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俐落T恤短褲的宿棋,正蹲在一箱箱電鍋前數算數目。
她的臉龐曬得呈現淡淡的健康小麥色,清亮的眼眸專注地盯著手上的進貨表。
「怪了,怎麼多了一箱?」
她皺著眉,打開了貼了紅色標記的那一箱一看……果然!
她忍不住轉過頭大叫了一聲,「老闆!」
一個白髮老頭兒慢吞吞地自裡間踱了出來,嘟嘟囔囔地道:「又幹嘛了?每次看摔角都不得清閒,好不容易這兒的第四台有轉播……」
宿棋才不給好臉色,依舊板著臉道:「為什麼又多一箱出來了?我們不是只向吳記叫了二十個電鍋嗎?怎麼多了一個?」
老頭兒搔搔銀白頭髮,有點尷尬地道:「這個多一個嘛……」
「是不是人家跟你推銷你就又多買了一個?」
「嘿嘿,嘿嘿嘿,你也知道我天性拒絕不了別人。」白髮老闆諂媚地笑道:「沒關係,多的這個就給你拿回去煮啦!你覺得如何?」
「我才不要。」宿棋氣呼呼地道:「老闆,你這樣不行啦,做生意要精打細算,像你這樣人家推銷就進貨,很容易就會吃虧的,你看,明明只訂了二十個,你多買的這一台他又沒有算你便宜一點,那是不是現虧了一台?」
「不要緊,留著慢慢賣呀!」白髮老闆最怕宿棋的氣勢了,連忙陪笑道。
「我不管,你自己打電話叫他們來取退貨。」
「為什麼要退?這個電鍋好好的。」白髮老闆錯愕。
「你以為他為什麼要另外再推銷一台賣給你?」宿棋打開紙箱蓋,「這是工廠瑕疵品,人家退貨到他代理商那裡去的,你看它鍋身已經凹一個洞進去了,紙箱外頭貼的紅色標記就是退貨印記,老闆,你都沒在看呀?」
白髮老闆張大了嘴,半天才氣咻咻地道:「那個死老吳,看我下次還要不要去那邊拿貨!」
「你下次還是會去,記得多注意一點就好了。」人家就是看他隨性爽快,所以才會偷偷地濫竽充數。
白髮老闆敬佩不已地道:「你好厲害喔,我就知道請你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事了。」
宿棋又好氣又好笑,「是呀是呀,不怪我妨礙你看摔角了吧?」
「摔角?去!」白髮老闆比了一個隨風飄的手勢,「你重要多了。」
「別拍馬屁了,等一下自己打電話。」她鐵面無私地道,「我要出去收帳了,店你要自己顧。」
「小的明白。」白髮老闆哈著腰道,那模樣十足小李子姿態。
宿棋噗哧一笑,忍不住搖了搖頭,「老闆,真服了你了。」
她到自己的窄小辦公桌前收拾了一些收帳用的東西,背上了藍色的大背包就走出了店門,牽過自己的腳踏車。
跨騎上腳踏車,她邊騎邊回頭對老闆叮嚀,「別又溜回去看電視,看到人家偷偷把電風扇給抬走了都不知道。」
「知道了啦!又不會每次都這麼倒楣。」白髮老闆咕噥。
宿棋好笑著,踩動輕快的腳踏車緩緩穿過老舊的柏油路。
一路上清風涼拂,路邊的野花飄送著不知名的香氣,青草和田野交錯在層層疊疊的老屋間,這是一個台南的午後,天氣明媚得讓人忍不住想要一直懶懶地走在和煦的陽光下,清新的空氣底。
她們到台南來也已經一個月了。
從一開始的人生地不熟,到落腳在這距離熱鬧市區只有二十分鐘車程的小鎮上,她們從陌生擔心到現在已經熱烈地愛上了這片土地。
人生的際遇,真的奇妙難言哪!
宿棋回想著在台北的點點滴滴,實在很難想像日子也可以過得這般愜意充實,雖然沒有什麼精美豐富的物質,可是一簞食一瓢飲,無不充滿自在滿足。
阿梨轉到了這小鎮上唯一的一所高中,雖然只是小小學校,可是師生和同學間的感情都很融洽,能夠真正以心對待,而不是像貴族學校一樣用外在條件去評斷人。
至於她自己……
在最初的震驚和被傷害的痛楚過後,她也慢慢想開了。
或許她跟江新樓本來就注定沒有結果,誤打誤撞的在一起,也終將誤打誤撞的分開……
時間真的可以淡化一切的記憶,無論是好的壞的甜的苦的,雖然她在午夜夢迴時難免會掉淚會傷心,可是她相信自己會堅強起來的,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她的傷口會撫平的。
無論是誰傷了誰的心,時光流轉後,什麼都會消失不見的,而是與非、愛與恨,終將只是記憶裡的沙,風吹了就沒有了。
在如此純樸熱情的小鎮裡生活著,她衷心期待傷口一點點地消失,有一天,真的會如同她所希望的那樣,她能夠笑著回首過去的癡傻呵!
