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悄然開放,室內陷入冥想的人卻絲毫未覺。俞子真立在門邊,猶豫著該不該打擾他的冥想,但他終究還是選擇保持沉默,靜靜等候兄長回過神,意識到他的存在。
不止一次,俞子真在子城的眼中看見孤雁般的哀傷。他的眼眸總是不自覺飄向窗外,但神情卻是空茫的,彷彿穿過雲揣苦苦尋找著另一個身影卻尋覓不到,只能獨自傷懷。
突然,一陣尖銳、喇耳的電子鬧鈴聲劃破寂靜的主氣,讓俞子真不禁皺起眉頭,但子城卻彷彿早巳習慣這樣的聲音,緩緩收回目光,伸手按掉桌上的電子鬧鈴,開始工作,完全沒有意識到其他人的存在。
俞子真望著他如同機械人般規律的動作,心裡一陣難過。這是他一向狂放、激昂,充滿生命力的大哥嗎?他多希望是他的錯覺。
「大哥。」他輕喚一聲。
子城聞聲,抬眼看他,「子真,怎麼來了?」
「下課了順便過來看看你。」俞子真走入辦公室,在一旁的牛皮沙發坐下。「等會一起回家吃飯吧,詩奕這幾天都在抱怨老是看不到你,還說未來的大嫂也好久沒去看她了,害她好無聊……」他陡地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歉然地低語,「大哥,對不起,我一時忘了。」
他不經意的提及觸動子城強抑下的思念,心狠狠抽痛了一下,滿腔的苦澀頃刻蔓延開來,但他仍笑著搖頭說:「沒關係。」
有誰會看不出他笑容中的勉強,儘管如此,俞子真仍舊只能沉默以對。
沒有人知道他大哥和林湘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天他大哥帶著少了女主人的鑽戒回來,只淡淡地告訴他們短期內不會有婚禮了,沒有說是誰提議分手的,沒有說為什麼,彷彿一切就這麼自然而然的結束了。他依舊每天準時到公司,回家的時間卻愈來愈晚,他知道他是用工作來麻痺失去林湘雲的傷痛,可是這樣做,傷痛就能止息了嗎?他只看見他大哥愈來愈憔悴,曾經狂放不羈的黑眸不再有一絲光彩。
「大哥,你應該放個長假,好好休息一下。」俞子真擔心再這麼下去,子城會把自己逼得倒下。
「再說吧。」子城淡然的回了一句。
俞子真沉默片刻,才又開口,「大哥,你真的不打算派人去找二哥回來嗎?」
「既然他決定離開,找到又如何?他已經背負這個擔子太久了,是該換他休息的時候了。」
是啊,他二哥也辛苦得夠久了,只剩下他總是置身事外。
俞子真白淨俊美的臉龐微微泛紅,修長的十指交握,歉然地望著子城。他或許在音樂的領域中是天才,但一碰到商業的東西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白癡。
「大哥,如果我可以幫你分擔一些……」
「別胡思亂想,你那雙手用來數鈔票未免太浪費了。你先回去吧,我還要準備後天去法國開會的資料,晚點才會回去。回去告訴詩奕,等大哥的事情忙完,一定會找時間陪她。」
俞子真輕應一聲,轉身離去,但走到門口,又突然停下腳步。猶豫片刻,才輕聲道:「大哥,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嗯。」子城微點下頭。
「為什麼要讓她走?」無須問愛不愛這種問題,子城寫在眉宇間的濃濃思念已經明白告知答案。
子城聞言,唇邊浮現一抹苦澀的淺笑,輕歎道:「因為她也嚮往自由。」
◆ ◆ ◆
「放輕鬆,用不著那麼緊張,照著訓練時教的做就可以了。」茱莉輕拍湘雲的肩膀,柔聲安撫道。
湘雲感激地回她一個略顯虛弱的笑容,但心情已不像剛才那麼忐忑不安。
說來也算是有緣,湘雲考入俞氏航空後,負責指導她的學姊便是那次在飛機上遇到的主姐茱莉。其實湘雲對她的印象已經有些模糊,看到她只覺得有些眼熟,倒是茱莉一服就認出她,還愣愣地望著她好一會兒。
她的反應湘雲完全能夠理解,畢竟以她副總裁前未婚妻的身份出現在那兒實在怪異。不過幸好只有台北總公司的員工和幾名高級主管知道她的長相,而航空部門在中正國際機場附近另有一棟辦公大樓,所以她的身份並沒有曝光,其他問事知道她的名字後,也只當是巧合,甚至還有人打趣地建議她最好去換個名字,以免被副總裁知道後遷怒於她,會丟了飯碗,她聽了也只能僵硬地擠出淺笑。
