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師都說她很幸運,那顆子彈只差五公分就會要了她的命,而更幸運的是,胸口無意間戴上的玉珮雖碎了,但也替她擋掉子彈的銳勢,要是種種幸運原因的其中之一有閃失,都會直接要了她的命。
范毅峋手捧著阿拉丁鬱金香走進病房,當他見到康菲梅知道是他後,撇走臉的反應,他莫可奈何的在心底歎氣,但也無力求她什麼。
「香昀說你最愛這品種的鬱金香,所以……」
他幾乎用自言自語的方式對躺在病榻上的康菲梅說話,因為他曉得她是不會與他說話的,所以當他被打斷話頭時的訝異就不難解釋。
「以後請不要打擾我的生活。」平板,又沒多添加半點溫度的聲音恍若從地獄飄蕩上來,康菲梅不喜歡,更見不慣如此低聲下氣的他。
如果說他是想贖罪,那她也擔待不起。
「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該是感動吧,他臉上竟浮起傻氣的微笑。
繼續強硬的扁嘴,康菲梅很快的將視線定在窗外的樹稍上,不再多言。
范毅峋重重的歎氣。終究還是這樣的結果。
室內靜得過分,除了彼此的呼吸聲外,只剩外頭雜沓的腳步聲提醒他們現在在哪裡。
「或許我是活該無法得到你的諒解。但……」
害怕失去她的恐懼凌駕一切,腦海中的場景又回到她躺在加護病房,那段令他生死不如的日子。
「請你離開。」不想被打擾,更不想被他挑起不願碰觸的感情,她曾輸過一次,那就夠了,她很清楚的明白自己是無法承受第二次的失敗。
閉上眼,浮現的不是中槍的那刻畫面,而是他以殘暴手段佔有她清白的難堪回憶,她害怕再接受他就得重新感覺那段可怕的回憶。所以她寧可封閉自己。
「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是哀求,男人的尊嚴在他向康菲梅跪下的同時就拋棄,他不在乎外界對他的評價,他赤裸裸的情感只願為她一人綻放。
「離開這裡,請放過我。」拒絕的心房不再輕易為他打開,她不知何時才能重新接納他,或許惡夢沒有結束的一天。
「辦不到。」范毅峋好想搖晃她,猛力的搖晃冰冷的她,這樣的康菲梅他沒見過,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已造成的。他無法怨尤。「求你告訴我,我要怎樣做你才願意再看我一眼?」
康菲梅瞪住窗外的樹梢。一片片的落葉飛紅,冬天快來了吧?
抽離的心思沒人探觸得到,就連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麼,她現在只想過平靜的生活,或許離開這裡會是個好辦法。
「要我原諒很簡單,就是請范先生遠離我的生活,還給我平靜的空間。」如此冷血也是她不願的,但或許這樣對自己是最好的。
「辦不到。」范毅峋知道自已不會輕言放棄的,為了奪回她,不到最後那秒,他是不會放棄的。
被單下,她沒有施打點滴的拳頭握緊,無波的臉上意外的出現激憤。
「你走、你走!」
她突兀的激動,嚇壞范毅峋。
「我叫你走啊!」
放開拳頭,她奮力扯動點滴的塑膠線,把它當成范毅峋的脖子,毫不留情的扯弄著,一點都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
「你在幹麼?」范毅峋怕她傷到自己,一雙大手牢牢握住她,以防釘頭跑掉。
「你走啊。何必假惺惺的來這裡?是為你虛假的謊言和無所謂的內疚嗎?我不要你,也根本就不需要你的謊言,你懂嗎?」放聲的大吼,康菲梅只祈禱他會因此而離開。
「梅梅。你會傷到自己的!」
范毅峋害怕的勸服著,眼睛緊盯住她。
「那又如何?當你在傷害我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會有多痛?有沒有?」忿忿的怒吼,她好想將體內的不平衡全狂洩出來。
「讓開,范先生請你離開病房!」飛奔而來的是護理站的值班護士,因為大老遠的就可聽見病房裡頭張狂的怒吼聲。
范毅峋怎會輕易離開,他不能,更不可以現在離開這裡,好不容易梅梅願意對他說話,哪怕是狂怒的語氣,他也都願意欣然接受啊!
