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尖銳的大嗓門震得客廳吊燈搖搖晃晃。不理屋內家人有誰在或有何反應,林曉昭扔掉手上大包小包行李,尖叫一聲,對著朝她直奔而來的瑪莉亞張開雙手。
高大的瑪莉亞在林曉昭面前躍起,林曉昭抱住許久不見的愛犬,因支撐不住狗狗的重量而後倒在地。
「瑪莉亞,哦,瑪莉亞!」她像演舞台劇,以誇張的口吻呼喚愛犬的名字,不管旁人很可能因而起雞皮疙瘩兼打冷顫。
瑪莉亞趴在林曉昭身上,濕熱的長舌動得和它的尾巴一樣勤快,沒幾秒鐘的工夫便舔得林曉昭的臉像剛洗完似的一樣濕。
林曉昭因為瑪莉亞重重壓著她的胸部,側過身子想要換個姿勢,瑪莉亞以為她趕它走開,抗議地吠了一聲。
「哦,我知道,我也愛你!」林曉昭依舊躺在地上,拍拍狗兒的頭,與狗兒側身相對。嗯,這樣子舒服多了,她的胸部雖然沒什麼肉,不過也是有感覺的。
她與兩眼圓睜睜的瑪莉亞對望。
「我知道,我也好想你!想死你了!」她圈住瑪莉亞的脖子。「瑪莉亞——」她像狗與狗的嬉戲一般張口咬瑪莉亞的脖子。
瑪莉亞傾訴滿腹相思似的低吟,伸舌舔林曉昭。
一人一狗膩在地上,渾然忘我地抱在一起,絲毫不察沙發上那兩雙冷然望著他們親熱的眼睛。
「你老姐的情況愈來愈嚴重了。」羅裡咋舌。
「還好吧。如果這樣能舒解一下她沒人愛的哀怨,我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什麼都沒看到吧。」林曉平的視線轉回電視螢幕,操控手上的電玩搖桿,繼續他們正打得如火如荼的遊戲。
「說的也是。」羅裡亦重新投入戰局,對後方地板上的禁忌畫面進展到第幾級已經沒有太大興趣,不過嘴巴仍自顧自地發表意見。「你姐打小便如狼似虎,這一點倒是完全沒變。」
「你在拐彎抹角形容她對sex的飢渴嗎?」林曉平趁隙抓起一把零嘴塞入口中,咀嚼間不清不楚地說:「你不想活了。」
「喂。」
一道不太愉悅的女聲輕輕插入他們兩人之間的談話,但兩人不以為意,繼續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
「是你先說她哀怨沒人愛的。」羅裡瞄身旁死黨林曉平一眼。算起來先找死的應該是他才對,又不是不知道他姐的個性,竟敢當著她的面那麼說。
「是她先對一條狗出手的。」依據心理學家分析,把希望寄托在寵物身上,甚至和寵物愛得死去活來的人,大多內心深感寂寞,並且在人際關係上有問題所以他那麼說是合理的懷疑,絕非胡言亂語。此外,不論是人或東西,只要讓他姐愛上的鐵定都很倒霉——他們打小便如此認為。所以,可憐的瑪莉亞……「唉,幸好是狗,阿們。」
「快別這麼說,對方看起來也是心甘情願,全怪到你姐身上未免太失公平。」羅裡嘴上這麼說,嘴角卻因強憋著笑而抽搐。
林曉平帶著和羅裡相似的表情,點頭如搗蒜。「說的也是。」
「喂!」
這聲充滿斥責和威嚴的喂,震得兩人肩膀用力一跳,兩手一鬆,電玩控制器險些掉到地上。
拍拍胸口安定心魂後,林曉平回過頭,說:
「幹嘛?」所用字眼帶有強烈挑釁意味,不過他聰明地用不疾不沖的語調緩和。
林曉昭坐在地板上,仰望著期待她發言的兩人,氣紅的臉努力露出一絲生硬的笑意,說:
