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連漢陽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這俊帥頑皮的小兄弟,竟會有一股愛戀歡喜的感覺發自肺腑。他害怕極了,這證明他在人格道德方面有偏差嗎?在這種發覺兄弟情誼已經變質的情形下,他寧可距離宛奇遠一點。
回到自己房內,才發現一個人的生活是那麼孤獨!在短短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他已經習慣了宛奇的陪伴,就連這間屋子也處處充斥著他瘦削好動的身影。而今,失去了他,連燈看起來都變得孤寂了。十多年來他從未感到如此寂寞過,儘管他已嘗遍了擁有後再失去的痛苦滋味。
漢陽猛地搖頭,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找回小憐對他來說就已經夠了,他的確應該馬上離開鄂親王府,馬上離開那令他方寸大亂的好兄弟!
「對,就應該這樣做,我早就應該這樣做。韋福,韋福,我們趕快收拾東西,明天就回揚州去。」
他邊說邊走近大門,打算再喚韋福時,門卻被人一把推開了,一張清靈秀氣的臉頓時出現在他眼前。那正是他避之猶恐不及的宛奇,他的心驟然失去了控制,訥訥地想要解釋什麼。
「呃,宛奇,你來得正好,我正打算要告訴你……」
婉綺閃著那雙欲奪去他呼吸的大眼,淚光迅速燃亮了她憤怒的臉龐:「你打算要離開了是不是?若是我今晚沒到這裡來,你就要不告而別了是不是?你究竟有沒有把我放在心裡啊?」
漢陽見他哭得傷心,頓時手足無措、一股揉和著痛憐的複雜情緒緩緩升起來,漸漸取代了他的理智:「宛奇,你別哭嘛,我……我的確沒打算告訴你。畢竟我們相處的時間太過短暫,現在分離你也不至於太傷心,所以……」
「韋漢陽,你太過分了,什麼事你都只想到自己,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婉綺突然爆發了,她蹲下身去,抱著頭哽咽地哭了起來。
漢陽更是心慌意亂地也蹲了下來,不知如何是好,他總不能告訴他,自己對他竟產生了不正常的愛戀吧!他伸出雙臂,將宛奇攬在胸前,柔聲安慰著:「宛奇,我的好兄弟,你別難過了嘛,我是回家鄉去,又不是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何況無歡已經找到了,我在鄂親王府的惟一目的也達成了,我實在沒有理由不走啊!我是個漢人,漢人本來就要住在漢人的地方才會快樂,你忍心見為兄的整日愁眉不展嗎?」
婉綺突然抬起淚眼,滿懷希望地問:「若我求你,你是不是會為我留下來呢?」
漢陽心頭一凜,眼前這張柔媚含羞的臉,對自己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竟讓他湧起想吻上紅唇的衝動,他忙克制自己的心神,粗魯地說:「不可能,這裡我一時一刻也不想待了!我還是得走,而且得盡快離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或是其它的人了。」
婉綺悲呼一聲,掙脫了他溫暖的懷抱:「韋漢陽,我到今天總算是看清你了。你這個薄情寡義的偽君子,口口聲聲的仁義道德。表哥不但救了你還把你帶回王府,有吃有穿讓你無憂無慮地做你的漢人,沒想到你今天不告而別還不想再見到他。而我,對你如何你心知肚明,竟連見我一面都討厭!我早就知道你這些時日都在躲我,所以我不敢惹你,怕你厭煩!沒想到你竟連這種絕情的話都說了出來,我真是白認識你了!」
她負氣轉身就走,漢陽心亂如麻地追了上去,口中不停地解釋:「宛奇,你聽我說,我絕沒有這個意思。你誤會了……」
婉綺根本不聽,她越跑越快。漢陽也在背後拚命追逐,想要留住他。就在他們相互拉扯之際,婉綺的帽子竟被漢陽一把拉下,露出了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這個擾得他心神大亂的小兄弟竟是個少女!
