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緋前腳才跨進燈火通明的客廳,一股「冷鋒」便狠狠地對著她橫掃過來。
她已累得像只哈巴狗,天知道現在她最需要的是洗個香噴噴的熱水澡,和填飽飢腸轆轆的肚子,而不是劈頭響亮得要震破人耳膜的吼叫聲。
「嗨!」
奇怪,今天是什麼大日子?滿屋子都是人。
打過招呼,她自認盡了主人的責任,繼續腳不沾地地飄向餐廳。
她的目光鎖定冰箱,那是她的救星。
「丁緋。」沈野捉住她的胳臂。
丁緋努力地眨眨眼,模糊的視線勉強認出了眼前一臉氣極敗壞的人。
「怎麼,小烏龜,你早哇!」
「噗——」客廳裡立即響起令人噴飯的聲音。「小……烏龜。」
顯而易見,此人不是了沈兩家的熟人。
沈野狠狠地瞪視不識時務的人一眼,效果顯然非比尋常,客廳裡那位不守本分的人馬上噤聲。
「不要給我顧左右而言他,這一整天你究竟跑到哪兒去了,閻羅王打了十幾通電話來要人。」
「小烏龜,你的嗓門好大,嚷得我頭疼,你可憐可憐我開了十幾個鐘頭的刀,餓死啦!」她搖頭晃腦,眼裡只閃著食物。
「開刀?」他一個頭兩個大。「丁緋,你又莫名其妙去管人家閒事了?」
「沒有沒有,」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不是管閒事,又是那個黑社會頭頭的內臟腸子全跑出來,別人又忙著,所以……」
「你……」沈野乾脆扳過她的肩,完全忘記早先叮嚀自己千萬不能對她發火這回事。
她望向沈野怒火滿溢的雙眸,很不適時地微笑。「小烏龜,我想吃蛋炒飯,你弄給我吃好不好?」
她的聲音甜甜、膩膩、軟軟的,攪得沈野心神一晃,那個「好」字眼看就要溜出口,但念頭一轉,不得不硬起心腸漠然不語。
這不知天高地厚,做事沒尺沒度的傢伙,害他提心吊膽了大半夜,豈能讓她三言兩語地矇混過去。
「小烏龜,我要吃蛋炒飯。」她喃喃乞求,漂亮的俏臉漾著楚楚可憐姿態,教人於心不忍。
「丁緋!」他亂了章法。
「我要我要我要……」她開始像個孩子似地頑皮耍賴。
沈野習慣性「息事寧人」的脾氣又出現了。
他看得出來丁緋臉上的疲憊是真的,開腸剖腹的縫補手術可不同於一般外科小手術,勞心勞力之餘還能把身子撐到家,她算是能幹了。
「我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丁緋完全不給他囉嗦的機會,摀住兩邊耳朵,不准任何聲音傳送進來,她拒絕沈野嘮叨的說教。
沈野無可奈何,又得寵溺地說道:「好啦,好啦,你先去洗澡,等會兒出來就有飯吃了。」
她已經欺壓他成習慣,他的話向來都只有被當成耳邊風的分。
「沈野,我愛你!」她臉上的笑咧得老大。
一盤炒飯換一句「我愛你」,這算什麼?沈野沒有露出向來瀟灑的笑容,甚至忽略她喊的不是「小烏龜」,而是他的名字,一張臉愁苦似海。
「哥,她又氣得你腦震盪了,對不對?」沈潛神山鬼沒地出現在他面前。
「閉嘴!」他低吼。
沈潛完全沒有棄械投降的意思,卯足勁,兀自火上加油:「你再搞不定這件事,就麻煩了。」
難得一見的,此時神情脆弱在他臉上一閃而過。「這種為一個女人提心吊膽的日子,我到底還要過多久?」
「不會太久了。」沈潛若有所指。
對於大哥和丁緋這段長達十多年的公案,他只能寄予無限同情。這邊一廂堅持慢工出細活、愛情長跑,另一邊則是反應遲鈍,視沈野的存在為理所當然,這種柏拉圖式的純情之愛在長時間處於「老牛拖破車」的劣勢下,能開花結果才有鬼咧!
不過,長路總有盡頭,這場柏拉圖之戀終將被迫終結。
「不要在外人面前說這些風涼話。」沈野意識到外人的存在,打算結束這段令他不快的談話。
「哪來的外人,這整座客廳就只剩咱們倆了。」他這大哥實在有夠後知後覺。
「龍……」
「龍先生識相得很,一見丁緋回來就回房去了,咦,這其中是不是發生過什麼我不知道的事?」他的腦筋飛快地轉了轉,企圖抓住一些蛛絲馬跡。
反正有錢人做事向來沒啥規則可循。龍驤捨棄五星級飯店不住,反而落腳在這幢破公寓,這種怪異的行徑以他大哥專屬,現在竟又多了個大富豪起而效之……
算了!這不是重點。迫在眉睫,他還有更要緊的事呢!
