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闌干,霧花吹鬢海風寒。
浩歌驚得浮雲散。
沙巾岸,鶴背騎來慣。
舉頭長嘯,直上天壇。
──殿前歡喬吉
「紅葉!」
當常春看到幾日沒見的紅葉時,馬上開心的迎了上去。「聽說你讓舅老爺收進房裡 當丫鬟了,是不是?」
「嗯!」紅葉點點頭。
「為什麼?你不是一直告誡我們少跟舅老爺接近,怕他是個偽善的好人嗎?
怎麼這會兒你又不防他了?」這幾天沒見到紅葉的人,常春一直在擔心紅葉是不是 露了餡,讓言子虛逮到了把柄。
紅葉走進屋裡,一屁股坐下之後,將食盒裡的糕點一一拿出來,邊拿她邊解釋道: 「我不是不防他,我是逼不得已的。」
「逼不得已?這話怎麼說?」常春不懂。
「那天我爹來,又跟我要了一百兩,而接連著幾天,夫人又老是找我的晦氣,我實 在是受夠了,真想早點離開這個家,早點去過屬於自己的日子。
「恰巧舅老爺說要我去當他的丫鬟,我想,如果待在他的房裡,他一出門辦公務什 麼的,我就能大剌剌的偷畫、仿畫,如此一來,離咱們的計劃就更近了。」這就是紅葉 打的如意算盤。
「可是,這樣不是很危險嗎?你人就在舅老爺的眼下,若是一不小心,舅老爺撞到 你偷仿畫的事情,這可就不好玩了。」常春不禁擔心起紅葉的處境。
「起先我也是這麼覺得,所以,每天都小心翼翼的過著膽戰心驚的日子,深怕哪天 我在仿畫時,舅老爺突然闖了進來,可是,在舅老爺那裡住了幾天,我發現他還挺尊重 咱們當下人的,每次他如果有事找我,總是會先敲門,等我應門,而他也會站在外頭將 事情吩咐下來,不會進到我的房裡來。
「來!不說這個了,這糕點還不錯,你嘗嘗看。」紅葉將小碟裡的點心拿給常春。
常春看著桌上滿滿的點心,眼珠子都看凸了。
「這……怎麼會有這麼多好吃的糕點?」她也好想有這樣的待遇。
「還不是從咱們那個敗家的舅老爺那裡拿過來的。」說到言子虛的敗家,紅葉又有 一籮筐的話好說。
「咱們夫人除了三餐之外,在正食中間,總會差人送兩次點心來給舅老爺,其間水 果、糕點不斷,而咱們那個舅老爺也真是好命,咱們吃都吃不到的東西,他竟然連看都 不看一眼咧!
「廚子那才剛送過來,他馬上賞下來給我嘗,而我每天就東攢一點、西攢一一點, 趁今兒個晚上舅老爺不在,就替你送來,你待會兒拿去給大伙分了吃。」紅葉說得興高 采烈。
常春看到紅葉如此有精神,她忍不住的說:「紅葉,我看你這次真是遇到一個大貴 人了。」
「大貴人!是誰啊?」她怎麼都不知道?
「舅老爺啊!」常春一副理所當然的說。
「他?怎麼會是他?」紅葉秀氣的肩立刻皺緊。
「你想想看,你還沒讓舅老爺收進房時,你過的是怎麼樣的日子?而你現在除了服 侍舅老爺之外,住的是咱們馬府裡最好、最舒適的院落;吃的是主子才吃得到的點心、 膳食,你說,你這不是遇到貴人是什麼?」常春分析給紅葉聽。
紅葉聽了常春的話,想想也對,她現在過的日子是比以前好多了,不僅不用三天兩 頭挨馬夫人的巴掌,就連平常該屬於她的工作,舅老爺也從來沒支使過她。
嚇!紅葉經常春這麼一提醒,這才想起來,她讓言子虛收進房也好幾天了,她還真 沒伺候過他,就連一頓飯、一件衣服,言子虛都是自己來,從來沒有讓她代勞過!
