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北風吹得緊,片片雪花在黑夜中緩緩飄落,閃動著銀色的光影。
那一夜,鎮內鎮外的紅梅像是相約了時分,不約而同地傲然迎霜綻放點點艷紅。
那一夜,風吹得狂,雪舞得亂,花開得美……
村尾靠著已結冰的小溪旁的一座老宅院,在狂風漫雪中顯得格外冷清。
古老的雕花窗子裡透出隱隱的暈黃微光,在如此淒冷雪夜中平添了一絲絲飄搖的暖意。
一對小兄妹穿著繡工精緻、卻顯得陳舊脫了絮的棉襖,在微弱得可憐的小油燈下玩著九子連環、寶劍環和鴛鴦扣。
和小妹妹趴在床炕上,年約十歲的男孩長得劍眉星目,俊朗的小臉散發著勃勃英氣,不難想見長大之後該會是個什麼樣的英俊男兒,雖然只有十歲左右,臉上的神情卻有一絲滄桑與成熟,只有在望向趴在身邊的小妹妹時,他那雙烏亮大眼裡才會閃動著疼愛之色,難掩一抹孩童的稚氣。
趴在他身邊,用白皙潤嫩小手專心地解著鴛鴦扣的小女孩,可愛得教人難以轉開視線。
大大的黑眼珠明亮晶瑩,蘋果般的小臉上漾著怎麼也抹不去的笑意,小小的嘴像櫻桃,小巧的鼻子在微微輕皺時,整個人更顯得嬌憨憐人。
她烏黑如墨的頭髮綰成兩個髻,用兩條紅絲繩纏出了兩朵小小花兒,絲繩尾端還各自纏了朵絨線圓球,輕垂在她雪白柔潤的耳垂邊。
「哥哥,這鴛鴦扣好難啊!」小女孩解了老半天,手指都擰紅了,那纏在一起的兩隻環扣依舊緊緊相系,怎麼也無法分開。
男孩憐愛地看著小妹,輕輕接過手來,「潔兒,這個鴛鴦扣是要用巧勁的,而且解的時候必須心清意靜,要記得在親近之後必會分離……」
小女孩聽得似懂非懂,小臉滿是疑惑,「哥哥,什麼叫心清意靜?解個鴛鴦扣,怎麼這麼麻煩呢?還有什麼叫親近之後必會分離?我聽不懂。」
他小大人似的細心解釋道:「解扣不能粗手粗腳或太著急,否則會越弄越擰,記住,心越慌,越會弄了個糾糾結結不可收拾。」
「那我該怎麼解呢?」原來她方才使足勁用心費力全是錯的?
「聽哥哥說,這兩個環貼得越近,就越容易分離,在環貼靠在一起時,輕輕一扭,一個環先退出,另一個環自然而然也就離了。」
梅玉潔專注地盯著哥哥的每一個動作,過了半晌,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哥哥,我懂了,靠得越近就越會分離……就像爹跟娘一樣嗎?」
男孩微微一震,臉上有著一絲難掩的傷痛,低低地道:「是,就像爹和娘一樣。爹和娘親密夠了,滿足了,就覺得無趣了,所以他這個環就會脫離,再去找另外一個環來結……所以,我們才會有二娘。」
「為什麼?哥哥,難道人和人就不能好一輩子嗎?」她一雙白玉小手緊緊攬住男孩的手掌,急急地道:「潔兒就要跟哥哥好一輩子,不要跟哥哥親近以後就分離了,我不要……」
「我們是親兄妹,哥哥自然會一輩子疼潔兒。」梅玉傑像是以生命起誓般地嚴肅,黑亮眸子緊緊盯著她道:「我發誓,我不會離開潔兒的……可是潔兒以後會長大,你會嫁人,會離開哥哥,但哥哥一定會祝福潔兒嫁給一個相同用生命去疼愛潔兒的人,哥哥會日夜祈禱這人千萬別像爹爹那樣,傷潔兒的心,讓潔兒哭泣。」
嫁人?
她困惑地抬起頭,「為什麼長大了以後一定要嫁人?我不要嫁,我要永遠當哥哥的妹妹,我不要變成像娘那樣的苦命人,或是二娘那樣的壞人。」
在她小小的心靈裡,成親婚嫁之後,命運就會將人推入像她爹娘與二娘間的可怕悲劇裡,再不容人掙扎逃脫的。
鴛鴦扣,鴛鴦扣,扣住的是幸福?還是注定了下一次的分離?
