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暑假的第一天,她和孫玉薇約好了要到她家去看她前些日子買的西施犬。
看動物;尤其是可愛的小動物,她最有興趣了。
孟穎容翻動架子上的各類書籍,從裡面拿出一疊她前些日子幫孫玉薇拷貝的好文章 ;看到這些東西,擔保她會高興得叫起來。
別看它只是這麼一小疊文章,這可是她花了近兩年的時間所搜集來的呢!
三十張不到的菁華是她從近百本的書籍中去蕪存菁的結果;禮「輕」情意重。
這疊文章放在書架上已久,她老是忘了它的存在,趁著今天正好要到她家順便帶去。
孫玉薇的家在陽明山上,搭公車可以坐到山腳,下車後得自己商往上走一段路。
大概是大學的暑假放得早,陽明山上倒沒有想像中的登山人潮,只有偶爾幾部車開 過去。
在到孫玉薇家的這段途中,有幾戶氣勢宏偉的別墅頗令人側目,她真想知道高聳的 圍牆後面是怎樣的世界?是否如電視上所看到的一樣,有泳池,有花園,有噴水池…… 只是她沒有「透視眼」,所以無法透過厚實的高牆而一窺華屋全貌。
想著、想著,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手上的那疊紙一滑,散了一地。她匆匆忙忙的彎 下腰去撿著那些飄然欲無的紙張,此時正好又有幾部車從她身旁呼嘯而過,使那些尚未 被拾起的紙張被車子經過所揚起的一陣風給吹停在半空中盤旋飛舞。
「喔!」她氣惱的低吼一聲,一面跑,一面追著像蝴蝶般飛舞的白紙。
她好不容易抓住了幾張,但是其他「桀驁不馴」的叛徒仍然逍遙法外。
她又跑、又跳、又撲的追著那幾張仍與她大玩官兵捉強盜遊戲的紙張。追得她是又 急又氣,氣得差點沒一把火燒了陽明山!
終於——只剩最後一張了!
她追、沒命的追!此刻在她眼中只有那張在半空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白紙,而看不到白紙以外的任何東西。
忽然「碰」地一聲,她接進了一個龐然大物的懷裡。而由於衝力過大,使她撞上了那人之後又往後退了好幾步才跌坐在地上。她那穿著裙子而跌個四腳朝天的樣子……哎 !真是慘不忍睹!
「你沒事吧?」那龐然大物開口說話。
孟穎容臉一紅,忙把裙子往下一位;方才都穿幫了,現在可不能再讓人眼睛吃冰淇淋!「我沒事。」她故作鎮定的一抬頭。
她不抬頭還好,這一抬頭.視線正好落在龐然大物的臉上——那張具有冷漠氣真的俊臉上!
她聽到自己的心「噗通」、「噗通」的狂跳著。一臉的紅暈映得那原本迷濛的眼波更加迷濛了。
那男子扶起了她。「希望你真的沒事。」他把那最後一張紙邊給她。「你在追的大概就是這張紙吧?」
「呃……」她頭低垂,不敢直視他的眼光。
一想到口才她在他面前跌了個四腳朝天、春光外洩的俟樣……噢!天啊!真希望現在陽明山來個大地震,讓她忽然由這世界上消失了……剛才那模樣……乾脆一頭撞死算了!
那男子看她一臉酡紅,多少也猜到了原因。他極力忍住笑,而在他尚未失控前已匆匆上了一直停在路邊的車。「以後要小心點。」
孟穎容一抬起頭來,差玷沒暈了過去這輛勞斯萊斯是什麼時候停在這裡的?莫非剛才那一幕除了這名男子外尚有別人也目睹了?
天叨!不會吧?怎麼今天她淨是出糗呢?
而就在她懊惱的繼續往孫玉薇家走去的同時,坐進軍中的滕真卻早已笑得人仰馬翻了。
剛才為了不讓那女孩子感到太難堪,他一直抑制著自己即將爆發出來的笑聲。
那四腳朝天的樣子——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少爺,您笑什麼?」
「沒什麼。」他斂了斂笑容,但嘴角仍是有點抑不住的往上揚。他為了平復那股想 笑的衝動,於是打了一個較嚴肅的話題:「爸爸到這裡以後的心情彷彿好多了,就讓媽媽陪他在這裡多住些時候吧!」
「是啊!這裡空氣好、噪音少,何況,打從老爺買下了這幢別墅後,除了幾個傭人在這裡看家以外,幾乎常年都空在那裡,實在有點浪費!」
「嗯……」他倒是同意橋叔的說法;房子住不了這麼多,卻又拚命的置產,這的確 是一種浪費。
只是父親的個性他很瞭解;一旦被他看上了的東西就非擁有不可!
