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紅漆黑底掛綵帶的「吳興樓」大字的匾額,戚淺秋搖頭,舔了舔乾澀的唇,卻步。
「我真的不餓,我想先回家去。」
「你不餓,孩子怕是餓扁了。」千郁樹一針見血。
他一手抱著有些疲累的蕾兒,一手牽著薩兒,像極了好爹爹的形象。
辛酸的目光掠過一直啃大拇指的蕾兒,戚淺秋想把她接過來。
「娘抱抱,蕾蕾跟娘親回家好嗎?」
「吃吃。」陣陣的食物香味從吳興樓傳出來,蕾兒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新鮮的人事物奪走,沾了口水的指頭直往裡面比。
薩兒去牽戚淺秋的手,「大娘,我也餓了,我們用過午膳才回家,你說好不好?」
面對薩兒純真的要求,她怎麼也說不出來依照她目前的情況,怎麼也吃不起這種餐館的食物。
她又羞又怒,羞這樣的情境,讓自己進退兩難,怒那個抱著她女兒的男人,總是用薩兒這麼天真的孩子來牽制她。
她搶過蕾兒,幾乎是飛奔、不擇路的往前直跑。
「大娘,哎唷……」
她聽見了薩兒摔倒的聲音。
是她剛才的錯嗎?
猛然回頭,又奔回薩兒的身邊,戚淺秋完全忘記薩兒還有個身高體壯的爹。
「孩子,摔疼了哪裡,給大娘看看……」她心疼的目光叫千郁樹看得清清楚楚。
薩兒趁機偎入了她的懷中。「大娘,你好香。」
千郁樹用深思的眼光看著兒子,深邃的眼,像是什麼都知曉。
「沒事就好,以後要多小心。」
撣去他身上的塵土,她把薩兒扶了起來。
薩兒依依不捨的樣子,看起來整顆心已經完全傾倒在戚淺秋身上了。
「只是吃個飯,一起進來吧。」
千郁樹重新把蕾兒接過去,小胖娃也樂得回到更寬闊的「遊戲場所」,手腳並用的粘上了。
「你們看見了沒有,那娘們美得跟仙女似。」才跨進門檻,低低如細針的聲音便湧了過來,撲頭蓋住戚淺秋。
她裝作沒聽見,垂首跟著千郁樹的腳步。
「方兄,你也太孤陋寡聞了,那美人是我們吳興有名的寡婦,美則美矣,剋夫唷。」刺耳的聲音綿綿密密的傳開。
「她的丈夫是哪個衰鬼?」
「這……我也不知道。
戚淺秋握起了拳頭。
「哈,死無對證,寡婦才好,最容易上手了,我長眼睛還沒見過這麼標緻的美人。」曖昧的調笑扎進她的心。
她一直不明白,沒了丈夫的女人就不是人了嗎?她守著自己的生活,清清白白地不偷不搶,為什麼要受這樣的委屈晦氣?
「你坐這。」千郁樹拉開長椅,讓戚淺秋入坐。
她微微一怔,不明白他為什麼一點也不在意她的身份,大庭廣眾下跟一個寡婦同桌而食,不怕人家議論嗎?
「別在意那些幸災樂禍的人,嘴巴長在別人身上,隨他們說去。」
他知道那些話有多傷人,他自己是可以不以為意,可是她那如驚弓之鳥的怯懦神情,卻叫他心疼。
「我……還是走開得好……」
她寡婦的身份注定旁人皆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相信我。」他簡單的說,然後逕自叫來一桌食物,動手喂起因為肚子餓開始不安分的蕾兒。
見狀,戚淺秋沒辦法,只好也動手給薩兒布萊,自己再慢慢用食。
「你需要多吃點東西。」瞧她如鳥般的進食,千郁樹長臂橫過桌面,一筷子的海參入了她的碗。「吃。」
她低著頭,什麼都不敢說,望著那塊海參,沒有任何食慾。
看出她的不自在還有驚慌,千郁樹出聲安撫,「你這樣吃飯會嚇著孩子們的。」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一種奇異的情緒在心裡蔓延。
「孩子?」
她一看,兩個孩子正專心喜悅的用餐,吃得一嘴油不說,連本來都要人家喂的蕾兒,也好強的拿著著把菜飯攪得天翻地覆。
「你訛我?」孩子好端端的啊。
「不算訛。」