「安靜一點,不要打擾我們親熱,好嗎?」這兩人最愛說一些嘔人的話惹她生氣,她才不讓他們輕易得逞。畢竟好不容易放假回到家裡,進門不到十分鐘便為了兩個永遠長不大、不懂得什麼叫尊重和敬愛的渾帳動怒,未免太不值得。
「好是好,」羅裡學她做作的口吻,禮貌地回覆道:「可是請你試著親熱得文雅一點,不要弄得滿嘴都是狗毛,好嗎?」
林曉昭聞言立即以手背碰自己的臉,真的沾了不少瑪莉亞柔軟的毛,應該是因為瑪莉亞舔得她一臉濕之後,她馬上緊緊抱住它甚至咬它才會這樣吧。
「哼。」他們如果以為她的功力一點也沒長進,那他們就大錯特錯了。這一次回來放大學最後一次的寒假,她早已打定主意不理他們兩人。
驕傲地別開頭後,她嚥下嘴裡幾根瑪莉亞的毛,對著瑪莉亞說:
「瑪莉亞,現在我們誰也不能背棄對對方的愛了哦!」她一手撫摸它的頭,一手為它拂順頸項間的毛髮。
瑪莉亞舒服地半瞇上眼,幾秒鐘後,「汪!」了一聲,似是回應。
「我就知道,沒有人可以取代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林曉昭滿意地拍拍它的頭。站起身,走向廚房,打算找些東西吃,順便獎勵一下聽話的瑪莉亞。
走沒幾步,她發覺興奮的瑪莉亞緊跟著她,濕潤的鼻尖一再碰及她的臀部。
「瑪莉亞,不可以這樣!」她插腰教訓瑪莉亞,視線意有所指地瞄向沙發上兩人。「才多久沒見,你竟學會這種性騷擾的手法!」古人說近墨者黑果然是對的!
做出專心打電玩樣子的林曉平可不輕易接受她的欲加之罪,嘴角輕輕一撇,十分不以為然地說:
「我們才要跟它多學學呢。」
羅裡亦悠哉地掀唇,說:「附議。」
「哇!」
嚎啕哭聲出現得迅雷不及掩耳,羅裡和林曉平同時一怔,緩緩轉過頭,不敢相信林曉昭竟這麼快就使出這一招。
然而蹲在地上的林曉昭緊抱著瑪莉亞上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訴說:
「人家好想你!不管到哪裡,我最想的就是你——」顯然是兩個男生多心兼過度自我膨脹,她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裡,才不在乎他們瞎扯些什麼。抹抹淚水,好好將許久未見的瑪莉亞看個仔細。「哦,拉不拉多犬,你為什麼會是拉不拉多犬呢?」
「哦,」林曉平放下手上的電玩控制器,張開雙臂擁住身旁的羅裡,以誇張口吻說:「羅裡,你為什麼會是羅裡呢?」相擁的兩人互拍幾下背部,分開後,輪到羅裡張開雙臂,也想來這麼一段。「哦!曉……唔……!」
一顆橘子正中羅裡額頭。羅裡抱頭,待暈眩退去後,十分不悅地抗議:
「你要丟也丟准一點好不好!」真是個恐怖暴力女,只要一言不和便衝動動手的習性一點也沒變。
「我哪裡沒丟准?」林曉昭再拿個橘子在手上,看還有誰敢亂說話。「事實上,我是丟太準了!」剛才她瞄準的不是別人,就是他!
「你……」羅裡衝動得要站起來和她理論。
依她這種脾氣,幾個月後怎麼出社會啊?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應該懂得恪遵動口不動手的分寸才對,何況再怎麼說,他好歹是個客人,兩人許久不見,她就不能試著理解一下他們年輕男孩的幽默嗎?
