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太太和於媜正盯著電視新聞,宇樓一屁股坐進沙發裡:「欸,我看我們的社會真是病了!」
「是啊!」楊太太仍盯著電視:「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心狠手辣的歹徒,一連殺了九個人,連人家的管家、司機都不放過……」
「你說什麼啊?」宇樓的情緒尚未轉換過來。
於媜說:「桃園縣長今天早上被歹徒槍殺了!」
「真的啊!」宇樓這才將視線移到電視新聞上:「看看黃歷,上面是不是寫著:大凶、忌訪友、忌外出、忌在家……諸事不宜。」
正當三個人對著新聞欷吁不已,電話鈴忽然響了。
於媜自動當接線生,對方簡潔的說:「麻煩幫我接楊導演!」
「楊導演!」於媜將電話遞給宇樓。
「喂,」宇樓粗聲粗氣的對著聽筒:「哪位?」
「我是語晴。」
「喔,是你,」宇樓壓低嗓門,同時將無線電話帶到飯廳:「你心情好點了嗎?」
「我沒事了,但是我要跟你報告一個壞消息。」
宇樓笑道:「今天不是什麼好日子,我有心裡準備。」
「電視台的編審說鄉土劇現在有退燒的趨勢,恐怕還是做都會的愛情故事會比較有潛力。」
這果然是一個很壞的消息,他們的前製作業已經準備妥當,企劃、十集劇本、演員、場景……
「蔣先生不爭取嗎?」宇樓急了起來:「當初我們送案時,電視台怎麼不考慮鄉土劇已經快做死了呢?」
「蔣先生的意思是先撤演員的通告,他怕萬一我們硬做,結果像『紅樓夢』一樣被壓了好幾年,得不償失。」
「好吧,明天開會再想想該怎麼做!」宇樓像洩了氣的皮球。
「也好,明天再說。Bye!」語晴很快的掛了電話。
宇樓懶洋洋的回到客廳,楊太太問:「發生什麼事啦?大呼小叫的。」
「今天真是……唉!」宇樓拿起遙控器,問:「你們八點檔都看哪個節目?」
「我們一家都是人!」於媜回答。
宇樓愣了愣:「我投靠第四台算了!」
翌日,直到九點多於媜都不曾下樓,楊太太對正在看報的楊宇樓說:「小媜大概睡過頭了,你叫她一下,不然要遲到了。」
宇樓瞄了一下牆上的掛鐘,915。補習班早就開始上課了,他朝樓梯口大叫:「於媜,起床啦!」
楊太太嘟噥:「你就不能上樓去看看啊?」
「唉啊,她哪天不是慌慌張張,丟三落四。」宇樓希哩呼嚕的把碗裡的粥一口氣喝光。
又過了大約二十分鐘,楊太太實在按捺不住,便自己上樓去敲於媜的門,然而卻沒有動靜,她納悶著,自己開門進去。
於媜仍蒙頭睡在床上。
「小媜,快起來,你遲到了,小媜。」楊太太拉開於媜的被子。
於媜神智不清的說:「我好難過,我不想出去……」
楊太太試了試於媜額頭的溫度:「唉呦,你發燒了。」
於媜申吟了一聲:「我再睡一下就起來了。」
楊太太自行判斷於媜準是晚上開窗睡覺,所以感冒了,她在藥櫃裡東翻西找上次吃剩的感冒藥。
「宇樓,幫媽把眼鏡拿過來。」
「你找什麼?」宇樓拿了眼鏡過來。
「小媜發燒了。」楊太太戴上眼鏡找退燒藥。
「媽,你又不是醫生,怎麼可以隨便拿藥給小媜吃呢?」
「你感冒我也是拿這種藥給你吃……」
「媽,」宇樓大叫:「我沒事那是我命大!」
他奔上樓去看於媜。
於媜無精打彩的坐在梳妝台前梳頭髮。
「我媽說你發燒了。」宇樓從鏡子裡看見於媜的臉色蒼白:「你換好衣服下樓來,我帶你看醫生。」
「阿姨說她有退燒藥……」
宇樓打斷她的話:「我媽那個密醫,你別理她了。」
到了醫院等候門診時,宇樓隱約看見於媜額頭上有顆水泡,他伸手撩開她額前的瀏海,於媜忽然屏住呼吸,動也不動。
「別緊張,我只是發現你好像得皰疹。」
於媜於是躲開:「你不要隨便譭謗我好不好!」
經過醫生證實,於媜並非感冒而是長了水痘。
