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姊那裡。」從冰箱內翻出果汁與布丁蛋糕,一邊吃一邊埋怨地看著母親:「你都不問我受了什麼委屈。」
「我幹嘛問?當你的老媽子已是我畢生最大的委屈,沒有人會慘過我。」孫母回得不客氣。
「我要回來住幾天,我要與李舉韶那呆瓜分居啦!」
「你以為你在扮家家酒呀?不過你們會吵架還真是稀奇。」孫母開始有點興趣了,願意恩賜女兒些微的訴苦時間。
「他……他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啦!」
「拜託,你接到的情書難道會比他少?要不要看一下最近這一批信呀?幸好你學校的通訊地址寫這裡,不然當心舉韶妒火高漲,反對你再去上學。」
「我又沒與任何一個人交往。」她從來沒告訴那傢伙自己經常接到情書的事實,一律請家人代為銷毀。「但是他有!他有認識他們學校的女生。」
「你是看到他與人打啵還是拉手怎地?與同學認識是很正常的事,以前他讀一中時也不缺女性愛慕,怎麼現在才開始吃醋?」
孫束雅皺鼻頭:
「那是因為沒有親眼見到啊,哪裡會有危機意識!而且那時我長得可愛,他才不會移情別戀呢!」
孫母翻翻白眼:
「你的意思是現在人老珠黃,怕被比下去,所以大吃飛醋是不是?」
「老媽,你很不夠意思耶!聽人家訴苦,口氣卻一點也不誠懇。」她解決一瓶果汁,打算再接再厲往第二瓶進攻。
「你無聊。」這是孫母睿智的結論:「你就以這種芝麻小事與舉韶鬧翻?」
呃……說到這個就心虛了。基本上,他們還沒來得及吵架,舉韶已經被修理得很慘,更慘的是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會被修理的原因。
這種事……也不好對老媽明說吧?其實,更真確地說,她是回來避風頭的,不然她可能會被老公活活打死,因為他真的被K得有點慘;大哥也太照顧她了,居然不由分說,先揍人再說。害她亂內疚一把的,當下顧不得哭了,匆忙跑回娘家來。
正在不知該如何回答時,前面傳來店員小姐的叫聲:
「老闆娘,李先生來找束雅啦,她還在不在?」
「請他直接到後面來。」孫母交代著。
「我……上樓去了……嘿……」
孫母拎住她衣領:
「給我站住。」
幾秒後,抱著兒子、臉上青青紫紫的李舉韶已從前面的藥局移師來到後方的廚房。
「舉昭!天哪,怎麼了?」孫母抱過外孫,心疼不已地叫了出來。
「沒關係,被我大哥打的,而我正想問束雅我會被打的原因。媽,小毓寄你一下,我與她上樓好好談一談。」一邊說的同時,十指關節喀喀作響。
「不要上去啦,媽──」她抱頭鼠竄,想溜到老媽身後,企圖以最逃避的方式混過危險時刻。
豈料,孫母無意幫忙,早閃到前面看店去了,眼前此刻逗孫子玩比較重要啦。看也知道束雅該被打一頓。
當然,孫束雅便得乖乖地任人拎上樓去清算了。
孫束雅的香閨依然保持未出嫁前的原樣,因為她三天兩頭便回來一次,想改做其它用途可不成;連用品什物半件也丟不得。
鎖上了門,李舉韶雙手抱胸,背貼著門,瞪著縮在床上的老婆:
「要不是我溜得快,現在大概被抓回去跪在祖宗牌位前懺悔了。」他唯一一次有過這種下場是在於他弄大了老婆的肚子,無話可說。現在可就滿腹委屈了。
孫束雅不敢直視他,但心中那股氣可還沒平:
「誰叫你忽略我,讓那些女人欺負我!」
「她們哪裡欺負你了?」當時電影播完時他的確很訝異身邊坐的不是老婆,但這又算得了什麼滔天大罪呢?