「算了、算了。吃水果、吃水果。」拾起小長他們兩歲的姐姐丟過來的橘子,林曉平趕緊安撫羅裡。「我們剛剛就想吃橘子想好久了,不是嗎?」羅裡和老姐一旦衝動或當真起來,根本就是一模一樣,這種時候最難為的就是夾在中間的他了。也因為如此,自小便擅於煽風點火的他也很懂得如何及時滅火。
「是啊,」羅裡丟兩片橘肉入口。「總算有人代勞送了一個過來。」送的方式十分可議就是了。「如果能再來一個……」
毋須他的激將言詞說完,林曉昭便氣忿地丟出手中的橘子。
「瑪莉亞!」本來乖乖待在她身邊的瑪莉亞以為她同它玩追球遊戲,飛速地跑向橘子的落點處。
「謝啦。」羅裡穩穩地接住橘子。
「瑪莉亞!過來,」林曉昭插腰,著急地想喚回自己惟一的戰友。
瑪莉亞回頭看林曉昭,尾巴轉圈回應她的呼喚,但有人遞了一把美食到它面前,阻撓它的去意。
「來,你最愛的蝦味仙!」林曉平說。
「還有麥當勞薯條哦!」羅裡也拿起食物引誘意志向來不堅的瑪莉亞。
「汪!」瑪莉亞兩眼發亮,開心得口水直流,立即埋首兩位帥哥的掌中大快朵頤。只有在這種時候,不准餵食它任何零食的規定不攻自破,看來每日兩方開戰,惟有它是真正贏家。
「瑪莉亞!」林曉昭厲聲喚,瑪莉亞卻充耳未聞。
「你的愛人好像沒什麼貞操意識。」羅裡回頭調侃她。
林曉平用手肘頂羅裡一下。「你說到她的痛處了。」
「來,多吃一點。」羅裡將已經冷掉的薯條全給了瑪莉亞,儘管如此,瑪莉亞仍吃得津津有味。他摸摸它的頭。「真可憐,剛剛那一番惡虎撲羊的演出真是夠折騰你了。」
「就是說啊。盡量吃,不用跟我們客氣。接下來有好幾天夠你受了。」從剛剛老姐的表現可以清楚知道,她對這隻狗的迷戀有變本加厲的跡象,所以這日它絕躲不過被他老姐「日也操、暝也操」的命運。
「唉,只好辛苦你了。」羅裡深表同情。
在飯廳裡插腰幹瞪眼的林曉昭不知該說些什麼。可惡,當務之急是快把瑪莉亞叫回來!她很快地找出瑪莉亞真正的最愛——牛肉乾!
「瑪莉亞!要不要吃牛肉乾啊?」
「汪!」她一打開封口,瑪莉亞立即聞香而來。林曉昭回沙發上那兩人一個反敗為勝的眼神。
羅裡搖了搖頭,說:「我還是不明白,好好一隻中國人的狗,叫什麼瑪莉亞。」
「叫瑪莉亞有什麼不好?」瑪莉亞這名字可是她幾乎想破了頭才想出來的,既大方又典雅,有什麼不好?「我有笑過你的名字,說你媽應該再生個叫 唆的弟弟嗎?」說完林曉昭的臉色變了一下,自覺說錯了話。因為羅裡在很小的時候便失去母親……
林曉平舉起右手。「創意不足,判定羅裡一勝。」輕易地揮去姐姐釋出的尷尬氣氛。「至於瑪莉亞這名字,自是源於我們家那個忘懷當年八國聯軍之痛,極度崇洋媚外,專制又獨裁的女暴君。」語畢他彎身抱頭,閃避任何可能飛過來的攻擊物。
當初所有人都勸她瑪莉亞這名字不合適,她絕食一頓晚餐以示決心後,爸媽只好聽她的。畢竟買回這隻狗也是為了取悅她。
確定對方無意做任何攻擊,林曉平又說:
「附帶一提,近幾年來她的崇拜對像集中於老外中的黑人族群,比如說她最喜歡的運動員是喬登,最喜歡的演員是丹佐華盛頓,最喜歡的樂風是黑人流行音樂——接下去請依此類推。」
「嘖嘖!」羅裡咋舌。「簡言而之即是擺脫不了黑人大又有力的迷思。」他和林曉平單獨一起時,不會以林曉昭為話題,因此儘管兩人比鄰而居,關於對方的事早已不再全盤皆知。尤其自從她赴南部讀大學後,兩人見面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
「瑪莉亞,我們走。」不要理那兩個沒水準的男生。
「我更不明白的是,那明明是條公狗,怎麼會叫做瑪莉亞?」其實羅裡是明知故問。
「還有為什麼?女生對禁忌之戀的憧憬遠比男生大,不然你以為市面上那些同性戀小說、漫畫以誰為主要消費對像?」抽張面紙拭手,耍嘴皮時不忘察言觀色的林曉平偷瞄往樓梯口走的老姐一眼,繼續說道:「至於比憧憬還嚴重一點的,則是以身試法。找不到意氣相投的同性,只好找容易上當的狗下手了。」