這時薩兒笨拙的夾了一筷子的紅燒肉給她。
「大娘,你多吃一點,你比我還瘦呢。」
看著那塊肉,她如履薄冰的扯出一抹笑,眼中卻是莫名的發熱。「謝謝。」
薩兒衝著她咧嘴一笑,繼而埋頭扒飯,嘴角眼中載著滿滿的快樂。
戚淺秋動起筷子,優雅的用膳。
舉手投足間她優美得像首詩,對一個鄉下村婦要求她謹守餐桌禮儀已經是不容易,逞論美感,可是,她顯然有著一時半刻想學絕對學不來的禮教底子,喝湯別說一絲聲音,就連吃食也不見不該有的屑屑掉下桌面,千郁樹甚少有波動的眼頻頻閃動激烈的簇芒,就連一旁本來幸災樂禍、嚼舌根的旁人,也都看呆了。
一頓飯下來,吳興樓的人居然沒有多餘的雜音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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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騾車,日頭已經偏西,黃昏霞色染暈了整個天幕。
「蕾兒乖,跟哥哥說再見。」
吃完午膳後,又跟著千郁樹去辦些事,經過一整天的相處,蕾兒跟千家一大一小的兩個男人,混得比跟她娘還熟。
當她被戚淺秋從千郁樹身上剝下,別說不情願,根本是憤怒的,烏溜溜的眼珠看著自己離開騾車,小胖手揮呀揮的,咿咿唔唔的反抗了起來。
「蕾蕾……不要這樣,蕾兒乖,聽娘說……」戚淺秋抓不住像鱔魚一樣的小胖妞,又怕施力過大傷了孩子。
蕾兒怎麼哄都不聽,她才不管,她就是喜新厭舊、喜歡新人嘛。
「聽娘的話。」戚淺秋沒想到蕾兒的力氣這麼大。
「不要……不要……」簡直是撒潑了。
她抱不住蕾兒胖嘟嘟的身子,手又酸疼,簡直拿女兒沒辦法了。就在她無計可施的時候,一雙修長的臂輕鬆的接過跟毛毛蟲有得比的蕾兒。
千郁樹輕拍了下蕾兒的屁股。
「好了,安靜。」
鬧出一身汗來的小胖霸王居然就吃他那套,她勝利的朝著戚淺秋咧嘴笑,滿足的表情叫人不知道要揍她還是愛她多一點。
「又哭又笑,小狗拉尿。」薩兒低聲嘟嚷。
他以前怎麼都不知道有這種辦法可以粘住爹爹,嗯嗯,看起來他需要跟這小胖妞多學學,看她年紀小,精靈古怪得很吶。
「一起進去吧。」千郁樹喊薩兒。
一起?戚淺秋心中一突。「到門口就好。」
「你放心,沒有你的允許我不會進去的。」就這麼防他?還是她對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
走在後面,看著千郁樹抱蕾兒的樣子,她無言了。
要是蕾兒的爹在,父女天倫該是多麼美麗的圖畫?
薩兒這時走來把一隻小手放入她的手心。
「爹抱蕾兒,大娘牽我,這樣大家都不吃虧。」
戚淺秋摸著薩兒的細發,這父子有著同樣一頭烏亮的髮色,在夕陽的照耀下分外吸引人,要是她也能摸上那高大男人的發
「爹爹……」蕾兒清脆的叫喊凍結了她所有的動作同想法。
蕾兒哪學來這名詞的?沒有時間自慚羞愧,她被接二連三的驚愕弄得滯住了腳步。
「爹爹……」
像是發現新鮮的詞句,蕾兒叫得更響亮了。
在旁人看來他們這樣像個家庭嗎?有夫君有孩子,還有她……她這做娘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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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自己為什麼要盡心把家中僅有的存糧都張羅出來,就為了看兩個孩子可愛的臉色,還是因為那個男人在外頭為她忙了一下午?
編竹籃、釘梯子,甚至還幫她把早就鈍了的鋤頭重新磨亮,他……到底有什麼不會的?