常春看著紅葉陰晴不定的臉,推了推紅葉,讓她回神。「紅葉,你怎麼了?」
「完了!我這麼差勁,不知道舅老爺會不會嫌棄我好吃懶做,然後把我丟還給夫人 管?」
紅葉愈想愈恐怖,不行!她不能再這麼敷衍言子虛,讓他事必躬親,現在它是縱容 著她,可這並不代表必須隱忍她的放肆;而倘若言子虛不滿意,不要她了,不只她的日 子不像現在這般好過,那她偷畫也不像現在這樣唾手可得。
「常春姊姊,我回去了。」紅葉急急的要離開。「我改天再來看你。」紅葉開了門 ,揮手跟常春道別。
常春才想開口說「慢走」時,紅葉已飛快的離去,嬌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裡。
「爺,用膳了。」
「爺,奴婢把洗臉水打好了。」
「爺,你要穿的衣裳,奴婢全放在你床上了。」
「爺,你要洗澡了嗎?」
自從紅葉有了危機意識之後,她一天到晚跑去言子虛的房裡找事做。
言子虛從來沒有見過紅葉這麼主動過。
他雖然是個大而化之的人,但並不代表他沒有絲毫的觀察力,打從他住進馬家的那 一天起,他便感受到紅葉對他的態度與對他大姊、姊夫並沒有什麼兩樣。
紅葉是把他歸類在「主子」的那一類人裡,對他只有順從的態度,卻談不上有什麼 好感,嚴格說起來,她甚至還討厭他──為了一個莫名的理由,她討厭他。
其實,他不是個會討好別人的人,幫紅葉也只是舉手之勞,至於紅葉要怎麼看待他 這個人,他並沒有多大的意見,也不準備為自己辯駁些什麼。
只是──她今天卻意外的勤奮,而且,也不擺臉色給他看,這讓他覺得很奇怪。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看到紅葉的小臉上一直掛著笑臉,言子虛終於拗不過好奇 ,開口問紅葉。
「爺,你在說什麼?奴婢聽不懂。」紅葉假意的問。
「你今天很勤勞。」
「奴婢只是做分內的事,談不上勤勞。」
瞧!她說話還頂客氣的,她從前哪是這樣對他說話啊?每回他問她什麼,她總是禮 貌而生疏,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言子虛以手托腮,揪著眉眼笑望著紅葉。
他看著她的眼神很怪,像是帶著興味與好奇。
紅葉低頭看看自己,看有沒有哪裡奇怪?「爺,你為什麼要這麼看我?」
「你今天打破了什麼東西?」言子虛認為她一定是做了虧心事。
「沒有啊!」紅葉趕快否認。
「那麼就是有事要求我?」言子虛再次猜測。
「也沒有啊!」紅葉猛搖頭。「爺為什麼要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因為,你今天對我的態度很奇怪,不只做事勤快,就連說話都帶著笑意!」
這就夠讓人覺得詭異了。
「說吧!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一下子變這麼多,害他好不習慣。
聽言子虛這麼說她,紅葉立刻不好意思起來,她搔搔頭,不分尊卑的拉了把椅子坐 下,與他面對面。
「爺,奴婢知道以前是奴婢不對,以為爺沒事吩咐下來,就不用做事,完全不懂爺 您體貼下人的心,也不懂得爺您縱使沒有交代差事,自個兒也得找事做的道理。
「爺,奴才現在知錯了,以後只有愈來愈勤勞的份,絕不會再發生讓爺自個兒打水 洗臉,或是自個兒洗衣這些事了,以後這些事全由奴婢來做。」
「你要幫我洗衣?」不知道為什麼,當他聽到這個主意時,他竟覺得不妥,他的衣 裡哪有讓一個黃花大姑娘洗的道理?
「不用了。」言子虛一口拒絕。「我自個兒的衣棠我自個兒洗就成了。」
「爺,你別擔心奴婢洗不乾淨呀!其實,在爺還沒來之前,這一大家子的衣裳全是 奴婢在洗,奴婢洗衣衫向來洗得又快又乾淨。」紅葉對這一點可是很有自信。
「你洗一大家子的衣裳?」
一大家子!這一聽就是很龐大的量。
「在這府裡,你除了洗衣裳之外,還做些什麼?」言子虛想知道她在馬家到底受了 什麼活罪?
「掃地、煮飯,還有打柴。」紅葉侃侃而談。
「打柴?你一個姑娘家還得打柴?」他簡直不敢置信。
「因為,夫人說奴婢的力氣大啊!」
「力氣大?」言子虛很懷疑的看著紅葉那單薄的身子骨,這樣的一個姑娘家,力氣 再大又熊大到哪裡去?
「在我這裡,你就把它當成是自己的家,我這裡不作興尊卑、上下的。」言子虛對 紅葉說清楚他的為人處世之道。
「不興尊卑、上下!那爺收奴婢進房做什麼?」紅葉不懂了。
「你別奴婢長、奴婢短的叫自己。」言子虛不喜歡她這麼稱呼自己。
「那奴婢要稱自己什麼?」
「紅葉不是頂好聽的嗎?或是──你想自稱﹃我﹄也行。」言子虛對她說道。
「我?在爺面前,奴婢能自稱自己為「我」嗎?這……這豈不是跟爺平起平坐了嗎 ?」她才沒有這個擔子呢!
