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低沉的男中音做個總結,隨著手上遙控器的控鈕,放映機影像跟著消失。
白色布幕捲起,負責人員隨即打開視廳會議室的燈光。
座位上坐滿了高級警官和警察研究所的研究生,熱烈的掌聲響起,迴盪在整個會議室裡。
瑞恩有禮地微微鞠個躬,微笑道:「多謝各位今日的參與。」
主持人迎上前,請瑞恩回到特別座休息。「我們很榮幸請到瑞恩基頓博士,也是舊金山總警局特別行動部指揮官,來為我們警察同仁剖繪罪犯心理,待會我們會開放二十分鐘的時間給大家發問,由瑞恩博士為大家解析。」
待瑞恩喝過水,示意主持人可以開始,底下立刻有數十隻手同時舉起,場面十分踴躍。
瑞恩回到台上,對一名高級警官點點頭,微微一笑,「請說。」
由於發問和討論太過熱烈了,原本二十分鐘的時間延長為四十分鐘,警察大學研究所的主任有些緊張,深怕瑞恩會不悅,或是認為台灣人怎麼如此不道守時間規定。
瑞恩似乎覺察到他的心思,他回頭對主任安撫一笑,眸光溫和沉穩,主任這才題了一口氣。
事實證明瑞恩非但是個優秀的警官,同時也深具領袖和演說者的魅力,他的見解精準明確,不時穿插著幾句幽默話語,逗得台下聽眾情不自禁哈哈大笑。
身為工作人員的大頭,看著台上簡直是「顛倒眾生」的瑞恩,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在這一瞬間,好可惜自己不是同志啊。」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他是同志,人家瑞恩也不是同志,所以猛流口水只是白搭。
「我一定要想辦法撮合瑞恩博士跟夏紅。」他下定決心。
再怎麼說,夏紅可是他的死黨,而且打從開店後又讓他白吃白喝……呃,是友情贊助飲食到現在,像這種好康的再不介紹給她,那他大頭還算是個人嗎?
對,就是這樣。
只是……
瑞恩可是一等一的貴賓,他這個小小助理能夠接近到足以把他誘拐到夏紅那兒去嗎?
再說,這個瑞恩博士看起來就是很精明能幹的樣子,萬一他「誘拐」不成,反而被控告「騷擾」,那該怎麼辦才好?
大頭現在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了。
瑞恩微帶疲憊地回到飯店,他鬆開銀黑色條紋領帶,脫下合身的Armani藍色西裝外套,露出高大精實的身材。
晚上和幾位警官用餐,是他最排斥的日式料理,被支解的鮭魚冷冰冰地躺在雪白瓷碟上,總令他聯想到解剖醫生在……的感覺。
他只草草吃了兩個手卷蘆筍和鮮蝦壽司就停筷了,所以現在他肚子餓得咕嚕嚕叫。
他揉著眉心,決意叫個客房餐飲。就在他將西裝隨手拋上櫻木掛衣架時,一張紙片自口袋裡掉了出來。
他心念一動,彎腰拾起紙片,觸手質感柔細……
上頭是幾行綠色印製的中文字體,還有一個英文名字——布拉克。
布拉克是誰?
他怎麼會有這一張名片?
瑞恩迅速地搜尋著腦海中,這些天來所接過不計其數的名片,倏地腦中靈光一閃。
是那家有機小餐館的名片。
那天清甜可口的義大利面滋味立刻浮現他腦海,他的味蕾敏感地甦醒了過來。
或許該嘗嘗她其他的料理,而且她曾說過,有外送服務。
瑞恩拿過電話,按下名片上的電話號碼,響了兩聲電話就被接起。
「有機小餐館你好。」一個清爽乾淨卻有一絲焦躁的女聲響起。
「你好,我想叫外賣。」他一手持著無線電話,另一手打開電腦。
黑色的液晶螢幕緩緩亮了起來,隨即浮現一名巧笑倩兮的中國女子畫面。
晴晴滿頭長及腰肢的黑髮,一襲白色混綿紗長袍,小巧的耳垂戴著兩隻金色的小鈴鐺耳環,嫵媚清麗地對著他微笑。
這是她最滿意的一張照片,也是他最愛的一張……他還記得在製成桌面的那一天,她歡然羞澀的神情……仍歷歷在目。
他的胸口一痛,本能地閉了閉眼睛。
他知道他在折磨自己,日日打開電腦,日日用相思的刀凌遲切割自己的心。
可是就算再痛,這也是一種不會遺忘她的良方。
「外賣?」星期五晚間,也是夏紅最忙的時候,因為她還要在今天做店裡的總打掃,盤貨點貨備貨,這才可以放鬆心情過週末。
所以她的口氣有點浮躁和不耐煩,最主要是這個外國人說什麼見鬼的外賣?有機小餐館幾時有外賣服務?
