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中,她只聽見風咻咻刮過耳朵的聲音,還有,一些不明的聲浪。
「老四,你行嗎?」
「看你手無縛雞的力量,不要逞強啦。」
「閉嘴!」藍非討厭自己在辦正事的時候擠一堆人在他身邊囉囉嗦嗦。「把你們的網張好,要是無鹽有個萬一,我就把你們的頭一個個扭下來祭她!」
「對喔,咱們還沒喝到老四的喜酒耶,新娘要是有個萬一,喜宴變喪禮,喜酒變苦藥,好像不太好「」
「不過……」有個聲音悄悄地咬耳朵。「白包通常不用像紅包包那麼多……」
藍非氣得不輕,要不是他的娘子正等著他救命,一人一個「五百」的耳光絕對少不了!
「別說了,他會殺人的。」
「是啊,要殺的是你。」那聲音有些干了。
「怎麼說?」他老神在在,沒意思鬆手。
「借刀殺人啦,老四卯起來要是在皇上面前參你一本,你會死得奇慘無比」戚寧遠不玩了。
「結伴下地獄沒關係,反正我還有你!」戈爾真一點都不怕。
不管誰嘴硬,從高處掉下來的無鹽安全降落在藍非結實的懷抱裡,幸好樓高只有兩層,下墜力不強,要是多個幾層,恐怕他一身排骨會被擠成肉排。
丟下那群說是來幫忙,卻一點忙都沒幫到的人。藍非雙臂發麻地蹲下來,輕輕將無鹽放在地上。
「鹽兒?」他喊她,軟軟的人兒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戈爾真湊過來。「真倒楣,怎麼每次她出事我都正好在?」看診治療全是免費,他真的虧大了。
藍非惡狠狠瞪他一眼。「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出口沒好話,不說話會死啊!」每次都觸他楣頭,混帳東西!
「會啊!」戈爾真回答。
「落井下石的小人,你給我記著!」藍非沒心情理他。
「我記性差,不用了。」
「你到底看是不看?」耍他?不要緊的,山高水長,這筆帳他藍非記下了。
「你求我。」戈爾真存心捉弄他,平常讓藍非欺負太多,不找點回來,機會難得。
藍非一把抓住戈爾真的衣領,雷霆大發地怒吼了:「我們兄弟一場,大家開開玩笑無傷大雅,無鹽是我未過門的王妃,她要有個什麼,我不會原諒你的。」從來不生氣的人發起火來幾近瘋狂。
他就算癲了也不在乎,他要是失去無鹽……不,他不敢想,也不要想!
「玩真的?」他最近的心情也惡劣,奔波了大半個月,要找的人一點著落都沒有,要瘋,大家一起來吧!
「什麼真的、假的……」藍非要起來揍人了。
「老五,老四難得純情一次,你就成全他嘛,見死不救對兄弟總是說不過去,要欺壓他以後還有的是機會,不急著這一時。」戚寧遠出來當和事佬,他跟藍非是酒友。酒友有難好歹要站出來仗義直言一下。
「申屠姑娘根本沒事,她只是被嚇昏,不用多久自然會轉醒,到時候叫人熬碗薑湯給她壓壓驚就行了。」被大家一說他似乎變成萬惡不赦的壞人,這些人也太不瞭解他了。
原來是這樣!
「謝謝。」藍非長長一揖,抱起無鹽就走。
「哇,大禮耶。」悶不吭聲的海棠逸動容了。
「這傢伙是墜入愛河了。」戚寧遠以過來人的口吻說道。男人總有一段昏頭的時間,就像起疹子,發過就免疫,現在的藍非正是非常時期。「大家忍忍。」戈爾真什麼都沒說,他遙看天際點點明星,眼中的失落更深了……
「可想而知,要不然他幹麼大費力氣佈局,弄得我們跟他雞飛狗跳的,甕中捉鱉是要很大的勇氣的。」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是藍非事先計劃好的,環環相扣,危險的是要是有個環結沒掌握好,無鹽可能就會死翹翹了。
「你才是狗跟雞咧。」什麼不好比,比這個。海棠逸一點都不喜歡這種譬喻。
「是是是,敝人才疏學淺,請原諒。」戚寧遠自知失言。
「別說了,看老四剛才那副嘴臉真不習慣,笑面貓發火,可怕!」海棠逸餘悸猶存。
「說的是,咱們暫時還是躲遠一點,等他大喜日再來,那天,他總不敢扯破臉給咱們難看。」戚寧遠打算那天要闔第光臨,有老婆做保鑣,老四非要賣他面子不可!