「我說過我這裡不作興尊卑、上下的。」
「這樣不是很沒規矩嗎?」
「在我這裡也不用講規矩。」更何況,她的身份並不是下人,而是馬家的媳婦,是 姊姊刻薄了她,才讓紅葉一直委屈自己的身份。
紅葉突然發現,言子虛其實跟地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他不只不刻薄,他還很寬厚 、仁慈,從不端老爺的架子。
而想到自個兒以前總是把他想得很壞,紅葉就覺得很不好意思。
嘿嘿!她尷尬的笑了兩聲。
言子虛懂那是前嫌盡釋的笑,他開口相邀道:「既然在我這裡不講規矩,那麼,以 後你就上我這裡用膳,咱們三個一起吃,也好有個伴。」
「三個人一起吃?」紅葉轉過頭去看那個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單季元。
單李元理都不理她,像個木頭似的站著,臉上運一點敷衍的笑意都沒有。
「不好吧?我若真的來這裡吃,只怕有人會不開心。」紅葉意所有指的說。
言子虛知道紅葉是在說單季元。「你不用介意季元,他就是這樣的性子,久了你就 會明白,其實他沒有什麼惡意。」
紅葉想了想,這才點頭說:「好吧!那以後我就來這裡用膳,也省得煩勞爺把食盒 送過去給我。」
言子虛領首笑著,他知道他已經突破了紅葉的心防,她漸漸不把他當成敵人了。
紅葉漸漸的跟言子虛熟了之後,也漸漸明白他是個表裡如一的大丈夫,他為人坦蕩 ,不會做虛偽的事,他待她就像個朋友,甚至是妹妹般的看待。
馬夫人若是差人給他送什麼好吃的,他也總是會留一份給她,絕不藏私。
言子虛是個真正的好人,是真正的把她當成一個平起平坐的人在看待。
紅葉愈是懂他,愈是覺得言子虛是個正人君子。
想著想著,紅葉覺得自己真的如常春說的那樣,是走運了,才能遇到這樣的主子。
「想什麼?瞧你開心得連眼睛都笑了!」
紅葉照慣例,在掌燈後,趁大伙都在休息時,拿著食盒將言子虛那裡存下來的糕餅 、點心,送過去給常春她們嘗嘗,卻沒想到平時難得見上一回的馬老爺竟然出現了。
「老爺。」紅葉福身,問安。
「起來、起來,瞧你現在身份不同了,你這禮數我可擔待不起。」馬老爺話中帶刺 的說。
「老爺,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這意思還需要點明著講嗎?」馬老爺邪裡邪氣的揪著紅葉瞧。
他心忖,這丫頭長得一年比一年標緻,幾年前,他就曾想對她下手,反正,她不過 就是個丫頭嘛!他吃干抹盡後,頂多讓馬夫人吃吃醋,打罵一頓也就沒事了。
卻沒想到這死丫頭那時年紀雖小,卻聰明得很,在看清他的意圖後,竟然先去跟他 的夫人告狀,說她的身體是留給馬家的少爺,若自己的妻子讀自己的父親給玷污了,那 少爺在羞於見人之下,肯定是萬萬不肯出世的。
而他的夫人也真是愚蠢,竟然相信這丫頭的鬼話,還真的信了她,從此之後,就把 紅葉這丫頭調離他跟前遠遠的,盡量不讓他瞧見。
這下好了吧!到手的天鵝肉飛了不打緊,竟然還讓言子虛那小子先嘗了甜
頭,他白白花了十年工夫去養這個丫頭了。
不行!再怎麼樣,他多多少少都得撈些本回來。
馬老爺一個上前,倏地擒住紅葉,讓紅葉連躲都來不及。
她拚命的掙扎,扯開喉嚨大叫救命。
但馬老爺一個巴掌摑下,啐聲道:「都已經被人開苞過了,你還假正經些什麼?」
馬老爺拖著紅葉到沒人的花叢裡,覆身壓止,他的雙手隔著布衣衫裙,撫摸她那屬 於妙齡的胴體。
紅葉被壓在他的身下驚喘著,她張著驚惶不定的大眼睛,又羞又怒,只好咬著牙提 醒馬老爺道:「你就不怕報應,不怕自個兒絕了子嗣嗎?」
「子嗣!我夫人都一、二十年沒生了,我還能奢望她給我生個一男半女的嗎?照我 說啊!我把希望寄放在你的身上,我們馬家還可能有後呢!」
馬老爺扯了半天的布衣,卻仍然解不開紅葉這身粗衣布裡,他不耐煩了,手勁一個 用力,布帛應聲製成兩半。