「是的。」瑞恩成功連上網際網路,直接進入FBI的網頁中。
他有些東西必須傳給FBI的馬克組長,此外,他也需要從FBI的官方網站中取出一些罪犯案例的相關資料。
啐!一定是打來搗亂的。
夏紅正想掛這個瘋子的電話,驀地,這個低沉矜禮的男聲撩動了她心底深處某個熟悉的感覺。
等等,該不會是那位棕眸帥哥吧?
「有有有,有外賣,請問你要點什麼?」她的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瑞恩微微一蹙眉心,沒有忽略她態度前後的異樣轉變,「如果不方便的話……」
「方便、方便,請問你要吃點什麼,小店都有,而且立刻送出,如果二十分鐘內沒有到的話,就隨便你要殺要剮,小的絕對連眉都不皺一下,皺一下的就不是英雄好漢。」
客倌至上,洋帥哥最大。
可憐夏紅這輩子沒有追過男人,也沒被男人追過,因此就算滿口慇勤,口吻卻是滑稽得像是武俠小說理的別腳客棧掌櫃一般。
瑞恩驚異地睜大眼睛,嚥下失笑的衝動,溫和地道:「沒這麼嚴重,我相信你就是。」
她的棕眸帥哥是個體貼的好男人。夏紅著實感動了好幾下。
她吸吸鼻子,戰戰兢兢地道:「不知道先生想要點些什麼?要送到哪裡?」
「有清粥嗎?」他突然想起晴晴描述過的清粥小菜,爽口而清淡,正適合他此刻餓得微泛疼楚的胃。
夏紅一呆,「有,不過是五穀米熬成的粥,不是清粥,但是一樣好吃又健康,對胃也很好喔,可以幫助消化和腸胃蠕動,更可以順氣排……」
他趁她念完廣告詞前忙道:「就這個,謝謝你,請送到台北春天大飯店,就位在……」
「我知道春天大飯店,我姊以前就是那兒的櫃檯小姐。」她眼睛一亮,興奮地道:「請問先生怎麼稱呼?住幾號房?我直接送到你房裡方不方便?」
如果方便的話,她還可以直接送到他床上,一口一口餵他吃……可憐的男人,怎麼忙到現在還沒吃飯呢?都八點多了。
「我姓基頓,十樓1016的瑞恩基頓。」他微微一頓,「你可以直接搭電梯上來,麻煩你了。」
「不客氣,我二十分鐘後到。」她咧嘴一笑,興高采烈地掛上電話。
沒想到棕眸帥哥真的打電話來叫外賣了!那麼距離她逮他回家做老公的夢想又近了一步,雖然她跟他之間的距離起碼有兩個星球那麼遠。
她想像著老娘親看到棕眸帥哥的驚喜模樣,還有自己多年來忍辱負重慘遭恐嚇的日子終於可以結束,她不禁悲從中來。
也就是因為太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白白浪費了兩分鐘,等到她終於開心又得意地笑起來時,這才回過神。
真要命,她還在發什麼呆?答應了人家要在二十分鐘內送到的。
她衝進廚房拿出碗,又猶豫了一下……不對,以「她的」棕髮帥哥高大英挺的身材看來,這麼小小一碗五穀粥哪夠填飽他?