「少爺以後也要住在這裡嗎?」
「不!我住離公司最近的那棟公寓就行了;上下班要跑這麼遠,不但累,而且浪費 時間。」說著,他抽出牛皮紙袋中的文件看了起來……
※ ※ ※
星期日,劉清華約了孫玉薇到咖啡廳去重溫大學舊夢。
劉清華已經上了研究所,現在就等著研究所開課;而孫玉薇則是大四的學生。
這兩人雖然不同校。但是他們歷經數年長跑的感情依然相當穩定,除了孫玉薇偶爾會發發牢騷之外,他們從未有過什麼激烈的爭執。
「喂!你那個同學現在在幹什麼?也是研究所的學生嗎?」孫玉薇發現許多話題都已經講完了,乾脆替穎容問問滕真的消息。
「誰呵?你說滕真嗎?」
「除了他還有誰?真弄不懂他和穎容是怎麼回事!」
「滕真念完大學後就沒有再考研究所了!這傢伙也不知在想什麼?企管系第一名畢業卻不去考研究所!許多教授都跌破了眼鏡。」一想到以滕真的聰明才智卻沒有再繼續深造,他就不禁替他感到可惜。
「是家庭環境的關係嗎?」她皺著眉問。她知道很多資優的貧家子弟因為付擔不起 學費而無法繼續升學。
難道滕真也是這種例子嗎?
「他的家庭狀況如何,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清楚;同班四年,我還沒去過他家呢!而 且他也從未提過有關自己的事。」
「這麼神秘?」
劉清華一聳肩。「他就是這種個性;他不太過問別人的事,也不大提自家的事。老 實說,班上的同手部很欣賞他呢!」他頓了一下,「包括我。」
「這供的怪脾氣還能『廣結善緣』,可真不容易。」經劉清華這麼一說,她對他可 是愈來愈好奇了。
不喜歡談自己事的人會想交筆友?這可怪了!
「喂!你那個同學既然那麼酷。為什麼又會想交筆友?」
他一聽,不由得哈哈一笑。「說到這個,我就痛快得不得了!知道嗎?那小子聰明 一世,卻糊塗一時;他這輩子大概就只栽在我手上這麼一回!」說著,他又露出了得意 的笑容。
「快告訴我!它是怎麼我在你手上的?」
「很簡單,我告訴他孟穎容是他的學伴,而她寫來的信被我不小心弄丟了。為了我 這個朋友,他只好硬著頭皮寫信給她,而且絕口不提丟信一事。」
「這麼說來,滕真會主動寫信給穎容都是你一手促成的嘍?幹嘛要這麼大費周章? 而且邊那麼巧,剛好挑上穎容。」
「大二的時候,我們大夥兒迷上了電腦配對,滕真正好和你那位同學配成一對兒, 所以找才會想出這個主意!」
「啊!難怪你會向我要我們班上女生的資料,原來是想玩電腦配對遊戲……怪不得 !不過.你這亂點鴛鴦譜還真的促成了幾對呢!只是滕真和穎容相當不看好;
通了幾年的信,卻連個面都還沒有見過!」
「這就是『滕真式』的作風;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不過,若你那位同學有幸被滕真 看上的話,那就很幸福了。」
和滕真同學四年,雖不太清楚他的家庭背景,但對他的脾氣、個性可是摸透了。
滕真冷靜、聰明,而專情。
他這個人由外表看來是徹頭徹尾的「千年冰山」;不過,可別以貌取人的認定他一 定就是個冷血動物。他這個人不放感情則已,一旦認定了某種感情,便是終生不悔。
在愛情方面是不是這樣,他不敢說,但起碼對於友情他就是持著這種態度。
因此而推測被他喜歡上的女孩子會很幸福.也並非是毫無根據的。
孫玉薇對於劉清華的話並不感興趣。她輕啜了口咖啡,將兩道眉挑得老高。
「其實滕真好不好、專不專情,跟穎容好像沒啥關係,她只是他的筆友而已。就我 個人看來,他對穎容好像沒啥興趣——」她話中有幾許無奈。
「就算滕真對她有好感,你也不會知道的。」
「為什麼?」她大奇。
「如果連這點都被你看出來的話,那他還叫滕真嗎?搞不好連我這老朋友也要到他 結婚前夕才會知道它的新娘子是誰呢!」
「幹嘛這麼神秘兮兮的?真搞不懂你們男生!」她嘟了嘟櫻唇,神情間有些嬌憨, 那模樣看得劉清華都癡了。他笑著說:「你管別的男人幹嘛?瞭解我一個人就夠了!」
「死相!大男人主義——」
※ ※ ※
關在自己的房間裡,孟穎容正優閒的聽著音樂。
冷不仿的從門口探進一個頭來;一張帶了點玩世不恭味道的笑臉——冷修彥!
