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蘭的嘴巴嘟得半天高,「夏姐,你對我好像太苛刻了耶!」
小歡笑道:「你沒聽說,勞資雙方通常都是對立的嗎?」
曉蘭歎了一口氣:「我是弱勢的一方。」
「姑奶奶,你的命不錯了,像我爹地工地請的那些外勞現在可好了,幾時能領薪水都不知道。」小歡對父親多年打下的基業,竟有樹倒猢猻散的危機感到欷吁。
「夏姐,你會繼承你老爸的財產嗎?」
「沒想過。 」小歡將客戶的資料收進資料櫃裡。
曉蘭異想天開的說:「我要是你的話,我一定要想辦法繼承遺產,然後就可以天天躺著數鈔票。」
「趙曉蘭,你未免也太沒骨氣了吧!」
但曉蘭另有見解:「難道你願意眼睜睜的看著你後母繼承遺產,然後抱著那一大筆錢當嫁妝嗎?」
「……」小歡還來不及反應,她母親便打電話過來了。
「小歡,媽咪想了又想,還是決定不跟你去台灣了。」她母親囁嚅的對她說。
「媽咪,你別跟我開玩笑了,我明天一早就要上飛機,你現在卻跟我說你不想回來……為什麼?」
「……」她母親停了半晌不出聲。
「說話啊媽咪,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告訴我好嗎?」
「我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我不相信你爹地真的已過世了……」她母親的語氣充滿了迷惘。
「媽咪,我們要面對現實,你已經躲了十幾年了,現在背叛你的這個男人已經不在了,你們的恩恩怨怨也都該煙消雲散了不是嗎?」
她母親在這十餘年來,不斷的咀嚼婚變的痛苦,執著的沉溺於逝去的戀情中;物換星移,唯有她母親的世界是靜止的,她將自己禁閉在陳舊的百年老屋裡,隨著那一磚一瓦,日復一日的老去……
「不要逼我,小歡,台北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
這是什麼話?難道逃避比女兒重要嗎?
「媽咪,可是我已經回台北了……」
「小歡,你長大了,是應該有自己的天空,媽咪不打算綁著你。」
「可是你綁著自己。想想這十幾年你過的日子,跟被皇帝打入冷宮的嬪妃有什麼不同呢?爹地沒有對你這麼殘忍啊!他跟你離婚時,早已跟你說得一清二楚,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還不明白嗎?」多少年來,她想給母親當頭棒喝,但面對消瘦蒼白的母親,話到嘴邊,始終說不出口。
她母親把電話交給了海倫修女。
「瑟琳娜。」
「修女,你來啦!?」聽到海倫修女的聲音,小歡吐了一口氣;對於她母親的鴕鳥心態,她真是束手無策。
「瑟琳娜,你媽咪的身體不好,最近又失眠得很厲害,你就讓她好好休息吧!」海倫修女溫柔的對小歡說:「也許過一陣子,她想開了,自然會跟你回台灣。」
「海倫修女……」小歡為難的說出了自己的難處:「其實,我是打算接我媽咪回台灣來定居的……」
「為什麼?」
海倫修女十分詫異,她們母女在這個小城已經住了十幾年了。
「以前我跟媽咪的房租、生活費都是我爹地匯錢過去的,現在我爹地去世了,以我們目前的積蓄,我恐怕沒有辦法負擔太久……」
「這樣……」海倫修女沉吟了一下:「但是你媽咪這幾天的精神狀況不太好,突然的讓她回台灣去,羅得醫生也覺得不妥。」