全世界當然不止俞氏航空一家航空公司,她也知道報考別家航空公司不但可以省去這些麻煩,還能免去身份曝光的疑慮,但說她矛盾也好,說她貪心也行,她想要自由卻又不願放棄任何一絲見到他的微弱希望。
「真搞不懂你的想法。」茱莉不止一次這麼對她說。「既然兩個人相愛,又沒有第三者阻撓,為什麼還要分手?」
「因為我要尋找屬於自己的天安。」她總是這麼回答地,而茱莉也總是一臉不解地回望她。
知道茱莉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或許這世界上只有也懂,所以他放開手讓她走。
一想起子城,她心裡便湧起一陣酸澀。她想他,沒有一天不想他,但這是她做出的選擇,便該忠於自己的選軍。
「喂,你們知不知道?」和湘雲同期考入俞氏航空的曼蒂一臉神秘地挨了過來。
「知道什麼?」茱莉和湘雲皆是一臉茫然的回望著她。
「就是那個嘛!」
「哪個?」茱莉實在很懷疑曼蒂到底是怎麼通過面試的。
曼蒂掩嘴笑了幾聲,接著輕拍湘雲的肩一下,「我告訴你,我們實在有夠lucky的,第一次飛國際線就剛好遇到副總裁出差。我聽南茜說副總裁不喜歡坐頭等艙,說不定我們會看到他本人喔!不過你就比較不幸一點,竟然跟他前任未婚妻同名同姓,早就叫你去改名字,不然換個英文名字也好,等一下你就想辦法把名字遮住……」
曼蒂後來說了什麼,湘雲完全沒有聽見,轟隆作響的腦中一片空白,紛亂的思緒絲毫理不出一個頭緒。
就要見到他了!真的就要見到他了!但她的手卻不由自主地發起抖。她在害怕,害怕見到他,心裡想逃的念頭和思念一樣深重。
他會不會怨她就這麼丟下他?
「你在發抖。」茱莉握住她的手,試圖給她一些支持。
「放心啦!我只是開玩笑的,副總裁怎麼可能會因為你和他前任未婚妻同名就把你開除,人家堂堂一個大企業的副總裁不會那麼小心眼的啦!」曼蒂以為是自己的玩笑話嚇壞了她,也忙著安撫。
「你要是這麼怕遇到他,我跟你換。俞先生不喜歡頭
等艙的氣氛,你換去頭等艙應該就不會遇到他了。」茱莉好意的提議道。
「可是……」
「沒關係啦!學姐都這麼說了,你就換去頭等艙好了。」曼蒂輕推她,「去啦!去啦!說不定你還可以在頭等艙釣個金龜婿,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那時可別忘了我和茱莉學姐喔!」
湘雲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接受茱莉的好意。「謝謝。」
+ + ◆
但該來的總是躲不掉。
「Hello!」湘雲強撐起微笑,向眼前熟悉的身影打了聲招呼,但聲音卻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Hello。!」子城輕啟雙唇,淡漠地吐出兩個音節,隨即走向自己的座位,彷彿她只是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
雖然明知是自己先對不起他,他冷漠的態度也是理所當然,但她就是揮不去那絲惆悵與心傷。湘雲習慣性地抿了抿嘴,嚥下苦澀與心酸,對下一位登機的乘客再次展開親切的笑容。
送子城登機的航空部門負責人忍不住又回頭瞄湘雲一眼。乍見那名空中小姐,他實在嚇了一大跳,幾乎要以為她是副總裁的前任未婚妻,但看副總裁似乎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當她是普通的主中小姐,他又覺得應該只是長得像而已。
「你去忙你的事吧。」子城遣開執意要送他登機的負責人後,手撐著額頭,望向穿外,日光始終不曾落在湘雲身上。
過了一會兒,飛機開始滑行,跟著飛上天際。
飛機飛穩後,湘雲開始忙著應付乘客的各種要求,但目光卻總是忍不住飄向子城。
好不容易將其他乘客的咐吩辦妥,她鼓起勇氣走到子城身側,輕聲問:「俞先生,請問你需要什麼飲料嗎?」
「咖啡,謝謝。」子城答道,目光依舊沒有看向她。
湘雲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努力穩住不停顫抖的雙手,倒了杯咖啡給他。「請慢用。」
