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妓院老鴇的口裡聽說,何靖鄉下有個叫金寶的朋友這兩天會給他送錢來,如果我的判斷沒錯,盧先生現在應該是在這個金寶的手裡。」
「既然是這樣,我們把錢給他,只要盧先生安全回來就好。」何京啞著嗓子說:「都是我連累了盧先生。」
自從何靖暴斃以後,綁匪就沒再跟盧璧人索求贖金了。直到這一天,警察終於查到了金寶的落腳處,他們在一棟偏僻的小屋裡發現金寶正持槍指著盧定堅的腦袋。
警長鎮定的對金寶喊話:「金寶,你已經被包圍了,逃不了的,快點投降吧!」
金寶以為自己被何靖出賣了,趕忙大聲喊冤:「是何靖逼我這麼做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抓去抓何靖!讓我走!」
金寶跟警察僵持了許久,盧璧人擔心歹徒身強力壯,她父親恐怕有危險,正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卻看見楊適抱了一個年約五歲大的小男孩過來。
楊適對著屋裡大喊:「金寶,我把你兒子帶來了,他身上綁著炸藥,你立刻放了盧先生。」
空氣中頓時瀰漫一股凝重的肅殺之氣,只聽見小男孩涕泗縱橫的哭叫爸爸。
金寶推開了屋子的窗戶,用顫抖而憤怒的聲音說:「你們這樣對付一個小孩子,太卑鄙了!」
楊適向小屋走去,堅定的說:「我把你兒子毫髮無傷的交到你手上,你放了盧先生。」
金寶仍用槍抵住盧定堅的太陽穴。「你當我是傻子?我放了他,我跟我兒子還會有命嗎?」
「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證讓你們父子倆安全離開上海。」盧定堅的心撲通撲通的跳著。這是生死交關之際,他風光了半輩子,如今也不得不拉下老臉來求金寶。「你還年輕,兒子還小,我求你放了我……
我給你一筆錢,隨便你要去哪裡,我求你!」
金寶得到盧定堅的承諾後,打開屋子的門,對外叫道:「盧先生答應送我離開上海,我要你們給我一筆錢,送我到碼頭搭船。」
警長可不答應這樣跟綁匪談條件,可是何京私底下對巡捕房施了壓力:「你們不答應他的要求,萬一盧先生有什麼閃失,誰來負責呢?」
丁懷楠卻對楊適充滿了信心。「楊適已經進去屋裡跟金寶談判了,我相信盧先生可以安全歸來的。」
然而此刻盧璧人擔心的不只是父親,還有心上人的安危。看著楊適手上抱著那個綁著炸彈的孩子,她的內心又是激動又是恐懼。
楊適進去半晌後,要求何京替他們準備一輛車子,並且撤離碼頭上所有的警察。
令盧定堅不解的是,楊適非但安全的把他救了出來,他還執意要將金寶父子安全送上船去。
在歷劫歸來的途中,楊適對盧定堅解釋道:「我知道盧先生受了很大的驚嚇,但金寶只是聽命行事,主謀畢竟是何靖。」
「你這是婦人之仁,在上海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盧定堅大難不死後,跋扈的個性立刻又浮現出來。
「如果金寶沒有那一念之仁,我今天也沒辦法將盧先生救出來。」楊適微笑道。
但盧定堅可不這麼想。「那是你機靈,在他兒子身上綁了假炸藥。」
楊適手握方向盤,但卻微笑不語。看來這三年來他所下的功夫,即將得以發揮了。他從來沒想到,老天會給他安排一個這麼好的機會,讓他如此快就取得盧定堅的信賴,他知道這個機會可遇不可求,他一定要把握這個大好機會,查出日本人與盧定堅合作蓋醫院的真正目的。
沒有人相信楊適只是出於對盧璧人的同事情誼,而肯冒著生命的危險把盧定堅從歹徒的手裡救出來。
這種理由太薄弱,非但旁人不相信,連盧璧人也無法想像,因此在經過這個事件後,她以為兩人的關係已盡在不言中。
這天盧定堅突然詢問女兒的看法:「你覺得楊適這個人怎麼樣?」
盧璧人的臉頰立刻飛上兩片紅霞,帶著嬌嗔的語氣說:「爹地,你又不是沒見過他,幹嘛問我呢?」
盧定堅一聽女兒這麼說,突然面色凝重的說:「你何叔他為了何靖的事,覺得非常對不起我。」
「你不是要他別掛在心上嗎?」盧璧人也聽說何京打算離開的事了。
「我勸不動他,他今天讓人帶了封信給我,感謝我讓他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他要離開了。」
盧定堅語帶傷感,這是盧璧人不曾見過的。
「何叔真的走了嗎?」盧璧人詫異的問。
「走了,我知道他也是個倔脾氣,經過了何靖這件事,就算拿著槍逼他,都沒辦法把他請回來的。」盧定堅歎了一口氣。
何京一下子走了,盧定堅也等於少了一個得力的助手,難怪會問起楊適的事,他一直覺得楊適是個有膽識、可以有一番作為的人。
「爹地,你何不去找楊適當面談談,反正阿楠也在你底下做事,有他們兩個幫你,你也可以輕鬆一點。」盧璧人說。