孟穎容緊張的坐了起來。心想,這小子怎麼愈來愈大膽了?連小姐的房間他都敢這麼肆無忌憚的走進來!
「我媽媽不在樓下嗎?」她故意問。
真不曉得昔日「把關」甚嚴的母親今天怎會漏掉了這傢伙?竟注他得以大搖大擺的進她房間!
「是伯母要我上來的,她說你可能在房裡看書或聽音樂。」他笑了,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既然來了,他索性大大方方的走進來。
他打量了一下她那溫婉中不失個性的房內擺設。
還真看不出來她原來是這樣的人呢!以外表而言,她是個徹頭徹尾十足「女性化」的人。她溫柔、安靜、婉約……總之.她就是這些形容詞所拼湊出來的女孩。
原來她也有不為人知的「個性」面!起碼就擺設來看,她的內心裡有著一份剛毅。
孟穎容冷冷的望了他一眼;既然是母親叫他上來的,她也無話可說,總不能把他轟出去吧口
不過說真的,她討厭自己的個人世界被男生侵入!
她站起來走到房間的一角,把CD拿了出來。「你想聽什麼音樂?這裡很多,自己來邊吧!」
「隨便!」他拉開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他的樣子很自在從容,彷彿這房間是他自己的一般。
也難怪他會如此;打從他上一回造訪孟家後,便有事沒事往這裡跑,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加上孟家二老對於他的印象很不錯,因此總會故意製造他們獨處的機會。
孟穎容自然也識破他們是「安」著什麼心眼。但是冷修彥對她而言只能稱得上是好朋友,如果硬要在他們之間找出不同於一般朋友的情愫的話,她只能說自己對他大概有那麼一點兄妹之情吧?
冷修彥是她唯一能「坦然」面對的男生。在他面前,她可以自自在在的,不必用冷漠來掩飾自己害羞易感的心。
套句俗話,他和她就像是哥兒們!
孟穎容放了張莫札特的演奏曲。「今天來找我有事嗎?」她和他對話就是能如此的直接。
「你難得放假,去看場電影好不好?」
「我不是很喜歡去公共場所。而且我對電影也沒啥興趣。」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有了!待會兒有個同學會來找我,她一直想去看『你是我今生的新娘』,你可以約她去。」
她想起了趙曉喬。打從那天晚上她在Friday』s看到冷修彥之後,就被他的模樣所深 深吸引了……趙曉喬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長得漂亮又有主見。大致說來,她和孫玉薇 的個性有些相似。
這陣子孫玉薇和劉清華小倆口正打得火熱,無暇陪她這位好友兼死黨。而趙曉喬的家又在暑假期間搬來這附近,因此她倆很快就熟了起來,進而成為好友。
孫玉薇再不多撥些時間陪她的話,她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很快就要被趙曉喬取代了!
冷修彥一聽,居然要他陪別的女孩子去看電影……這怎麼可以?
「要不然我們三個人一起去。」
這根木頭!他怎麼不知道她是在為他們製造機會?