宿棋更加使勁地踩著腳踏車,感受著那單純而快樂的感覺。
徐風襲人,陽光耀眼……
※ ※ ※
星期六中午,宿棋踩著單車回到了自己租賃的老房子裡。
阿梨十二點後就會回家了,她們已經約好吃過飯後要去台南的赤崁樓玩,所以她得早點回去煮飯,這樣才能夠早點到赤崁樓。
單車越靠近自己家門口,她的眼睛越睜越大,心頭有一股恐慌和悸動交錯重疊著,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因為她看見了停在家門口的黑色閃亮賓士轎車!
小鎮裡跑來跑去的轎車頂多是喜美或叫TOYOTA,從來沒有這麼氣派昂貴的賓士轎車,而且大片的空地不停,還偏偏停在她家門口?
宿棋手腳冰冷而出汗,心臟快要從嘴巴跳出來了。
她慢慢地放慢速度,將單車停在大門邊──因為鄉下地方是完全不鎖門的,所以她也是讓老式的木門開開,這樣有左鄰右舍經過要借廁所洗個手什麼的也比較方便。
這是鄉下的習俗,房子裡的小四合院就是供大家走來走去經過,或者是串門子時坐下來用的,宿棋雖然初來乍到不久,卻也愛上了這個風俗。
然而現在,她倒有點痛恨起自己為什麼真把門大開,這樣那個男人……
等到她舉著沉重的腳步踩入小院子時,一個高大的背影伴著一個嬌小纖柔的身子倏然聞聲轉了過來。
咦?
她一顆心瞬間高高地跳回原處,只是疑惑頓時充滿了心窩。
來人是一個濃眉大眼身材偉岸雄壯的男人,性格硬線條的臉龐雖然談不上俊美,卻自有一股懾人的奪人氣勢。
他的大手佔有地攬著身畔的嬌小孕婦,濃眉若有所思地微挑著打量她。
咦?這男人怎麼有點面熟?
而那個纖柔清麗如仙子的美女則是睜著一雙盈盈大眼,眼底盛滿著激動熱烈和深深的感情……
宿棋瞬間覺得心柔軟了下來,有種莫名的淚意卻衝入了鼻端。
她的眼神……怎麼這般熟悉?
好像許久未見到的親人終於相逢一樣,她覺得渾身上下都熱了起來。
「你們是……」
「你是張宿棋小姐嗎?星宿的宿,弈棋的棋?」那美麗的少婦顫抖著嘴唇,充滿希冀地望著她。
宿棋愣了愣,「是……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珊瑚戒指呢?」那美麗少婦突然跑了過來,急急抓起她的手就要細看。
她身後的高大男人臉色白了白,氣急敗壞地大踏步過來,一把將她攬住,「你又冒冒失失,想把我的心臟給嚇出來嗎?」
他雖然急吼著,但是聲音裡的深刻愛意卻濃濃地表於言外,宿棋驚訝之餘不禁也羨慕地看著這對夫妻。
該是夫妻吧!看他這麼疼愛美麗少婦的樣子……咦?
咦?咦?咦?
她突然覺得有點怪怪的;仔細回想之下才發現這個男人雖然活脫脫是中國男人樣,可是卻是一口標準的皇家英文腔調。
耶?好奇怪。
但見那個美麗少婦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見到了她手上戴著的火紅戒指,淚水倏然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你怎麼了?不要哭啊!別難過,到底是怎麼了?」宿棋一陣心慌,連忙安慰道。
那男人緊緊攬著美麗少婦的肩頭,低沉卻快慰地道:「別哭了,人家被你哭得手足無措了,你也該解釋清楚再哭呀!」
那美麗少婦淚珠滾滾,卻邊露出了欣慰狂喜的笑容來,「……對,嗚嗚嗚……我好高興……」
宿棋還是慌著手腳,只得拉著她的手拚命安慰,「你慢慢說,慢慢說呀!」
那美麗少婦雖然哽咽著,眼眸卻分外清亮,「我叫星琴,饒星琴,是你的姊姊。」
姊姊?