一邊炒菜,一邊聽著兩個孩子在院子踢石頭玩的聲音、笑聲像銀鈴,把這間破舊的房子點綴得生動之至。
她第一遭覺得有這房子真好。
兩個孩子笑得同樣大聲,她幾乎要分不清哪個是蕾兒。
「大娘。」軟軟的男聲中,好奇跟撒嬌都透著一點。
「唉,薩兒啊,你想要什麼呢?」
忙著在灶下添根柴火,因為她買不起炭,又只撿得動小根的樹枝,小樹枝火燃得快,只好拚命的往灶裡頭送。
「我聞到菜香。」
他用腳尖在地上畫呀畫的,有些害羞。
「你餓了?!我想也是,對不起,大娘動作慢。」拭去額頭的汗,她露出抱歉的笑容。
正在成長的孩子本來就餓得快。
「沒有啦,我……只是沒看過我娘在廚房的樣子,所以,才進來瞧瞧。」他腳下的圈圈畫得更大,對廚房悶熱的蒸氣一點都不以為意。
戚淺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你娘她……」
「爹說,我生出來娘就死了,我對她沒記憶。」
他並不覺得遺憾,沒見過的人想像不出來該有的樣子,要真有的話,他想他娘應該同大娘一樣是個溫柔的人吧。
「就算你娘不在身邊,你爹把你養得很好。」
提起千郁樹薩兒的臉就發光,可是他嘴巴不承認,「我爹啊,只會賺錢。」
「哦。」她淺笑了下,聽得出他不在乎的語氣下,暗藏的驕傲。
「大娘,你的丈夫呢?」薩兒四處的瞧,好像這樣瞧就能看出有沒有另一個男人的蛛絲馬跡。
她從櫥櫃拿出一個陶盤擦拭著,「不在了。」
「不在?是出門去,還是跟我娘一樣?」薩兒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
戚淺秋正要啟齒,在外頭的千郁樹卻抱著蕾兒擠進廚房,本來就只夠一人進出的廚房突然因為人多,呼吸間一不小心都會撞出火花來。
「我把青菜上盤就可以開飯了。」
她雙手拚命在圍裙上擦掩飾窘意,因為自己不精的廚藝。
「你慢慢來吧,我只是想這孩子說要去茅房去了這麼久,卻是跑來這裡。」
薩兒看見他爹出現反而責怪的嗔了一眼。他都快要問出結果來了,爹來打什麼岔呢,真是的!
「廚房小,大家到外面等著,要不請你先帶孩子們去洗手。」
她把青菜撥進陶盤,他們三個人擠在門口處,她想出去也出不去。
「孩子們,聽到了嗎?」
千郁樹深深看了因為忙碌而臉色染紅的戚淺秋一眼,先行走開了。
豬油炒白菜、醃蘿蔔、一隻白斬雞,咦,戚淺秋瞪著桌上的雞發呆,什麼時候多了這道菜?
千郁樹帶著兩個孩子出來,看見她的模樣,淡淡用一句話把雞肉帶過,「兩個孩子都還在長,需要多吃些肉。」
哦,對了。是她多心。
男人的食量有多大?她不是很清楚,可是這一大一小的男人對她煮出來的菜餚非常捧場,一餐終了每個碟子都是空的,就連蕾兒也多吃了一碗有餘的粥。
用過晚膳,千郁樹便告辭了。
「爹爹……爹爹……」對於踩著月光離去的千郁樹,蕾兒很不捨,不住的喊。
「蕾兒,娘說過不可以亂叫。」
戚淺秋正色的看著女兒無邪的大眼,希望可以趁早糾正這不應該的錯誤。
蕾兒含著拇指,才不理她娘說什麼,垂下眼光,力竭的趴上她娘的肩撒嬌。「爹爹……」
「蕾兒乖。」
戚淺秋也累了;經過這一整天啊。
院子的蟲聲卿卿,月娘銀白的月光照著她們母女,隔著紅牆,隱約間聽見戚淺秋悅耳的嗓子正深情溫柔的哄唱著讓小孩人睡的兒歌。
歌聲似一葉扁舟,蕩呀蕩地,滑著漣漪微波……
已經上床要睡的薩兒拉住千郁樹的衣襟。
「爹,大娘煮的菜好香。」
「你不會接著要說她唱的兒歌也好聽?」千郁樹不置可否。
「對啊,蕾兒真好,有娘疼她……當然啦,我也有爹疼我。」看見他爹變換不定的臉色,從小太知道察言觀色的他馬上轉了話鋒。
千郁樹本來打算走開的身子又轉了回來,在薩兒的床沿坐下。
「爹……不會唱歌,煮菜的技術也不怎麼樣。」
「不,爹夠好了,我剛剛只是玩笑話,爹,你別放心上,我好睏,我睡了喔。」趕緊把話說完,他便閉上眼睛。
千郁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用深沉的眼色瞧著兒子。
他也許不應該以為孩子已經過了需要娘的年紀了,看來不管多大的孩子,都需要一雙溫柔的手。
而他也寂寞太久了嗎?他覺得今晚的菜好吃又香。
他們父子這一頓飯約莫把那芳鄰的隔夜糧都吃空了。
他想著,想著,耳朵不自主的追隨著戚淺秋那婉約請柔的吟唱,不是很清楚,他合起了眼睛,抓著音律,歌聲點點酥入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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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煙雨濛濛。