「既然大家都累了,你也回飯店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再一塊去看拾葉。」他也實在是累壞了。
真是雞飛狗跳的一天。「你以為拾葉是閒著沒事跑來找你玩才出的事?」沈潛自說自語。「她是念在兄妹情深,特地來給你通風報信的。」
「通風報信?」怎麼聽起來像是壞消息似的?
「你沒忘記和老爹之間的協議吧?」
他的心一沉。「時間還沒到。」
「老爹打算要縮短『放牛吃草』的時間,準備連下十二道金牌把你調回去。」沈潛的語氣中,難掩看好戲的興味。
「我不會回去的,我還有半年的時間。」
當年他念完美國西北大學回來並沒有直接進入沈氏科技工作,反倒一頭栽進學非所用的人民保姆行列,別無他因,說來說去,為的就是丁緋。
他和沈父之間的協議是沈家眾所皆知的秘密:他必須在三十歲之前把丁緋追到手,然後回家繼承家業。
結果,在他三十歲生日前夕,丁緋竟被醫學研究院所派成為國外短期交換學生,令他措手不及,過了一個終生難忘的三十歲生日,這等不光榮敗北紀錄,於沈家從來沒有過,沈父遂再給他三年時間雪恥,不料,接下來又是一串慪人的陰錯陽差令沈野苦熬至今,但這回,他的父親大人再也等不及,決定壯士斷腕把這只遠放的展翅風箏收回。
「如今咱們家的先鋒為你撞斷了腳在醫院裡,你不會想弄得爸媽為此火速前來終結你人民保姆的工作,親自押解你回台北吧!」如果真要這樣做,他絕對和沈父站在同一條線上。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反正重點是把你弄回家。」他這個大哥被「縱容」在外流浪「不務正業」多年,苦只苦了他這個身為老二的人,此時不趕緊加把勁「挽回」這位名正言順的沈氏科技繼承人,更待何時?
「我跟你有仇?」沈野沒好氣地說道。
「老哥,你至少也要替身為你弟弟的我設身處地想一想,我已經虛擲大把青春年華替你撐住公司多年,還不夠義氣嗎?如今我不過是想塵歸塵、土歸土,將屬於你的公司交還給你,這算過分嗎?」他唱作俱佳,差點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沈潛睇著蹙緊雙眉的沈野,甚無君子風度地乘勝追擊:「人家指名相親的人又不是我。」
「相親?」沈野一驚,神情宛如被毒蠍狠咬一口。
沈潛笑得更加得意了。搞不好他這「第一道金牌」就能把他大哥「拐騙」回家,簡直太帥了!看來他脫離苦海的日子指日可待嘍!
「沈風呢?」他猶抱著一絲希望。
沈風是沈家老ど,容貌和沈野有著異曲同工的相似之處,乍見的人從沒有一次能夠成功地分辨出誰是誰。
「別提了,那個遠古人類不知又頂著他那地質考古學家的頭銜流浪到哪個國家去了,你別想指望他了。」簡而言之就是「你死了這條心吧!」
他想「混水摸魚」的希望頓成泡影。
「相親的爛點子是你想出來的?」
「喂!」沈潛識時務地猛揮手。「大哥,你和未來大嫂的事我可是舉雙手贊成,怪只怪你追求的技巧實在太遜。愛情長跑了十幾年還沒有丁點著落,想抱孫子想得發狂的可是老媽,和我百分之一百扯不上關係,硬要扯上我,我也只能算是個跑腿的罷了。」他連忙撇清界限,唯恐遭到池魚之殃,這未兔也太不划算。
沈潛頗有自知之明,深知惹火他大哥可是太不智的事。
沈野那吊兒郎當,跌宕不羈的外表,老實說他只有在丁緋面前才有可能看見,私底下他所認識的沈家老大,綽厲風發,獨我的氣質可是卓爾不凡,一旦他決定的事情,就算有八條牛也拉不動。他下定苦心窮追丁緋許多年,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例子。
「大不了再放對方一次鴿子。」沈野無所謂地聳聳肩。
這套相親吃飯的把戲,他母親早已玩過不下數十次,每次沈野總能威脅利誘沈風前去冒充,要不,他就乾脆來個遲到早退,令對方印象惡劣。就這樣一直以來,倒也讓他蒙了過去,只是沒想到他老媽當真毫不氣餒,樂此不疲地又來這招。
「恐怕不行。」他為難地說道。
「什麼?」沈野擰起眉。
看見他老大一副準備發瘋的樣子,沈潛哪敢再賣關於,一口氣吐實:「我們以前使的那些把戲恐怕行不通了。這次女方來頭不小,對方家長是老爹留學時的同學,據說在印尼是富甲一方的鉅子,這一趟來台灣原本是來洽公的,沒想到誤打誤撞……」
「你對內幕倒很清楚。」沈野咄咄逼問。
沈潛無奈地嘿嘿一笑,說客是三百六十行最不被看好的一行,下次就算有人拿把槍指著他的頭,也休想再勸得動他半分來趟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渾水。