接下來的時間,湘雲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的,她只是不斷重複著簡單的問句,送上乘客要求的飲料、雜誌。
忽然,機身受到亂流的影響,陡地震動了一下,湘雲沒注意,一個踉蹌往前撲倒,幸好有雙手臂及時扶住她。
「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謝謝。」湘雲站直身子,感激地對及時扶住她的男子露出一笑,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不太習慣和其他男子有太直接的碰觸,特別是在子城面前,雖然他看來已不再在乎她。
「你確定?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我真的沒事,謝謝你。」
「你是第一天執勤?看起來有點緊張。」那名男子似乎對她頗有好感,笑望她的目光充滿興味。
「嗯。」湘雲垂下眼避開他的注視,「先生,需要什麼嗎?」
「你的芳名和電話,方便給嗎?」
湘雲的目光飄向完全無視於她的子城,強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搖頭道:「不太方便,我未婚夫會不高興。 」
「原來名花有主了,真是遺憾。」那男子倒也不死纏打,惋惜地輕歎口氣。「那只好算了。」
「先生,需要什麼飲料嗎?」
「不用了,你去休息一下吧。」
湘雲喃喃道了聲謝,轉身走向洗手間,仰頭眨回幾乎要溢出眼眶的淚水。不能哭,因為該哭的人不是她,因為心最痛的人不是她,因為被拋下的人不是她。
不久,用餐時間到了,她端起盛放熱毛巾的托盤,依序遞上熱毛巾讓乘客擦手。
「俞先生,請用熱毛巾。」
「謝謝。」子城接過執毛巾,依舊沒有看她一眼。
儘管她不斷加強自己的心理建設,但他淡漠的態度仍讓她的眼眶不由得泛紅,鼻頭也有些微酸。
他的冷漠讓幾個小時的航程顯得格外漫長,好不容易,飛機終於抵達法國。
送走了最後一位乘客,湘雲完成例行的整理工作,拉著行李箱準備通過海關,正巧遇到曼蒂。
曼蒂一見到她,就噘起小嘴,抱怨道:「南茜的情報根本就不准,副總裁還是坐頭等艙嘛!湘雲,你有沒有看到他?他會不會很嚴肅?」
「有,不過他很少說話。」也不正眼看她。湘雲在心裡補充道。
「唉,算了,看下次有沒有機會再遇到一次。」曼蒂失望地長歎口氣,但隨即又堆起滿臉興奮的笑容,雀躍地說:「我們幾個等會兒要去逛香榭大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覺得有點累。」
「這樣啊,好吧!你的臉色真的滿糟糕的,記得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曼蒂揮揮手,開心地跟著同伴通過海關。
過了海關,湘雲走出機場,亮晃晃的陽光灑落她一身。她抬起頭,閉上眼深深吸入異鄉的空氣,但不一會兒便睜開眼,有些茫然地看著蔚藍如洗的晴空。
為什麼她感受不到一絲自由的氣息?喉頭彷彿被什麼東西梗住,有些呼吸不了,淚水在此刻再也克制不了地溢出眼眶。
+ + +
「副總裁,這邊請。」負責接機的法國分公司代表,領著子城走向在機場外等候許久的黑色長型禮車。
子城微微點了下頭,正要坐入車中,目光卻不經意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出機場大門,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坐入車內。
「副總栽,關於您這次視察的行程,我先簡單地向您報告一下……」法國分公司代表一坐上車便向他介紹排定的行程。
他說了什麼子城完全沒印象,紊亂的思緒中盤旋著無數個交疊的影像,不斷在他腦中重複上演著她的每個動作。
「副總裁有其他的指示嗎?」
想見她!這個念頭強烈得讓他腦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念頭,幾乎要蓋過所有的理智。子城的眸光轉深,努力想克制住見她的念頭。
「副總裁……」
「停車!」於城突然喝道。滿溢的思念怎麼抵擋得住!
