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們兩個交情匪淺。」語晴遞了杯熱茶到陶斯面前,他並不馬上伸手去接,語晴因此將杯子緩緩的擱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你生我的氣?」
「我當然沒有資格生你的氣,我只是希望你給宇樓一個機會。」陶斯誠懇的說。
語晴泛泛的「喔」了一聲,岔開話題說:「聽說你要出國?」
「出去走走,還沒有打算去哪裡,所以哪裡都可以去。」陶斯聳聳肩,平日那股慵懶的樣子又出來了。
「有人為了這個事情,特地來找我。」
陶斯心頭一緊:「誰?」
「姜玲!」語晴留意著他的表情變化。
陶斯臉上的肌肉抽搐著,彷彿在忍受極大的震驚與痛苦。
「她要我留你,我沒答應她,我告訴她,我沒這個能耐。」
「離她遠一點,她是個可怕的女人。」陶斯蹙著眉。
「你們究竟是什麼關係呢?該不會是老情人吧」語晴故做輕鬆的問。
「她有強烈的佔有慾,我只是她看上眼的獵物!」陶斯說。
說獵物不為過,這些年,姜玲設了天羅地網,只是陶斯不肯就範,或許他的本性也喜愛追逐……
語晴捧著熱茶,蜷縮在沙發裡聽陶斯訴說姜玲對他的種種精神壓搾,他細細的回憶起與他談過戀愛的女人,姜玲無一不阻擾,她甚至能洞悉他用情的深淺來決定作出什麼樣的攻擊策略。
「一個等愛的女人,能作出什麼事?」語晴問。
「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已經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個惡夢……」
「你的反應也太激烈了吧?」語晴笑說。
「我沒有誇大!」陶斯淡淡的說:「後來我交很多女朋友,每天帶不同的女人回家,我想知道她還會玩出什麼把戲!」
「你把她當成何方神聖」語晴覺得不可思議。
「她是齊正東的女人,黑白兩道都要賣她面子!」
「那也不至於任她殺人放火啊!」
陶斯望著她,苦澀的笑起來:「對她,我真的感到很無力!」
「是嗎?」
「你很難體會我的心情,因為有些女人表面上看起來像個十足的受害者。」陶斯的眼裡流露出深深的恨意:「尤其是姜玲,她永遠都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事實根本不是你們看到的這樣……」
陶斯半晌不能言語,語晴幫他倒了一杯白蘭地,他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語晴期待他會在情緒低落時,透露一些對她的真實感受,可惜沒有,他握著酒杯,環顧了她屋子一番。
「你的琴擺在哪裡?」陶斯問。
「還不知道在哪裡呢!」語晴淡淡的笑道:「其實現在也沒有那麼多閒情逸致彈琴。」
「我店裡那台送你吧!」陶斯雲淡風輕的說。
「真的假的?」語晴不知道此刻心裡到底是什麼感覺,這代表他下定決心離開台北了吧!
「當然是真的。」陶斯繞了屋子一圈:「你想辦法挪個空間。」
「你認真的啊?」
「等琴搬過來,你就知道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陶斯一臉戲謔的望著她:「不要懷疑,我的大鋼琴帶不走,也不想賣,送給你……我想是最好的辦法。」
語晴不知道該怎麼留他,平日的伶牙俐齒,此刻居然都不管用了。
「我該走了。」陶斯說。
「喔!」語晴送他到電梯口。
「再見!」陶斯說。
「再見!」語晴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回到屋裡,電話響著,語晴懶懶的接起話筒:「喂,」