戚寧遠不知道的是,法子人人會想,幾個成了家的人居然想的全是同樣招數。
真不知道個性迥異的人在一起久了,互相同化的可能就大大提高,不過,這群龍恐怕是你泥中有我,我泥中也非把你揪進來和個稀巴爛才會甘心的那一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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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災小難從她進入藍家後似乎沒停過,無鹽睜開眼,首先跳進她腦子裡的就是這個念頭,她真的是災星。
「鹽兒?」藍非看著她醒來,卻是雙眼無神。
聽見他的呼喚,她轉過頭來,無神的眼滑下一大串眼淚。
「都過去了,所有的噩夢。」他真的心疼,恨不得替她身受。
「不可…能的,這是印記……永遠會一生跟著我,」把臉埋進枕頭裡破碎地低語。「我的臉,為什麼我會長了這樣的一張臉?」任她有再多的心理武裝,再多的自信說服自己,也抵不過別人隨便的攻擊,更何況……是她的親人!
「那個混帳東西是不是說了什麼傷了你的話?我找他去!」他溫良的性子一日比一日激烈,原來稍帶脂粉氣的女兒態不只不見,眉宇間還增添了一股男子的氣概,這份氣質無損他華貴優雅的風範,反而更見成熟了。
「他……是我爹,他居然……是我朝思暮想無緣能見上一面的爹。」她泣不成聲。
藍非是何等的冰雪聰明,但看無鹽傷心欲絕的模樣也猜得出何燁舟說了什麼狗屁倒灶的話。
他知道自己有張甜死人不償命的嘴,要讓無鹽破涕而笑並不困難,但是,熬過今天,她總不能一輩子關在宅裡不出門,他必須想辦法解決!
「一個沒責任的父親,不要也罷!」他溫柔地撫摸無鹽散在床鋪上的頭髮,一舉一動顯得輕柔深情。「我知道自己有一肚子的缺點,說大道理我也不會,倒是搞笑的能力還可以。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滿腹經綸,多才多藝,廚藝是差了一點啦,不過洗大嬸煮的菜還能入口,我就不要太挑剔,其實,我也有點厭倦當花蜂追浪蝶的生活,如果你不介意,咱們就湊合著一起過日子,這是求婚握,我從來沒跟誰這樣說過,是真心誠懇地示愛,你要是拒絕我,我也不要活了。」要不然他就顏面掃地了。
無鹽聽了是好氣又好笑,可更深的悲哀和無力感也一起在她的胸腔發酵。
「婚姻大事是不能玩笑的,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也用不著為了安慰我犧牲自己一生的幸福,至於我爹……」她窒息了一下。「強求無緣人是愚不可及的行為,我會釋懷的。」前提是她需要許久的時間才能舔平傷口。
她爹跟眼前這集天地精英於一身的男人都不會是她的,她太卑微低下了,什麼都配不上。
何燁舟無情無義的一番話已經粉碎了無鹽的信心和自尊。
一個人要是失去了這些賴以支撐的因素,人生會是一片灰暗。無鹽能從受盡嘲諷恥辱的童年熬過來,為的是身邊有著郭問的愛心和扶持,可這回呢,她的人生受到空前最大的打擊,她還能撫平傷痛再繼續走下去嗎?
她茫然了!
她灰色絕望的語凋讓藍非警戒了起來。他不喜歡灰心喪志的她,他見過她許多種風貌,絕望沮喪的她卻是前所未見。
「我不許你胡思亂想,別人不要你是他們沒眼光,我要你,我要你啊!我會永遠陪著你不會走開的!」他狂吼地抱住她,為她許下永遠的承諾。
他遊戲人間,說的儘是嬉笑吵鬧,對他身邊的女人他也有真心的,但不多,兩三分而已。無鹽不同,他是認真的,千真萬確的認真。
「謝謝你!」無鹽回應他讓人安心的擁抱,可是,她已經不能愛他了。
兩張丑美分別如此大的臉怎麼做夫妻?他不在乎,他可以!然而,她怎麼能,她自己已經是笑話一則了,何苦再拖藍非下水!