夏紅索性拿出手提珍珠鍋,把剩下的五穀粥統統倒了進去,然後再搜刮了廚房裡現有的小菜,什麼涼拌黃瓜,醃蘿蔔片,鹵豆乾海帶香菇,花椒鹽花生,豆皮紅油拌芹菜等,統統放進大紙箱裡,抱起來鎖門就往外跑。
十分鐘後,夏紅氣喘如牛,準時站在1016號房的門口。
她勉強用手肘撳下門旁的奶白色電鈴。
心跳好急、好喘,還有莫名的慌亂,是因為趕路的關係吧。
瑞恩從鷹眼中看見了滿頭大汗,臉頰紅撲撲的夏紅,她手上抱著一個紙箱,邊用手臂擦汗。
他很快地打開門,自動地接過她手上的紙箱……還頗沉的,她究竟裝了多少東西?
「謝謝。」夏紅看著顯然梳洗過,渾身散發著清爽好聞的香皂味的瑞恩,他的黑髮微濕,剛沐浴後的清新和熱氣並不能稍稍減弱他致命誘人的男人氣息。
最要命的是,他害她脈搏狂跳,拚命咽起口水,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一把撲向他,一口吞掉他。
這個瘋狂的想法害她差點路跌倒地,幸虧及時扶住門框。
但是她立刻發現他同時迅速地扶住她的手臂……夏紅驚異地眨眨眼,他的反應和動作一向這麼快嗎?
「你沒事吧?」
「我沒事。」她敏感地察覺到他的手指修長且充滿力量,溫熱地穿透了她的衣袖直抵著她的肌膚。
夏紅的心跳比剛剛小跑步衝到房門口時還急、還狂。
「謝謝你,我該給你多少錢?」他放開手,皮夾已經取在手上。
啊?這麼快就要一手交貨、一手交錢,然後走人了?
怎麼能放棄這難得的大好機會?夏紅硬著頭皮學娘親那一套嘻皮笑臉的本事,擠出笑容道:「基頓先生,我可不可以進去跟你解說一下?」
「解說?」他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她又吞了一次口水,「因為小店是有機小餐館,顧名思義,賣的都是有機的蔬菜和豆類食品,然後……總之我想跟你詳細介紹一下這些菜。」
瑞恩看著她,再低頭看了看放在腳邊的大紙箱,這才發現裡頭泛著香氣的食物不少。
他本來想拒絕,但當他的視線掃過她因匆忙而汗濕的小巧臉龐,瑞恩發現自己從小受過的禮儀教育使得他無法漠視她疲憊的事實。
他抑住一聲低歎,「請進。」
夏紅作夢也不敢相信他真的答應讓她進房間,她傻氣地微張小嘴,眨了眨眼。
「請。」他彎腰撈起紙箱,走在前頭領路。
她呆呆地跟著走進去,儘管春紅之前就是在春天大飯店當櫃檯小姐,可是她們三個妹妹從來沒參觀過飯店的豪華臥房。
高雅舒適,應有盡有,是她對這間房間的第一個印象。
他不是一個邋遢的人,這是她第二個感想。
他的外套整齊地掛在衣架上,桌上有一壺玻璃瓶的水,水杯裡的水看起來才剛剛啜飲了一口,而且他沒有把外出鞋亂扔……她刻意偷瞄了一下,也沒有看到臭襪子或是東倒西歪喝完捏扁的啤酒或可樂罐。
他觀察著她的觀察,禮貌地沒有提出任何意見。
瑞恩把紙箱放在小吧檯上,一一取出珍珠鍋和五、六碟的小菜,沉靜的神情有一絲微訝。「你給我送來很多食物,我不確定我吃得完。」
「我不介意坐下來跟你一起把稀飯吃光光。」她話一脫口,猛然驚慌地摀住自己的嘴巴,「呃,慘了。」
她盯第二句話比她的第一句話更令他好奇,「為什麼慘了?」
夏紅喘了喘氣,空白一片的腦袋實在很難編出什麼好聽的理由,她只好照實說:「因為我對你有企圖……不過……其實我並不想一開始就表達得那麼明顯的。」
「企圖?」他重複,眉毛一揚。
以東方女孩子來說,她並不算嬌小,約莫一百六十七公分的身高,雖然和一百八十幾公分的他比起來,還是顯得很矮小。
勻稱纖瘦的身材裹著一件上頭寫著「Smile」的淺藍色T恤和一條褪色的牛仔褲,露出的白淨秀氣腳丫穿著一雙中性的涼鞋,長及肩膀的黑直頭髮有一些紊亂,俏皮地垂落在她的頰邊。
嚴苛來說,她並不是美女,卻有一張看起來很舒服的清秀臉龐,一雙杏眼晶亮而溫暖,還釋放著某種隨性的光彩……
瑞恩並沒有被她眼中那抹動人的光彩打動…
對他來講,她就跟這世上任何一個女子一樣,沒有什麼特殊之處——這世上曾經有過一個對他來說是獨一無二的女子,但她已經永遠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了,從此他的眼睛裡就再也看不進任何女人。
夏紅知道自己莽撞又粗枝大葉,話一脫口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可是她向來明人不做暗事,就算要設計他,也得讓他知道兇手是誰啊。
「對,有企圖。」她的嘴唇不爭氣地發抖,只好藉由拿碗和舀五穀粥的動作來掩飾,只可惜不時發出碰撞聲的碗筷出賣了她。
為什麼他只是莫測高深地站在那裡,用那雙深邃的棕眸凝視著她,害她連喘氣都不知道該怎麼喘了?