「我是楊宇樓。」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喔,是你啊!」語晴有些慵懶,連講話也覺得提不起勁。
「你睡了?」宇樓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語晴淡淡的說:「有事嗎?」
「沒事,我明天就去大陸開工……嗯,打個電話跟你說一聲。」
「突然決定的啊?」語晴把他和陶斯的出走,很自然的聯想在一起:「受什麼刺激」
「哪有」宇樓在電話裡乾笑:「汪安安找我談了好幾次,不好意思嘛!就答應她了,我也沒想到時間這麼趕,馬上就得走。」
「去多久?」語晴問。
「先去上海拍第一單元,大概三個月。」
「上海,那地方不錯嘛!起碼洗澡、上廁所比較沒問題。」
「欸,是啊!」宇樓停了一下說:「那就等我回來再聯絡了。」
「祝你開工順利。」語晴說。
「你自己保重!」宇樓的語氣充滿了依依不捨的味道。
語晴於是笑道:「好彆扭喔,你平常不是這樣的嘛!」
「唉,我今天劇本看多了,頭殼好像有點問題。」
「回來的時候記得帶點土產給我!」語晴玩笑道。
宇樓卻當真起來:「上海有什麼土產?」
「我開玩笑的。」語晴與他嘻嘻哈哈的又扯了大半天。
宇樓最後說:「不知道你明天早上方不方便送我到機場?」
「好啊!沒問題,我到你家接你。」
語晴沐浴後上床躺了十來分鐘,腦筋一片混亂,可是她一定得趕快睡著,明天又是工作流程滿滿的等著她,況且早上五點她就得送宇樓到機場,她強迫睡眠的辦法就是讓自己吞下兩顆安眠藥。
一個飽受失眠之苦的導演曾教她,躺在床上,聽一卷熟悉的演講錄音帶,很快就能昏昏欲睡,語晴嘗試著這個方式,正當有些昏沈之際,電話又來了,她無意接聽,B.B.Call十萬火急跟著響起來。
語晴拿了Call機,看是家裡,不用猜也知道唐語威又惹事了。
果然,唐語威晚上回家在巷口遭歹徒襲擊,唐先生與唐太太慌亂的把他送進醫院急救。接著便沒命似的打電話給語晴。
唐語晴趕到醫院時,唐語威已被送進普通病房。
「怎麼搞的?報警了沒有」語晴聽說語威已無大礙,只是醫生擔心他有腦震盪,要住院觀察兩天。
「等語威醒了再報警吧!我們又搞不清楚什麼狀況……」唐先生說。
語晴沒好氣的說:「是啊!說不定根本是你兒子該死。」
唐語威手腳都纏上了繃帶,卻掙扎著坐起來:「唐語晴,你太過分了吧!」
唐先生和唐太太頓時鬆了一口氣:「語威,你醒啦?」
「裝死!」語晴轉身要走。
唐語威像一頭蠻牛似的怒吼:「你滾,就算我死在路上,我也不稀罕你來貓哭耗子!」
唐語晴又回過頭來,冷冷的盯著他:「好,你有種,你有種你的醫藥費就自己去付啊!你有種惹了事情就自己擺平啊!你何必串通外面的小混混來勒索自己爸媽呢?」
「你不要老跟我翻舊帳,我已經沒跟那些人混了,而且我已經上補習班準備考大學,我……」語威一陣暈旋,吐了一大塊黃色的液體在床單上。
唐家兩老這一驚,非同小可。
唐先生忙著去找醫生,唐太太怒斥語晴:「家裡出了事情,我找你,是要你來幫忙的,不是來聽你冷嘲熱諷!你這個當姐姐的,就不能多擔待一點嗎?」
語晴側身回到語威面前:「我哪點對不起你?你說?你不想見到我,不要緊,你外面欠的債,我幫你還了多少?我一筆一筆都記著,你有本事,不要欠我,連本帶利都還我。」
「你怎麼這麼冷血呢?語晴。」唐太太幾乎要哭出來。
唐先生和醫生來了,語晴趁著慌亂離開醫院,家裡的狀況總是讓她情緒低落不已,她已經放棄改善這種對待關係,她早已不在乎爸媽對她有多少關懷,母親在親朋好友面前對她的數落,她也視為平常……人生總有些不完美的地方啊!