宿棋望著這個比自己看起來還年輕幾歲的嬌嫩少婦,愣了愣,「啊?」
好難接受,怎麼會有這種事?
「其實你不姓張,你姓饒,我們父親叫饒若翰,在十五年前因為政治謀殺而死,我們四個姊妹被四個忠心的僕人分別帶往不同的地方,流落天涯,」星琴淚霧又起,傷心哽咽著道:「你姊夫都調查清楚了,你被張叔帶走,他是我們父親的司機,所以你改姓張……而珊瑚戒指和你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證明,你就是我的二妹妹饒宿棋。」
宿棋不可思議地望著她,眼眶驀然一熱,「怪不得……怪不得你的眼神好熟悉……原來我們是姊妹……可是,可是……這實在太突然了。」
「我知道你一時不能接受,不過這是事實,我們四個姊妹的名字很特別,分別由星宿海音和琴棋書畫所取成,現在我已經找到你了,老天,只要再找到海書和音畫,我們四姊妹就真正團圓了。」星琴興奮地叫著,卻依舊忍不住落淚紛紛。
十五年呵!就因為兇手的貪婪邪惡,就讓她們姊妹分隔十五年之久,還與自己的親生父母天人永隔……
現在她終於找回了第一個妹妹,她實在太高興太高興了!
宿棋望著這個姊姊,破碎片段的記憶終於躍入了腦海中,一片片拼湊了起來……
她記起來了,她有姊姊,她還有兩個小妹……
姊,我又多了兩個妹妹了耶,好可愛……妹妹呢?妹妹到哪裡去了?姊姊呢?為什麼她們沒有跟我一起?……宿棋小姐乖,不要哭,以後這裡就是你家了……記得,你姓張,姓張……
宿棋緊緊握著姊姊的手,臉色變了,她汗濕衣衫,激動地道:「我想起來了,有一點點的印象,我有一點點的印象,我有一個姊姊和兩個小妹,然後那一夜……」
「那一夜太可怕了,以致於我們的潛意識都寧願選擇遺忘。」星琴緊緊回握著妹妹的手,溫柔卻堅定地道:「別想了,那都過去了。」
「殺我們父母的兇手是誰?」宿棋眸中厲光一現。
「我已經報仇了,」星琴緊緊握著她的手,「再加上你姊夫的幫忙,已經成功地讓他們關進監牢了。」
宿棋快慰之色深溢言表,隨即失聲叫道:「等等,饒……你說我們的父親姓饒,饒若翰?那不是前一陣子很轟動的那個案子?讓部長和幾個政府高層人士都……」
「對,就是那件。」星琴微笑了,「十五年前他們指使黑道殺害我們父母,十五年後他們東窗事發身敗名裂……真是老天有眼,報應不爽。」
宿棋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我的天啊……」
難怪,難怪她當時聽見廣播時會有心痛的感覺,原來十五年前遭殺害的就是她的父母親!
星琴噙著喜悅的淚水看著她,左瞧瞧右瞧瞧,興奮安慰極了,「真好,你都長這麼大了。」
「是啊!歲月如梭。」她凝視著姊姊,又笑又含淚,「姊姊,你結婚了?」
「是的。」星琴很甜蜜地回望了高大的丈夫一眼,「唉呀,忘了跟你介紹,他就是你的姊夫於開。」
「你就是那個英國U.K集團的於開?」宿棋驚叫了一聲,這才明白為什麼看他好面善了。
天哪!
今天的刺激與震驚也太多太大了,誰想得到她就是饒若翰的二女兒,又是於開的小姨子?
於開低頭看著她,露出一個真誠卻酷勁十足的笑來,「你好,妹妹。」
「你好,姊夫。」
他們倆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笑了。
「看來我有一個很精明的妹妹。」於開挑眉,揶揄地道:「精明一點好,別像你姊姊笨笨的,容易被欺負。」
「有你這個丈夫,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欺負她?」宿棋笑諷。
「說的也是。」於開得意洋洋,一臉當仁不讓。
星琴又好氣又好笑,可是看見一家人這樣樂融融的樣子,不禁也喜悅得紅了眼眶。
她盼這一刻盼了多久啊!