「你看電影時為什麼都不回頭看一下我還在不在?我不在乎那些人不理我,一直抓著你聊學校的事,可是她們強佔我的位置,又伸長腿不讓我回座就不應該了。你最討厭了啦!」她朝他丟去一個枕頭。
「就因為這樣才會跑去找大哥?」他抓著枕頭坐在她身邊。扯動被揍的地方,不免悶哼了兩下。
她看著他的臉,低問:
「很痛嗎?看你臉腫得像頭豬。」
「丈夫丑,做老婆的也沒什麼光采。」他朝她咧唇呲牙。
她將他T恤下擺往上拉,果真在他身上看到更多的青青紫紫。只好先拿藥酒來替他揉傷處了。
打開門還沒來得及叫人,就見到醫藥箱早已被擺放在門口。老媽也真奇怪,敲門叫人不就好了。
「躺下。」她先從他後背開始揉瘀血。
「可不可以下回別用這種方式讓我難看?我們好像沒有什麼溝通不良到必須靠別人處理的心結吧?」
她都嚷著:
「當時那些女人故意擋成人牆將我推出電影院,我哭都來不及了,哪管其它。我又不是想叫大哥打你,我只是要找人哭一下而已。」
「拜託,下次要哭找我哭就可以了好嗎?」他將T恤脫掉,轉身讓她揉前面。
他身上的青紫再一次使她愧疚:
「對不起嘛。」
想一想,忍不住笑了:
「沒料到你這麼會吃醋。平常看你挺少根筋的,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敏感?」
「我還沒遲鈍到別人在修理我,我卻看不出來的地步。你在學校怎麼做人的呀?有沒有太招搖?」跨坐在他腰上,她直接拷問。
他大呼冤枉:
「才沒有咧!我一直對別人說有老婆了,但他們不信。那也無所謂啦,反正不理他們瞎起哄就好了。」
「為什麼沒人相信我們結婚了呢?」她歎息。
他笑,拉下她身子,一個翻身便壓住她了:
「沒關係,我們自己知道就好。」低頭深吻住她。
她摟住他頸項,輕喘不已,明白了他的念頭。
「不行啦,快吃晚餐了,家人快回來了……」
不過她也只能說這麼多了。她的丈夫早已樂在其中,沒有收手的打算了。
「喂,聽說你星期六與女朋友約會被看到了?你真的有女朋友呀?」王春杏一邊打量李舉韶的鼻青臉腫,一邊問著她最在意的問題。
李舉昭正在把玩同學帶來的單眼相機,不甚在意地點頭:「對啊,我不老說有女友了嗎?都眼見為憑了怎麼還不相信?」嗯,好久沒給老婆孩子拍照了,應該找個時間來拍一下。首先就是想辦法借到同學視之如命的昂貴相機。
「王萍說長得不怎麼樣.而且還只是個高中生對吧?你不覺得太嫩了嗎?」
不怎麼樣?對啦,如果他漂亮的老婆列為「長得不怎麼樣」之貌,那麼台灣大概有七成的女人要叫醜女了;而且,這還是相當客氣的算法。女人呀,怎麼都捨不得稱讚別人好呢?又不是說壓低別人就會使希望成真,那麼貶低同性又何必?徒惹自己醜態罷了。
「你幹嘛?今天突然婆婆媽媽起來?」他笑弄地看她。個人的私事要探也有個底限吧?
王春杏張了張口,最後只粗率道:
「問一下不行啊!虧我們還是哥兒們。不理你了,反正也不關我的事。」
是不關她的事沒錯呀!李舉韶笑了笑,也沒理會。
「那你鼻青臉腫又是怎麼回事?給女朋友打的?」三言兩語,忍不住又扯回了原點。
「不是,只是與家兄玩摔角。」
相機所有人此刻走了過來:
「喂,聽說系花劉淳雨傷心得不得了,在證實你真的有女朋友之後。」
李舉韶搖了搖頭:
「你不會要告訴我,我是千古罪人吧?」
「難道不是?拒絕了一名美女,於心何忍?別與小高中生玩了,收收心來追我們的大美人吧!才子配佳人,多少人期待看這種結局呀!沒見過人這麼笨的,年紀輕輕就戀愛,上大學談戀愛才正點,美人多、時間多,以前的青澀初戀何不忘了?」
「去!」他伸手打了胡言亂語的人一拳。「出言不遜,罰你相機惜我一個月,饒你不死。」
「什麼鬼話!我都還沒用過咧!」
「反正讓你用了也只是浪費,先借我啦!然後我再教你使用,多麼美好的遠景,對不對?小陳?」
那位小陳想了想也有道理,但仍先說條件:
「如果弄壞了,不必還回來,三萬塊直接送上來就可以了,少來討價還價那一套。」
「OK!」到時再說啦。
「對了,劉大美人要我傳話,中午請你到學校對面的冰果店談天,別忘了。」語氣亂羨慕的。
「沒空。」輕輕地逸出一句。想起自己全身的疼痛,拒絕的心意更堅定了。
但他這一句話可惹毛其他怨男了,尤其小陳叫得最大聲!
「下午又沒課!你哪會沒空?」這個男人很囂張哦,仗著幾分能看就這麼傲還得了?
