一個人躲在這裡乘涼,不覺得很沒趣嗎? 」靳仁在她身邊坐下來,抓起冰桶中的礦泉水就大口狂飲。
他毫無預警的出現,讓金禧已然崩潰的情緒雪上加霜,劇烈顫抖的雙肩洩露了她極力隱藏的脆弱。
「怎麼了? 」他狐疑的睇著她,漫不經心問道。
她咬著唇,好強的不敢發出哭泣的聲音,不料,愈是忍耐,肩膀反而抖動得更厲厲害。
「怎麼了嘛? 」靳仁蹙起眉,企圖拉開她擋住臉龐的手臂。
她使出渾身氣力,終究不敵男人的力道,只能任憑自己窩囊的樣貌被揭開,曝露在陽光底下。
乍見她淚流滿面的淒楚模樣,他詫異的怔楞了好幾秒,炯黑的雙眸定定鎖著她不斷冒出豆大淚珠的迷濛眼睛,喉頭有些乾澀。
金禧慌亂的搗住嘴、別開臉,卻怎麼也克制不了滿溢的負面情緒,淚如雨下。
靳仁瞬也不瞬的瞅著她無聲痛哭的淚顏,眉間逐漸佈滿陰霾。
他不明白什麼事讓她哭得如此傷心,霧濛濛的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哀愁。「為什麼哭? 」半晌,他才從震驚中回復,聲音顯得僵硬不自然。
金禧明白他的關切純粹出自善意,並不摻雜任何特殊意義及情感,卻又偏偏情不自禁的耽溺於他不經意的溫柔。
他無意撒下情網,是她太過莽撞,蒙著頭栽進無底深淵,導致自己如此狼狽。
「大伙出來玩,有什麼不開心的? 」靳仁皺著眉頭,悶悶不樂的數落。「每次聚會都自己躲起來,難怪交不到男朋友。」
他沒有惡意、也不是譏笑,只是希望她能敞開胸懷,和大家打成一片,讓自己開心一點。
他的話一針見血,金禧的心像被揍了一拳,悶痛難當。「不要你管! 」縱使心已失守、輸得一敗塗地,她仍要捍衛尊嚴,否則她將一無所有。
她倏地起身,一心想盡快逃離,他的存在只會讓她更無地自容。
她踩著虛浮的步伐,一股腦的往大海反方向跑,睡眠不足加上暈車和陽光的強力直射,才跑了幾步,她只覺得眼前一黑,便昏沉沉的軟下身子,倒臥在滾燙的沙灘上……
靳仁連忙趨前察看,在觸及她的手臂時,發現她的肌膚竟是冰冷的,臉色異常慘白、嘴唇發紫。
原本的一番好意卻弄巧成拙,歉疚和自責同時湧上他的心頭。
「還蹲在這裡幹什麼?看是要讓她躺在涼爽的地方,還是送她上醫院。」一名五官深邃如外國人的酷男,不知何時來到「出事現場」,噙著壞壞的笑容提醒他。
「那還不來幫忙! 」靳仁口氣不佳的吼道。
酷男對他兇惡的態度不以為意,僅是站在二芳涼涼的說道:「她這麼嬌小,你一個人就夠了吧。」末了,還雙手盤胸,表明了絕不插手。
很好!真是好哥兒們!靳仁一邊忿忿的在心裡低咒,一邊考慮著該如何處置不省人事的女人。
「要不抱到車上去,讓她吹吹冷氣。」酷男閒閒的開口。
靳仁橫抱起輕盈的嬌軀,疾步往車子的方向而去。
酷酷壞男人杵在原地,望著好友漸行漸遠的身影喃喃自語:「為了一個女人這麼緊張,還真是稀奇。」
自作自受,活該!他壞心眼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