宿棋心底也漲滿了狂喜和暖暖的親情,她看了看美麗嬌小的姊姊,再看了看高大英偉的姊夫,又是驕傲又是滿足。
她有親人了,而且還是這麼好這麼好的姊姊和姊夫,血液裡所有的自卑自憐全都消失不見了,剩下的是澎湃的親情與感動。
「姊,對了,我還有一個妹妹,是張叔叔的女兒,她叫做張雲梨,從小和我相依為命互相扶持,如果不是她的話,我可能沒有辦法自己一個人撐到現在了。」她突然想起。
宿棋知道自己有點像老式京劇裡,那種丈夫高中狀元富貴回鄉,然後她淚兩鬢感謝著鄰里父老幫襯照顧她,邊要丈夫知恩圖報的戲碼,可是她實在忍不住要讓姊姊知道她這十五年來是怎麼過的,而她可愛的小妹妹阿梨,就是她的精神支柱。
她尤其希望姊姊也能夠將阿梨當作自家人一樣地疼愛,畢竟她沒有辦法和姊姊相認後就丟下阿梨不管。
「我知道阿梨。」星琴眸兒明亮,快樂地點頭,「張叔叔的女兒,我們派人調查後就知道張叔夫婦倆已經過世,只剩下你和阿梨兩個人;你放心,阿梨她也會是我們最可愛的小妹妹的。」
宿棋好感動,她緊緊地抱住姊姊,「姊,我好高興我們姊妹團圓了。」
星琴回抱著她,喜悅的淚水掉個不停,「我也是!我也是!」
於開望著這兩個女人哭成一團淚人兒,他翻了翻白眼,又好氣又好笑又心疼;可嘴裡只敢偷偷地咕噥,「女人,誰瞭解她們?高興也哭難過也哭……」
不過雖然嘴巴這麼說,他心底也為她們姊妹終於相聚而欣慰高興。
再找到海書和音畫……饒家四千金就團圓了。
※ ※ ※
這一晚,宿棋和星琴姊妹倆窩在同一條棉被裡咕咕噥噥地說著話,兩個人誰也捨不得先睡。
被晾在一旁的阿梨並不難過,因為她早就高興瘋了,知道了這段淵源後,曉得自己也被當作親姊妹一樣地疼愛看待著,她心底對於宿棋不是自己親姊姊的遺憾早已經被沖淡得一乾二淨。
尤其當那個酷酷的,有名的,卻只會講幾句蹩腳中文,雖然有時要比手畫腳,但是眉宇間流露著明顯疼愛之色的於開大姊夫也陪著她聊天時,她一顆心都快要飛到天上去哪!
她在京華中學的那些個貴族勢利女孩來看看現在的她,多麼了不起呀?
誰還敢說她沒有爸媽疼,是個貧窮人家的小女孩?
她多了好幾個姊姊和姊夫了耶!如果江大哥也能夠回來找姊姊的話,那就太好了。
想到這裡,阿梨心底不禁偷偷地攢痛了起來──唉,可憐的姊姊啊!
※ ※ ※
在這同時,在台北的新樓都已經快要瘋了。
宿棋和阿梨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他請了好幾家徵信社從台北開始,一直往下找尋,可是一個月過去了,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們姊妹倆。
他每天幾乎睡不到幾個小時,每天除了工作外就是找人,自己也曾駕車在台北縣市繞來繞去,夢想著能夠在路上就遇到了她們。
他甚至會癡癡地想,也許當他某一天早上打開辦公室的門時,宿棋就已經坐在她的位子上對著他挑眉微笑。
天哪!他好想好想她……
這些日子他不斷反覆地懊悔反省著自己,這才知道自己逼她逼得太緊了,而且他好自以為是,以為花花公子一旦準備收心跳入婚姻,她就該相信他,然後放心把自己交給他這個前科纍纍的多情公子。
該死的,他真是個大豬頭!