「她誰呀!隨便叫,我就隨便去,那我多沒原則?你們也奇怪,收了那個劉什麼的多少錢,逼我去應召?無聊。就算是應召也有錢賺,平白要我出場又請客,叫她一邊涼快去吧!」心情實在不爽,又看到一票皮條客的面孔,他沒心情維持風度。
「我們系花到底哪一點比不上你女友啦?不然哪天帶來給我們看一下呀!」
「要看?可以,下午柔道場見,陪我活動筋骨,順便給你們的骨頭重新組合一下,各位意下如何?」拜託,自家系花推銷不出去就該好生反省一下,反而怪人不識貨,這些人熱心得欠揍。
幸好幾名系花親衛隊還懂得自個斤兩,屁也沒再放一個,摸摸鼻子走了。
「你很重視她,對吧?」王春杏低低地問。
「當然。」
「她很幸運。」
「我也很幸運。」他聳肩,不知道自己好在哪裡,足以讓別人以為束雅有他這個丈夫簡直是老天眷顧。他們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平凡的一對夫妻罷了,各有所長、各有所短,只是早婚了一點,又有什麼奇特的地方?
還是,世人淺短的眼光已到了光看外表來決定一切了?或著,大學生們已有不成文條規,必須修戀愛學分才算不枉四年生涯?其中又以外貌佳著吃香,一入學就被盯上盯下,然後其他人自詡喬太守的瞎攪和?
真無聊,比不上他國中戀愛時的千分之一。當初那種純純之愛的青澀感覺,常常令他回味再三,餘韻迴旋在心頭。
至於那個系花劉什麼的,則是被寵壞了。
下午沒課,家教工作七點半才開始.所以第四節一下課李舉韶立即往公車站牌跑去;除了可以到父母家中吃一頓免錢午餐外,順便看看兒子。近來他在長牙,常常啼哭,偶爾也有點發燒,所以照顧的工作便由兩家長輩全攬在身上,怕他們夫妻太過散漫,一不小心就玩掉他們寶貝金孫的小命。
其實真的是多慮了,雖然他們是把兒子當玩具沒有錯,可是當人父母七八個月以來,總也照顧出一點點心得,愛心更是豐沛得不得了,看扁他們就略顯沒意思了。害他們夫妻只好跟著兒子流浪在兩個家庭住來住去。話又說回來,既然家中有房間,當初又何必堅持踢人出門自力更生?小套房一個月住不到二十天很浪費的。
真不曉得那些腦袋硬化的長輩們在想什麼。
以一個身為忙碌的人夫人父兼一家之主的男人而言,實在沒有太多閒工夫去行善世人兼善天下什麼的,但跟前擋在公車站牌前的劇碼硬是讓他無法順利前進到另一邊好向可愛的公車招手。怎麼辦才好?
李舉韶沉默地陷入空前的為難中。
公車站牌前,典型的「惡霸求愛記」正在上演。一名手捧鮮花、頭抹豬油的魁壯男子正在對一位美女求愛,但美女已多次拒絕,一心想逃開,可惜那男子左擋右擋,就是不給機會讓美人溜走。
「我請你吃午餐。」
「不要!我要回家。」美女聲音充滿哭意。
「上車吧,我今天開賓士,坐起來很舒服!」狼爪直直探向佳人柔荑。
「我不要!我……我有男朋友了,我說過了,你怎麼都不死心?」小美人步步後退,退到無路可退時便聽到身後傳來痛呼!
天哪!招誰惹誰呀?李舉昭冷不防被尖尖的鞋跟踩個正著,踩到的是他薄軟小羊皮鞋下的小趾頭,痛得只差沒當場流下英雄淚。怎麼這女子看來不重,腳力卻有份量得嚇人?
