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安黎莎盈滿懼意的雙眼和驚惶的神情一直在他腦海裡盤旋不去,她——她真的很害怕,而且似乎是針對他。
當然這麼斷言是太快了,畢竟他是鎮上第一個拜訪她的人,加上她此刻又是處在心境最脆弱的時候,她之所以會對他不經意的碰觸而表現出過度的反應亦情有可原。然而這個理由真可以解釋安黎莎見他像是見了鬼般落荒而逃的誇張舉止嗎?
一仰頭,半杯苦澀的液體又滑下喉間,整個晚上他想的不只是安黎莎的態度,最讓他感覺煩躁的是自己莫名其妙的態度。
到現在他都還想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這是他今晚情緒最大的陰鬱。
安黎莎對他而言究竟有什麼特別?為什麼一聽見她回到天使鎮他便開始坐立難安?為什麼非要霍奇帶著人四處打探她的消息?為什麼最後還是忍不住要親自去找她?他想不出為何再見到她對他而言是如此重要。
「喲,這不是桑大老闆嗎?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啊?要不要我找個女孩來陪陪你?」
桑肯恩微微抬頭,看見「瑪姬之家」的女老闆瑪姬。她穿得一身紅,三十多歲的人了依然美艷動人,神情舉止比年輕人更多了一分成熟。真要說起來,她和桑肯恩很熟絡的,尤其是桑肯恩幾年前還在混的時候,一個星期至少有五天是在這裡度過的。
「你好,瑪姬。」桑肯恩舉起手中的酒杯和她打招呼。
瑪姬輕挪嫵媚的身軀在他的身旁坐下,招手要酒保送上她的飲料。
「今天怎麼有空來啊?桑大老闆。」瑪姬用著她那塗著血紅指甲油的手攀上了他的肩,並將臉湊近他的臉,媚態萬千地對他說道。
「叫我肯恩,大家都很清楚這鎮上你是唯一不把我當老闆看的人。」
瑪姬掩嘴而笑。
「幹嘛火氣這麼大?我不過是逗逗你嘛!怎麼了?心情不佳,來這兒借酒消愁?」
「給你生意做,還得說原因嗎?」桑肯恩招手,讓酒保又倒了杯酒。「抱歉,我的確有些心煩,你何不去忙自己的事?」
「願意談談嗎?人家說煩惱可以分擔,快樂可以分享,這才是朋友。」瑪姬不在意桑肯恩的不敬態度,她知道他事後會道歉的。
「沒什麼。」桑肯恩搖頭。「我也不很清楚自己究竟在心煩什麼,說穿了只是些無聊的事。」
瑪姬瞭解地點點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問:
「你也聽說安黎莎回到天使鎮的消息了吧?」
桑肯恩蹙眉。
「為什麼忽然說起這個?」安黎莎!又是安黎莎!天使鎮上難道每個人都得提起她?
瑪姬聳聳肩。
「隨便聊聊嘛!每個人都在談這回事,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她邊說邊瞄了桑肯恩一眼。
桑肯恩沒有搭腔,一仰頭又喝下大半杯的啤酒。
「依你看呢?你認為安黎莎是不是真回到天使鎮了?」
「她是不是真回到天使鎮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桑肯恩大聲說,感覺就像是在說服自己。
「是嗎?我還以為你和安黎莎有點交情,多少會關心一下她的行蹤。」瑪姬若有所思地說著。
「你錯了,我和她一點交情也沒有,充其量只算得上認識。她知道我是個混混,我知道她是安馬丁家教良好的女兒,如此而已。」
「哦?」瑪姬腦海中瞬即閃過多年前某天深夜看見的一幕,她開口想說些什麼,見了桑肯恩的陰沈表情才聰明地改變了主意。既然他不想提起安黎莎,她又何必自討沒趣?
桑肯恩正想招來酒保再要一杯酒,瑪姬馬上壓下他的手,微笑道:
「你已經喝了不少,該停一停了,我不以為你會喜歡飲酒過量後那種頭痛、精神不濟的難受感覺。」
桑肯恩的確不喜歡那種頭痛欲裂、對前天晚上的事記憶模糊的酒後滋味。放蕩時期的他三五天就會嘗試一次那種經驗,但自從他開始忙起牧場的事情以後,反倒沒什麼機會大喝一場了。不喝酒,就回去吧!桑肯恩站起來,掏出皮夾打算付賬。瑪姬看著他,嬌媚地問道:
「要走了?這麼心煩,不打算找個女孩陪陪你嗎?珍娜現在沒有客人,記不記得你從前老稱讚她最善解人意的?」
桑肯恩猶豫了半晌,終於點頭。既然不願喝個大醉,就在女人的懷中宣洩一下抑鬱的情緒又有什麼不可以?