瑞恩瞇起眼睛,「是要取我的命?」
這是他最常遇到的企圖。
她嚇了一跳,怔怔地瞥了他一眼,「啊?沒有啦、沒有啦,我要你的命做什麼?我又不是變態殺手。」
「你的確不像。」他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下她。
「我說的企圖是……」夏紅突然彆扭了起來,「嗯,咳,就是……我想你應該知道的。」
不知道為什麼,當她將看起來嫣紅翠綠的小菜一一擺好,又盛了碗五穀粥,遞了雙筷子給他時,他竟然很自然地接過來,好像他們倆之間重複這個有默契的動作有段時日。
瑞恩壓抑下陌生的困擾感,針對她的問題思索,回答,「你想追求我?」
她尷尬地咧嘴一笑,不過還是有種鬆口氣的感覺,「對啊。」
早點認清事實真相和下場,對他有好沒壞。
她回答得這樣爽快,倒教瑞恩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他以前遇過的主動追求者大部分精明能幹美麗,否則就是美艷性感動人,她們的追求充滿了濃濃的性暗示和情慾的渴望,想要獵取他這個略有勢力,且擁有家族龐大遺產的獵物。
但是眼前這個女子看起來很單純,口裡說著想追求他的話,卻沒有任何暗示曖昧或貪婪。
她說得好像是要來他家修理水管那般光明正大。
「為什麼?」他吃了一口帶著淡淡谷米天然香氣的粥,霎時脾胃和悶塞的胸臆豁然間大開,他難掩驚異地道:「這個真好吃。」
「謝謝,曾家粥品的獨門秘方喲。」她笑瞇了眼,很高興他喜歡,接續他的問題道:「為什麼?嗯,原因很複雜耶,反正你只要知道我想算計你就夠了。」
他啞然失笑。
還有人會在算計別人前先通知一聲的?
她的神情光明磊落,實在跟她的話很難做連結。
夾了幾筷子的各色小菜,他再度驚喜地發現它們嘗起來和看起來一樣美味。
「你想算計我,不必讓我知道為什麼嗎?」他再夾一筷子香菇入口,鮮美的滋味讓他情不自禁微笑,「這叫什麼名字?很好吃。」
「香菇,我覺得它的味道和咬勁比蘑菇更豐富也更有層次感。」她得意洋洋地做著介紹。
這種描寫比評的話可是從日本漫畫「將太的壽司」學來的,嘿。
「香菇。」他綬緩地吐出這兩個字。
她拍著手,大笑道:「對,你真厲害,發音很標準呢。」
「謝謝。」他微微一驚。
為什麼今晚的他一反平常的防備和警戒,沒有在她面前豎立起高高的鐵牆和穿上厚厚的盔甲?反而近乎放鬆地和她對話。
夏紅沒有察覺他的思緒,笑咪咪地道:「其實我會垂涎你也是逼不得已的,說來話長啊。」
她的態度和語氣太光明正大了,就像燦爛的陽光一樣,令人很難對她生起一絲絲反感或是懷疑與厭惡。
也許是他真的寂寞太久了,每天工作完回到家,面對著寂靜的房子,有時候他會打開電視看球賽轉播,讓熱鬧的聲響和刺激的比賽過程稍稍分擔一些寂寥和凝重的孤獨。
但最常做的是,他索性把休息時間也投入工作中,厚厚的報告,需要抽絲剝繭的線索,曖昧未明真假難分的證據……直到疲憊的睡意襲來,然後倒下,一夜無夢。
隔天起床,繼續投入工作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今晚,他異常地感覺到寂寞與安靜已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和痛苦,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來,而此刻大剌剌坐在他面前,咧著嘴對他微笑的女子。卻簡簡單單就把他所有的寂寥一掃而空。
「說來話長嗎?」他知道自己有些不對勁,但是他今晚真的不想再面對空蕩蕩的房間,有個人說說話也是好的。「我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聽。」
夏紅瞪大眼,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你是說真的?」
不把她趕走,還要耐心地給她一整晚的時間細說從頭?