盧定堅點起了雪茄,點點頭說:「我確實是這麼想,剛才我已經派了阿財去請他,晚上我們約在天香樓吃飯,你要不要跟爹地一起去?」
「你們談事情,我夾在中間多無聊,說不定楊適對你開給他的價碼不滿意,我如果在場,他可能不好意思明說呢!」盧璧人打趣道。
「隨便你,那爹地待會兒就自己去了。」
盧定堅當然相信自己開給楊適的價碼和職位都能讓楊適死心塌地的為他賣命,更何況,楊適跟盧璧人之間還有一份微妙的感情存在,他應該沒有理由拒絕的。
和盧定堅的飯局結束後,楊適並沒有馬上回家,他走進一條弄堂裡,接著進了一座尋常的宅院。院裡有兩棵梧桐樹,一地枯黃的樹葉,屋裡亮著一盞微弱的黃燈,楊適走過去敲了敲門。
「進來!」屋裡一個帶著北方口音的男人回道。
楊適進了屋裡,摘下頭上的呢帽,恭恭敬敬的叫了聲:「戴先生。」
「我知道你今天會來找我,經過了三年的特務訓練,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我們一定可以揭發日本人的陰謀。」叫戴先生的中年男子眼神如電光般的掃過楊適的臉龐:「據我所知,盧定堅的女兒似乎對你很有好感。」
楊適心頭一震,忙解釋說:「戴先生,你說過我們這種人是不能談感情的。」
「這是任務,你可以利用她,讓盧定堅信任你,否則你哪有機會知道日本人用盧定堅的名義在上海蓋的那間醫院裡,究竟有什麼陰謀。」戴先生厲聲的說:「在這件事上面我們已經花了三年的時間,你不管用什麼方法,一定要成功,兒女私情算什麼?別忘了!你這條命是我的。」
是的,如果沒有這個男人,楊適在三年前早就病死在上海街頭了。
三年前,丁懷楠的親戚根本不願收留一個命在旦夕的陌生人,丁懷楠再有義氣也很難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落腳,幸虧有戴先生的暗中援助,丁懷楠才能順利的在洋行上班,而楊適也才能安心的養病。
大病初癒後,他喪失了一大段記憶,唯一知道的是神秘的戴先生救了他的命,但他卻告訴他:楊適,你的命是我的!
楊適回學校收拾東西,他已經答應去幫盧定堅,而且立刻就要投注所有的心力去瞭解這位上海大亨的龐大產業,以便盡快進入狀況。
「爹地說,他要給你一間大辦公室,還有一個助手。」盧璧人笑吟吟的望著他,「你看我當你的助手行不行?」
「你又想搶阿楠的位子了?」楊適笑道。
「喔,好吧!反正你們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對這點她倒能釋懷。「你打算怎麼佈置你的辦公室?」
楊適聳聳肩:「我無所謂,你看這張桌子,以前給人弄得桌面都是煙疤,我還不是照樣能用。」
「現在不一樣了,既然有了自己的辦公室,當然要花點心思佈置嘛!」璧人說著又興致勃勃的說起她在百貨店替他看上的一些桌巾、窗簾,還有西洋掛鐘跟油畫。
「既然你這麼有心得,那就麻煩你費心囉!」楊適一想起戴先生的要求,心裡不禁又產生了一些疑問,他該這樣接受璧人的感情嗎?縱使他不主動,璧人這麼一味的付出,最後會產生什麼後果呢?
反正現在已經在盧定堅的身邊做事了,或許不需利用到璧人也可以完成任務。
「我爹地說你開車的技術挺好的,待會兒有沒有榮幸坐你的新車去兜兜風?」盧璧人試探地問。
「你不用給學生上課啦?」楊適的臉上掠過一絲不自在。
「要,不過就剩一堂課,反正你的東西也還沒收拾好,等我下了課,你大概也收拾好了。」
正說著,上課鐘聲響了起來。
「快去上課吧!」楊適催促著說。
「那我下課後你帶我去兜風。」她的大小姐脾氣又跑出來了。
「沒問題,懷楠也說要看看你爹地送我的車。」楊適故意將懷楠拉進來說。
盧璧人嘟著嘴去上課,心想怎麼每次一有機會和楊適出去,就一定會冒出個電燈泡呢?
她下課回到辦公室時,果然看見丁懷楠已經等在那裡了。
「璧人,你打算上哪兒走走?」丁懷楠笑問。
楊適故意低頭把他收拾好的箱子用麻繩捆住。
「你們去吧!我忽然有點不舒服。」盧璧人有氣無力的說。
「不舒服?是不是著涼了?」丁懷楠伸出手要試試盧璧人額頭的溫度。
盧璧人閃了開來,「欸,男女授受不親耶!」
楊適抬起頭,「既然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家吧!」他又把整理好的箱子抬給丁懷楠說:「你叫輛車,幫我把東西帶回去。」
「你的車這麼大,塞一下嘛!」丁懷楠嚷嚷道。
「走吧!」楊適推了他一把。「我幫你叫車!」
丁懷楠又嘟噥道:「真搞不懂你在幹什麼,剛才求爺爺告奶奶的把我求來,現在又要趕我走!」
是啊!他也管不住自己的心,每每想要離盧璧人遠遠的,但一見到她失望的模樣,他的心卻又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