送於媜回家的路上,宇樓憂心忡忡的說:「不知道我小時候長過水痘沒有?」
「怎麼啦」於媜打了一針,精神好了些。
「我如果沒有免疫力的話,在這個密閉的小空間裡就會被你傳染,你知道嗎?」
於媜趕緊按下電動窗。
「你幹嘛?」宇樓問。
「讓空氣流通,免得你被我傳染。」
「我看是來不及了,您小姐還是把窗子關上,免得高燒不退,燒壞腦子就糟了。」
「楊大哥,」於媜鼓起很大的勇氣,說:「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宇樓大吃一驚,險些闖紅燈:「你別冤枉我啊!我哪裡得罪你了?」
「可是我覺得,從我一來你家,就不斷的給你惹麻煩……」於媜說著說著就落下淚來:「我佔用了你的房間、弄髒你的劇本、洗壞你的白襯衫、摔壞你的相機……」
宇樓抽了一張面紙給她,難得正經八百的說:「擤擤,不要把鼻涕吞到肚子裡,太噁心了。」
於媜被逗得哭笑不得。
「說真的,你究竟弄壞我多少東西啊?」宇樓見她笑了,忍不住又要逗她。
「還不算很多,等我找到工作我就賠給你。」於媜認真的說。
「哎,我開玩笑的,你不要回家跟我媽告狀。」
「好吧!」於媜笑道:「那你也不要再生我氣了。」
「我沒有生過你的氣啊!」宇樓解釋:「我只是嗓門大一點而已。」
「喔!」於媜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對宇樓來說卻是有些震驚的,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女孩的心思會這麼敏銳,他一直以為她是少根筋的,是迷迷糊糊的,原來點點滴滴都在她的心頭。
於媜生病的這些天,楊宇樓一反往常,不再隨便嘲弄她,讓於媜覺得受寵若驚,又彷彿陷入夢境一般,心情異常的愉快,美中不足的是臉上有不少水痘的疤痕。
李雅玫在電話裡警告她:「你千萬不要把水痘弄破,要不然臉上就會有痘疤。」
「你怎麼不早說嘛!我早上才故意把臉頰上的一個大痘子刺破。」於媜慘叫起來。
李雅玫大笑:「我看你的楊大哥可能要移情別戀了!」
「他又沒跟我談戀愛!」於媜惆悵的說。
「你不是說,他現在對你的態度跟以前不一樣了?」
「也許是因為我生病,所以他就對我比較親切啊!」
「那你可以試探他啊!」李雅玫興致勃勃的說:「比方,你說你病情又加重了,看他什麼反應!」
「萬一他們通知我媽來把我領回去怎麼辦?」
李雅玫在電話那頭嗯嗯啊啊了半天:「那你找個機會,趁著過馬路的時候拉他的手。」
「你說,要我主動去牽他的手」在於媜的記憶裡,似乎並沒有跟男孩子手牽手的記錄:「不好吧?」
「唉呦,我又不是叫你獻身,大驚小怪!」李雅玫把她訓了一頓:「小姐,你是生長在二十世紀末的台北耶!如果照你這樣扭扭捏捏,所有的女人死光了,你的楊大哥也不會注意到你啊!」
於媜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好吧!明天他帶我複診的時候我試試看囉!」
然而,第二天楊宇樓也發燒了。他在自己的手臂上發現三顆水痘:「天啊!」他低聲咒罵:「我真是好心沒好報!天理何在?」
依楊太太的說法卻是,水痘、麻疹這種東西,一生都要發一次,早一天出過了,早一天安心。她打趣這下子宇樓就可以和於媜結伴看病。
宇樓從醫院回來後,整整昏睡一天,晚上接到語晴的電話,興奮得忘了自己是個病人:「我真的忘了今天要跟你們開會,我發燒,……快度,整個人像個烤熟的蝦子。」
這是於媜第二次看到宇樓接電話時,講話神采飛揚,甚至連眼睛都閃著光亮。
「你要過來看我?不、不、不,我現在滿臉痘子,我們家另一個滿臉痘疤,我怕你回去會做惡夢,我不騙你,我現在丑斃了……」宇樓握著聽筒又呵呵的笑起來,最後終於依依不捨的掛了電話。