水氣潤潤的改變了地上的建築,不管人或物,不管近或遠,朦朦朧朧的叫人看不真切,就算有心把遠近的事物看明白也無能為力。
「小娘子,這雨怕是一時停不住,你要不要到屋簷下躲一躲?」
石頭的工作並不受天候影響,拉到屋簷下照樣工作。
「謝謝石大哥的好意,我把蕾兒托在村上的黃大娘家,我答應她會早些回去的。」
這種天氣她實在沒辦法帶著孩子出門,只能想說趕快把花賣完,趕快回家。可是下雨天,連帶賣花的生意也不好,此刻已近晌午,花賣不完也不強求了。
「要不,撐把傘,冒雨回去路途那麼遠,生病了就不好。」
石頭把她當妹妹呵護,連忙從屋內抓出一把油紙傘來。
「謝謝石大哥。」
提著竹籃,拉緊領子,她衝入雨中。
石頭看著她窈窕的身子沒人煙霧迷濛裡,這才放心的轉身進去。
煙雨裡,儘是倉皇的腳步,不管戚淺秋怎麼避,還是免不了被路過的馬車濺了滿衣裙的爛泥巴,甩甩手,她咬著泛疼的牙齦,腳底進了污水,一腳一印,綿綿的細雨不知在何時潑灑成了傾盆。
雨濺進了油傘裡,刺痛了她的眼,前面的路看不到盡頭,似乎不管她怎麼賣力的走,就是走不到路的盡頭。
因為大雨而轉眼成空的路上除了她踽踽獨行以外,路人紛紛找了個能躲雨的地方暫歇。
「這種天氣趕路,你真的不要命。」
感覺有輛馬車來到,戚淺秋後知後覺的想讓開,可車上的人喝住騾子下車,用一把大傘覆住她,陰影下,這幾日看熟的臉孔乍然出現。
「我……」她白著臉,被凍得說不出話。
她說不出自己見到他有多……激動,是的,就像一個旅人在四顧無人的荒野上,看見一盞亮光一樣。
千郁樹見潑灑的雨滑過她撐傘的指節,沿著手腕往下滴,全身的衣裳都濕透了,唇白、臉白,手上還提著竹籃,他是應該讚歎她的毅力驚人還是不知變通?
頑固的女人吶!
「上來!」
把竹籃放上騾車後座,她沒有第二句話上了車。
她腳步傾斜,凍僵的身體幾乎連騾車都上不去,幸好千郁樹及時伸出手來幫了她一把。
手跟手接觸,他只覺得她的掌心熱得不可思議,濃眉不覺做斂。
「拿著。」千郁樹把大傘給了她。
「你自己留著吧,我有石大哥給的傘。」
「你應該在他那裡等到天晴的。」換掉她手中的傘,免不了又觸到她的手,不是錯覺,這會兒他整個手都感覺得到燙意了。
「你……」他向來斯文有禮從不逾矩,不料也有霸道的一面。
「先想辦法把你身上的水擰乾,要不然會生病的。」
說的也是,她這才發現自己單薄的衣服緊密的貼著肌膚,身材曲線若隱若現不說,不舒服的感覺更勝過一切。
千郁樹拉低斗笠蓑衣,驅使騾子往前急奔。
煙堆雨砌,吳興客棧的大門外來了兩頂軟呢轎子,轎子裡出來了個人,正巧看著千郁樹的騾車奔過泥地,他驚詫了聲。
「怎麼?」略微年長的男人身著一襲提花紋雲的抱子,慢了一步從後面的轎子下來,尊嚴華貴得不可言喻。
「我好像看見……沒有啦,一定是雨大眼花。」年輕的男子是僕,又望了眼已經遠去的騾車,終是放棄。
「進去吧,一來到吳興就碰上雨天,真是不吉利。」撣了撣袖子上的麗珠,年長的男子唯恐避之不及的率先走進客棧。
年輕男子打發了轎夫給了豐厚的賞錢,這才踏進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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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剝的木柴慢慢的燒烤了起來,逐漸加強的火勢雖然不能完全的帶來溫暖,可起碼的取暖不成問題。
雖然有了火,戚淺秋還是覺得冷,在雨中奔走的時候不覺得,來到乾燥溫暖的地方,冷意就全部從骨子裡鑽出來,漫上四肢,她冷得難受。
他們不應該在這裡的。
「我們可以趕路的。」
她不肯坐下來取暖,焦躁的望著這間破廟門外的雨簾,就算一片白茫茫什麼都看不到,她還是執著的想回家。
「你擔心孩子?」千郁樹安之泰然的坐在火堆旁,破廟裡恰有些爛木頭,提供他們些許暖意。
「我太晚回去,她找不到我會哭的。」絞著手,她真希望可以插翅飛回家。
「蕾兒幾歲了?四歲的孩子該懂事了,我想你也不是第一次把她托在別人家吧。」他一針見血。
她快把手絞斷。「我不是故意的。」
「沒有人怪你。」
她氣餒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都怪這場雨,害得她什麼都不能做。
「坐下來,先管好你自己吧。」他的聲音添了嚴厲。
她瞅了瞅溫暖的柴火,依言坐下。
「擔心孩子是好,可是你看看自己,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我打賭你不用回到紅木村就會撐不住,你要是倒了,孩子靠誰?」
她以為把自己逼到極限孩子就會領受得到嗎?一點都不知道要珍惜自己!