司機猛地踩下煞車,車尚未停妥,子城已經衝下車,轉身向機場方向跑去,留下接機的高級主管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子城狂奔的腳步不敢稍遲,生怕一遲便會再次失去她的身影。但來到機場外時,擁擠的人潮中卻追尋不著伊人的身影,他轉而奔向另一條街道,終於遠遠看到她正要搭上計程車。
「娃娃!」子城放聲叫道,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她這樣離開。
湘雲詫異地回過頭,對上子城的黑眸。幻覺吧!她眨眨眼,無法相信眼前的他是真實存在,但他正一步步向她走近,濃重的喘息聲聽來如此真實。
子城重重踹息著,汗水從額際涔涔淌下,激狂的心跳彷彿要躍出心口,但他的眼眸仍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你又紅了眼,不是說過要留個笑臉給我。」他望著她微紅的眼眶,溫柔的語氣一如從前。
湘雲傻了,怔怔站在原地,完全無法移動,也無法思考。
「你要我怎麼能看你,卻忍著不將你擁入懷中?」繃緊的聲音透著抑止不住的思念。他不是不願看她,而是不能看她。他生怕只要一眼,自己就再也抑不下滿腔的思念,會伸手緊緊擁住她,要她再也別離開他。
湘雲頃刻間明白他的想法與心情。她怎麼會傻得以為他會埋怨她?如果他會怨她,當初就會要她留下來別走。
「我來法國有七個會要開,兩張合約要簽,你知道我總是很忙,也撥不出時間陪你去自由島。但今天,」子城大步向前,用力將她擁入懷中。「容我再放肆一次。」
湘雲愣了一下,垂落身側的雙手遲疑了幾秒鐘,也緊緊環上他的腰,小臉依戀地埋入他寬闊的胸膛,用力汲取他熟悉而溫柔的味道。
就讓他們都再放肆一回吧!浪漫的法國不適合相愛的人說再見。
***
整個下午,他們走過宏偉壯麗的凱旋門,坐在文菲爾鐵塔下共享一支霜淇淋,站在「蒙娜麗莎的微笑」前研究她到底是男是女,最後兩個人優閒地躺在公園的草地上看日落,不在乎一個穿著名家設計的空姐制服,另一個則穿著價值不菲的亞曼尼西裝。
短暫的相聚在時間分秒流逝中,已接近尾聲,但誰也捨不得先道再見。
湘雲翻了個身,下巴頂著子城的胸膛,半伏在他身上,撒嬌道:「子城,我餓了。」
「哪,看你喜歡吃哪個部位,隨便你挑。」子城慷慨地供獻出自己。
她戲謔地輕嚙他的頸子一口,最後將臉埋入他的肩窩,像貓兒般細細磨蹭,心中的不捨一點一滴地緩緩流露出。
多想對他說:我們一起走吧!她當空姐,他可以當機長,兩個人一起飛往全世界各個國度,等老得飛不動了,就定居在自由島上,像那對荷蘭籍的老夫婦一樣,早上可以坐在小木屋前看日出,黃昏就手牽著手到海邊看日落,輕鬆愜意地過完這一輩子。但她也明白說了只是讓他更掙扎、更不好過。
子城抬起手環抱住她纖細的身子,久久不發一語。
火紅的太陽終於整個沉入地平線,天黑後的公園開始有些涼意。
他輕拍她的背,柔聲問:「冷不冷?」
「不冷。」她語音含糊的回道,還賴在他身上不想起來,也不想道再見。她知道自己有些傻氣,無論如何他還是有會要開,有事要忙,時間不可能在這一刻凍結,他也不可能跟她走,但她還是想再多留一下下就好,不用太多,一下下就好。
「我們該走了,你不是餓了。」
湘雲想假裝沒聽到,但還是坐起身。她知道自己是貪心的,不論再多留多久的時間,她永遠都嫌不夠,永遠想要再多等一下下。
子城站起身,跟著拉她起來,替她拍去黏附在衣服上的草屑。
「不知道今晚會不會有月亮?如果有,我們還可以一起在月光下漫步。」她低垂螓首,緊緊握住子城的手,捨不得放開。
「我想應該有,不然巴黎的清晨也很適合散步。」