漢陽發愣了足足有一分鐘,這才不由自主地發出一陣歡暢的笑聲。這幾個月來,他竟是作繭自縛,看不出來這嫵媚少年其實是個少女,也活該自己受了那麼多的良心譴責,原來他的身體比他的腦袋正常多了。
婉綺被他笑得滿面羞紅,惱怒異常,她一把扯回他手中的帽子氣呼呼地說:「你在笑什麼?你笑夠了沒有?無情無義的偽君子。」
漢陽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他溫柔地凝視著此刻看來宛如嬌艷多刺玫瑰般的女子。
「我不是偽君子,我只是個分不清男女的大笨牛!這位姑娘你可真把我害慘了,我一直逃避你,甚至逃避整個鄂親王府的原因只有一個,我以為我對自己的結拜兄弟產生不正常的愛戀!這種情緒困擾了我好久,想和明驥說,又不知從何開口;想對兄弟說,又怕他把我當成怪物,距我於千里之外。哪知道我的好兄弟竟是個溫柔多嬌的大姑娘。」
婉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是真的,他的坦白迅速染紅了她的臉,終於拋開矜持,衝進他張開的懷抱裡。
「我不是在做夢吧,你當真喜歡我?」
「當然是真的,傻丫頭!你不明白這些夜裡,你的倩影是如何折磨著我的神經。一方面我知道自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你,一方面我不又斷地告訴自己,這種愛是不正常的,我只能把你當成小兄弟。我差點被你逼瘋了!」漢陽動容地緊擁著懷中柔軟纖細的身子,下巴深深埋進了她的秀髮。他終於可以確定每當和她在一起,那股揮之不去的淡香不是他鼻端的幻覺,而是來自她發上的幽香。
婉綺柔柔地倚在他的胸膛,享受著兩情相悅的這一刻。許久之後,她抬起那雙迷濛的眼睛:「韋大哥,我不是刻意要捉弄你的,只是我從小就愛做男兒打扮,在家也不例外。表哥只不過是知情不報而已,我們不是聯合起來騙人哦!」
「那後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呢?」
婉綺臉上的紅暈更盛,忸怩地說:「後來,我情不自禁愛上了你,又怕你知道我是女人後,連兄弟之情也沒有了。所以我仔細考慮的結果,還是繼續留在你身邊,當個小弟也沒關係,只要在你心中,有我這個人就好了。」婉綺的個性天真坦率,向來心裡都藏不住話,對漢陽的情意,她也覺得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所以一問之下就全盤招供了。雖然臉上是羞澀不安的,心裡卻為終於說出了這番話,而感到鬆了一口氣,十分痛快。
漢陽溫文地笑望著她:「原來如此,我們都兜了好大一個圈子,才終於知道對方的心意。我們的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嗯?」
「平常看你頗斯文有禮的,沒想到一知道我是個女人,馬上就對我說起風涼話來了。」婉綺白了他一眼,心裡卻甜滋滋的。
「我最正經不過了,怎麼會說風涼話呢?」漢陽雙眼炯炯地凝視著多變的容顏,竟發現每一種表情都值得他細細品味與珍藏,他輕柔的聲音飄過了她的耳際,「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究竟叫什麼了吧!」
「婉綺,就叫婉綺,不過是婉約綺麗的婉綺。」
她的眸光如此嫵媚醉人,蕩漾著絲絲頑皮靈動的光彩。漢陽慢慢俯身吻住了這張紅艷的小嘴,封住了她所有的輕喃與低吟,將他無法用言語盡訴的愛,全傾注在這一吻上,不忍放開。
§ § §