甩了甩腳,本想再退個幾個大步,等他們把戲給演完的,但一眨眼的工夫,他的手臂給人撈個正著,正是那個小美人。她開口了:
「吳天良,他就是我的男朋友,你不要再糾纏我了!請走吧!」
嘎?什麼?他什麼時候加入演出陣容了?但沒有他開口的時間,一顆拳頭已往他的門面揍來,想為他仍帶著青紫的俊臉再上層彩虹,為秋冬節令增加一些美好的色調——
「碰!」
拳頭擊中了肥肉。
拳頭是李舉韶的;肥肉是吳天良的。然後那位魁壯男便如洩了氣的氣球一般,消頹在他老兄的車子旁,痛得說不出話來。
李舉韶甩了甩手,無奈道:
「早點讓開不就好了嗎?沒事擋我的路做什麼?」話完走向公車站牌,懶得說其它。
「你……請你等一下!」身後傳來美女感動的呼喊。
李舉韶皺起眉頭,回身道:
「有事?」老天,千萬別來以身相許那一套。他會揍那具攔路鬼,純屬為自己打算,不以救美為前提。但聽說年輕的女子都有美化情境的天分,怎麼拗都要拗成瑰麗的童話效果。
「我……我叫朱麗夜,是T大三年級……」
「學姊好,我是一年級的小學弟,後會無期。」他快樂地打斷她的自我介紹,多幸運,他既不姓羅,也不叫密歐。
隨著一輛公車駛近,他愉悅無比地往上跳去。衣袖揮一揮,甩落一顆剛形成的玻璃心。
看兒子去也。
想恩賜兒子覲見老爹的機會,可沒料到想見兒子得先預約。回到了家,只見老媽忙著切切弄弄,卻找不著兒子,他揚聲問:
「小毓呢?爬到外面去玩了嗎?」
「瞧你說些渾話!舉樂抱他去打預防針,等會就回來了。先吃吧,我等你爸回來再吃。」李母端來一鍋湯。
「今天大家都有空呀?好稀奇。」大口扒著飯,環視著設備新穎便利的美式廚房。
這間佔地七十坪的樓中樓高級公寓,是大哥退伍後的第二年買下來給家人住的。不必貸款便已搞定一切,讓一家子成功地搬出侷促的教師宿舍,從此成為有殼蝸牛.並且住得極舒適。可惜他住的時間並不長,才不過住個一年,就被踢出去自立門戶,情願讓那些空房間留著養灰塵,真是的。
「你也知道我與你爸教的科目都不是升學的重要課程,怎麼會沒空?一個教生物、一個教健康教育,才占聯考的幾分?所以一直沒法上讓你們過好日子。」李母溫婉地笑著,也為自己有三名傑出的子女感到驕傲。
「那才好呀!有更多空閒可以含飴弄孫,別人求也求不來呢!反正我們又沒餓死。」
李母寵愛地點了他額頭一下,對這個么兒向來沒有辦法。也許是尋常人眼中繁重的課業對他而言都如吃飯睡覺一樣簡單,所以自小到大,他總有餘暇去弄一些奇怪的事端出來嚇得家人雞飛狗跳。還好束雅的父母極為開明,否則她這兒子要是被揍死償罪,他們為人父母也不好說什麼的;督導不力,其罪難辭。
「你臉怎麼了?」近看才發現么兒臉上有瘀青。
「大哥K的,沒事。」盛了第二碗飯又吃了起來。
李母正要詳問,卻聽到大門外似乎有爭吵聲,她起身:「外面怎麼了?」
「我去看。」他矯健地跳起來,三五大步就到門邊,將暗紅雕花銅門打開,便見得鐵門外的大姐與一臉哭相的兒子,他趕忙再將鐵門打開。
「啊……啊……」小寶寶認得父親,一陣叫嚷後,直伸雙手要父親抱。
「小乖,爸爸抱.爸爸好想你哦!」他抱過兒子亂親一氣。正在享受父子親情的溫暖時,一道凶狠的銳光疾射而來,他這才注意到門外還站著一個壯碩如古維京海盜般的男子。奇怪,今天怎麼淨遇到這種頭好壯壯的男人?不過這位看來是順眼多了。氣勢乖乖的不得了,迫人極了,莫怪兒子眼中有兩泡淚,被嚇的嘛!
「你就是她的情人?」太過字正腔圓的口音一聽就知道是外國長大的小孩,一點台灣味都沒有。
「我?」情人?搞啥?他眨著眼看向一臉氣怒的姊姊。
「對!他就是我孩子的父親,你可以滾了!」她將他們父子倆推進去,自己墊後也打算關上門。
但那孔武有力的男子猛地阻擋住她的動作:
「我不在乎!聽到了嗎?我不在乎!」吼完了話,那位海盜男才揚長而去。
徒留下低咒連連的李舉韶安撫自己被嚇哭的兒子。真他X的!小毓去打預防針已經夠可憐了,還得忍受被嚇,他忍不住低叫:
「姊,下次請別再引這種惡煞上門了好嗎?如果他有機會成為我的姊夫,請他學會輕聲細語再上門。」
「怎麼了?」李母不明白地問。
「他不會再上門了,他與我沒有關係。」李舉樂定下心神,也湊近侄兒身邊撫著。
李舉韶壓根兒不信,炯亮的眼光看得李舉樂垂下頭,無力迎視別人的探索。
「算了,我要帶我可憐的兒子回房休息去了。」不想理會別人的愛情故事,此刻只想剝開兒子的衣服看看被針扎的地方,然後陪他洗個澡。天氣實在有點熱,今天又流太多汗。
「別又只顧著玩,忘了餵他吃奶哩。」李母吩咐著。
「是。」
但那也只是耳邊風而已。
他這個壞心老爹在餵飽兒子之後,拿出單眼相機開始大拍兒子裸照。幻想著二十年之後如果兒子不孝,就廣發天下,讓他無臉見人,呵呵呵!手上握有把柄的感覺真好,就不怕以後兒子比他搞怪,制不了他了。
誰知道兒子長大之後會不會回報他們當他是玩具之仇?凡事小心一點比較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