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人挨得水球數雖然不一樣,一個被砸了兩百顆、一個挨了一千顆,但狼狽的程度卻相差無幾。
畢竟,被一桶水潑得濕透,跟被十桶水淋成落湯雞……反正都是在滴水嘛!
「呵呵呵……」金金帶著一串銀鈴也似的笑聲,將兩條乾毛巾遞到兩個男人手中。「擦一擦吧!秋老虎雖然熱,但偶爾一陣涼風很容易讓人生病,尤其你們兩個還濕透了……」她說著,忍不住又笑了。「有準備乾淨衣服嗎?我去拿給你們。」
「當然有。」柳揚指著史清銘,口氣中帶著憤怒。「我早知道這小子不安好心眼,居然花一萬塊買水球砸我,幸好我聰明絕頂、英明神武,早有準備,替換衣服就帶了十套。水球嘛!嘿嘿嘿,昨天我已經事先讓秘書課的助理秘書們加班灌了幾千顆備用,清銘,咱們還沒完呢!換完衣服再戰。」他一邊叫,一邊接受金金溫柔的關懷。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嘴巴雖然罵得兇惡,眼神卻完全不是那回事,帶著濃濃的陶醉和眷戀,他完全沉浸在女兒香裡。
他嘰哩呱啦的那一大串也沒惡意,純粹是在逗金金開心。他真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辦法讓金金髮笑。
史清銘這才發覺,柳揚是栽得很嚴重了。他哪裡是想在金金身上找些樂子玩,他根本就迷戀上金金了。
「幾千顆水球!你想砸到明天嗎?」金金輕瞋柳揚一眼。
「如果不是人手不夠,我還想灌它個幾萬顆呢!」柳揚誇張地挺起了胸膛。
「你想把整座娛樂中心都塞滿水球啊?」金金笑罵,
「然後再把清銘一起塞進去,嘿嘿嘿……那一定很好玩。」柳揚一臉不懷好意。
「神經病。」一整年史清銘也只有這個時候可以公然罵柳揚了。雖然他心裡一直將柳揚與瘋子劃上等號。
金金又發出一串清脆的嬌笑,柳揚瞧得整個人都癡了。
金金把另一條乾淨的毛巾遞給史清銘。「他胡說八道的,你別當真,快把頭上的水擦一擦,再換件乾淨的衣服吧!」
這是史清銘第一次這麼近、這麼仔細地看著金金。大病一場後,她的身形又輕減了幾分,但也許是柳揚照顧得好,她的臉色不再像之前那樣灰灰青青的,開始浮現一層淡淡的粉紅色澤。
她有一張圓圓的面龐,一旦笑起來,雙眼微瞇,紅唇半啟,整張臉立刻化成十五的圓月,隱約間還透出一股輕柔的月華,淡淡的,清涼而不熾人、舒爽卻不寒心,直讓人想深深沉醉。
史清銘渾身一個機伶。這張笑臉他……他看過,它太特殊了,教人一見就難忘。
可是在哪裡看的呢?他皺起眉,卻記不清了。應該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這麼說來,金金不是個陌生人,而是個熟人嘍!
那她為何不大大方方與他相認,還要在那裡佯裝作戲?
她假裝不認識他,又特意與柳揚親近,莫非……
史清銘背脊竄過一抹冰寒。萬一金金是別有圖謀地接近柳揚,想要勒索、綁架還是竊取公司機密……天哪!他們自以為好心救了人,結果卻是引狼入室。
史清銘立刻對金金起了警戒心。「董事長,你說你帶了十套乾淨衣服來替換是吧?借一套來穿如何?」他想把柳揚拖到隱密的地方,再將自己的驚人發現告訴柳揚,讓他小心防範,別叫金金賣了,還幫她數鈔票。
但是柳揚很不合作。「我為什麼要借你衣服?而且我的衣服你能穿嗎?看看我們的身形差別,我高大威猛、雙腿筆直修長,完完全全就是一副衣架子。你雖然只比我矮了三、四公分,但我們的腰線卻足足相差了三寸,你穿我的褲子還不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褲?後頭拖著一條長尾巴,可以直接拿來拖地了。」
這傢伙的嘴巴實在是有夠臭。史清銘在想,乾脆不要理他,讓他被金金剝皮拆骨,有多遠賣多遠算了。
可他們好歹也是主雇一場,彼此合作有八、九年了,就算是養寵物,也培養出一點感情了吧!