正當她要開口說話時,趙曉喬已經笑吟吟的出現在房間房口了。
孟穎容趕緊說:「曉喬,冷修彥說他要請你看電影,但他自己不好意思向你說…… 」她偷瞄了一眼冷修彥啞巴吃黃蓮的滑稽樣。
「是嗎?」趙曉喬對冷修彥嫣然一笑,模樣十分甜美動人。
「是啊!剛才我說我也要跟著去,他還老大不高興的數落了我一頓呢!」說完,她 忙找了個理由離開,要不然如果趙曉喬好心替她向冷修彥「求情」可就不妙了!她朝著冷修彥一笑,道:「我要到圖書館去查些資料,祝你們玩得愉快啊!再見!」
走出房間後,她臉上浮起一抹勝利的笑。
在下樓時被母親瞧個正著。「穎容,你在笑些什麼?」
「嗯……你女兒除了讀書很行之外,當紅娘也是一流人選呢!」說完就奔下樓去,留下滿腹疑問的母親。
「這孩子……」
※ ※ ※
今天真是禍不單行!逛街的興致全沒了。
出門時,天空雖有些烏雲,但是看起來還稱得上是晴天;有太陽的日子不叫晴天叫什麼?
誰知她一走出百貨公司,才發覺外頭正下著滂沱大雨,路上的行人逃得十分狠狽。
她仰首向天,在心中對著滿天厚重的灰黑色雲層不停地詛咒著!
該死!該死!
看完了天空,她又垂下頭去看著自己那身與黑色雲層形成強烈對比的白色套裝—— 白色襯杉、白色牛仔褲、白色球鞋……為什麼事情老是這麼不巧?下雨天她才挑了套全白的衣服穿!
走在街上,她盡量挑有騎樓的地方走,一方面因為沒帶傘,另一方面則是為了這套衣服的「安危」;萬一從身旁飛馳而過車子滾了她一身的泥濘怎麼辦?
她可不想「清白」出來,卻「不清不白」的回家。
反正要真的書也實到了,對於這些佈置得美輪美奐的櫥窗、商店裡吸引人目光的物 品她都沒什麼興趣。
遙望還方的公車站,那裡只有幾株仍在成長中的小樹,到那裡去等公車她只會成為 小樹的遮蔽物。哎!看來今天只好奢侈一下坐計程車了!
於是她開始沿著騎樓走,一邊招攬計程車。
招了半天,仍沒有半輛計程車頂意載她;大概是下大雨了,計程車司機也要回家休 息吧?
她沮喪的低著頭走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待她一抬頭時,才赫然發覺剛才的暄鬧人 群怎麼不見了?
她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辦公大樓密集的商業區。
究竟走多遠了呢?
她低頭看著自己幾乎全濕的衣服;再不想辦法回家可真的要感冒了。
看了看自己目前所站的位置……唔,不對!對面才是回家的方向。她看準了個綠燈 ,便當力的往前跑——大雨打得她睜不開眼睛,她一面跑,一面用手護著那被雨水打得不甚舒服的眼睛。
原以為會很頂利的衝到對面的那棟大樓的騎櫃呢!實際上她也做到了,可是她又不偏不倚的和正走出大樓的人接個滿懷。當然,四腳朝天的人還是她!誰叫她沒事長得那麼嬌小?
「總經理,您沒事吧?」
「要不要緊?那位小姐也太冒失了……」
唉!總經理?看來她這次撞到的不是個帥哥,而是個全身鑲金踱銀的高級主管!
這種人最難纏了!別人被撞斷了根肋骨頂多賠個一、二十萬,如果是接到了這種人 ,那可真的是要傾家蕩產了!
她掙扎的站了起來,頭一直垂得低低的,好像是個做錯事而被逮個正著的小孩子。
「怎麼又是你?」
她聽到對方對自己這麼說。這聲音好熟……她猛一抬頭。「啊!是你?」她也十分驚訝。
那個上一次她在陽明山上被他撞得四腳朝天、春光外洩的男子!
天啊!她恨不得此刻地面忽然有個大洞能讓她土遁回家,從他面前消失。
唯一慶幸的是她今天穿的是褲子,要不然像剛才那種跌法,不送想像又會重演一次 「限制級」的鏡頭。
她怯怯的望著垠在他後面的幾個西裝革履的「保鏢」——起碼那些人的模樣及看她的樣子會讓她轉想到為主人賣命的保鏢。
她做錯了什麼,讓他們這樣看著她?她把眼光移到「總經理」的身上。「我不是故意撞上你的!雨大大了,打得我睜不開眼睛,所以……」說著,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那個男子似乎沒有聽見它的話,他身子一彎,替她把掉在地上的書撿了起來,跟著嘴角微微一揚。「莎士比亞?我有一個朋友也很喜歡他的作品。」他想起了孟穎容。
「呃……是嗎?」和他說話的感覺真好!但就是心裡會窮緊張,一股又羞又喜的莫名情緒充滿了她的心頭。
這到底是什麼原因?