千郁樹沒有發覺自己波瀾不興的心竟然為她抱屈起來,他向來自掃自家門前雪,不應該的沒完沒了的牽絆,竟使他掃過了界。
戚淺秋輕輕的咳起來。
「盡量把自己烤暖。」他自己也是一片濕,無法提供她乾燥的衣服。
瞅見她聽話地往火堆湊近了些,他不自覺地話多了起來。「為什麼會到吳興來?」
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雖然以後將會在他手中改觀,他卻不認為現在的小村子適合她們母女倆。
「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她帶著蕾兒去哪裡其實都一樣的吧,茫茫天涯,她一介寡婦又何處能安身呢?走累了,於是就在不知名的小村子落腳。
她解下被雨水打濕成結的發,濕透的長髮粘著她的背,冷冷涼涼的水滴在她肌膚各處流竄,都已經這副狼狽模樣了,吃人禮教先擺一邊去吧。這人,看起來也不是那麼保守八股的人,他要真的恪守道德尺度,恐怕連跟她一同待在一室都不會願意的。
她試著用指頭把長髮全部梳攏到前面來,突地一聲當的聲響,一柄鑲寶石的象牙梳掉落地上。
寶石光彩奪目的流光,一下炫了千郁樹的眼。
他檢了起來,拿在手中,沉甸甸地。
「請還給我。」她伸出白皙的手。
他如言遞上。
那是一把貨真價實的象牙梳,上好的象牙材質,上等的波斯寶石,尋常人家的女子一輩子難得見到這樣的貨色,逞論還帶在身邊使用。他長年跟材料打交道,貨物好壞,一眼就能分出來。
她擁有價值不菲的寶物卻過著一貧如洗的生活?!
他曾看過她小小的手無所不能的做盡各種粗活,梳頭這麼優雅細緻的事情到了她的手,卻轉換成另外一種風情。
這一剎那,或許連千郁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麼愛看她這梳發的動作。
突然,春雷響,交雜著閃電,一時間青白交錯的雷電敲上屋頂,戚淺秋大感駭然,毫不考慮的撲到千郁樹身上。
她捂著耳,渾身顫抖。
「只是個雷……」
千郁樹接著她有些惶然,但是她驚怕的模樣一點都不造假,軟軟的身子在他懷抱中像小動物似的瑟縮,一頭青絲散得到處都是。
她怕雷,拍到心裡頭,怕到不願意去回想害怕的根本源頭。
「別怕,這是春雷,常有的事。」
她往他的懷裡鑽,小手抓緊他身上任何一處可以讓她躲藏的,彷彿這樣就能避開春雷的聲響。
她的臉擦過千郁樹的臉,雪肌如麵團般柔軟,聞著她身上清香乾淨的味道,他看見了她隱藏在不為人知背後的脆弱。
他伸出長臂,像摟著心愛的珍寶,輕輕哄誘。
這樣陌生的動作在他做來卻無比順當。
四目相對,他俯望她那對清亮如水的眼眸,黑翹的羽睫透著濕意,瑩瑩的閃爍著,她的眼中只有他,他的目中也只有她,彼此交錯的呼吸搔的著對方。
他嘴邊的喃喃細語阻止了戚淺秋因為害怕的舉動。
她散落的髮絲搔癢著他的鼻樑,雖然剛才猛然的撞擊,她卻一點也不痛,只是心悸得快速。
她慢慢坐定了,眼眨眨,淚水忽地湧出。
千郁樹略驚,「我哄你一堆話你還是哭了啊……」
「我沒有,」她想笑,一顆破碎的淚卻掛在長睫上,只覺得心被融化了,像春來了的雪地。「對不起,我失態了。」
就算跟她擁有過蕾兒的夫君,也不曾對她這般輕言溫柔過啊。
他拭去她黑睫上的透明珠子,「你不適合哭泣,你笑起來才好看。」
她搖頭不是,點頭也不是,只能什麼都不說了。
這人間千般事,半點不由人吶。
是哭、是笑沒人憐惜,又有什麼好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