一個絕代風華的貴公子和一個空前絕後的醜女子,無鹽啊無鹽,你怎麼忍心陷他於水深火熱裡?烏鴉怎麼也不敢跟鳳凰站在一起,自卑都來不及了!當初是她太天真,大無懼地闖進侯門,如今……她還要再讓更不堪的情況失控到什麼地步……
不如歸去吧!
去意在她心底萌芽,立刻就成形了。
離開他會痛,可是再苦再痛她也要自己忍下來,這裡不是她停駐的地方,永遠都不會是……
「不許不說話,告訴我你心裡在想什麼?」她簡直是木頭人,任他摟著抱著,還害他說了一堆肉麻死人的,結果哩,全無反應!難不成真要他挖心挖肺才肯轉性啊!
「我……什麼都沒想,也不敢想,只是……覺得累。」這不是謊話,她真的累,言語的傷害比肉體的疲倦更教人無法招架。
唉!這種自卑到沒道理的女人!
藍非依言放下她,一眼都沒有留戀,安靜地走出去。
無鹽閉上眼,感覺從四肢湧上來的倦意更多、更沉,像無底深淵,直要將她整個吞沒……
「我知道你沒睡,如果你在意的是我這張臉,怕我給你惹來更多傷心痛苦,那麼,我就毀了它,讓你安心。」藍非動作輕盈如貓地回來了。他的宣告清楚簡潔,一點情緒都沒有,可見是下定決心後的堅定。
無鹽心思電轉,霍然睜開眼睛。
「不要啊——」她看見的是一把利剪的銀光。
利剪正從藍非那張完美無暇的臉絕然劃下——
無鹽驚駭莫名地搶下那把剪子,撲去的勢力太大,奪到剪刀後滾下床,眼看利刃就要傷到自己,在落地的緊要關頭,腰部一緊,被藍非以美妙的姿態摟進他的懷抱裡了。
「你總是做蠢事,什麼時候會放聰明?」一天被嚇好幾次,幸好他的心臟夠強壯,要不然真會口吐白沫。
「你的臉……」無鹽丟掉剪刀,撫上藍非的臉。
一條食指長的傷口劃過他的面頰,要不是她發覺得快,一張俊臉就要毀於一旦了。
「毀了它總比挖心挖肺容易。」
「胡說!」
「這樣,你滿意了嗎?」他故意嘔她。沒想到毀容不簡單,好痛囑。
「你是大笨蛋!」他劃得那麼深,要怎麼修補啊。
「真是新鮮的恭維,我活這麼久可是頭一次給人罵笨蛋。」看她滿臉驚慌,珠淚披面,哭得更醜更難看他反而放心了。
「我沒有存心要你這麼做。」
「就算你存心,我不想也沒用。」
「你太過分了,好好的臉要是留下疤怎麼辦?」她不是要變成女性同胞的公敵了?
「答應我留下來,要不然我就把自己的臉當圖紙,每天割一條線讓你愧疚到死為止。」
這算什麼威脅,無鹽又想哭又想笑,對藍非她是真的沒轍了。」我會給你丟臉的。」
「我們的婚事是皇上作的主,你是御點的王妃,誰敢多說一句話!」他本來就不拘小節,這番話說來也合情合理。
「你真的不嫌棄我的出身,我的容貌?」無鹽無法相信天大的好運會落在她身上,她真的可以待在他身邊,天長地久?