「我叫滕真,你呢?」他發覺自己對眼前這個僅有二面之緣的女孩子居然能如此溫 柔的說著話;這種想去疼惜一個人的心情,對他而言還是頭一回呢!
一聽到「滕真」這兩個字,她整整楞了好一會兒。「你叫滕真?你——你就是滕真 ?今年剛從大學畢業?」她想更確定一點。「你有個朋友叫劉清華?」
她怎麼知道他這麼多事?
「是呃……」他望著眼前這個全然陌生的女孩子。「你——認識我?」
孟穎容既想哭又想笑,情緒十分激動。「我——我是孟穎容。」
「孟穎容?!」他楞住了。
眼前這個女孩子居然就是和他通了三年信的筆友?
一時之間,兩人也不知該說什麼,這時候,站在滕真身後的一位「保鏢」終於忍不 住地開口說話了:「總經理,我們還要去接機——」他提醒他。
「那麼……改天再聊!」他向她點頭示意.並坐上了等在一旁的車子。
孟穎容站在原地目送著車子離去,直到看不見。
原來……原來他就是滕真!那個和她通了三年信的筆友……
※ ※ ※
孟家一家三口正圍著餐桌吃晚飯。
通常這時候,大家都是位可能的保持心情愉快,無論有再怎麼天大的不愉快,都留 待飯後去盡悄宣洩。
出乎意料的,今天孟母在餐桌上的心情可不怎麼偷快!從剛才她端著菜走進來時鐵青著一張臉就知道了。
孟穎容伸長手要去夾母親面前的那盤青菜時,正好瞄到她那滿臉不悅的神情。
她忍不住問:「媽,你今天怎麼啦?鐵青著一張臉,菜價漲了二十倍也用不著這樣嘛!」她放下筷子,吃飯的心情全沒啦!
「是呵,妙芬。你今天身子不舒服嗎?」孟浩儒闖心的看著妻子。他雖然已經五十二歲了,但渾身上下所散出來的溫文儒雅氣質可沒有隨著歲月的增長而遞減。
他就是憑著這股氣質擄獲了當時英文系的系花陳妙芬。
這對夫妻從年輕恩愛到老,幾乎沒有吵過架。女的溫柔婉約,男的溫和負責,這對夫妻怎麼看怎麼像「最佳伉儷」。
「浩儒,穎容已經二十一歲了,大四啦!」
「是啊!」他一笑。「你不會是期待她永遠都大一吧?」
其實他知道妻子想說什麼;她是擔心女兒如果再不去試著交男朋友,那就要開始拉警報啦!
「可是……」
孟穎容轉出了些端倪,她將椅子往後一退。「爸、媽,我吃飽了,你們慢用!」她逃也似的直奔自己的小窩:在那裡,她才有安全感。
哼!想給我強迫性洗腦?哪有這麼容易?
她把音樂一放,往床上一躺。
現在的她什麼都不想,只想好好把大學念完,然後去考研究所,再到哈佛攻讀博士學位……這才不枉此生!
她將眼睛一閉,原以為出現的會是她的讀書夢,沒想到腦海裡卻清晰的浮現一張笑臉——滕真?!
她急忙睜開眼睛;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想到他?
她走到梳妝台前對著鏡子一照——迷濛的眼波、微紅的雙頰……那樣子很媚,不太 像是從前的自己。
她失魂落魄的坐回床上。
「穎容,我是媽,我要進來嘍。」孟母打開門走了進來,看到女兒好像得了失心瘋地坐在那裡,不禁關心地問:「怎麼了?在想些什麼?」她在女兒身旁坐下,溫柔的拿起她的手。
穎容輕輕搖頭,不打算把滕真的事說出來。在她確定自己的心情之前,她想保有一 點「隱私」;雖然她在母親面前一向是沒有秘密的。
但這次不同!