她一定是緊張到產生妄想症了。
夏紅二話不說地抓過他的大手,放在自己嫩嫩的臉頰邊,堅定地道:「來。」
他瞪著她,「嗯?」
「捏。」她豪爽地道。
「捏?」他不確定自己聽到的是事實。
「別管那麼多,你捏下去就是了。」她很堅持。
瑞恩完全不知道她在搞什麼鬼,只是從善如流地捏了下她的臉頰。
她的肌膚好細緻……他失神了一瞬。
「啊噢。」她低低痛叫一聲。
他一震,連忙鬆開手,「你還好嗎?我太用力了嗎?對不起,我以為我有控制住力氣……」
她搖搖頭,又笑起來,「沒有,你這樣捏得好,嗯,我可以確定我不是在作夢了。」
「你要我捏你就是要確定自己沒作夢?」他還以為現實生活裡的正常人不會這麼做的,這不是電影或電視裡過度戲劇化的人物才會做的事嗎?
夏紅笑得好開心,「對啊。」
他盯著她傻氣的笑容,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笑出聲,胸口奇異地一蕩,一股熱浪暖暖地瀰漫開來。
不過她再笨也知道千萬不能提醒他,否則萬一他又恢復原來的酷樣,那就前功盡棄。
看他這麼開心,她繼續耍白癡搞笑,「你沒看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靈得很哪,一招下去,保證耳聰目明。」
他扶著額角低低笑著,肩膀微微輕顫,渾厚誘人的笑聲在房間裡迴盪。
夏紅癡癡地望著他,胸口好像有一隻蝴蝶輕飄飄地拍動著翅膀,在心房處鼓噪旋飛著,然後……然後又害她呼吸不順了。
她急忙深吸一口氣,轉移注意力,垂涎起那鍋五穀粥,「你這裡有沒有湯匙啊?」
瑞恩揉著下巴,總算止住了笑,但是笑意依舊殘存在他深邃的棕眸底。
「有,我拿給你。」他起身打開小吧檯上頭的櫃子,取出一支咖啡杯用的小湯匙,遞給她。
她瞪著那支精緻小巧的湯匙半晌,最後噗哧一聲狂笑起來。
「哈哈哈……」她捧腹大笑,整個人趴倒在吧檯上,「我的天啊……湯匙……這種湯匙……」
他一臉莫名其妙,迷惑地看著她毫無形象的狂笑模樣,「這種湯匙有什麼不對嗎?」
她想忍住狂笑,抬頭欲跟他解釋,可是一看到他茫然的表情,又控制不住一陣大笑。
「哈哈哈……」
瑞恩被笑得有一絲著惱,卻有更多的疑惑,「你為什麼笑?」
「我跟你要湯匙是想舀五穀粥吃的。」她強忍住笑,拿起那支小小湯匙晃了晃,「這支恐怕舀不起三粒米吧?」
他一怔,忍不住輕笑了起來,「那倒是。」
她欣慰地看見他眉宇間攬著的郁色消逝了不少,「基頓先生……」
他揚眉,「嗯?」
「你是來台灣洽公的嗎?」她好奇地問道。
「是。」
「預計停留多久?」
他抬起頭,凝視著她,「為什麼問?」
她露出雪白的貝齒,「想跟你做朋友啊。」
他有些驚訝,「你好直接,不害羞嗎?」
「害羞什麼?誰規定這世上只有男人可以對女人搭訕的。」她上下打量著他,懷疑地道:「像你這種類型的男人,應該不只我跟你搭訕過吧?」
「是不只。」但是沒有人像她這麼莽撞直接的。
「那你訝異什麼?」她索性用那支小湯匙挖幾顆花椒鹽花生吃,嚼了兩下,滿意地道:「嗯,我這花椒鹽炒花生真的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好吃境界了。」
瑞恩被她逗笑了,棕眸也溫和了不少,「你總是習慣這麼自我誇讚一番的嗎?」
她聳聳肩,「幾乎沒有人誇過我,所以有的時候當然得自我安慰一下啦。」
「為什麼沒有人誇讚你的廚藝?」瑞恩對此感到詫異。「你做的菜清爽又有特色,我覺得非常好吃。」