語晴手握方向盤,意識卻越來越模糊,她隱約的感覺到安眠藥的效力發作了,她得趕緊回到家裡,她一沾上枕頭就會立刻睡著,在睡著前她還得撥好鬧鐘……
語晴忽然發現前面的車是靜止的,她急踩煞車,但是來不及了,她在劇烈的撞擊下失去意識。
楊宇樓整裝待發,心情是複雜難解的,楊太太不停的囑咐:「要是太辛苦了就回來,家裡也不缺你那個錢。」
「媽,我只去三個月,很快就回來了啦!」
於媜從樓上提了一個紙袋下來:「楊大哥,我昨晚去買的,送你。」
「什麼東西啊?」宇樓接過紙袋,拆開來是一件藍色的羽毛衣。
楊太太笑道:「還是小媜細心,上海現在很冷吧!」
「謝謝你啦!」宇樓忽然想起來:「上次幫你補習的數學,考多少分啊?」
「嗯,」於媜面有難色:「不是很好。」
宇樓看看她:「該不會不及格吧?」
「不及格!」於媜低聲說。
宇樓長長的唉了一聲:「你還是去請補習班退費吧!」
於媜沉了臉。
宇樓趕緊笑道:「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等我回台灣再幫你惡補。O.K.?」
於媜露出了羞澀的笑容。
楊太太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宇樓,你不是說有朋友會來送你嗎?」
宇樓低頭看看手錶,喃喃自語:「該不會還沒起床吧」他撥了電話到語晴家,等了一會兒沒人接聽。
「怎麼樣?」楊太太:「飛機不等人的,時間夠不夠啊?」
宇樓又看看手錶:「媽,我看我先把行李提下樓去,我朋友已經出門了。」
於媜幫忙提了一個手提袋跟著宇樓和楊太太一起下樓。
清晨的風冷得像細細的刺一般,穿過髮絲、穿過毛衣,直入肌膚,三個人在大門口打哆嗦。
「你們先上去吧!好冷。」宇樓搓了搓手:「不用陪我了,真的。」
「好吧!反正大陸你也去了好幾次了,自己小心喔!」楊太太決定先上樓了。
宇樓看了於媜一眼:「先回去吧!」
「我陪你。」於媜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低聲問:「你們拍戲的這三個月有沒有休假?」
宇樓沉吟了一下:「那就得看執行製作怎麼排囉!幹嘛?」
「沒有,聽說上海很美。」
「你有朋友去過啊?」
「不是,看電影的,『新上海灘』。」
「喔,導演功力好,隨便一間破屋子也可以拍得很美啊!」宇樓心不在焉的回答她。
「那你們何必跑那麼遠呢?」於媜怪道。
「好問題,我想我們製作人可能在『電頭毛』的時候,不小心把頭殼『電』壞了。」宇樓又看看表:「怎麼搞的,再等下去我真的只好改搭下一班飛機了。」
「你的朋友會不會睡過頭啦」於媜問道。
宇樓伸長了脖子往巷子口張望:「語晴沒有這麼脫線啊……」
「她來接你啊」於媜的心彷彿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你說什麼我沒聽見。」宇樓望著她。
「沒有。」於媜又低下頭去。
「我看 ,我還是先叫車到機場吧!」宇樓說。
「她如果來了,我會叫她趕到機場去找你的。」於媜艱難的吐出這句話。
「嗯,再等五分鐘好了,如果還是沒來,我就叫計程車了。」宇樓尚且抱著一絲絲希望。
唐語晴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裡。
姚立民在旁邊的椅子上打盹。
語晴漸漸想起自己從醫院開車出來,一路上頭昏腦脹,然後追撞上一輛車……她動動自己的雙腳,幸好沒斷,一手插著一些點滴管,她試著用另一隻手撫摸自己的臉頰,唯恐一場車禍毀去容貌,然而除了額頭上纏著紗布,似乎並沒有更嚴重的傷勢。
「你醒了」姚立民伸了一個懶腰。
「我很嚴重嗎?」語晴問。
「嗯,應該算嚴重吧!你昏迷了兩天,我們又聯絡不上你家人。」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呢?」語晴虛弱的問。
「你的皮包有公司的名片!」
「喔!」
「怎麼聯絡你家人?」姚立民問。
「不用了,我不想麻煩他們。」
姚立民其實問過公司同事,知道語晴跟家裡的感情並不好,但不知道她與家裡竟是決裂到這種地步。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語晴問。
「你腦震盪,才剛醒就急著出院?」姚立民笑了起來:「你不用這麼勞碌吧」
語晴覺得腦袋一片混沌:「我還有一堆事情沒做完呢!」
「去高雄比稿的事,我交代Lisa了。」
「喔!」語晴應了一聲。
「不過被別家比掉了。」姚立民仍然笑著,似乎不以為意。
「我看,你還是幫我問問醫生,看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吧!」
「好。我也該通知醫生你醒了。」
姚立民找了語晴的主治大夫進來。
醫生看來還不到四十歲,但頭髮已經稀稀落落。診療過後他笑道:「別人是喝酒不開車,請你以後吃過安眠藥不要開車。」
醫生走後,姚立民問:「你該不會企圖自殺吧」
「你想得美,我年終獎金還沒領呢!」
姚立民收起笑容說:「你還是不肯說實話。」
語晴呆了半晌,眼淚不停的落了下來:「你看不出來我跟家裡的關係很糟嗎?」
「為什麼?」姚立民關心的問。
「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