玉傑心痛地看著妹妹,卻不知該從何安慰起,畢竟他今年才不過十歲,雖然環境的磨難養成了他早熟的個性,可是對於人生諸多艱深無解的問題,他又如何能解釋得來?
「潔兒。」他努力吞嚥下口裡的苦澀,輕輕地摸著妹妹的頭髮,「有我在,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也不會讓你變成像娘和二娘那樣的人,我更不會讓你嫁給一個像爹那般負心的男子。」
她充滿信賴地點點頭,「嗯,潔兒也愛傑哥哥,潔兒也不會讓傑哥哥被任何人欺負。」
玉傑感動極了,連忙擠出一朵燦爛的笑容,「潔兒真是個好孩子。來,哥哥再教你如何解九子連環……」
「可是鴛鴦扣我還不會耶。」玉潔困擾地抓抓頭,看著攤在左右手心裡的雙環和勾扣。
「好,我先教你如何結……」他極有耐性地仔細教著她,「先將左環扣右勾,輕輕巧巧地一轉,這叫『欲進先退』然後再扣住了右環……瞧!」
鏘啷一聲,環身和環身緊緊相扣住了。
「哇,傑哥哥好厲害。」玉潔拍著小手,小臉興奮地漲紅。
就在這時,老舊的房門陡地被人用力打開——
兩兄妹受到驚嚇,不約而同地望向門口,兩張小臉霎時變白了。
站在門口珠環翠繞、高傲華貴的女人就是他們最不想見到的二娘——金杏花。
玉傑不假思索地爬起來,伸臂護擋住急急往他背後鑽躲的妹妹,他一臉陰鷙與叛逆,卻也帶著一絲本能的恐懼。
二娘的手段他是見識太多了,打從娘放棄了他們遁逃入空門後,二娘仗著有爹撐腰,也恃著她已是梅家的當家女主人,對他們兄妹的欺陵和折磨沒有一天少過,或是打、或是罵,要不就是處罰……
玉傑心臟激烈地狂跳著,他抑不住顫抖的身體,卻死也不肯讓金杏花再動妹妹絲毫。
「二娘,請問這麼晚了還來我們房裡做什麼?」他冷冷地瞪視著面前美若杏桃卻心狠如蠍的女人。
金杏花的鳳眼凌厲地一挑,她最恨這兩張長得酷似他們娘親的小臉,尤其痛恨他們明淨澄澈大眼裡受傷又譴責的光芒,彷彿在提醒著她,她是個強行奪走梅家女主人的地位,並且破壞他們幸福的壞女人。
「這梅家上下除了你爹外就我最大,我想踩哪一塊地、頂哪一片天,由得你質問我嗎?」她氣焰高漲,氣打鼻子哼出來。「你那是什麼眼神?當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你們倆三更半夜不睡覺,吵吵鬧鬧的做什麼?別當梅家沒大人了,萬一吵醒了我的寶兒,我就讓你們好看!」
寶兒是金杏花帶過來的拖油瓶,梅老爺也不知是否被鬼迷了心竅,竟然愛屋及烏到疼愛寶兒甚於親生女兒,好似寶兒才是他梅易的親生骨肉。
沒有提到寶兒,玉傑還不著惱,一提到那個年僅五歲就集她母親的勢利與心機和撒潑於一身的宋寶兒,他雙眸倏地射出凜人的冰冷怒氣。
金杏花接觸到他駭人的眼神,不禁一顫,本能地退了一步……可是她旋即記起自己的身份。
她想也不想地一個箭步向前,揚起手狠狠地給了他老大一個耳刮子。
啪地一聲,玉傑清俊的臉上登時浮現五道紅腫的指印,金杏花力氣之大,連他的臉頰都打偏了過去。
嘴角隱隱滲出的不光是血,還有著滿滿的恨意。
「哥哥!」玉潔心痛地哭叫起來,不顧一切地自哥哥身後衝了出來,跪在金杏花面前,張開小小的手臂護著哥哥,哀哀求告。「二娘,求求你不要再打我哥哥了,都是我不好,是我鬧著哥哥,非要他陪著我玩……是潔兒不好,是我不對,你打我就好,別打我哥哥。」