當明驥知道淘氣古怪的婉綺愛上漢陽後,他第一個念頭就是世界末日到了。他斜脫著眼前這明顯沉浸在愛河中的小表妹,無可奈何地歎息著:「我就知道,當姨媽把胖嘟嘟的你抱到我心愛的木馬上,我就有預感這輩子一定會被你害死!果然不到三天,你就把那只木馬支解分屍了。而不過隔了十幾年的時間,你就嫌我活得太長命,硬要把我送上斷頭台才甘心。唉,我可以提早寫遺言了。」
婉綺對他犀利的揶揄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她視而不見,笑嘻嘻地靠在他身旁坐了下來:「表哥,你不是無所不能的嗎?以前我惹的大小麻煩,你都有辦法替我擺平,這回你當然能再幫幫我。我阿瑪和額娘最相信你了,你去跟他們說,我不要嫁給褚向霖,他們一定會肯的。」
明驥攤了攤手,頗無奈地說:「小姐,皇上主婚的婚禮,不是說退就可以退的,你不怕犯欺君之罪嗎?」
「可是我真的不喜歡褚向霖嘛,他好色輕浮又無賴邪惡,嫁給他不是終生受苦嗎?」婉綺嬌憨地偎在他的肩頭,不住撒嬌地說:「表哥,皇上最器重你了,你說的話他多半會聽,你就幫幫我這一次嘛。」
那可未必!現在皇上對我可是大有疑心,肯不肯聽我的話,還得看半個月後,我的腦袋還在不在。明驥在心頭苦笑著,他揉了揉婉綺的長髮,聲音放得好柔:「以前你最不喜歡穿女裝了,每次要你換上裙子你老嫌麻煩。現在女大十八變,竟然為了漢陽刻意打扮起來了。」
「表哥,你說我穿女裝好看,還是穿男裝好看?」
「當然是女裝好看,做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模樣。」明驥拍拍她的肩,「好吧,我去替你說說看,不過,成不成不敢打包票。你要有心理準備,結局不見得會如你所願,而且就算皇上肯准你退婚,你和漢陽還得通過滿漢不通婚的禁令。」
婉綺的好心情全被他最後這句話嚇走了,她小嘴一扁,嚷了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滿漢不能通婚?我和韋大哥是真心相愛,為什麼有那麼多困難?」
明驥默然無語。他自己何嘗不是有著滿腹的無奈。查到了當年綠柔格格全家受冤屈的事又能如何?他還是對她的行蹤一無所知,眼看皇上的期限一天天逼近,自己只能束手待斃。為難的是,現在又多了一樁婉綺和漢陽的事,老天真是嫌他活得太久了。
他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讓婉綺和漢陽幸福;至於小憐的生死,他反而不放在心上了,她活也好,死也罷,總之是有自己陪著,天上地下也都不寂寞了。
§ § §
明驥和無歡在房裡下圍棋。無歡手拈白子,正在思索下一步該怎麼走,卻見他笑吟吟地直望著自己,目光深遠而透露出無比的愛戀,她驀然間羞紅了雙頰:「看什麼?沒看過嗎?」她匆忙地下了一子。
「看一輩子也看不夠!」他手上黑子一下,無歡滿盤皆輸,他笑著說:「你輸了,這一盤我贏得實在僥倖,看來我這個師父沒做多久,就要轉做你徒弟了。」
無歡頗為懊惱地望著這一盤棋,口中不住地抱怨:「都是你啦,害我無法專心下棋,否則這盤一定可以贏你。」她見他神情陰鬱,這幾天裡老是寸步不離地陪著她,做什麼都是特別高興,彷彿是以珍藏的態度度過每一寸光陰。想到這,她的心頭掠過一陣陰影,她忍不住問:「明驥,你有心事?可否說出來讓我一起分擔,好嗎?」
能擁有這麼一位蕙質蘭心、體貼溫柔的紅粉知己,死亦無憾!明驥仰起酒杯,一口飲盡半冷的酒,藉以掩飾眸中閃現的憐惜與不安。
「心事?我有什麼心事,能和你在一起是我夢寐以求的希望。如今你就在我身邊,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勉強說『有』的話,就屬婉綺和漢陽的事讓我心煩而已。不過他們也還未到絕望的時候,一切都還有機會,別擔心。」