湘雲抬眼看他,唇擾浮現瞭然的淺笑,點頭附和道:「對,巴黎的清晨也很適合散步。」
吃過簡單的晚餐後,兩人手牽著手漫步在巴黎的街道上。到底有沒有月亮,其實沒有人責的在意,只是這麼安靜地走著,也覺得滿足。
華燈點上,又熄滅,漆黑的夜色電漸漸變淡,巴黎的街頭蒙上一層薄霧,街景看來彷彿是畫,有些不真功。
走了一夜,湘雲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呵欠。
「累了?」
她搖搖頭,「不累。」她不是逞強,只是不想就這麼停下來,總想再多看他幾眼,再陪他多走一段路。
「歇一會兒吧!」子城笑瞇起黑眸,「我累了。」
兩人行街邊的椅子坐下。經過長途的飛行,又走了一夜,也是真的累了,湘雲不一會兒就靠著子城沉沉睡去。
倒是喊累的子城未曾合眼,怔怔凝望著她甜美的睡臉,牢牢刻印在心中,以便在未來每—個沒有她的日子反覆想起。
天色漸亮,寂靜的街頭又開始熱鬧起來。騎著單車送早報的孩子和早起運動的人們稀稀落落地出現在街上,交織成一幕和諧的早晨景象,忽然傳來一聲咒罵,稍稍破壞了這份和諧。
湘雲被那聲咒罵吵醒,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抬頭著子城,「發生了什麼事?」
「不曉得。」子城聳了聳肩。
一連串流利的法語咒罵聲由遠方慢慢向他們接近,兩人定睛一看,只見一個身著運動服的褐髮男子以相當奇怪的姿勢走過街邊,慢跑鞋上則粘著一坨……
湘雲忍俊不住,伏在子城膝上咯咯笑個不停,但笑著笑著,心頭卻感傷起來。
「你得回去了。」她仍然伏在他膝上,微弱的聲音聽起來好模糊。
子城應了聲,溫柔地梳理著她披散在背上的長髮。
「我總是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離別的場面。」
「記得留個笑臉給我。」
湘雲低笑了幾聲,但空洞的笑聲聽來隔外傷感。「我盡量,可是你真的不能勉強。我一想到要離開你,我就笑不出來。可笑的是,其實我可以不走的,我可以留下來陪你,但我一樣做不到。自由和你,我分不出來哪一個比較重要。」
「說個笑話給你聽。」子城忽然說。
「什麼笑話?」
他輕撫著她的臉頰,笑著搖搖頭說:「等一會兒再告訴你。」
「嗯,你要記得喔!」湘雲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你今天幾點要開會?」
「不知道,我得打電話問一下。」
「那你……是不是該回去旅館準備了?」
「是該回去了。」
她再次沉默片刻,才道:「這次要你先走,還是我先走?」
「都可以,你說呢?」
「你先走吧,我想再坐一會兒。」湘雲坐直身子,但頭仍是垂得低低的。
「好好照顧你自己。」子城抬起她的下巴,溫柔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你也是。」
子城站起身,走到對街,忽然回過頭對她喊道:「娃娃,等我自由就去找你,我們一起遊遍全世界!」
湘雲猛地抬起頭,綻開甜美的笑靨,以同樣的聲量對他喊道:「好,我等你!」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湘雲才知道他要對她說的笑話是什麼,他說了,而她也笑了。只是這個笑話好殘忍、好沉重。
她拾住顫抖的雇,卻依舊忍不住哽咽一聲,將臉埋入雙掌中,狂肆的淚水止不住地滑落兩腮,纖細的肩頭在微涼的巴黎晨風中不停抖動。
「等我自由就去找你」原來只是一個笑話,好殘忍、好無奈的笑話。
心好痛,為他好痛!