羅得醫生是長期替她母親治療憂鬱症的醫生,既然連他也覺得不妥,小歡只好暫時取消接母親回台灣的打算。
掛了電話後,小歡忽然感到無比的疲倦,她對曉蘭說:「我明天不走了!」
蔣氏夫婦熱熱鬧鬧的替兒子和小歡張羅起結婚的事情來。
在裝潢得美輪美奐的婚紗攝影公司裡,蔣太太很仔細的替樂雲和小歡挑選禮服,而蔣先生則頻頻看表。樂雲見狀說:「爸,你有事的話就跟媽先走吧!小歡是學藝術的,她的品味你們放心好了。」
趁著小歡到試衣間換衣服時,蔣太太抽身過來問樂云:「小歡她爸爸身後那一大筆土地跟財產怎麼處理?」
樂雲手握水杯,淡淡的說:「提這個做什麼?好像我這麼急著結婚是為了夏家的財產。」
「台灣人的習俗是這樣的嘛!她父親過世,你們百日內結婚,合情合理啊!」蔣太太啜了一口茶,繼續道:「他父親怎麼不留遺囑呢?如果不知由誰繼承就麻煩了。」
蔣先生搖頭歎息:「誰想到他五十出頭,說死就死了。」
「聽說麥麗莎願意讓小歡繼承他父親的遺產。」樂雲說。
「那個女人有這麼好心?」蔣太太一臉狐疑。
樂雲聳聳肩。
「夏原勝生前有不少物業就買麥麗莎的名字,她這輩子早就吃喝不愁了。」蔣先生說。
「錢是越多越好,誰會將大把大把的鈔票往外推啊?」蔣太太想了想說:「是不是遺產稅的問題?」
蔣先生點點頭,「有可能,夏原勝名下幾乎都是些不動產……」
蔣太太面色凝重的問樂云:「兒子啊,情況到底怎麼樣,你得跟我們說啊!」
「說什麼?」樂雲一臉不耐煩,他知道他母親正擔心小歡能不能順利的繼承那筆遺產。「我才不想圖小歡她爸爸的錢,你別動歪腦筋了。」
蔣太太的心事一下子被兒子揭穿,當場惱羞成怒。「你這是什麼態度?好,你聽著,你有骨氣,到時候小歡如果想跟我們借個幾百萬繳遺產稅,告訴你,門都沒有!」
蔣先生一時也不知如何安撫她,只好一逕的怪樂云:「你別一味的嫌爸媽一身銅臭,你想玩政治,沒錢、沒背景、沒關係,你憑什麼跟人家玩?」
樂雲很清楚的表態:「當個政治家是我的理想,我不要讓人家覺得我娶小歡是對她們家有企圖,老實說,就算她是要飯的女兒我也會娶她。」
這時小歡從試衣間裡換了一身雪白的婚紗出來,她笑盈盈的問:「這件怎麼樣?」她發現一旁的蔣家夫婦跟樂雲的臉色似乎都有些僵硬。
「不好看嗎?」這可是她在幾十件白紗禮服裡精挑細選出來的。
「好看。」樂雲說著便走到小歡的身邊。「就這件吧!夠美了,別再折騰服務小姐了。」
才說著,服務小姐又從櫥窗裡抱出了另一件禮服:「這件也不錯,穿穿看吧!」
小歡倒真的躍躍欲試。
樂雲捏捏她的臉頰:「好吧!看在你一輩子只有結一次婚的機會上,慢慢試吧!」
當小歡再次進試衣間時,樂雲的爸媽終於沒耐性再耗下去了。
蔣先生說:「我跟你媽媽先回去了,戒指跟喜帖的式樣你們待會兒自己挑囉!」
「也好,人多嘴雜反而麻煩。」樂雲鬆了一口氣。
蔣太太拿起皮包,還不忘抱怨地說:「誰叫小歡的眼光老是跟我們不一樣。」
待蔣氏夫婦一走,小歡立刻從試衣間走出來,非但如此,她還把自己的衣服都換上了。
「我爸媽還有事先走了。」樂雲問:「你選定了嗎?」
「嗯!」小歡點點頭:「早就選定了。」
「那你還窮蘑菇……」樂雲忽然明白她的用意了,他笑說:「你直接跟我說嘛,我會打發我爸媽先走的。」
小歡噘著嘴,「那你媽到時候又有話說了。」
「那倒是。」