無歡直勾勾地望著他,目光柔得彷彿可以將人融化:「明驥,你有一副最軟的心腸,也有無數完美的優點,可是,你卻最不會說謊,你連騙人都會不自在。」
明驥呻吟了一聲,仍然嘴硬:「我沒有騙你。」
「那你看著我的眼睛,再告訴我一遍,一切都只是我杞人憂天,一切都會沒事的。」無歡那澄澈明亮的雙眼直逼視著他,使他無法閃避。一接觸到這雙晶瑩的眸子,他就知道什麼秘密也藏不住了。
「還是讓你看出來了,我很軟弱的,是不是?」明驥苦笑了一下,將她輕攬入懷,不忍再看她的容顏,「皇上限我在一個月內把你師父逮捕歸案,否則就拿我和你的性命去換。我沒敢讓阿瑪他們知道,怕他們為我擔心。可是日子一天天地過了,我還是一籌莫展,只怕我們真的沒有活路了。」
無歡微微一震,激動地抬起頭來:「不關你的事啊,為什麼要你陪我去死呢?」望著他靜默不語、深情款款的模樣,她突然明白了,「是皇上怪你包庇我,對不對?」
「也不全然是,總之我是被人誣陷了。他們在皇上跟前說了太多我的壞話,現在皇上對我大起疑心。不論我庇不庇護你,只怕結果都一樣。」明驥見她蹙起眉頭的模樣好不心疼,伸出手指輕輕為她撫平著。
無歡咬緊下唇,為他不平:「這可怎麼辦呢?一切的禍都是我闖的,後果應該由我來承擔,怎麼能把你拖下水?不行,你還是把我交出去吧。」
明驥大驚失色,忙摟緊她:「我絕不答應!要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我絕不會丟下你一個人。鰲拜和褚向霖想要削除我的勢力,就隨他們去好了。要我的命還有得瞧呢,我不想太早放棄,你也不可以放棄。」
「又是褚向霖!當初我若一劍刺死了他,也不會有今天這種場面了。」望著他挺拔出色、英俊非凡的面容,無歡不禁悲從中來,這樣一個多情男子竟要含冤而死嗎?「明驥,我們該怎麼辦?告訴我有什麼方法可以救你,我不想你和我死在一起啊!」
「除非等你師父自動出現,我想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了。」明驥牽動嘴角,竟滿不在乎地笑了,「我也恨褚向霖那小子,所以打定了主意絕不讓婉綺嫁他。若是讓他這麼稱心如意,只怕我死了也不服氣。」
無歡對他在這種情形下還笑得出來的灑脫,感到佩服與憐惜,想要說服他不必為自己而死的話,不經思索便說了出來:「明驥,你有大好的前程、愛你的爹娘、敬你又依賴你的明珠,還有忠心耿耿的卓爾莽,實在不可以那麼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你不是沒有選擇,你可以把我交出去的,皇上他不會真要你的命,而我才是他恨的人。我孑然一身,了無牽掛,連小哥哥你都為我找到了,我已經很滿足了。真的,你沒有必要陪我一起死……」
明驥驀然吻住了那張被她咬得略顯紅腫的芳唇,也封住了那令他心湖蕩漾的輕哺,他粗魯地吻遍她臉上每一個角落,最後停在她耳邊:「每個人最後都兔不了一死,能和心愛的你含笑共赴黃泉,我覺得很幸福。你又為何強要我選擇一條不快樂的路呢?」
「我們真的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偎著苦惱的明驥,無歡的心裡漲滿了無比的懊惱與哀憐,「都怪我,要是你從沒遇到我,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困境,我真是個不祥的人。」
「不許你這麼說,這一切都是命定的,當我一見到幼小虛弱的你,蒼白地躺在草叢中,我就知道這一輩子都放不開你了。我們注定糾纏一生,誰也不會負誰。」明驥瀟灑地笑著,他早已不將死生掛在心上了,此刻他惟一關心的,只是想抹去無歡的悲痛。他收緊了雙臂,把她緊擁在懷中。