「范先生,你這樣會妨礙到病人康復的時間。」隨即而來的醫師也無力的看著這對歡喜冤家。他是不知道這兩個人的愛恨,可是這段日子以來,范毅峋放下自己公司不管,日夜都守在這裡的精神,他倒是很欽佩,不過今天范毅峋卻影響到病患的休養情緒,所以他也不得不下達禁止令。
醫師的話就像聖旨般神聖,對范毅峋來講,沒有什麼事比康菲梅的康復的來得重要,所以他聽話的放開手。
醫師和護士幾乎在他放開手的那刻鬆了口氣,接下來只要病人不吵鬧,那什麼事都好說。
「菲梅,你這樣是不行的唷,再怎麼生氣,也不可以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醫師以莊重的話氣警告她。
「我不想見到他……」氣力盡失的康菲梅向主治醫帥求情。
「小伙子,你都聽到了,小姐不願你來,而非我要阻止你。」同情的拍拍范毅峋的肩,他這個做醫師的本分也只能到此。
「真的這樣恨我?」他一個簡單的問號直接詢問又偏過頭的康菲梅。
康菲梅不知自己的一意孤行,會有什麼樣的後遺往困擾他們。
她緊咬住下唇,小說一句話,鼻頭酸酸的,不曉得為何心會這般混亂。
透過玻璃窗鏡的反射,她依稀可以見到失落的他,不該有的心疼偏在此時困擾著她的心智。
好想哭,明明自己要得結局。為何會有千般的不捨;明明該恨他的理智,為何會有萬般的無奈想投入他的懷抱?
見她固執如斯,范毅峋也明白先離去是最好的辦法。即使今天她不願見他,他還有明天、後天,無數個日了可以守著她,他認識的康非梅不是個冷硬心腸的女孩,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原諒他。
雙手握住的拳頭顯現出他有多麼難受,一轉身,他願意暫時離開這裡。還給她想要的寧靜。
無聲的落下淚,康菲梅其實很想、很想要他回頭,但話到嘴,又被自己頑固的自尊心給嚥下。
她不愛落寞的他,但她又能怎麼辦?害怕再度受傷的自己,總有一天也會被迫面對紛亂的心情。
任隨護士重新弄好她手上的針筒,而後她躺回白色病床上。
她好累,有誰能帶她擺脫這一切?
☆ ☆ ☆
「聽說,你真的把他趕走?」康非梅關心的問。他這個妹妹什麼都好。就是不懂什麼對她才是最好的。
「趕走最好,他也不想想自已是怎麼對梅梅的,現在人受傷了才知道後悔。」康衍普還是那副痛恨范毅峋的態度,對他來講,只要傷到妹妹半根寒毛的傢伙,他都不會原諒。
「你跟人家喳呼什麼勁?范毅峋的誠意你又不是沒見到,何苦要對他這般冷嘲熱諷的?」康衍慶最瞭解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他一直站在為妹妹好的立場說話。
「你才給我少廢話,梅梅的事,你也得負一半以上的責任!」康衍普氣不過小弟胳臂向外彎的偏袒那傢伙,連妹姝都受重傷,居然還膽敢說他的好話。
康菲梅依舊不發一話的任隨兄長各持已見的爭執,她的思緒尚停留在范毅峋落寞離去的那抹背影。
「統統給我住嘴!」康絢璇的話最有權威性,她一人一耳的扭住爭吵中的兩兄弟,一把將他們扭到外頭去。「梅梅最需要的就是安靜,這裡不需要你們的爭吵聲。」
「姑媽!」
他們不約而同的想抗議,但康絢璇哪會理會他們渴望陪妹妹的心。
她當著他們的面甩上病房門,留下姑甥兩人準備談心。
「真的這麼恨他?」她明口很的反面是愛,惟有相愛極深才會有恨意的舉動。
「姑媽?」康菲梅裝作不懂她的意思,抬起清澈的雙眼,那裡頭該有的年輕活力如今全被糾纏的情愫給混淆。
「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會懂姑媽的意思。」康絢璇愛憐的拍拍她的小手,她原本豐腴的手如今也被折磨瘦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在姑媽的面前,她不需要掩飾自己的情緒,她知道姑媽是個睿智的人,許多事她就算掩飾,姑媽還是能探測出。「我該恨他的,可是……」
「可是你還愛著他。」
一針見血的指出,康絢瑣說話從來不會拐彎沫角。
狠狠地倒抽口氣,康非梅定眼看著白淨的手背。
「或許吧,但……我現在已經不確定了。」良久,她才緩緩的說道。
「只有真切的愛,你才會在他拋棄你,甚至欺負你的同時感到悲哀與難受。」康絢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她的手告訴她。「你該看看當他知道你重傷住院時的那副模樣,急診室外頭都是記者、來往的警察,當然還有我及你哥哥們,他下跪向我道歉,為了你受傷道歉,一個大男人能撇掉自尊,做姑媽的,我也不知該說什麼才是。」
跪下?驕傲的范毅峋。他會為了她跪下?