林曉平說的話一聽便知胡扯的成分居大。
事實上,五年前林父林母把一隻四個月大的拉不拉多犬買回來後,林曉昭逕自認定那是一隻母狗,不理眾人的意見,執意取名為瑪莉亞。而讓羅裡印象更深刻的是,有一天他和林曉平故意當著她的面討論起瑪莉亞的雄性象徵以後將會如何如何的強壯,結果聽說當晚她為此哭了一整夜。而在那之後她到底接受瑪莉亞的真正性別了沒,這就不得而知了。
「說不定她喜歡的是角色扮演的遊戲。誰知道她是不是自稱上帝,然後每天期待瑪莉亞的狗窩裡能憑空冒出一隻小狗,名叫耶穌。」羅裡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太無聊了。」話雖如此,林曉平卻哈哈哈地笑得極為開心。這種不合邏輯兼有點冷的笑話最對他的味。「不要褻瀆我們的信仰。」
「你們說夠了沒!」
林曉平脖子一縮,厚重的電話本馬上從他頭頂上飛過,他拍拍胸口,直說:「幸好、幸好。」
「你們的信仰?」林曉昭來到他們面前,從她橫眉怒目的表情看來,她對他們已經忍無可忍。「那花花公子就是你們的聖經嘍?」
「天啊!我們居然還聽得到有人拿花花公子來諷刺人。」
「花花公子早落伍了,我們現在流行掛在網上看網路美女LIVE秀!」
兩人擊掌,相視而笑。想不到林曉昭回來得這麼早,看來這個寒假不會太無聊了。
「吵死了!」林曉昭抓起抱枕往兩人丟去,在她身旁的瑪莉亞開心地追著抱枕、撲向兩人。
羅裡摸摸瑪莉亞的頭,這隻狗會過得這麼幸福,大多歸因於它單純得有點蠢的個性。
「給我滾出去!」林曉昭有如女王似的,指著門口下令道。
林曉平瞄瞄時鐘,說:「我們走吧。」
兩人站起身,舒服地大伸懶腰,不用看也知道林曉昭頗為意外他們竟會如此乾脆。
「走吧。」羅裡彎腰拿起早在腳下預備好的籃球,偕同林曉平往外走,嘴裡還使壞地念著:「不要打擾人家的人狗戀。」
「氣……」林曉昭咬牙切齒,過了一會兒才順利把心裡話說出:「氣死我了!」
* * *
次日清晨准七點,林曉昭身上仍穿著印有許多小熊圖案的睡衣,半閉著眼搖搖晃晃地下樓,像夢遊似的來到餐桌前就定位。
從她頭髮散亂、臉色蒼白、表情陰鬱的模樣,可以看出起床對她而言是一件痛苦的事。剛起床的她由於低血壓的關係,總是繃著臉,一副帶有濃重下床氣的樣子。尤其昨晚她看影帶看到凌晨三點,算算現在應該是她睡得正沉的時候,但她卻有不得不掙扎著爬下床、走下樓的理由。
因為早餐是林家全家團圓的寶貴時間這是林媽媽不成文的主張。林爸爸任職一家電子公司副理,加班、應酬至晚上九、十點是常事;林媽媽是銀行職員,工作時間固定,但晚上及假日排滿社團活動,和家人打照面的時間不多,於是選定早餐為重要的親子交流時間。
林家爸媽算是十分的開明。林爸爸鮮少過問小孩的私事,當小孩伸手向他要額外的零用錢時,他只會問需要多少,不會頻頻追問原因;當小孩面臨重要的抉擇關卡時,他只幫忙作客觀分析,不會左右孩子的決定。至於林媽媽……哦,她可以任他們予取予求,但這只限於她心情大好的時候。其餘時候可千萬得小心應對,倘若一時粗心大意搞壞她老人家的情緒,後果請自行負責。
總而言之,母親大人發飆起來非常恐怖,因此林曉昭再怎麼想睡也會乖乖從溫暖的床鋪裡爬出來,畢竟以實際行動試探母親大人今日心情好否是一件非常不智之舉。
坐定位後,林曉昭兩手撐著下巴,眼皮仍舊沉重得睜不開,依稀聽見家人愉悅的談話聲,卻因思緒猶停留在睡夢中而不清楚他們正聊些什麼。
有人走近她,撫著她的頭,擱了一杯鮮奶在她面前,然後在她耳畔輕聲說:
「我以為你起不來了呢。」