無歡的心碎成片片了,顆顆晶瑩的淚珠滾落在光滑細緻的臉頰,直到下巴,她含羞帶怯地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要了我吧!我什麼也不能給你,但這個身子卻是乾淨的。」
明驥一驚,他從未見過無歡如此主動,那無怨無悔的神情使他的理智徹底地崩潰了,他忙不迭地縮手:「小憐你……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既然我們只剩那麼短的時間好活,為何不拋開世俗成規,真正成為一對生死與共的夫妻呢?」無歡將自己溫熱柔軟的身子偎向明驥的胸膛,雙臂緊緊攬住他的頭,主動奉獻自己的紅唇。
明驥先是愣了好一會兒,漸漸禁不起無歡的挑逗,血脈賁張地脫去了她的衣裳,熾熱的吻落在她唇上、臉上、胸前……直到慾望逐漸侵吞了他的理智。他們雙雙滾落到床上,進人了一場亙古以來最為昏眩而狂野忘情的夢。
§ § §
每當清晨第一道晨曦透過窗邊的珠簾,灑進他們共枕的床邊時,明驥就會被驚醒。他總是凝睇著無歡那素淨甜美、宛如初生嬰兒般純潔的臉龐。他喜歡用吻的方式喚她醒來,不過,這得等他恣意飽覽她的容顏後,他才會那麼做。
七天了,他們已度過七個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這七天裡,他們去游北海,坐畫舫,逛景山,登陶然亭,還有中山花園,當然也去過最熱鬧的天橋,吃過香甜可口的糖葫蘆。
明驥俯身吻她因纏綿了一夜略顯凌亂的秀髮,一股酸楚的感情令他驟然鼻酸。這種日子只過七天怎麼夠?他要過七個月、七年、七十年,這是在她面前,明驥不能提也不敢提的話。不為什麼,只因他不想見她難過。
明驥輕輕地把依偎在他懷裡的人兒挪了開來,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她昨晚累壞了,不僅去了一趟古都洛陽,還連夜奔馳回府。若不是明驥打算今早進宮,他也想多睡一會兒,不過也好,該做的事盡早做完,他也少一分牽掛。他草草梳洗完畢後,在桌上留了一張字條,便躡手躡腳地離開了。
才一關上門,便被明珠逮個正著:「二哥,額娘要你馬上去找她,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明驥捏了捏她的臉頰:「知道了,小鬼,別吵醒了小憐,讓她再睡一會兒,待會兒你再來陪她。」
明珠幽幽地歎口氣:「二哥,你待她真好,令人羨慕極了,我將來找的丈夫能有你一半就好了。」
「請阿瑪幫你留意吧,二哥是沒辦法羅。」明驥親暱地摟住她的肩膀,邊往西廂房走去,「將來你找個好夫婿嫁出去後,也要常回來看看阿瑪額娘。別太淘氣了,當心惹你丈夫生氣。把你捉起來打屁股。」
明珠撇撇唇:「誰敢打我屁股?!我是你妹妹耶,你不把那人大卸八塊才怪。」
明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來到敏慈房前,替她順了順髮絲,整理一下衣襟,才慢條斯理地笑著:「小女孩長大了,以後不需要二哥跟在你後頭為你收拾尾巴了。自己的事自己要拿主意,不管做什麼決定,都不要後悔,這樣才會快樂,知道嗎?我和額娘有話要說,你先出去吧!」
明珠「哦」了一聲,望著語重心長的哥哥,頗為不解地皺著眉頭,她見到明驥慎重地把門關上後,禁不住好奇地倚在門前,打算偷聽他和額娘談些什麼。
§ § §
「額娘,聽說您有事找我。」
敏慈這些日子擔心受怕的,頓時老了好幾歲,連頭上都隱約可見幾縷白髮,看得他好不心疼,忙走上前蹲在母親身前:「額娘,您怎麼了?怎麼臉色那麼憔悴?」
敏慈撫摸著愛子帥氣漂亮的臉龐,無限愛憐地說:「聽說你和無歡同床共枕,這事是真是假啊?!」