+ * *
子城一回到下榻的旅館,徹夜在旅館大廳等他回來的高級主管們,立刻一擁而上將他包圍住,急切地表達自己的關懷之意,但究竟有多少真心誠意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不管他們的關心是真情抑或是假意,終究是因為他的任性而為,才讓大家拖著一身疲憊在旅館大廳等他,子城為此深感抱歉。
「你們先回去休息吧,今天的早餐會報延後兩個小時舉行。」
才回到房間,他父親的國際電話馬上就到。
「子城,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才剛到法國就把所有人都搞得人仰馬翻,還弄到現在才回來。」俞錦源劈頭就罵。
「爸,我很抱歉。」
「抱歉?如果真覺得抱歉,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因為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子城無聲地回答。
「你到底是去做什麼?為什麼現在才回來?」俞錦源的口氣稍緩。
「觀光。」他不想提遇到湘雲的事。
「觀光?」俞錦源的音量猛地拔高,「你搞得所有人雞飛狗跳就只為了去觀光?!巴黎有哪個景點你沒去過?真不知道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要你對自己負責真的有那麼難嗎?」
子城無言以對,疲累地單手撐著額頭,規律地按摩著隱隱抽痛的太陽穴。難的不是對自己負責,而是如何在理智與感情間取得平衡。
「子城,你說啊!」
他歎了口氣,「爸,我好祟,等一會兒還要開早餐會報,有什麼事等我回去再說。就這樣了,拜拜。」
不等俞錦源回答,他逕自掛上電話,跟著倒向柔軟的床鋪,閉上眼休憩片刻,意識朦朧中,彷彿有人輕悄地推開他的房門。
怎麼會?他記得自己鎖上了。他試著起身,卻渾身乏力,只能看著房門一寸一寸開啟,最後出現小嘴微噘的湘雲。
「你怎麼來了?」子城聽見自己這麼問道。
「我跟在你後面來的。」她走向他,輕盈的腳步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為什麼?」
她在他床邊坐下,冰涼的小手輕撫著他疲倦的臉,皺起小臉說:「我來退貨,我不喜歡你講的爛笑話,好難笑。」
「可是我想不出其他的笑話了。」
「沒關係,我等你慢慢想。」她像只小貓咪般蜷臥在他身側,盈滿笑意的小臉正對著他的臉。
奇怪,他怎麼看不清她的臉孔,迷濛的視絲失去了焦距。
「娃娃,我看不清你的臉。」他聽見自己有些驚慌的叫道。
「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她拍拍他的臉,溫柔的說。
「那笑話……」
她的小手環上他的腰,「我等你,等你想出其他的笑話。如果你一輩子都想不出來,我就等你一輩子。現在你很累了,別想那麼多,好好睡一覺。」
「等我一輩子?」他不安的確認道。
「嗯,等你一輩子。」
子城安心的閉上眼,沉沉睡去。
不久,敲門聲將他喚醒,他微蹙著濃眉看了眼手錶,正好是他吩咐旅館moring call的時間。
「娃娃?」他困盹地低下頭,猛然想起懷中的湘雲,但房間裡除了他之外,哪裡有佳人的蹤跡。
只是一場好夢罷了!他苦笑地搖搖頭,起身走向浴室,旋開水龍頭,讓冰涼的水沖醒他的理智。從這一刻開始,還有許多責任等著他,好夢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