忍耐、忍耐,史清銘努力叫自己別生氣。「我說我們去換衣服,你跟著我走就是了,不要一堆廢話。」但他還是忍不住發火了。
「怎麼可以說那是廢話?所謂真理就是越辯越明,除非你自認理屈,向我賠個罪,我可以大人不計小人過……」柳揚真是一開口就停不下來。
眼看著史清銘就要氣得爆血管了,還是金金好心。「我去拿兩套衣服過來讓你們換。」當然,那兩套衣服都是柳揚的。
她要不果斷點給他們拿個主意,只怕柳揚和史清銘就是再吵上一天一夜,還是吵不出個結果來,最後就是柳揚和史清銘一起傷風感冒,而那堆辛苦帶來的替換衣物就扔在車子裡納涼了。
金金蹬蹬蹬地跑走了。史清銘呆子一下,怎麼他想拉著柳揚避開金金,結果柳揚拒不合作,而那個他想躲避的人反而自己跑掉了?
世事就是這麼奇怪,但他想和柳揚私下相處的目的也算是達成了。
史清銘把握機會,一吐心中疑惑。「董事長,我總覺得那位金小姐越看越眼熟,我肯定以前見過她,雖然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但我懷疑,她的來歷有問題,你最好不要跟她太親近,以防不測。」
柳揚先是瞪大了眼,然後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哈哈哈……清銘,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你是這麼遲鈍的人,現在才想起見過金金的事。」
史清銘大驚。「董事長也對金小姐有印象?」所以柳揚對金金早有防備嘍?但他怎麼看都覺得柳揚已被金金迷得暈頭轉向,哪裡像是對她心懷警戒的樣子?
「我對她當然有印象,而且深刻極了。」雖然一開始在飯店相會時,他沒想起來,但沒多久他就發現她的身份了,那一刻,他興奮得幾乎想跳起來大叫、感激老天把他朝思暮想多年的夢中情人送到他身邊。「你該不會以為我是在什麼都不知道,而且毫無目的的情況下就對一個人掏心掏肺吧?」
史清銘下意識地搖頭。柳揚是個生意人,言必稱利,他造橋鋪路、上孤兒院做義工、到馬路上撿垃圾……都要讓記者去拍照做宣傳的,怎麼會幹沒有好處的事?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對金小姐千般體貼、萬般照顧都是有目的的,她……她有什麼東西是值得你這樣費心去圖謀的?」
「金金本身就是最棒的寶物了,我還要圖謀什麼?」
「你真的喜歡上她了?」
「我愛她好幾年了,你難道不曉得?」
他知道個鬼啦!史清銘只記得見過金金,其他的事他根本一點概念也沒有。乍聽柳揚坦然說愛,嚇得他差點魂飛天外。
金金來歷可疑,柳揚又執迷不悟,萬一金金對柳揚心懷不軌,柳揚豈非一點逃生的機會也沒有?
史清銘的頭都快張破了。要怎樣才能說服柳揚清醒一點,不管他再怎麼喜歡金金,好歹先派人摸清她祖宗八代的底,再來投放情意嘛!
「董事長,你--」他的規勸才到一半,金金卻已抱著兩套乾淨的衣服回來了。
「衣服拿來了。」
史清銘錯失勸阻柳揚貿然戀愛的機會,扼腕不已。
「你們快點把衣服換一換,這裡還有兩杯熱桔茶,你們換完衣服就把茶喝了,可以防止感冒的。」金金微笑,身上散發出一股屬於山林、草地的芳香。
她整個人……說難聽點就是帶著鄉士氣,但這般氣質卻不粗豪,反而自然清新,再融合她骨子裡透出來的溫柔,使人親近她就像靠近一畦農田、一汪湖泊、一流小溪,那麼舒服、宜爽。
說實話,史清銘雖對她心懷疑慮,但看她笑得如春風撲面,心情還是一陣輕鬆。
難怪柳揚喜歡她,這樣自然的女子,擁抱她就像擁抱一片山水,哪個真男兒能不傾心?