接下來兩人選戒指、挑喜帖式樣就變得非常容易。小歡向來有明顯的喜好風格,樂雲又是個容易溝通的人,排除樂雲父母在場的紛亂意見後,事情就變得單純容易多了。
晚上小歡拉著樂雲到大安公園散步,她略帶抱歉的說:「我們這樣結婚,對你們家來說,好像太草率了。」
樂雲執起小歡的手,輕輕的啄了一下,「我倒覺得你在法國的那些同學沒辦法來參加婚禮才有點遺憾。」
他其實更擔心小歡那個幾乎秀逗的母親不能回台灣參加他們的婚禮。
「你擔心我媽不想回來?那我架也要把她架回來,我在台灣無依無靠的話,會被婆家的人欺負耶!」小歡嘴裡雖這麼說,臉上卻沒有自憐的神色。
樂雲笑了半天,「我怎麼看你都不像是會被婆家虐待的小媳婦,你別虐待公婆我就不勝感激了。」
「我哪有這個本事!?」
「下午在婚紗店,我爸媽等得差點睡著,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
小歡昂著頭,理直氣壯的說:「我這麼做是為了避免選戒指的時候節外生枝。」
「你不喜歡我爸媽?」樂雲問。
小歡側著臉看他,但看不出他的情緒。「你爸媽也不喜歡我啊!」
「他們一直惦記你們夏家的錢。」樂雲毫不避諱的說。
「你呢?你在乎嗎?」
樂雲搖搖頭:「今天我跟我爸媽說了,就算你是要飯的女兒,我也會娶你。」
「其實我跟律師聊過,要繼承我爹地的遺產,得先繳一大筆遺產稅,麥麗莎評估過了,她情願放棄,也不想去籌那麼大一筆現金。可是我打算爭取,不是我想要,而是我起碼得替我媽咪爭取到一棟房子跟她後半輩子的贍養費。」小歡認真的說。
「你哪來的錢繳遺產稅?」
「我聽見你媽跟你提這件事,我不會向你爸媽借錢的。」
樂雲蹙著眉說:「你爹地名下儘是些不動產,很難處理的。」
「我知道,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小歡本來打算收到手上這幾個案子的款項後,再向銀行貸款,誰知道當初給她案子做的客戶,紛紛提出縮減預算、延遲動工的要求。
純設計的案子,不做也就罷了,偏偏一個進行到驗收階段的飯店也出了狀況,夏小歡不僅疲於奔命,還平白損失了一大筆工資,沒有了父親這個強硬的靠山,她開始覺得社會險惡、生意難做。
當樂雲知道小歡連日來的挫敗後,不禁憂心忡忡:「反正我們就要結婚了,把你的工作室收了,過來幫我吧!」
「我不甘心,難道沒有夏原勝,我夏小歡就不能出頭嗎?」小歡的脾氣一拗起來,任誰也說不動她。
樂雲心疼的把小歡攬進懷裡:「我怕你吃不消,聽曉蘭說,這兩天你幾乎都沒休息。」
「沒關係,以前在學校畫圖也常常通宵達旦啊!」小歡不想影響樂雲的心情。
樂雲抬頭看看小歡工作室牆上的掛鐘。「很晚了,你早點休息,不要胡思亂想,我先回去了。」
小歡送樂雲到門口時,屋裡的電話急促的響了起來,小歡急忙跑進屋裡接聽。
「我是紀羽。」
此刻紀羽正駕著他的賓士轎車經過夏小歡住處前的馬路,他一手掌控方向盤,一手握著大哥大,「我剛從巴黎回來,聽說你跟銀行的往來不太順利。」
「嗯,你的消息可真靈通。」
紀羽對她說些什麼並不在意,他簡短的說:「明天我要跟他們經理談點事情,你下午兩點到銀行來一趟吧!明天見。」
不等夏小歡的回答,紀羽就關上了手機,同時臉上還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