瞬間,紅葉雪白的胸脯仿如聖潔的白玉般躺在月光底下。
「真美!」馬老爺發出讚歎道:「好久沒有見到這麼年輕、這麼美的身體了。」
「不要這個樣子。」紅葉盡量不讓自己哭出來,她使命的掙扎,想逃離這個噩夢。 「我是你的兒媳婦,你這樣對我是要遭天譴的。」
「天譴?兒媳婦!」馬老爺聽了忍不住真的笑了出聲。「我馬義連個兒子都沒有, 哪來的兒媳婦?更何況你早已不是完璧,又何必如此忸怩,惺惺作態呢?」
馬老爺的臉上浮著淫笑,一隻手爬進紅葉的裙下,要脫她的褻褲。
「不──」
仿如裂帛一般,紅葉發出悲涼的哀嚎。
身著黑色勁裝,臉上罩著黑布,正打算潛出府去查案的言子虛的身子一震,本欲翻 飛出牆的腳步倏地停了下來。
「主子,怎麼了?」單季元問。
「我聽到紅葉在叫救命。」
單季元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而飄動的氣流中除了風聲、樹聲,再無其他。
「主子,你疑心了。」
「不!我是真的聽到了。」而且,紅葉那聲音是淒厲且絕望的。
不行!他得回去看看紅葉。
「季元,你先走一步,我回去看看紅葉,她若沒事,我隨後跟上。」言子虛不等單 季元有何反應,雙腳瞪高一躍,已往回頭路急奔而去。
畜生!他竟敢這麼待紅葉!
當言子虛在後園子找到紅葉時,看到的竟是讓他怒髮衝冠的一幕。
那個衣冠禽獸,他到底還是不是人哪?這麼對待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姊夫他不覺 得羞恥嗎?
言子虛手中那把長劍隨著他勃發的怒氣出鞘,抵在馬老爺的頸子上。
馬老爺正想一逞獸慾,脖子卻讓人無聲無息的架了一把長劍,昂藏的慾望一下子便 軟掉了。「這位壯士,咱們有話好說,別……別動刀動劍的,這樣……不好。」
馬老爺試著好言相勸。
言子虛卻是怒不可抑,他目光凌厲的看著還被壓在馬老爺子身下的紅葉,見她嘴巴 都咬破了,卻依然勇敢的不許自己哭出聲。
這個該死的馬老爺!
言子虛拿著長劍的手因憤怒而不斷的打顫,劍鋒的力道刮在上馬老爺的頸子上,留 下了一道血口。
「壯士饒命,壯士饒命啊!」馬老爺雙腳發軟,撲通一聲,雙膝點地的朝蒙面大漢 跪了下去。
「壯士,您想要什麼,您儘管拿,就是……就是別取我的命,我……我的命不值錢 ,不值錢……」
「滾!」言子虛寒著嗓音要他走。
因為,他深怕自己會一時失控,真的手刃了馬老爺這個衣冠禽獸。
馬老爺一聽這歹人沒有打算要他的命,馬上提著褲子,連滾帶爬的離開了現場。
為非作歹的人走了,紅葉卻依舊躺在草地上,兩個眼睛似乎失去了焦距,目光空洞 而無神。
言子虛曉得她是被嚇壞了,還沒回過神來。
他看著她,打算伸出手去想安慰她。
「不要!」看見他突然伸過來的手,紅葉霍然清醒,她尖著嗓音、問過身子,躲開 他的碰觸。
「不要碰我!」她雙眼赤紅的瞪著他,防著他。
言子虛馬上縮回手。
言子虛明白紅葉之所以怕他的原因,便不再上前。
他甚至不敢表明他的身份,因為,他十分明白以紅葉心高氣傲的性子,她絕不會允 許別人撞見她如此狼狽的一幕。
言子虛撿起散在地上,落了一地的碎布,蓋在紅葉赤裸的身上,他轉身就走,心裡 頭漲滿了對馬義的憤怒。
他甚至不敢想像今兒個若是他晚來一步,紅葉將會遭遇什麼憾事?該死的!
馬義怎麼能對自己的兒媳婦下手?
言子虛握著手中的劍,五個指關節都因用力而顫動。
他走了,紅葉哭了──她抱著破碎的衣料哭得肝腸寸斷,幾乎不能呼吸,剛才的那 一幕是她這一生當中最可怕的噩夢,她甚至不懂為什麼她要遭受那樣的驚恐?
就只因為她是個丫頭!是馬家的一個下人嗎?
娘──告訴我、告訴我──紅葉將她這十年來的悲慼,全都化為無聲的吶喊,她在 心底悲泣著,想讓自己的憤怒全都發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