明驥坦然地承認了:「確有此事,不過不像額娘想的那個樣子。我和她是真心相愛,彼此相屬,除了她之外我再也不會愛上其它人,而她除了我以外,也不會選擇別的男人。我本想稟明阿瑪和額娘,風風光光地把她娶回來,只可惜我和她都沒有多少時間,能在一起一天算一天,形式對我們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
敏慈非常不喜歡無歡做她的兒媳婦,不過身為一個母親她還是不得不虛應幾句:「明驥啊,你和她相愛是一回事,能不能讓她歸人我們族譜又是另一回事。她是個漢人,滿漢不通婚哪,何況,你貴為貝勒爺,是要恭請皇上主婚、八旗同賀的啊!」
「孩兒完全明白,不過那刺客尚未捉到,孩兒不想再提此事,好嗎?額娘。」明驥溫柔地拍拍敏慈的手,孺慕之情使他備感心酸,只盼他死之後,鄂親王府還能如往常一般平靜肅穆。
「那刺客好狠的心!她明知道你喜歡那小姑娘,偏把她擄走教她武功,要她犯下不可饒恕之罪,再引誘你去愛上她,達到徹底復仇的目的。她好狠的心哪。」敏慈突然目露凶光,身子微顫地說出了她心中最恐懼的事:「明驥,我和你阿瑪、無歡,還有你全都中了那女人的奸計了。你一定要聽額娘的話,快把無歡送進大牢,趕快送走,否則我們全家都會死於非命。」
明驥抓住她的手,皺眉望著突然急躁發狂的敏慈,不知怎麼辦才好。
「額娘,您鎮靜點,額娘!」
「綠柔格格,綠柔格格來報仇了,只有她才有那麼狠的心,才會設計讓你愛上不該愛的人。你一定要趕快離開無歡才能得救。」敏慈狂叫了一會兒,心神逐漸平靜了下來,「孩兒啊,你大哥不在身邊,額娘能依靠的只有你了,何必為了一個女人鬧得全家不得安寧呢?」
來不及了,明驥在心裡想著,他安撫著敏慈:「額娘,您這些日子太累了,休息一會兒吧,孩兒有事要進宮去一趟,回來再來陪您。」
聽到這兒,明珠悄悄地退開了,她從母親口中聽到的消息遠遠戰勝了她對無歡的好感,而明驥的不辯解更令她信以為真。她怒氣沖沖地奔至明驥的房間,對正坐在鏡台前梳著一頭烏黑長髮的無歡開炮了。
「說,我們家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師父和你,為什麼要賴上我二哥?你知不知道我二哥待你多好,連睡醒了都不敢吵你,而你卻要害他。」
無歡以為她已經知道了她和明驥沒有多少時間好活的事,所以任她叫罵,絕不回嘴。
明珠見她默認了,更加信以為真,她把從額娘處聽來的話全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你那個綠柔師父教你來迷惑我二哥,讓他愛上不該愛的人,從而破壞我們的家,是不是?她一定是在揚州就盯上我二哥,見他救了你才把你帶走,讓二哥內疚,覺得對你有所虧欠。等你犯下欺君大罪後,再讓我二哥找到你。哼,好一個借刀殺人之計啊,偏偏我二哥死心塌地地愛上了你,為了你連朝也不上了,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害死他的啊!」
無歡乍聽到這事,如遭重擊般的面無血色,她緊咬著下唇:「不,不是這樣的,我師父她沒有叫我來迷惑明驥,我和他全是情不自禁……」
明珠冷笑著投去一個鄙夷的眼神:「哼,你少在我面前裝作楚楚可憐的模樣,我不像二哥那麼好騙,被你三言兩語哄得團團轉。」
不可能,無歡兀自咀嚼內心的震憾,不可能的,但師父為什麼從不和她說明來歷?又為什麼會這麼巧就從京口把她帶了出來?為什麼一向嚴肅的她提到明驥都會眉開眼笑,彷彿已經落入她的圈套一般?為什麼?這一切難道真是一個設計好的圈套,只等明驥一掉進這圈套,師父便能置他於死地?
無歡猛然想起明驥曾告訴過自己,皇上對他已不再恩寵,而且還對他大有疑心,這一切和包庇嫌犯大有干係,所有的箭頭都指向了自己。難道真如明珠所說,這是師父設計的絕妙好計?