得到他的首肯,瑪姬讓人找了珍娜過來,並深深地看著桑肯恩,然後在他的耳際輕聲細語:
「你知道我很願意親自招待你,如果你不再堅持!」
「你是個很特殊的女人,瑪姬,所以我寧願我們之間能保持單純的朋友關係。」桑肯恩扯動嘴角,淡淡地說。
瑪姬瞭解地微笑點頭。
「沒問題,一切就依你的希望。那麼你就別再多想了,好好享受珍娜的服務,我相信她會令你滿意的。」
「我一向相信你的判斷。」桑肯恩嘲諷道,卻不肯定自己今晚是否真能在**後獲得平靜。
溫柔可人的珍娜微笑著朝他們走來,桑肯恩朝瑪姬點點頭,便邁開大步迎上前去。
安黎莎鼓起莫大的勇氣才離開她的小屋子走向天使鎮。她得去買些東西,否則連吃的都沒有,日子怎麼過下去?
她依然很害怕鎮上居民對她的好奇和疑惑。不記得她的人會問她的姓名,認出她的人遲早也會問起五年前她離開的原因,而她甚至還沒想出應對的口白。
不過,逃避終究不是長遠之計,既然她想重回天使鎮定居,就得做好面對一切的心理準備。尤其她要賺錢,要購物,更希望能有一些朋友,這些都不是遠離群眾所能做到的,她終究還是要接觸人群,讓人們接納她。
也許不會像想像中的那麼困難,安黎莎這麼安慰自己。畢竟她並不是真如父親所言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人們不應該會為了她的無心之過而排斥她,何況那個錯誤根本不曾傷害過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經過一番自我掙扎,安黎莎深吸了一口氣,踏入天使鎮唯一的一間雜貨店。這供應鎮上居民生活必需品的店面一向以價格公道著稱,如果這五年來一切依舊,雜貨店的所有者應該仍是潘氏夫婦。
安黎莎一走進店裡,迎接她的便是一聲驚呼。
「天啊,真的是你!你真的回來了!」
發出驚訝呼聲的是店裡的女主人潘依玲。在她未離開天使鎮之前,依玲和她丈夫潘剛對她一直都不錯。不過話說回來,在她父親尚未宣判她的罪惡之前,天使鎮上每個人不都對她不錯?
而現在已經不再是五年前了。時間流逝,一些事情也會跟著改變,她不敢奢望依玲會待她一如往前。
安黎莎向眼前睜大雙眼的舊識擠出一個堪稱自然的笑容。
「你好,依玲,好久不見,你先生可好?你們有孩子了嗎?」安黎莎說著,仍站在原地並未向前,倒是潘依玲驚愕過後朝她奔來,給了她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溫暖擁抱。
「潘剛和以前一樣,我們已經有兩個小孩,昨天到他們奶奶家去玩了。真是太好了,黎莎,鎮上人人都說你回來了,我一直半信半疑,今天見到你才知道——天!這些年來你還好吧?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這番懇切的關心讓安黎莎一時之間無法適應,她的喉嚨似被什麼東西梗住,說不出半句話來。對於依玲這分沒有懷疑、只有無可掩飾的真摯情感,她不由覺得眼眶濕潤。
緊緊回抱了潘依玲一下,安黎莎強迫自己離開多年不曾接觸過的友誼之手。她微笑對潘依玲說:
「見到你真是大好了,依玲,我一直怕天使鎮上的人無法接受我——」
「哎呀,別胡說了,什麼接不接受!這裡本來就是你的家,大家都不明白你父親當年為什麼要——」依玲看見安黎莎臉色一黯,隨即聰明地把話一轉。「呃——你父親過世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安黎莎點頭,神情掃過一抹哀怨。
「我知道,所以才回來。」
「你到他的墓上去看過他嗎?」
「沒有,我怕——我想他不希望我去看他。」安黎莎苦澀道出了她的辛酸。
「馬丁已經死了,你是他的女兒,是他唯一的親人,到他墓上悼念一下是應該的。」
「我會的,等一切安頓好了我會去的。」
依玲瞭解地點點頭。
「那好,你需要些什麼就到裡頭去找,找不到的就問我一聲。」