孟母輕撫著穎容那垂肩的秀髮,臉上儘是滿足與疼惜的笑容。「我的小女孩長大了 !」她寓意深遠的說。「知道媽媽剛才為什麼那麼急嗎?」
「因為我已經大四,快沒人要了!」她俏皮一笑。
「玉薇都要訂婚了;而你又把修彥往曉喬身上推。你知道嗎?修彥並不喜歡曉喬。」
「我也不喜歡他啊!」她垂下長長的睫毛。「我覺得我和他可以是朋友、兄妹,但是——」她慎重的說:「絕不可能成為情侶。」
「為什麼?修彥這孩子我很喜歡呢!他是個各方面都不錯的好人選!」
「媽——」
「你這孩子!到底要怎樣的男人才會看得上?」
「跟爸爸一樣的就好了。」她開始打太極拳。
對於這個問題,她已經煩透了!難道女人終生不嫁或是一輩子都沒有男人追求,就 該羞愧得去撞牆嗎?
男女交往也得要互相看上眼吧?她不明白母親心裡是怎麼個想法?只是一心一意要 把自己推向冷修彥懷裡!她為什麼從來不考慮她的心情呢?
不過話說回來,這姓冷的傢伙也真不識相!曉喬這麼好的女孩子也不要,他究竟要 誰呃?
假使他能和曉喬湊成一對兒,那麼以後便天下太平了!母親也不會成天「修彥」、 「修彥」的在她耳邊說個不停。
真煩人!
「說實話,你有沒有比較看得上眼的男孩子?」
孟母心中也很納悶;怎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會沒人追?她可不是自誇才盡說自 己的女兒好,以孟穎容那張迷死人的容貌,怎會到了二十二歲還乏人問津?
見鬼!
孟穎容偎母親這麼一問,很公式化的回答:「沒有!」事後又心虛的偷偷瞄了身邊 的母親一眼。
這一眼卻被孟母逮個正著。「沒有?」她看得出來女兒是在撤謊。
不過,這回她可不想拆穿;反正她會故弄玄虛,難道她不會來個靜觀其變?倒要瞧 瞧孟穎容這回是「青出於藍」呢,還是孫悟空欲度如來佛的五指山——裁定啦!
「沒事的話,就到樓下去吃水果、陪你爸爸聊聊天吧!別老是一個人悶在房間裡。 」
「唔……」
孟穎容跟在母親後頭下了樓,心中還暗自竊喜自己的說謊技巧愈來愈高招了,居然 連一向號稱家中「福爾摩斯」的媽媽都給騙過了!
她在沾沾自喜之餘,又怎會料到自己其實是高興得太早了呢?
※ ※ ※
偶然的一個機會,滕真坐在一家格調優雅的咖啡廳裡喝著咖啡。
這樣的夏日午後最適宜在這裡稍作休息了。
涼快的冷氣、優雅的鋼琴演奏……這樣的一個地方很容易讓人渾然忘我的。
桌上一枝模樣清雅脫俗,卻不知名字的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想到了孟穎容。
那朵花呵!有著淺淺柔柔的紫、清清雅雅的香氣——這種感覺很得他的好感,就仿 佛是……他伸手招來了服務生。「請問這花叫什麼?」
「它叫桔梗,也是一種中藥材。原本是單瓣的,後來為了具有觀賞價值,就把它改 良成重瓣。它的花語是『氣質』。」這位服務生像是對花頗有研究似的。
「它在哪兒可以買得到?」
「一般花店就有了。」她指著對街的一家花坊。「那家花店做生意很有信用。
他們真的花既新群又漂亮,還有許多是空運來台的稀有花種呢!有很多可以選擇, 但就是貴了點。」
「謝謝你。」他從皮夾中掏出一張鈔票。「你介紹得很詳細!謝謝你。」
服務生瞪大眼睛看著那張比她一天打工嫌的錢還多的仟元大鈔。收下後,她仍有點 不敢相信……說幾句話就可以賺一仟塊!不得了!
滕真又生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越過馬路來到了這家花坊:這可是他第一次上花店買花。店主見他一身名牌的有錢 模樣,立刻笑容可掬的迎了上來。「先生買花?送人還是自己要?」她慇勤問候。
這麼體面俊俏的男人可真少見!