「現在看習慣你的臉,你的棋藝,你的書,你的才華學識,要被嫌棄的人恐怕是我不是你呢。」不是他危言聳聽說來安慰無鹽,而是相處下來,她給他的危機意識。
要跟一個才高八斗的女子所守終生,要齊頭並進,他恐怕要大幅減少流連風月場所的時間來修養自己的內在,才不會醜得難看。
「睡吧,你今天受夠了。」
「你的傷……」她下床,動手從櫃子裡拿出必備的藥膏傷藥。
「對喔,真的好痛。」看見無鹽稍稍恢復正常,藍非趴在圓桌上撒起嬌來。
「真是!」無鹽輕歎。她根本離不開他……
趁著給他上藥的時候,藍非偷了她一嘴胭脂,一隻手開始不老實地遊走她的腰和胸脯。
「哎呀,你不要亂來。」標準的小人行徑,明知道她雙手都忙才不規矩。
無鹽禁不住體內陣陣泛起的酥麻感,藥膏一滑擦過藍非的眼睛。
慘叫立刻發生。
為什麼他每次想偷吃都吃不到,可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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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家瓷莊開始做生意了。
各方送來的紅綵球、喜牌、花圈堆得有半里那麼長,長串的鞭炮震天作響,賀客盈門。
從藍親王府舊工作崗位上跳槽過來的總管穿著煥然一新的袍子,在賀客中穿梭,負責招待的工作。
老闆還是舊的好,在他過來央求他們的寶少爺收留之前,他怎麼也想不到有早就有受不了藍冷露虐待的婢女過來投靠。
藍非和無鹽心無芥蒂地收容了他們。
多了個主母,不但沒有改變他們原先的福利,反而依照個人的情況給予適度的加薪調職,更承諾在瓷莊步入正軌還有分紅的利潤分給。
這麼優渥的環境待遇,別說新員工慕名而來,就是許多不是瓷業專才的人也想到瓷莊來圖謀一份安定。
好幾個月過去,藍家瓷莊的生意蒸蒸日上,曾經藍冷露也派人試圖擾亂瓷器的市場破壞行情,要藍非真的變成落水狗,只可惜沒成功,反倒她的精明苛刻讓她減少許多客戶,受不慣她獨裁作風的人也紛紛求去。
堅信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她,雖然撒錢招來一批又一批的新員工,只是沒有向心力的員工不但不能替她增加財富,她也在一堆別有用心的人的環繞下,王國逐漸被侵蝕。
同年,有人上奏藍親王早就移居他處,舊府的使用人卻依然打著藍親王的名號招搖,這是重罪,一天內,舊藍親王府的府匾被拆,親王所有財產充公,至於藍冷露則被貶為庶民,趕出京城。
第二年的早春,藍家老宅換新了,同一天,正式取代藍老親王進爵加官的藍非帶著新婦上朝。
見過皇帝,獨孤撒並沒有被無鹽的容貌嚇著,反而對她出版的套色小人書給予正面的評價。
漫步在御花園裡只一會兒,無鹽就累了。
最近的她特別容易累,也嗜睡,每天清早又是腰度背痛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
她才坐下,就見遠處群龍笑咪咪地過來打招呼。
這時,風一吹來,花粉處處,她的鼻子一敏感引起腹中反胃的感覺,捂著嘴,她慘無人色地乾嘔起來。
「吃壞肚子了?我去找御醫。」藍非早就注意到無鹽這陣子不尋常的情況,他一直以為是進宮的壓力造成的,沒想到都見過「大頭」了還發作,看起來不是他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他蹲著,焦急的神情溢於言表。失而復得的金鎖片又重回他的頸際。
「我沒事。」看見他的金鎖她總覺得安心。
「怎麼了?弟妹身體欠安?」群龍來到,紛紛關心。
「嘔……」無鹽又一陣乾嘔。
「莫非……」最老牌的丈夫戚寧遠摸摸下巴。「我們的小弟媳可能要做媽媽了。」藍非像被五雷轟頂,呆若木雞地杵著。
倒是戚寧遠的袖子被人扯了扯,帶到一邊說話。
「你不知道就別胡說。」戚寧遠瞅著海棠逸,似笑非笑。「不相信我,你問咱們聖上,他最有經驗。」海棠逸還是蹙著眉。
「幹麼?這是喜事,你們那是什麼臉啊?」戚寧遠百思不得其解。
「你想……」他有點彆扭。」無鹽妹子生出來的孩子會像誰?「一時間,所有的眼光全部集中到無鹽平坦如昔的腹部。
這……很難回答…
咳!真的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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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一年。
京城熱鬧的街市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個瘋子,只見他一身道士打扮,渙散的眼神,骯髒的衣著,滿嘴大羅天仙降臨的胡話,只要抓住人,就要替人家批命看風水,要不就拿著幾本破冊子在人家宅第前喃喃自語,語無倫次地毀壞別人的建築,惹惱了住家主人,少不得一頓痛打驅逐…
然而,從泥地又爬起來的他,帶著走火入魔的身體和破冊子,又一拐一拐的上路……
有人說他曾是藍冷露失蹤許久的姘頭,也有人說他是因為求仙不成遇上妖魔鬼怪才瘋疲的……有人說……不過,也都純粹是有人說……
一完一
編註:
(一)有關獨孤胤的故事,請看《邪心暴君》。
(二)有關戚寧遠的故事,請看《純情搶手》。
(三)有關獨孤吹雲的故事,請看《孤星》。
(四)有關海棠逸的故事,請看《獸王馴悍》。
(五)有關戈爾真的故事《戀你成癲》,近期出書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