林曉昭拿起杯子。聽起來母親大人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她當下決定把手上這杯鮮奶喝完後立即上樓繼續她的睡眠大業。
當她仰頭喝鮮奶時,一道年輕的男子聲音自她左手邊傳來。
「還是阿姨你做的早餐最好吃。」
林曉昭險些嗆著,放下鮮奶,睜開眼,羅裡那傢伙真的坐在她旁邊,大口大口地吃著她媽媽親手做的愛心早餐,一點生疏客套的感覺也沒有。
「你怎麼在我家?」她睨著羅裡問,前一秒還混混沌沌的腦子這會兒全清醒了。其實住在隔壁的羅裡出現在她家,甚至一天三餐都在她家的餐桌前用餐也沒什麼好稀奇的,只不過昨天下午的帳她還記得一清二楚,所以故意這麼問他,看他會不會不好意思。
只見羅裡低下頭,說:
「一個人吃飯很寂寞……」
這傢伙!林曉昭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全立了起來。這麼嗯心的話他竟然可以輕易出口……
「羅裡在我們家已經是一件很理所當然的事了。」林媽媽笑著說,但瞥向林曉昭的眸光已經有警告她小心點說話的意味。
「嚴格說起來,是你坐了他的位置。」坐在她正對面的林曉平給她一個微笑後,轉而問在她右手邊的林爸爸。「對不對,爸?」
「嗯。」專心用餐的林爸爸頷首。
胳臂早就往外彎的林曉平與她作對也就算了,竟然連公認最寵她的老爸也向著外人,這未免太……太過分了!
羅裡在她家的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語的新發現,令林曉昭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林曉平見狀,又笑瞇瞇地說:
「羅裡睡我房間的時候總是委屈睡地板,不久前媽媽提過等你回來時,問問看你能不能和我換房間。」
林曉昭不可思議地看羅裡一眼。這傢伙現在連覺都不回隔壁去睡,當真把這裡當成他家了?太過分了。喜歡和她弟擠在同一個小房間裡是他自己的事,少打她房間那張特大號雙人床的主意。
「你們今天不是期末考嗎?」她在土司片上加花生醬。「小心廢話太多,昨天熬夜念的東西在腦子裡全混成漿糊。」相信不用她回答,他們也知道換房間的事免談。
「今天只有一堂考試,而且十點二十才開始考,我們可以等會兒再做最後衝刺。謝謝姐姐你的關心。」
「哪裡,不用跟我客氣。」
林曉昭用力自土司邊角咬下。在爸媽面前裝乖小孩的伎倆可不是只有他懂而已,她也熟得很!
再咬一口土司,被摒除在融洽氣氛之外的感覺令她非常不是滋味。
此時率先吃完早餐的瑪莉亞踱來她身旁,要她摸摸頭。她低下頭,原先臭著的一張臉露出笑顏,但因接下來的對話,好不容易上揚的嘴角馬上又垮下。
「羅裡,阿姨這塊豬排給你。」林媽媽見羅裡面前只剩下一杯鮮奶,遂起身用刀叉將自己的黑胡椒豬肉片挪放到他已見底的盤子上。「曉平,你要不要再吃塊肉,微波一下很快就好了。」
「我不用了。」林曉平的食量向來不大。
「阿姨,謝謝你。」
羅裡自然流露出感激的語氣和眼神惹林曉昭反感。
「不用這麼客氣。我看你不用再叫我媽阿姨,直接叫一聲媽算了,反正你也沒……」啊!林曉昭自覺講錯話,馬上住口,低下頭。「對不起。」
可是行動派的林媽媽已經繞過桌子,來到她與羅裡之間,狠狠敲她一記。
「痛,」林曉昭慘叫,撫著挨打的後腦勺。她已經為自己的口不擇言道歉了嘛,為什麼還打她?
「羅裡,對不起。」林媽媽為女兒的失言鄭重道歉後才回自己的座位。
「沒關係。」羅裡笑著。「我早習慣了。」
什麼他早習慣了,說得好像她老是欺負他似的,事實上是完全相反才對吧!
「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這塊肉也給你。」撐死你這個在人家家裡白吃白喝的卑鄙小人!