楊太太好奇的問:「女孩子啊?」
「傳播公司的企劃經理。」宇樓回答。
「女孩子當到經理,那一定很能幹囉!」
宇樓笑說:「他們老闆都靠她,不然早倒了。」
楊太太著急的說:「那你要積極一點啊!」
「媽 ,」宇樓抗議的叫了一聲。
於媜的心已經上上下下起伏了無數次,她不知道楊太太是否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也不知道宇樓最後的答案是什麼,她只隱約的感覺到她未成形的初戀就要幻滅了。
不多久語晴真的來了,帶了一個水果籃,裡面有蘋果、水梨、橘子、奇異果……
「唐小姐,你人來就好了,幹嘛還帶東西呢?」楊太太緊張得有些手足無措:「宇樓跟我乾女兒小媜都出水痘,躲在房間裡,怕傳染給你。」
於媜坐在樓梯間聽語晴跟楊太太說話。
「我小時候出過水痘,不怕傳染的。」語晴說。
楊太太於是高聲喊著宇樓:「唐小姐說她出過水痘,你可以出來了。」
宇樓在房裡急得想撞牆,楊太太見他半天沒動靜,只好到他房門口敲門。
宇樓將門拉開一條小縫:「媽,我拜託你,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出去見人嘛」
「那你叫我怎麼辦?」楊太太說。
「你陪唐小姐聊聊天嘛!」宇樓很快又關上門了。
楊太太尷尬的走回客廳,對語晴笑說:「這孩子不知道怎麼了,今天特別彆扭……」
「不要緊,那我先告辭了。」唐語晴對著宇樓的房門高聲說:「楊導演,我先回去啦,你好好養病,Bye!」
楊宇樓隔著門跟她說再見,語晴一出門,他便急急的跑上天台,於媜還坐在樓梯口,差點讓宇樓絆倒。
「你坐這裡幹嘛?」
「沒有。」於媜悶悶不樂。
這時的宇樓當然不會留意到她的情緒異常,他只是急於站到天台上遠遠的目送語晴開車離去。
「你喜歡她?」於媜不知何時也來天台上。
「我……」宇樓不是沒有談過戀愛,只是那時的戀情發生於懵懂的學生時代,一路平穩的發展了十年後結束,他已經想不起任何怦然心動的感覺。「你談過戀愛沒有?」
「大概沒有吧!」於媜望著他,心中無限淒苦:「暗戀不算戀愛吧?」
宇樓望著她,忽然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你現在只能做一件事,就是專心準備聯考!」
「你打算追她嗎?」於媜繼續問。
「追她,我也不知道。順其自然吧!當然我是比較喜歡找圈內人,因為一般上班族的女孩子,真的很難忍受我的工作時間。」宇樓伸了個懶腰。
對於語晴這樣的女孩,他總有股說不出的心疼,也許是因為第一次見面,就發現她身上背著家庭的大包袱。偏偏她又不像連續劇裡的苦旦,因此又比一般女子多了一份特殊的氣質。
楊宇樓的水痘痊癒後,找了一天到老友陶斯的店裡,說是來捧場,其實仍是為了下一齣戲打算借場地。
「在我營業時間以外沒問題,老同學了,不要影響我的生計。」陶斯親自為宇樓調酒。
「店裡生意怎麼樣?」宇樓問。
「馬馬虎虎,倒是你,看起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樣子。」陶斯點了一根煙,一口也沒抽,就擱在眼前的煙灰缸上,白煙裊裊飄過他面前,像一層屏障。
他跟陶斯從高一起就同班,不管分組、分班,他們倆的座位總相距不遠,更怪的是,宇樓一直是班上安份守己的老實學生,陶斯卻狀況不斷,抽煙、打架、蹺課、混幫派、交女朋友……然而到現在為止,還有聯絡的高中同學就剩他們倆了。
宇樓一臉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