「愛他的話何需繼續折磨彼此,對你,對他都不好。」苦口婆心的勸說著,康絢璇不曉得她是否聽得進去。
「他後悔,那我怎麼辦?」連姑媽都要為他說話,怎麼就沒有人想到可憐的她?」當我每天等著他來看我、向我道歉的時候,他為何都不說、不理會,甚至還拿別的女人來氣我?」
「那是他幼稚的自保行為,他傷了你,所以他想退出,以為這樣能保護你,誰知道最傻的行為也莫過如此。」康絢璇總是在情場打滾過的過來人,小孩子玩的把戲也見多了,不必他們告訴她。她都猜得出。
過了許久,她都忘了自己滾燙落下的淚水,康菲梅緩緩的說:「我很亂,心頭有個陰影在,它告訴我,不可以輕易的原諒他,因為我會後悔的。但……但是當我見到落寞的他,心裡頭又是不爭氣的難受。」
「聽姑媽的話,不要讓悔恨陪你過一輩子。」她摟住小外甥女的肩,這瘦小的肩膀卻要承受如此的重擔,愛情這玩意兒可真傷人啊。
靜默不語,康菲梅呆滯的神情望向前方。她真的可以嗎?
她不知道背對病房門口的男人臉上有著與她同樣的痛苦,范毅峋只知道悔恨,卻不知該怎樣彌補他所犯下的錯誤。
☆ ☆ ☆
康菲梅比醫師預期的還要早出院,照舊是閃光燈伺候著,她等不到兄長甚至姑媽來接她,等到的卻是范毅峋。
他在與醫師交談,問好如何照料她後,推著輪椅康菲梅面前
縱使自我掙扎了一夜,她見到他時還是無法給他好臉色看。她見到他的蒼白、眼底的渴求,心中有些不捨,受傷的心卻要她刻薄以對。
「你可以選擇自已坐上,或者我抱著你離開醫院」他不在意她無所謂的神情,在康絢璇如此安慰他後,他找到該如何面對她的態度。
懊惱一閃而逝,康菲梅不想在媒體前丟臉,所以只能聽話的將臀部移動到黑色輪椅上。
他好像變了,不太像那個每天被她轟走的男人,重現的是以往驕傲的范毅峋。
見到她的聽話,范毅峋轉向醫師道謝後就推著她走出醫院大門,對四週一擁而上的麥克風、錄音機,他一概視而不見,保鏢更是盡責的替他們擋掉不必要的擁擠與紛擾。
將她放置到休旅車寬敞的前座,他小心取來一床毛毯蓋在她膝上,就像怕她會冷著般體貼。
康菲梅不懂他的用意,只覺得事情好像脫軌了。
范毅峋知道她會保持冷漠的態度,他不在意,畢竟她都乖巧的上了車,其餘的,就交給老天爺決定該怎麼做。
很快的,康菲梅發現這輛本來可以乘坐九個人的車子只有他們兩人而已,接下來,她更吃驚的發現范毅峋並未將她送回家,車子已經轉向北二高,並且有向南行駛的趨勢。
「我是要回家,你要帶我到哪裡?」終於,她忍不住的開口詢問,她當然不怕被怎麼樣,大病初癒的人,一點都吸引不了歹人的慾望。
看了她一眼.范毅峋穩健的雙手依舊控制住方向盤,對她的問題他暫且保持靜狀的不回答。
「我說,我要回家!」大聲的陳訴著,康菲梅氣他一意孤行。
「我們就是要回家。」很意外的,他說話了,在他保持靜默近半個鐘頭後,他終於開口。
「你放屁,我家的方向才不是這裡!」她脫口而出的髒話讓兩人都嚇一大跳。
「小朋友,嘴巴不乾淨小心要洗嘴巴喔。」伸出一隻手調皮的擰擰她的鼻子。范毅峋不理會她的話。
「你怎麼可以……」康菲梅不敢相信他居然可以以這般無所謂的態度面對她,她顫抖著雙唇指控著,「你怎麼可以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怎麼可以。」