滕真的冷傲俊美很得這位二十多歲的花坊老闆的青睞。
「我要一束桔梗;送人的。」他仍獨鍾於那嬌柔溫婉的桔梗。
他無視於玫瑰的嬌艷、火鴇的熱情、雛菊的嬌俏,眼中只有柔雅可人的桔梗。
「重瓣桔梗一枝伍拾元,先生要幾枝?」
「十枝。還有,幫我配一些這種花。」他指著「滿天星」說道。
他不懂得花,更甭說配花了。可是他覺得把這種小白花和淡紫色的桔梗配在一塊兒 ,更能凸顆出它約完美。
花坊主人對於他運十分知名的「滿天星」也叫不出來,不覓覺爾一笑。「這種花叫 滿天星。」
滿天星?他有趣的打量眼前這繁如天上星斗的白色小花;這花的名字果然其來有自 。
他拿出筆和紙為了個住址,連同一張小便箋遞給花坊主人。「麻煩明天早上九點高 我送到這所大學給這個學生。」他付了錢、留下地址後便離開了花坊。
已是十月初了,大學應該都開課了。
明天當她接到這束花時會是什麼表情?
一直有股想約她出來敘一敘的衝動!能見見面也好。
他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有些唐突?可是,他並不想抑制住自己對她與日俱增的思念 大學四年中,他一直過誓無波無紋的平靜日子;並不是他不想談個懋愛,而是他不輕易 付出感情。一旦付出了感情,他就會有始有終,只可惜他頭一回就「遇人不淑」!
大一的時候,他認識了當時的校花宋羽璇。那個女孩在眾星拱月的情況下變得驕傲 自大、頤指氣使。
交往不到兩個星期,他使漸漸疏遠了她。沒想到宋羽璇竟先發制人,逢人就說是她 甩了滕真。
在她大肆造謠的同時,她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結識了當時繫上最有身價的助教 李文笙,兩人進而親密的交往起來。
宋羽璇換男朋友的速度比換衣服還快;大學四年中,他所不經意聽人提起的就有四 、五人之多。
對他而言,宋羽璇只是生命中一個不重要的過客,只是在太學一年級時,他為了她 飽受流言之苦。
連他的死黨都以為他真的被甩了。
他足足忍受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同情眼光,直到李文笙成為第二個受害者後,同情他 的目光才又一一轉向李文笙那裡。
就因為宋羽璇的濫情,他對女人下了個定義——女人招惹不得!
所以他在學校中一直十分「潔身自愛」,對於女同學們總是刻意保持一段距離,而 仰慕他的女孩們也在「屢戰屢敗」的情況下漸漸死心。
他對女孩子們的這種態度一直維持到與孟穎容通信。
通了幾封信之後,他因為孟穎容的文采絕佳,加上個性、思想都與他頗為接近,因 此才繼續書信往來。
但從來沒有想要見她的念頭。一直以來,他只想找個可以談心的朋友,而不見面的 筆友可以互相傾談事情的空間會更廣、更無拘束,因為彼此都不知道對方是誰。
沒想到事與願違。在陰錯陽差的情況下,他們還是見了面!
他並不後悔彼此見了面;除了不後悔之外,他的心裡也十分感謝上天的安排。
第一次見面,就令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那時她的模樣很狠狽;大概也只有她 才會為了一張紙而跌個四腳朝天吧!
第二次的情形也不大浪漫;她仍是不大雅觀的跌了一跤。
也不知道他是否對於容易鬧笑話的女孩子特別有興趣?在身邊聽不乏美女圍繞的情 況下,她仍是他心目中的不二人邊——這是戀愛嗎?
※ ※ ※
大四的日子真好混。
星期二一上午就那麼一堂課,一早來到這裡晃一晃又要回家了,連椅子都尚未坐熱 呢!
「喂!這麼早就要回去了?」孫玉薇在她面前的椅子上生了下來。「一起到咖啡廳坐坐如何?」
「你還會想到我啊?」孟穎容故意往窗外的藍天一望。「天要下紅雨了!怎麼,今天劉清華沒空陪你?」在這死黨面前,她可以肆無忌憚的暢所欲言。
「說得那麼難聽!是你把自己貶低了,還是把劉清華的身價抬高了?好像我是個『見色忘友』之徒似的!告訴你喔!別和曉喬走得太近,我會吃醋的。」
「你是雙性戀者啊?跟她吃醋!」她笑吟吟的站了起來。「不是說要去喝咖啡嗎?再不快點就沒位子啦!」她拉著她站了起來,正要走出去的當兒,一個手捧著花、年約十五、六歲的男孩子在教室門口探頭探腦的。
「小弟弟,你找誰?」孫玉薇問。
「我是花坊的小弟,請問這是英四B的教室嗎?」
「是啊,你要找哪位?」
小男生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條攤開一看。「你們班上有個叫孟穎容的嗎?」他打量著教室裡所剩無幾的學生。。
「我就是——」穎容詫異的看著他。
那花坊小弟將花往她位裡一塞,拿出一張紙要她簽收。
目送那小弟離去後,孟穎容更加一頭霧水。
誰會送花給他?今天又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
「喂!誰送的啊?」孫玉薇對於那束花的來由可感興趣得很呢!這可是四年來難得一見的大新聞哩!