史清銘真不想防備她,但他職責在身。
他伸手接過她送上來的乾淨衣服,趁此機會,他一大步貼近她,低哺道:「我不知道你接近董事長有什麼目的,但你若傷害他,我不會放過你的。」說完,他飛快地抱著衣服走了。
金金本來因為史清銘的乍然貼近,身子一僵,等聽完他的耳語,心頭疑雲頓起。
史清銘怎麼會懷疑她對柳揚有不軌之心?她感激他還嫌不夠呢!如果可能,她願傾盡一切報答他對她的恩情。
可是史清銘對柳揚的忠心也讓她感動,這些人儘管嘴巴上老是吵吵鬧鬧,一顆心卻真誠無比。
相較起來,她和程萬里以前日日說愛、天天談情,最後卻以背叛告結,到底算什麼?
她曾經因為程萬里的背叛而對人性產生懷疑,更畏懼男人。
但看看柳揚,再瞧瞧史清銘,這世上也有真心男兒吧?
抬頭望一眼清朗的天,湛藍帷幕中不見一絲異彩,純粹得讓人心醉。
金金感覺自己的心情也正褪去一些頑垢,每剝落一層,身體就輕鬆一分。
她握了握拳,發現體內充滿了勇氣,讓她開始有一點信心去面對那險些扭曲了她人生的一段插曲。
柳揚把一切看在眼裡。當然,他也沒有忽略剛才史清銘的異舉。
他本來想,如果金金被史清銘嚇壞了,他就得想辦法安撫她;但她沒有,她反而拋卻了過去的陰影,回復原本的自然美麗。
他一聲不吭,默默地守護著她,不放過一絲寶珠滌去塵埃、放射出燦爛光華的美景。
柳氏的同樂會真的玩得很瘋。
柳揚這已經是第三次被砸成落湯雞,而被金金逼著去換衣服了。
他每次都指天咒誓再也不上台挨砸了,但只要一被人挑釁,又會忍不住挽起袖子去拚個勝負。
結果他們還打起了水球躲避球,連金金都不小心挨了兩記水球,幸好只砸中膝蓋,濕了半條褲子,否則她就要穿著一身濕衣回家了。
她沒想到陪柳揚參加公司的同樂會會被人砸水球,自然不會事先準備替換衣物。
如果借柳揚的衣服來穿……他身高一百八十,她才一百六十多一點,很像在套布袋了。
她玩得好累,叫得嗓子都啞了,終於被恩准暫離戰場,休息片刻再上。
但金金不想再戰,她累死了,乾脆躲進女生廁所裡。柳揚找不到她,就不會拖著她再去發瘋了。
她趴在洗手台邊,抬頭看著鏡子裡,笑鬧得雙頰紅似火的自己。
瞧瞧她,頭髮散得好像一個瘋婆子,鼻子又被太陽曬紅脫皮了,秋老虎的威力還是不能小覷的。
不過……「哈啾!」她揉揉鼻子。秋天就是這樣不好,冷冷熱熱的,容易感冒。
要不要去買杯熱桔茶來喝?可以預防感冒,當然,也得替柳揚準備一份。
「還是有備無患的好。」她自言自語著,又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哈啾,哈啾……」
「怎麼突然冷起來了?」她打個寒顫,才想邁步出廁所,突然,一條人影出現,將大門堵了個結結實實。
「好久不見啦!」那個人開口,閃著一嘴的白牙,像玉貝一樣漂亮。
「看見我太驚喜了,是不是?」他轉身鎖上了廁所大門,然後朝金金走去。
金金看著他一步一步地接近,俊俏的面孔,鳳眉修目,鼻管挺直,雙唇豐潤、似含著丹珠,真一個唇紅齒白,俊美無儔的白馬王子。
是女人看到這樣俊美的男人都會尖叫的,金金也好想張嘴大喊,但她的脖子卻像被某種無形的東西給掐住了,半點聲音也出不來。
她只能驚恐地看著他,她的前未婚夫--程萬里。
程萬里走到金金面前,低下頭。他比她高了十幾公分,曾經,她只要這樣仰望著他,就覺得好像得到全世界那樣地滿足,但現在,她卻發現他這個動作充滿了對她的鄙夷與輕視。
到底是她過去太傻,分不清楚現實與夢幻?還是他太會演戲,居然可以一扮深情男子就是十餘年?