沒錯,鍾家父女是他接的機,而且招待、跑腿的也全是他。要他不明瞭其中曲折底細怎麼可能?以後再有人聲稱夾心餅好吃,他沈潛必定頭一個送他一記大爆栗。「夾心餅」,哼!根本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
「總結一句話,老爸要我無論如何都得把你押回台北就對了。」
「不擇手段?」
他點頭,十分用力。
看來這回他老爸可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打定主意非把他押回自己的旗下不可。
既然如此——
沈野陷入沉思,在一分鐘之內臉孔倏閃過多種高深莫測的神情。
「我答應。」
「呃?」沈潛驚愕。
「我答應回家相親。」沈野篤定明白地說道。
是誰說,真作假來假亦真,假作真來真亦假?
※ ※ ※
私立台鼎醫院的特等病房。
「咦?你不是那天幫我動手術的醫生?」
做完所有例行檢查的醫生才想收回放在患者身上的聽診器,冷不防好半晌沒動靜的患者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呃——是的。」他看了眼病房內站崗的四位黑衣彪形大漢,坦白地回答。
「去叫他來,我要見他。」發言的人有些中氣不足,很明顯的,身體還在康復中。
那斯文秀氣的醫生有些為難地低語:「這……不在我的職權範圍內,必須請示院方才能答覆你。」
「哦?」他輕吁一口氣,繼而依舊操著不輕不重的語調:「聞天,你『陪』這位大夫走一趟院長室。」
四個西裝筆挺的黑衣人中站出一個人。
「要有禮貌,知道嗎?」病床上的患者又吩咐。
「是。」聞天必恭必敬地應答之後,旋足轉向那位主治大夫,口氣清楚地說道:「請!」
那醫生如蒙大赦般連忙點頭,巴不得立刻逃離這區黑社會流氓的監管地帶。
在他們離開後,臥床的病人把頭轉向其餘三人,略帶輕喘地命令:「小伍,把這次火拚損失的弟兄名單給我看!」
小伍是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少年,眉清目秀的五官尚有股未帶的稚氣,絲毫不見黑社會流氓帶邪氣質。他略微遲疑,有些支吾:「老大,你才動過大手術醒來,幫裡的事你先不用擔心。」
他輕若翩鴻地頷首。「火頭幫如何了?」
「道上的線人弟兄傳話回來,火頭幫那些羅卒已經風吹樹倒,全作鳥獸散。」
「我要斬草除根!」一字一言,鏗鏘有力地在空氣中飛竄,像四進的冷珠子,教人不由得全身寒毛直豎。
儘管小伍不明白老大為何對以販毒為生的火頭幫特別感冒,但和韓追經年累月的相處經驗告訴他,韓追做事向來有他一貫的道理,既然他絕口不提,身為手下的他還是三緘其口來得保險。
「老大!」
聞天回來了。
「唔。」
「替你開刀的醫師據說不是這家醫院的駐院醫生。」
「唔?」這次韓追的口氣滲進一絲嚴厲。「敢在我身上動刀,卻沒種見我?」
「據護士長說,那天替你執刀動手術的是個女醫師,醫院僅有的兩位醫師都否認那天有替你開刀。」
「這是什麼意思?」韓追低吼。
四個黑衣人面面相覷,也摸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找到她!就算把整座醫院給掀了,也要把那個女人給我揪出來!」他生平最討厭玩捉迷藏遊戲,但是這次,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女人撩起他久蟄的好奇心,他決定奉陪到底——
四個黑衣人對他們老大的奇特行徑雖不甚理解,但既然是龍門幫老大交代的事,就算赴湯蹈火,他們也會全力以赴。
※ ※ ※
真是倒霉透頂,一整天被嘮叨得耳朵幾乎長繭。其實錯不在她,原先她也沒料到「稍稍」蹺一下班會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抬的「失蹤」事件,更何況她回家後已經被沈野臭罵過一頓,所謂「罵不過三」,閻羅還擺出一副閻王嘴臉審她,簡直沒道理。
踩在黃昏的街道上,晚風微瑟,霓虹燈手忙腳亂地眨起俏皮的眼,霎時間只見滿街燈海淹過來。
其實難討好的不止閻羅,就連家裡的馬克吐溫也擺出一副對她敬而遠之的態度,更可惡的是一見到沈野,竟極盡巴結阿諛,搖首擺尾地連冰啤酒都幫他準備妥當,這擺明了是沒把她「正牌」的女主人給放在眼裡嘛!為了籠絡「狗」心,迫得她還得眼巴巴地跑一趟黃昏市場,買回它最愛吃的東山鴨頭,唉!真是世風日下啊!