終於有男士膽敢向這位冰美人下「戰書」了。
到底是何方神聖?
孟穎容從花束中找到了一張便箋,她在打開來看之前猶豫的看了一眼正在旁邊「虎 視沉沉」的孫玉薇。
「怎麼?快拆呀!」她比她更急。
「就不能留點隱私權給我嗎?」
她將紙條一打開,裡面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那剛毅俊秀的字跡像股清泉般沁人穎容的心房……
穎容:大四生活是否令你感到滿意?
偶然的機會認識了這種名為桔梗的花,把它送蛤你,希望你會喜歡。
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頓飯好嗎?希望這突來之舉不會令你感到唐突。
下午五點,學校門口見。
滕真
「哦!原來是他啊!」孫玉薇總算滿足了些好奇心,但是她仍然有疑問。
「喂!你是不是蹣著我跟他見過面啦?」
孫玉薇質詢的語氣叫孟穎容覺得既好氣又好笑。
這算是哪門子的問題?說得好像她和滕真見面之前沒有向她報備就是犯了大錯似的 !
何況,她和滕真的兩次相遇都是始料未及的事,哪有辦法事先告知她?
「我和他是見過面了,可是都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直到上一回,也就是我和他第二次見面時才知道他叫滕真。」
「偶然?是刻意安排吧?」她非逼孟穎容將實情說出來不可。沒辦法!滕真這個名字已經成為她心目中神秘的代表了。
對於這個「大怪人」,她很有興趣去瞭解。
果然,孫玉薇一句「刻意安排」,把孟穎容激得非把事情澄清不可。
「我們的相遇真的是偶然的!」她把自己如何撞上滕真、如何跌得四腳朝天……統 統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僅保留了春光外洩那一部份。
但在她這麼有所保留的描述下,孫玉薇仍是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如果把那段
精彩的部份說出來,恐怕她會笑到下巴脫落、送醫急救!
「你們——哈、哈!你們真的兩次都撞在一塊兒?」她取出手怕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在好不容易忍住笑之後,她又問道:「喂!那傢伙長什麼樣子?」
樣子?
孟穎容仔細地在腦海裡尋找著能夠把滕真形容得傳神一點的形容詞。在一番思索之 後,她頹然放棄了。
「見了你就知道。」她笑了笑。「他真的很難形容呃!」
「怎麼會難以形容?長得高就說高,長得胖就說胖,長得好看就說帥!這樣你也不 會說?笨啊!」
孟穎容無奈一笑。「如果每個人都可用這些字來形容的話,那這個世界上豈不都是 一些「複製」人了嗎?這些形容詞人籠統了。」她一面說,一面往外走。
手裡捧著滕真送的花,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湧上她的心頭;甜絲絲的——那感覺很溫柔、很幸福……晚上的約會……她咬唇考慮著。不知不覺中,心跳又「噗通」、「噗 通」的加快了起來……「晚上的約會你去不去?」孫玉薇跟了土來。
她淺淺一笑,不作任何回答。
「神秘兮兮的!」孫玉薇一扇嘴。「看來你和滕真還真是適合!兩個人都喜歡故作 神秘!猜測你們這種怪人在想什麼真是很累呃!」
「我又沒有要你想得那麼累。」她嗅了一下桔梗淡雅的香氣,心中已有了決定。
「給個答案吧!去或不去?」
「去。」
孫玉薇瞪大眼睛。心想,這小妮子什麼時候愛得如此「作風乾脆」了?隨即又釋然 一笑,看來這位滕真先生挺有希望的哦!
偷看了一下穎容那副沉醉的模樣,她更確定自己心中所想的真不知道滕真是什麼樣 的人?居然在二度「傷害」穎容的情況下,仍能擄獲她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