她不知道,事實上,兩人的感情走到這步田地,她曾經恨他,不顧一切想要報復,也考慮過尋死,卻又捨不下這個世界。
那時,她很迷茫,這世間到底還有什麼值得留念,讓她不願歸去?或者她只是太軟弱,怕死?
可是她又活得好痛苦,她擺脫不了程萬里帶給她的死亡驚懼。
她每天都作惡夢,吃不下、睡不著,一想到程萬里,整個人就要發瘋了。
但柳揚將她拉出了地獄的深淵。他給了她活下來的理由,讓她重新學會笑,學會珍惜身邊一些小小的感動。
現在,她還是很怕程萬里,怕他又帶來死亡的威脅。
但除此之外,她對他很難再生出更多的怨和恨。
在柳揚每日無微不至的照顧下,金金承受著,身與心都載滿了喜悅,恨,那已經是過去很久的事了。
柳揚把一身破爛的她洗滌得完美潔白,難道她還要為了一個程萬里,再攪和那池污黑的仇恨沼澤,讓自己染得一片惡臭?
如果她真的那樣做,就太對不起為她費盡心血的柳揚了。
金金深吸口氣,心下有了決定,放棄再去釐清往昔和程萬里那段感情中的是與非,就為柳揚保持一片清純。
如果程萬里是真的喜歡柳枝,她樂意祝福他們,並在這一刻,為自己的過去劃下一個句點。
然後,她就可以毫無顧忌地邁向新生了。
她祈禱,懇求柳揚給她勇氣度過這一難關。
「萬……萬萬萬……裡……」她拚命要自己勇敢,但該死地,她還是好怕,手腳都開始發抖了。
程萬里哈哈大笑,但那雙漂亮的鳳眸裡卻沒有半點喜悅,只有濃濃的陰鬱。
「我那個未來的大舅子對你不錯吧?看你面色紅潤,肯定跟柳揚勾搭得快樂,居然還記得我的名字,了不起、了不起。」他單掌執起她的下巴。
金金整個人都嚇呆了。他怎麼會知道她跟柳揚住在一起?難道是柳枝說的?果真如此,那天他應該會想辦法留下來,取她小命,怎麼會輕易放過她,與柳枝一起離開?這完全不像他的為人了。
程萬里知道她瞧不破裡頭的機關,也不瞞她,直接給了答案。
「那天在飯店女廁,我雖然被柳揚和史清銘的聲音嚇了一跳,一時失手,但還是一直注意著你,否則,我哪知道柳揚將你藏在哪間房裡?還趕了一個湊巧,賞了姓史的一記悶棍。這也該感謝你,我早瞧姓史的不順眼了,成天擋在我跟小枝中間礙我好事,難得有個機會報復,我豈能不把握?可惜那一棍還是敲得不夠用力……嘿,你……別抖、別抖……」他用力搖晃她的下巴。「我今天又沒有說要殺你,你怕什麼呢?」
金金當然怕,她本來以為可以跟程萬里講道理的,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發現他根本就是個瘋子,哪裡聽得進別人的話?
程萬里的手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又挪到了她的脖子。
「我叫你別抖,你沒聽見嗎?又想惹我生氣?」他嘴裡說沒要殺她,但他的手卻又掐住了她的頸項。
他沒有用力到讓金金斷氣的地步,卻讓她呼吸困難、無法發聲。
金金雙眼滲出了淚水,迷濛中……她以為會再看到死亡的陰影,心下已絕望。
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地獄不見了、死神消失了,她腦海裡閃過的是一個又一個柳揚的身影。他在家裡各處擺滿了飯菜,不讓她餓死自己;他老是胡說八道,逗得她又氣又笑;他說,她該給家裡報個平安了……他那時候的樣子好沉穩,就像座山一樣。
不知不覺間,柳揚的笑貌已刻滿了她全身每個細胞,讓她在面臨死亡的瞬間,忘卻了恐懼,滿心滿眼只是捨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