「那是因為我平常凶巴巴的,他們只敢吃我的菜而不敢跟我講話。」她揮揮手說,猛地一震,雙眸亮了起來,「等等,你真的覺得我做的菜好吃嗎?」
他略一遲疑,點頭道:「是。」
她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他的手臂,沒好氣道:「是就是,幹嘛還猶豫一下?這麼沒誠意,等一下我哭給你看喔。」
他肌肉微微一僵,錯愕地瞥了她一眼。老實說,除了他遠在西雅圖的家人,還從未有人敢如此親密自然地碰觸他,甚至和他打趣著玩。
他苦思著,舊金山總警局中所有的部下,對他是敬重尊畏,幾時有人敢主動約他去喝啤酒,或是看場球賽?
他是不是太嚴肅,太難讓人靠近了?
「你又發呆了。」她偏著頭看他。
他迅速回過神,「我只是在想……你為什麼不怕我?」
「幹嘛怕你?」
「你不覺得我很冷漠,很難接近嗎?」他放下筷子,正色問道。
夏紅很慎重地想了想,「嗯……大概是因為你不常笑的關係吧,如果你多笑,就不會有人這麼誤會你了。」
「那你為什麼不怕我?」他還是很想知道。
夏紅還是很鄭重地思考了一下,再度茫然地反問:「為什麼你希望我怕你?」
瑞恩一怔。
她自顧接續下去,「其實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又體貼又溫柔,儘管你外表冷冰冰,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但是你卻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冷漠,或許你曾經受過什麼打擊……」
他瞪著她。
她憑什麼這麼以為?憑什麼自以為瞭解他?他曾經經歷過的一切苦難折磨,她懂什麼?
他所有的溫柔和體貼都已經隨著晴晴的過世而埋葬了,通身上下再也沒有一根柔情的骨頭……她以為她是誰?可以這樣大剌剌地剖析他?
瑞恩倏地站起身,在夏紅的錯愕中取出皮夾,抽出一張千元鈔票放在桌上,語氣生硬地道:「夜深了,我也吃飽了,你請回吧。」
輕鬆愉快的氣氛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貫的疏遠和冷漠。
夏紅不知道自己是哪兒說錯、做錯了,她有些心慌地望著他,「基頓先生……」
「我還有事要做,希望你盡快離開。」他冷冷地說,轉身走向紅木書桌後。
「你……」她傻眼了。
望著滿桌尚未吃完的粥和小菜,她突然痛恨起自己的大嘴巴。
瞧,做人得寸進尺就是會有這種下場,她怎麼不懂得見好就收呢?
搞得現在人家翻臉了——雖然她弄不懂到底是怎麼翻的——二話不說就要把她攆出去,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唉……
乖乖地收拾好東西,她像只喪家犬般抱起紙箱就要離開,突然想起什麼,她在門邊又急忙回頭交代,「你那一千塊我沒拿,今晚我請客……所以……再見。」
瑞恩動也未動,彷彿下定決心把她當作隱形人了。
夏紅充滿期待地等著,可是沉默依然瀰漫在他們之間,最後她只好垂頭喪氣地打開門,「希望下次有機會再跟你聊天。」
門開啟,又關上。
走了?
瑞恩緩緩轉過身,嚴峻的眉宇間有一絲愧色。
可惡!他再度讓自己成為一個冷面鐵心的混蛋,只是……他並不後悔。
封閉自己的感覺永遠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