「媽媽,你別生氣,姐姐會這麼說是因為嫉妒。她的做法屬於一種不正確的撒嬌行為,但她絕對沒有傷害任何人的意思。換句話說,我們不管多大,在你面前永遠是個孩子,渴望得到你的注意。」
「說得好,乖兒子。」
林媽媽開心地笑瞇了眼。她的乖兒子和別人家的不同,今年即將滿二十歲成年,成長期間完全沒有所謂的叛逆期,是她最大的驕傲。
林曉昭咬著土司,望向弟弟的視線顯然是恨得牙癢癢的。
林曉平國中時測出來的智商高達一四一,國中畢業後卻和羅裡一起選擇離家最近的一所評價不怎麼樣的專校就讀。幾年來沒見他努力用功過,但成績始終名列前茅;今年兩人也即將畢業,竟沒有參加推薦甄試也無意準備升學考,決定直接入伍當兵。
一般而言,父母應該會為前途茫茫的兒子憂心不已,她爸媽卻一點也不擔心。在她看來,林曉平是老奸巨猾的惡魔轉世,羅裡則是他的同夥,兩人趁她不在的時候,將她爸媽徹底洗腦了。
「對了,姐,媽媽幾天前還在說,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才會隔這麼久不回家。」
土司幾乎全在嘴裡的林曉昭險些噎著,拍拍胸口,趕緊將嘴裡食物嚥下。
大清早的,林曉平沒事提這種事做什麼?還有,她老爸也真是的,不是用餐完畢準備離席了嗎,怎麼一聽到男朋友這三個字便又拿起剛剛已經擦過的餐巾紙拭嘴坐著不動?難不成他也對這種無聊八卦有興趣?
「怎……怎麼可能!我之前在電話裡說得很清楚,因為我們四年級要畢業了,假日活動很多,所以沒有辦法像以前那麼常回來。如果我有男朋友了,我怎麼會一放寒假馬上就回家呢?爸,你該準備去上班了吧?」
她伸手拿鮮奶,卻碰到比她早一秒握住杯身的羅裡的手,甫要斜眼瞪羅裡時,發覺是自己拿錯,趕緊改拿她自己的。
莫名的慌張令她氣惱。為什麼到大四還沒有男朋友是一件令人汗顏的事呢?
「我想也是。」林曉平似乎無意草草結束這個話題。「所以我跟媽媽說,姐姐可能清純得連初吻都還沒有過。」
「唔!」正在喝鮮奶的林曉昭和羅裡同時怔住、同時嗆著。「咳……咳咳……」鮮奶自杯緣及兩人嘴角溢出。
「哎呀!沒關係、沒關係。」林媽媽抽面紙給兩人。「快擦擦嘴。」
「姐姐也就算了,怎麼連羅裡也……」林曉平冷靜地觀察兩人。
林曉昭閃避弟弟銳利的視線。這個惡魔……他在試探什麼?
「對了,說到這個,我想起前些日子要曉平整理的相片,有很多你和羅裡小時候的合照,很可愛哦,在我的房間,我去拿來給你們看。」
她和羅裡小時候的合照與她的初吻有什麼關係?林曉昭再拿起鮮奶,嘴唇就著杯緣,她突然想起了什麼……
「啊!」她大叫一聲,急忙對著往樓上跑的媽媽喊:「媽,你上班要遲到了!」
「看來姐想起那是怎樣的相片了。羅裡,你還記得嗎?」見羅裡聳肩,林曉平給他一個很曖昧的暗示:「很精采哦。」「你們看!」林媽媽抱著一大本自黏相簿,碰碰碰地跑下樓,回到飯廳,迫不及待地翻開相本,指著其中一張羅裡三歲左右時在家門前拍的獨照。「這是羅裡剛搬來隔壁的時候,老是哭個不停。」
林媽媽的指尖往下移,指著另一張相片——同一個場景,相片裡多了一個人,五歲的林曉昭認真地望著愁眉苦臉的羅裡。
「我們叫曉昭安慰他,我還記得曉昭一直看著羅裡,然後說了一句:『不哭,親親。』就捧著羅裡的臉親下去了。哇——」令林媽媽興奮尖叫的照片,自然是林曉昭親吻小羅裡的那一張。「這幾張相片太珍貴了,好可愛哦——」
林媽媽逕自說得口沫橫飛、樂在其中,將相本交給羅裡。
「聽說小時候姐和羅裡非常要好,經常忘記我的存在。」林曉平說。
「真的耶,你看。」兩人相親相愛的照片可不只一張。羅裡將相本挪到林曉昭面前,趁機在她耳邊以只有她聽得清楚的音量說:「所以我說你打小便如狼似虎,這下連證據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