明珠望著她怔忡不已、漸漸失去血色的臉,心頭一陣忐忑不安,但她仍硬起心腸來:「喂,我哥心腸好,不忍心送你進大牢。識相的,你就快離開他身邊,不要把他弄得身敗名裂,算我求你。」
對,找師父去!不管她是不是真設下了這圈套,找到她或許可以救明驥,找她去!無歡甚至沒有聽到明珠說些什麼,跌跌撞撞地衝出了這間與明驥共處七個甜蜜日子的房子。
我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明珠凝視著她失神狂奔的背影,不停地問著自己,平常她絕不是這樣的人,為什麼對她沒有半點同情心呢?明珠搖了搖頭,不解地坐在桌旁,不經意地看到了明驥留下的那張紙,上面寫著:
小憐:
為婉綺一事再進皇宮,很快即回。等我回來,切勿離開,愛甚。
驥留
二哥,我做錯了嗎?明珠心裡惶恐不安了。
§ § §
御花園裡,順治倚在湖邊涼亭的柱子上,拿根木棍逗弄著架上的鸚鵡,一邊冷冷地說:「明驥,距離一個月的期限不到五天啦,你為朕準備了哪個人頭?是那刺客的,還是你自己的啊?」
「皇上,微臣今日來不是為了刺客一案,而是有一個請求,還請皇上恩准。」明驥依舊用那不卑不亢的態度侃侃進言,「臣請求皇上收回那道御賜穆親王ど女婉綺格格和褚向霖完婚的旨意。」
順治冷冷地望著他:「你現在是越來越大膽了,竟敢公然要朕收回成命。刺客一事都還沒個了結,你還想讓朕如何恩准你呢?」
「皇上,褚王爺素來行為不端,貪花好色。臣怕表妹婉綺會受到委屈,何況她年紀甚幼,不宜太早談論婚事。」明驥見不遠處有一小船慢慢劃來,上面乘坐的絕世美人正是皇上近來思寵的董鄂妃,他忙稟奏:「臣不敢欺瞞皇上,臣表妹婉綺確是喜歡上了別人,她誓死不嫁褚向霖,揚言今生若不能和心愛的人相結合,還不如死了算啦。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選一個心愛的夫婿,而婉綺素來甚有主見,就連終身大事,她都已自己選好了。」
順治還來不及說話,董鄂妃便輕輕柔柔地開口了:「哦!好有個性的小姑娘啊!」
明驥忙躬身行禮:「御前侍衛統領明驥參見董娘娘。」
「免禮,你說的那小姑娘當真不要皇上為她指定的親事,而寧可自己去選一個?」
「是,她正是臣的表妹穆親王的ど女婉綺格格。」
董鄂妃轉身向順治撒嬌著:「皇上,您看這事咱們該怎麼辦?是成全那勇氣可嘉的小姑娘呢?還是皇命難違,逼她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呢?」
順治寵愛地摟著她的纖腰,笑嘻嘻地說:「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臣妾不敢,」董鄂妃微掙開他的手,盈盈下拜,風情萬種地睨了順治一眼,「不過女人最大的願望是得選一個自己心愛的丈夫,硬要通女子嫁給不愛的人是件很痛苦的事,皇上您說是嗎?」
順治哈哈大笑:「好吧,你既然為那小姑娘求情,朕豈敢拂你的意?只要你高興就好。」
「臣妾叩謝皇上。」董鄂妃又再盈盈下拜,這回她笑吟吟主動依偎進順治懷裡,纖纖玉手為他剝了一個荔枝,親手餵進他嘴裡。
明驥見大功告成,豈有不告辭之理,難道還繼續留著看他們打情罵俏不成?!於是,他躬身行禮,準備告退了。
『微臣叩謝皇上隆恩,叩謝娘娘玉成好事。微臣這就告退了。」
「且慢,改天宣那小姑娘進宮來,我想見見這勇氣十足的奇女子。」說話的正是那嬌柔動人的董鄂妃。
「喳。」
順治則滿懷不悅地說:「明驥,朕最討厭人家威脅,也最討厭收回成命,而你近來的表現讓朕越來越不滿意,偏偏這兩項忌諱你都有份。朕不想再見到了你,五日後,你給朕準備好刺客的人頭,若是拿不到的話,你準備你自己的吧!」
「喳。」事已至此,夫復何言?明驥快速離開御花園,隱隱約約還聽到董鄂妃的笑聲從湖面上傳來,但他已無心聆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