「小姐!」
丁緋邁著步伐,想得出神之際,沒發現一個穿黑色皮夾克的男人硬生生地截住她前進的腳步。
她靈活輕巧地止住趨前步伐,冷眼打量面前這身形高魁,一臉色瞇瞇的男人。
「小姐,我有適合你用的東西,要不要?」那男人邊說,一雙不安分的眼睛賊溜溜地在丁緋的身上打轉。
說穿了是個推銷員。
「不要。」丁緋冷靜清楚的聲音,完全不留一點遐想空間。她有預感遇到令人厭惡的人了。
那討厭的男人不知見好即收,卻更進一步地從皮夾克裡掏出一疊照片。「小姐,你瞧瞧,是好貨色,嘿嘿嘿!」
丁緋低頭一瞧,這不看也罷,一望清楚,突如其來的怒火排山倒海地從她心底直往上噴。
「你這不、良、中、年、人!」
丁緋這當街一嚷,令那高頭大馬的男人頓時面孔一黯。「婊子,別給臉不要臉,像你們這種人盡可夫的女人,還故做什麼清高!」
他竟把她當成特種營業的風塵應召女郎!
這無知的男人,犯下了美人的最大忌諱。她那張如芍葯般艷麗的情婦臉蛋一直是她心中的最痛,這男人哪壺不開提哪壺,簡直是自找死路。
丁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那男人的衣領,美麗的雙瞳怒火四噴。「跟我到警察局去!」
那色情狂被她大膽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再瞄她輕翹微煽的眼睫及紅灩灩的櫻唇後,竟將丁大美人的高漲怒焰當作嬌嗔,更加得寸進尺,色膽包天地調戲起來。「警察局太沒情調了,我知道有家新開的賓館,氣氛還很好,要不要……」
「不要給臉不要臉,王八蛋!」丁緋不等他把那些輕薄、不正經的話講完,立刻擰起粉拳結結實實賞他一記「貓熊」印。
「哎!你這臭娘們竟敢打人……」該死!她打人還真不是普通的痛。
「打你還算對你客氣的了。」
「他媽的!」他顧不得蜂湧而來看熱鬧的人群,奮力揮拳朝丁緋挺了過去。
半個鐘頭後。
管區派出所的大門走進一個人。
她輕敲一個年輕警察的桌面玻璃。
「喂,你跟我來。」
那年輕警察先是一愣,只覺眼前一亮,差點忘記自己正在執行勤務,口哨聲險險出口。哇!美女哪,冰肌玉膚,嫵媚撩人,一股迷戀的神采不受控制地爬上他的面孔,好一會兒,眼神才被她勾動的手指牽引,終於幡然清醒。
另外一些無福被「雨澤沾襟」的人也被她的容貌給驚嚇得呆住了。
他在羨慕的眼光中匆匆忙忙地走出警局大門。
「把他銬起來。」她渾圓白晰的玉指指向那蜷縮在地上的「東東」。那「東東」渾身烏青淤紫幾乎不成人形,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這……」他納悶地喊,顯然被駭了一跳。
「這色情販子攔人推銷春宮照片,不但妨礙風化。污染人心,還試圖非禮我,證據就在他的皮夾裡。」她一口氣交代得清清楚楚。
「我先把他弄進去再說。」老實說,他很懷疑這究竟是誰非禮誰?
他召來兩個同伴把那倒霉到家的色情販子抬進警局。
「小姐……」
「我知道,要做筆錄對不對?」她駕輕就熟般。「我不會走的。」
丁緋再度踏進警局,一時之間,驚艷的目光多得像從被煮沸的蜜蜂窩逃出來的蜂群,數不勝數。
在這些「有眼光」的蜜蜂之中,赫然出現一張老大不高興,甚至可以說是臉色陰暗,十分「鬱憤」的俊臉。
那就是剛從設計模擬詭雷室出來透氣的沈野,真是老天英明,教他及時看見了這一幕。
人人瞧她的眼光令他很不滿,非常、非常地不滿!