「我當然可以。」將車子轉向交流道,他們的目的地也在眼前。「一直緬懷過去的錯誤是對人最大的傷害,我知道自己已不可原諒,但——但還是渴望能得到你。」
「我可以選擇嗎?在你曾經那樣不堪的待我後,我可以選擇嗎?」在雙膝握緊的手可以窺見她有多激動。「你曾給過我機會嗎?在那樣羞辱我以後,你怎麼能夠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車子嗄然停在懸崖前,海就在他們眼前。
范毅峋無言的下車,然後轉到康菲梅那邊替她開了門。並連同毛毯將她抱出,放在一張本來就被放置在那裡的椅子上。
雙手插進褲袋,許久,他才順著風問道:「給我一條路,告訴我怎樣你才能答應不再生我的氣?」
望著他過分蕭條的背影,康菲梅好想抱著他痛哭,但自尊心,阻止她的舉動。
沒聽見她說話,失望的他無力的望著腳底下的海,突然有個瘋狂的衝動。
「如果用我的命賠給你呢?」他突然十分古怪說道。
心猛然揪住,她無法意識到他想做什麼,所以來不及喊住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步步往懸崖邊移動。
直到他的一隻腳伸出後,她才找到聲音。
「不……不要。」如蚊蛹般的聲音讓人聽不清楚。康菲梅害怕他會想不開,可是偏又找不到自已的聲音。
悲哀的笑揚起,也許就這樣吧。他想。
「范……范毅峋你敢這樣對我!」狂怒的聲音隨風飛揚,她的聲音幾乎破碎。「在人家都認為我是你的人以後,你竟然還敢第二次的拋下我!」
大悲後莫過狂喜,范毅峋不信的回頭看她.直盯著她翻飛的眼淚,不相信她真的願意張開雙臂讓他回去。
「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再那樣對我的話,小心我永遠都不原諒你!」哽咽的說出內心的恐懼,到此她才明白姑媽說的,他們都是傻氣的人,只會互相折磨對方到老。
他衝入她張開的雙臂,險險將她推倒在地。但康菲梅已經不在意了。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像個小孩般,失而復得的感受太強烈,令他喃喃脫口的都是萬般歉意。
「想想,我有一輩子可以折磨你。」康菲梅也為他而感動。「所以你要小心我是很凶悍的。」
「我還可以給你下輩子、下半輩子、下下——」
他極欲脫口的保證讓她終於笑出,並用唇吻住他多話的嘴。
「願意嫁給我嗎?我答應你一輩子都當你冀下之風。」范毅峋的聲音裡有一抹不安.生怕她會拒絕他突如其來的求婚。
「我願意。」把臉貼住他的胸膛,康菲梅的回答是毫不猶豫。
幸福的感覺盈滿她.她的快樂是從認識他開始從未有過的輕鬆,在確定好彼此互屬的未來後,她有點懊惱過去因為愚蠢至極的尊嚴而傷害到彼此。
范毅峋甲就感動到說不出話來的地步,他只曉得摟住她,再喃哺感謝上蒼對他的厚愛。
雖說愛情苦,但沒有苦過的人又豈能知道什麼叫天長地久?
太過遙遠的情愛也許尢法預測,但她知道有他的相陪。今後就算是為此宿醉也廿願。合上兩人的手。就像互補的半圓,小拇指圈上的紅線拉起一個完美的圓。
是圓也是緣。兩人一同凝視碧海,相視的笑裡,對未來,都有一份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