難怪老爸常說他是工作超人,感情花癡兼白癡……
門鈴聲響起,新樓怔了怔,越過被他搞得一地紙團和披薩盒子的客廳,走向了大門。
門開啟,一臉疲憊的老先生愧疚地低著頭,盯著自己挪來挪去的腳發呆。
「爸,您怎麼消失這麼多天?我回山上的大宅也不見您,您……」
「兒子,我對不起你,我還是找不到宿棋。」老先生滿臉歉意,「手機打去也已經停話中了,不過我已經聯絡了朋友,就算要翻遍台北市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把宿棋找回來。」
「您知道她失蹤了?」新樓神色黯然。
「是啊,都怪我這個烏鴉嘴。」老先生自責地道。
新樓心猛一撞,急急把父親拉入門來,「坐下慢慢說。」
老先生在越過地毯要步向沙發的時候,連連被幾個紙團給絆著了,他吃驚地望著滿地亂七八糟,「你這裡被小偷光顧過啦?」
新樓苦笑,「是我自己弄出來的。」
「你不是最愛乾淨的嗎?幹嘛把自己的窩弄得跟豬圈沒兩樣?」老先生愕然。
「我在懲罰自己,因為我是個超級豬頭。」他揉了揉眉心,幫父親倒了一杯熱茶。
「管家請假,只有熱茶可以喝。」他解釋道。
「倒杯龍舌蘭酒給我好了,這樣才可以藉酒澆愁。」老先生一臉苦惱。
新樓清亮的眼眸閃過一抹澀意,「早就給我喝光了,哪還有什麼酒?」
「你把酒櫃裡的酒都喝光了?」老先生瞪大眼睛。
他煩躁地爬梳著黑髮,在父親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老先生這才認真地打量起一向光鮮亮麗,玉樹臨風的兒子。
他果真是為愛憔悴了,原本澄澈含笑的眼眸有了淡淡憂色,俊美英挺的臉龐也清減憂鬱了很多。
「唉……」老先生沉重地歎了一口氣,「你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我跟她求婚了,選在我生日的那一天,還特地買了一棟陽明山的別墅當作未來的新房,可是沒想到她拒絕了。」
「拒絕了?」老先生眨了眨眼,不過他一點都不訝異,「那的確是宿棋的作風。」
「可是我很受傷。」新樓頹然地吁出了一口氣,兩眼怔怔地望著天花板上的壁畫,彩雕金邊的丘比特在對他微笑。
老先生喝了一口茶,專注地聽著兒子傾訴。
有多久了?父子倆沒有這樣坐下來好好地談心,說出心底的心事了。
「我承認我真的很喜歡宿棋,她不像別的女孩子一樣只會奉承我,或是說些表面膚淺的話,她是不同的,她的生命和生活深刻而真實,」他隨手撿起了一個紙團,無意義地把玩在手裡,眸光深沉黝黑,「沒錯,雖然她的脾氣暴躁固執了些,可是就像一塊內蘊光華的試金石一樣,可以粹煉出最純的金子……我就像那塊金子,在她的手底變得更好更有價值。」
換老先生為他沏了一杯熱茶,悄悄地遞給了他。
「我在很多女人的心目中只是張榮華富貴的長期飯票,但是她要求我的不是這些,而是我對自己的生命是否誠實;她是誠實的,所以才會明明白白說出她拒絕我的求婚,因為她還不相信我能夠安定下來,永遠地廝守在她身邊。」他這些日子以來,越咀嚼越能夠體會宿棋的心情,「這一點她沒錯。」
「所以受傷的是你的自尊心?」老先生低低歎息了一聲,低咒道:「我真是老糊塗了,居然還打電話對她亂講話,我誤會她了……」
「您對她說了什麼?」他倏然抬頭,眸光一閃。
「我說,我說早知道你們倆在一起會不快樂不適合,早知道我就不要叫你追求她……」老先生懊惱極了。
新樓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揪著滿頭的髮絲,心痛的快要死掉了,「而我,居然當著她的面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為的就是要氣她,要傷她的心……是啊,我們成功了,真的重重地傷透她的心了。」
老先生吹鬍子瞪眼睛,氣吼吼地道:「你這兔崽子,你說什麼?你帶女人在她面前卿卿我我?你也真夠本事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這是當時我唯一想得到報復她的方法,我那個時候又狼狽又痛苦,我根本不知道這樣做……只會讓情況更惡劣,她會更恨我了。」他傷痛地閉了閉眼睛,眼底有淚,痛得眨不開。
「現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她,好好的跟她懺悔解釋一番了。」事到如今懊悔傷心都沒用,設法補救才是上上之道。
新樓揪著頭髮,苦惱地道:「我這一個月以來無時無刻都在找她,可是她就像消失在空氣裡一樣,怎麼也找不到,不知道她為什麼動作這樣快,居然那麼快就和阿梨離開,連學校都辦了轉學……」
老先生一怔,「你剛剛說什麼?」
「轉學!」新樓的眼眸瞬間一亮,「老天,我真是豬腦袋!」
「是呀,請人調查全台灣所有高中的學生裡,有沒有她妹妹的名字就行了。」老先生一擊掌。
「是,我馬上打電話!」他的精神一振,整個人又明亮了起來。
雖然全省的高中有上千所,但是至少已經有了一個頭緒,不斷地找,最後還是能夠找到的!
新樓覺得生命又復活了起來,他清瘦的俊容一掃憂鬱,變得充滿了神采與活力。
宿棋,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