丁緋可是他未來的老婆,這些「青頭綠蒼蠅」居然敢用那種「寸步不離」的愛慕眼光看她?他巴不得有十八隻手可以同時在那些蒼蠅的眼睛貼上「止步」的招牌,好端正視聽。
「丁緋,你又闖禍了?」沈野一身的便服在一堆制服中顯得十分突出。
「咦?你在這裡?」
「當然。」他繞到她面前。「不然你以為我該在什麼地方?」
「哈哈!我老是忘記你也是個警察這件事。」她有些不好意思,在她的感覺裡,沈野就像個無業遊民,經常有事沒事地在她身邊閒晃,而且他又經常三更半夜在丁家出沒,居無定時,所以她壓根不記得他也是有正當職業的那種人。
沈野的笑臉立刻垮台,他的心彷彿被人當面刮了記大耳光,火辣辣的直痛。他在她心中根本毫無地位可言,比陌生人還不如。
他不避諱地望向丁緋那兩泓黑瞳雪眸,而那深泱泱的眸中是一派的天真爛漫。
「你為什麼到這裡來?」
「喔,我送他進來吃免費的牢飯。」接著她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發生的經過詳細地告訴沈野,間或摻雜著手勢,快樂得宛如事不幹己一般。
沈野看一眼那孔武有力、高頭大馬的人,臉色馬上凝重起來。「他傷了你嗎?」他急急檢查她的外表。
「還好啦,不過弄髒了衣服。」
「丁緋,你什麼時候才能不再路見不平,不管有力無力都要挺身而出,唐吉柯德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英雄主義已經落伍了,你還想折磨我到什麼時候才甘心?為你提心吊膽的日子到底還要我過多久?」他的脾氣終於揀在一個最不合適的地方暴發了。
發怒的沈野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狂飆之氣咄咄逼人,這樣的沈野是百年難得一見,也是絕對陌生的。
丁緋居然在他暴怒的陰影下瑟縮了下,她不自覺掩藏自己太過的笑容和神情。
「你於嗎生那麼大氣,我又沒做錯事。」她有些難過地垂下眼。
「你跟我來!」真要攤牌,這裡絕不是好地方,十幾雙虎視耽耽的眼睛和異於平常百倍遽增敏感的「順風耳」正廢公忘私地注意他們呢!
怎能免費便宜這群綠頭蒼蠅?
拉住她的小手,沈野不由分說便把她推上自己八一年的福特車裡。
一時之間氣氛凝重,如果此刻空氣忽然結成冰彈破空而出,丁緋也不會覺得奇怪。
「你還是開這輛老爺車啊!」她沒話找話。
他的眼光遙遙地銷定停車場圍牆外的一株蔓生九重葛,對於她的話仿若未聞。
丁緋秀氣漂亮的雙眉倏地塌下來,眼睫半合,她帶著些心虛嘟嚷:「你幹嗎小題大作、大驚小怪?這種出人意表的事我又不是第一次碰見……」
他依舊緘默如石。
他沉默的堅持那麼令人無法置否,竟隱隱牽動了緋浮動的心,她不由自主地放軟態度。「小烏龜,我保證,以後一定遠離所有的危險地區,再也不插手管人家閒事,不讓你再提心吊膽……」她開出百年難得一見的保證書。
沈野久久沒有回應,丁緋幾乎憋不住準備開出更多安撫他的支票之際,一聲煙霧般的歎息由沈野口中裊裊吐出:「小緋,以後一定要學著照顧自己,知道嗎?」
丁緋心中的警鈴猛地拚命大響,不對!不對!打八百年沈野就不再叫她「小緋」,莫非他吃錯了藥,竟然還婆婆媽媽地要她自己照顧自己,這算什麼?
一股不請自來的感覺慢慢淹沒她,她只覺心裡酸酸、苦苦的,十分不對勁。
「這個月底我要回台北一趟。」他的聲音平板得聽不出平仄起伏。
這完全不像她認識的沈野,大怪異!回一趟台北了不起幾個鐘頭的車程,為什麼她竟在他眼中捕捉到一絲冰沁冷寒人心的憂鬱?
這……太奇怪了。
「家裡替我安排了相親,我無法拒絕。」
她的中樞神經忽地卡住,修長的黑睫毛不停地眨呀眨,一大堆不知是啥怪東西亂七八糟地在她的心臟反覆翻轉,一遍又一遍,那感覺——好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