「我——我只需要一些麵粉、一些靈和一塊肥皂。」安黎莎吶吶道,且在心裡盤算著錢夠不夠用。
「只要這些就夠了嗎?剛搬來一定需要添購許多日用品,如果你怕帶不回去,可以讓潘剛替你送去。他去補貨,應該快回來了。」
「啊——不用了,我暫時只需要這些東西,其他的以後慢慢再買。」
潘依玲盯著她看,隨即微笑道:
「黎莎,你需要什麼儘管先拿去,錢的事!」
「謝謝你,依玲,我——」她微笑著搖頭。
「我們是朋友,你可不要跟我客氣。」
「實在很感謝你,不過真的不需要。」
潘依玲瞪視她良久,終於歎了口氣。
「你還是這麼固執,一點人情都不肯欠人家。」她在店裡跑過來、走過去,沒一會兒功夫就找齊了安黎莎要的東西。「喏!你要的麵粉、鹽,還有肥皂;另外這塊布是我送給你的,一個再見面的禮物,當我是朋友就別拒絕。」
「依玲——」
「就這麼說定了。」依玲把東西都塞給她。「黎莎,你父親去世後,你們的房東葛先生把他的遺物整理過了,他說暫時替你收起來,等你回來了再還你。」
「葛海瑞?」安黎莎蹙眉。
「他看起來一副色迷迷的樣子,居然會堅持替你父親辦喪事,實在令大夥兒猜不透。」依玲拍拍她的肩。「你父親的遺物不多,應該也不值錢,不過總是個紀念,你會去拿吧?」
安黎莎想了想,點頭道:
「嗯,我會去。」那畢竟是父親留給她最後的東西。
「你現在住哪裡?我可以去看你嗎?」
安黎莎微笑。
「我就住在小約翰先前住的地方,歡迎你有空的時候來看我。」
「我一定會。」潘依玲看著她,雙眼略含水氣。「我很高興你回來了,真的。」
桑氏牧場裡,每個工人都特別戰戰兢兢地工作,因為最近老闆心情不佳,手下稍微出點紕漏都會像爆開一顆炸彈似地引爆桑肯恩鬱積的灰暗情緒。
打從去找過安黎莎,桑肯恩的表現就像一隻被激怒的獅子,動不動就對身旁的人吼叫幾聲。最倒楣的就屬霍奇,他一整天至少被桑肯恩胡亂吼叫十餘次;而這些令桑肯恩發怒的原因都是些芝麻綠豆大的事,平常的桑肯恩根本就懶得理會這些芝麻綠豆的小事。
霍奇不比一般工人,合理的命令他絕對照做,不到十個小時讓人不合理地挑剔十多次卻是他無法忍受的,因此晚餐前,他終於忍不住找桑肯恩去了。
桑肯恩在書房,沒做什麼,只是皺著眉。他見霍奇敲了門進來,沒等他開口就先歎氣道歉了。
「我知道你有些受不了我了。」他說。
「何止有些?如果我要說得不客氣點,老闆,你這幾天的表現活像只受傷的獅子。」難得老闆先低了頭,霍奇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在桑肯恩的示意下坐了下來。
「是不是有什麼事惹你心煩啊?老闆。」
「應該沒有,卻又好像有,該死的我也弄不清楚。」桑肯恩惱怒地用手重捶了一下桌子。
「你已經找到安黎莎了不是嗎?還有什麼好心煩的?」霍奇揚揚眉。
「我說過是為了她的事嗎?你少胡亂猜測。」桑肯恩凌厲地看向他。
「真是欲蓋彌彰。」霍奇咕噥著。
「什麼?」
「哦——沒什麼。」
「你近來似乎話多了些。」
霍奇黝黑的臉上露出淺笑。
「有些事情,尤其是弄不清楚的那些,追根究底起來還不都是自己跟自己在掙扎。」
桑肯恩昂首,他真希望霍奇能說得明白些。
「什麼意思?」
「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別否認不就沒事了?」霍奇低聲說。
桑肯恩兩道濃眉蹙得更緊,過了幾秒才恢復無動於衷的表情,並扯扯嘴角點點頭說:
「沒想到你居然會說出這麼有哲理的話來,如果你不介意,同樣的這番話我想送還給你,對於瑪姬,你才是該聽聽自己的心聲了。」
霍奇不自在地輕咳了咳。
「瑪姬與我何干?說起她做什麼?」
「你分明對她有意,為什麼不乾脆表明?瑪姬是個好女人,你們很適合。」
「表明什麼?合則聚,不合則散,男女之間不就這麼回事?我還以為我們有共識呢!」霍奇不屑地皺眉。
桑肯恩聽他這麼一說也只好苦笑,畢竟男女關係對他而言就是霍奇說的這麼一回事,叫他該說什麼好?
他揮揮手。
「也罷,我可沒心思管你的私事。去吩咐娜娜給工人先開飯,你也準備吃晚餐了,出去吧!」
「你呢?老闆,你不吃嗎?」
「我餓了就會吃。」桑肯恩的表情非常不耐煩。
霍奇點點頭就要往外走,隨即想起了什麼又回過頭。
「對了,今天我經過雜貨店,潘剛說你要的煙應該下午就會送到,要你撥個空去拿。」
「我知道了。」桑肯恩點點頭,想了想乾脆站起來。「我現在就跑一趟吧!抽根煙應該有助於我平靜心情。」
「娜娜不會喜歡你在晚餐時間往外頭跑的。」霍奇提醒他。
披上牛仔夾克的桑肯恩瞪了他一眼。
「我也不喜歡有人拿我薪水還老告訴我該怎麼做,你懂了吧?」
「你是第一個被允許在我店裡吞雲吐霧的人,桑大老闆。」依玲帶笑的話分明是在調侃桑肯恩,桑肯恩自然也聽得出來。
他微笑道:
「別這樣,依玲,你知道我只喜歡這種煙草的味道,而它已經缺貨很久了,我快等不及了。」
「這麼迫不及待?」潘依玲搖頭笑道:「雖是做生意,我還是希望你少抽點煙,那對肺部不好。」
「而我又已經夠狼心狗肺的了,是不是?」桑肯恩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
跟他年紀相當的依玲也無奈地笑了。
「心情不錯啊!桑大老闆,居然肯拿自己開玩笑。」
「少來了,依玲,雖然經過了五年,我的本質並未改變,現在的桑肯恩骨子裡還是五年前的那個混混。」他說的話一半是認真,一半是苦澀。
「肯恩——」
「我說的是事實。別人敬我、怕我是因為我的財富,我不會傻得以為這就是真尊重、真誠意。」
「好了,別說得這麼絕,當你是朋友的人不會在乎你是五年前的無賴還是現在的大老闆。」依玲誠摯道。
「我知道。」桑肯恩點頭,微笑著說:「謝謝你,依玲。」說完又吐了一口白煙。
「哎呀,這麼嚴肅幹什麼?讓我們談點新鮮的吧!」依玲拿了張椅子讓桑肯恩坐下,然後對著他說:「潘剛這幾天忙補貨忙翻了,連坐下來喝杯水的時間都少有,而這事兒我又不想和別人胡亂說,可憋死我了。」
「哦?天使鎮還會有什麼新鮮事?不都是一傳十,十傳百,不到半天就傳遍了全鎮。」桑肯恩笑著坐下。
「這事可不一樣。」這會兒是晚餐時間,店裡沒什麼人,依玲還是特意壓低了聲音:「她畏畏縮縮、躲躲藏藏的就是怕人知道,我怎麼還能拿來當趣事到處宣揚呢?」
「那幹嘛又告訴我?」桑肯恩習慣性地又揚了眉。
「因為你是桑肯恩,有錢、有勢,本事也大,能幫她的只有你。」依玲臉色忽然凝重起來。「不過依她的個性,也許不會接受任何人的幫助。」
桑肯恩好奇了起來。
「誰?你說的到底是誰?這麼沒頭沒尾的要我猜謎嗎?」
「哎呀,我沒說她是誰嗎?」依玲敲敲自己的腦袋。「太沒記性了我。我說的是安黎莎,你記得她吧?五年前被她父親安馬丁趕出天使鎮,說她犯了什麼骯髒的罪。照我說是安馬丁自己心理有問題,這麼善良的一個女孩子會犯下什麼不可原諒的過錯?根本就是污蔑——」
潘依玲接下來說的話完全無法進入桑肯恩的腦中,他懷疑自己根本就是在聽見安黎莎三個字時就關閉了聽覺系統。
該死!他早該知道依玲說的是安黎莎,她不正是目前天使鎮裡最新的新聞題裁嗎?她才回來幾天就已經搞得他心神不寧,本以為到這裡抽根煙能輕鬆一下,哪裡知道耳根依然不得清淨。
別表現得大在意,也別皺眉,桑肯恩這麼告訴自己。何苦讓一個女人影響他這麼大?有個霍奇拿安黎莎來嘮叨他已經夠了,用不著再多一個潘依玲。
「怎麼樣?你是不是也覺得她無辜?」依玲探過身去想要得到肯定的回答:「想一想,肯恩,她是背負著流言回來的,重新開始對她而言並不容易,她實在需要有人拉她一把。」
「也許你是多慮了,依玲,她開口要你幫她了嗎?」桑肯恩問。
「以她的個性是怎麼也不會向人開口的。」
「那你又如何知道她需要幫助?」
「我有眼睛,我會看。」依玲責備地看向他。「如果你見過她也會這麼想的,她看起來根本就像只憑僅存的自尊在度日。」
「是嗎?」桑肯恩突感心中一緊,聽聞安黎莎是如此的無依無靠,他再也把持不住故作的輕鬆狀。
依玲點頭,歎氣道:
「我想這五年來的每個日子,對她而言都不好過。她只是個弱女子,而這個社會根本就是朝著男性的需要在發展,實在很難想像她是怎麼熬過來的,一想起她的遭遇就會讓我忍不住心疼。」
此時恰有顧客進門,依玲過去招呼,留下桑肯恩坐在原地繼續吞吐。白色煙霧。
心疼?桑肯恩苦澀地扯扯嘴角。至少依玲很明白她該如何形容她對安黎莎的感覺,而他呢?他心裡那份奇異的刺痛又該怎麼稱呼?
桑肯恩想了又想,直到手上的煙燒疼了他的手。
安黎莎用撿回來的圓木棍使勁壓著麵粉團,她在麵粉團裡只加了些鹽,而她昨天一整天吃的就是這種略帶鹹味的煎餅。
其實她沒有一點抱怨的意思,能吃飽對她而言已經足夠了。不事生產、沒有收入,以她身邊所剩下的這麼一點錢,即使是吃麵粉煎餅都撐不了幾天,她如何還能奢望美食?
歎口氣,安黎莎把做好的三個圓餅放入老舊的平底鍋中以小火慢慢烘煎,直至表皮金黃,並傳來陣陣餅香。取來一個盤子,她將三個餅整齊的放在上頭,耐心等候它們變涼。這就是她的三餐,她告訴自己得一口一口慢慢嚼才吃得出那原始的美味。
將盤子置放於桌上,安黎莎拿起昨天裁好的布料開始縫合。依玲送給她這塊深藍色的布,質地非常細膩,感覺也很暖和,她打算用它來做一件長袖洋裝,那麼冬天一到她也就多了件御寒衣物。
依玲對她真好,她是自己回天使鎮所接觸到最友善的一個。不過話說回來,她回天使鎮至今,與她相處時間超過十分鐘的人不過兩個,而潘依玲是怎麼也不該被拿來和桑肯恩那個人相提並論的。
想起和桑肯恩碰面的那回,安黎莎對自己表現出來的驚惶失措感到羞愧。她怎麼會就那麼地跑走?還一副恐慌至極的模樣,他一定把她當成莫名其妙的神經病了。
放下針線,安黎莎拿起一個麵餅放到嘴邊輕咬了一口,想著自己為什麼要在乎桑肯恩對她的看法。他們其實相識不深,即使在五年前也不過只是見面、點頭、打招呼的交情,除了那一次——老天!她怎麼還想起那天的事?那個錯誤對桑肯恩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但對她——應該也是沒有意義吧!
想起這件事就讓她喪失了所有的胃口,忽地又想起自己打算在今天好好策劃一下未來,不吃東西哪來的腦力跟體力?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忘了過去,忘了五年前的一切,專心於目前以及往後的日子。
安黎莎又開始嚼她的麵餅,她邊嚼邊想著怎麼開始在天使鎮的生活。當然,首先要考慮的就是收入問題,沒有金錢收入的話根本什麼都不用談。
屋外的空地很大,她想試著在上頭種一些蔬菜,這樣她既有新鮮蔬菜可吃,也許多餘的還可以拿到依玲那兒寄賣。另外她打算由依玲那兒買回布料,將之裁減縫製成衣服,再托依玲出售。
不過這些計劃還是需要金錢來支持,現在她得煩惱如何取得買種子和布料的資金。這的確是個問題,她不希望在天使鎮拋頭露面,但如此又哪來賺錢的機會?難道要她拿煎餅和人換種子、換布料?
安黎莎想到自己的窘迫便苦笑起來,繼而不可抑制地放聲大笑。天啊,她有好多事要做,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在這兒調侃自己,什麼時候那份遠離她多年的幽默感又回來了呢?
就在自己的笑聲中,安黎莎記起潘依玲要她到葛海瑞那裡取回父親的遺物的事,在絕望中她不由得期盼遺物裡頭能有一些幫得上她忙的東西。
她變得現實了,安黎莎想,否則為何提起父親竟未有大多哀悼懷念?其實在外流浪的這些年,她已經學會淡忘父親對她貿然的殘酷處置,心裡也早就沒有恨意。安馬丁就是這樣一絲不苟的人,她知道,天使鎮上的人們也都很清楚。
就上葛海瑞那兒走一趟吧!去拿回父親的東西,並且到他墳上送束花,只要心裡想著母親還在世的那段童年時光,父親其實也是很和藹可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