金杏花怒視著面前這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小小嬌甜的模樣儼然就是蔣繡屏的縮小模子。
想她好不容易才逼得蔣繡屏心碎,不顧一切出家為尼,就是要確保她的寶兒有朝一日能夠成為梅家唯一的「金枝玉葉」,將來順順利利地嫁入富貴人家,所以她一見這個有可能危及女兒地位的眼中釘,更是怒火中燒,氣不打一處來。
她毫不客氣地抬腳踹翻了玉潔小小的身子,「你算哪根蔥、哪根蒜?敢叫我二娘?我不是你娘,也不是二娘,我現在是梅家唯一的夫人,你們那個膽小懦弱的娘早剃了頭當姑子去了,偏偏留下你們這對礙眼貨在這兒惹我生氣!」
玉傑一看到金杏花踢開妹妹,再辱及母親,他憤怒得目皆欲裂,整個人像快要氣瘋、要爆炸開來了。
「我打死你這個壞女人!」他猛地撲向前去,怒氣沖沖地大喊大叫,還拚命地揮拳打向金杏花。「你憑什麼打潔兒,憑什麼罵我娘,又憑什麼這樣待我們……我今天跟你拚了!」
眼看十歲的小男孩像發了瘋的猛獸般衝過來扑打自己,金杏花尖叫起來,邊抵抗邊驚恐地尖叫:「老爺呀……救命啊,老爺,你兒子要打死我啦……救命,殺人啦……快來人啊!」
她的尖叫聲在黑夜中顯得格外刺耳,可是自從金杏花進門後,梅府的僕傭們早就習慣了少爺和小姐居住的東跨院傳來的打罵哭鬧聲,身為僕人,除了三歎無奈之外,也無能為力。
所以聽見這陣騷動聲,也沒有半個傭僕敢往東跨院來,只有梅老爺慌慌張張,只來得及在白色中衣上披了件狐毛坎肩就跑了過來。一見這慌亂瘋狂的場面也呆了,他眼睛沒有瞥向兒子唇角的血漬和女兒哭求的眼神,眼裡只有他深深著迷寵愛的小妾被打得花容失色,發散釵亂。
「玉傑,你瘋了嗎?」他急急大步向前,想也不想地抓住兒子細瘦的肩頭就往旁邊一甩。
「哥!」玉潔慼然地大叫,飛撲過去想要抱擋住哥哥往牆壁撞去的身子。
可是她小小的力氣如何敵得過梅老爺一剎那爆發的蠻力?
玉傑的額頭重重地撞上堅硬的牆壁,瘦小的身子立刻軟軟地癱倒在地上,額上鮮血直冒,面白如紙、氣若游絲,眼看像是死了。
玉潔跌倒在地,整個人呆住了,她噙著滿滿淚水的大眼睛怔怔地看著躺在地上昏死過去的哥哥……她這一年來相依為命,唯一愛她護她如命的親人。
死了……哥哥被他們害死了……他活不了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害哥哥?
她什麼都沒有了……沒有娘,沒有爹,沒有幸福,沒有歡笑,現在連僅剩一個待她好的親人都要棄她不顧,逕自死去……
她慢慢地爬向哥哥,輕顫著小手試圖捂緊哥哥額上如泉冒出的鮮血,小嘴慘白,濃濃的恐懼深深地掐住了她的心臟,「傑哥哥,你別嚇我,別死啊……不要拋下潔兒……潔兒幫你壓住,血就不會再流了……潔兒幫你……」
可是任憑她怎麼壓住傷口,血還是不斷從她的指縫冒出,不一會兒便沁紅了她的袖子、裙擺。
「爹,求求你快救……」她絕望地抬起頭,卻看見父親只顧著安撫嚶嚶哭泣的金杏花。
他根本連看都沒有看他們兄妹一眼。
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爹」,能殘忍到這樣的地步?
玉潔小小的心靈一剎那間碎成了片片,她小小的身子顫抖著,悲傷絕望狂怒和恨意瞬間淹沒了她的理智。
如果哥哥活不了,她也不要活了!
「你們還我哥哥!」
玉潔倏地站了起來,發瘋地撞向他們兩人——
她小小的身子在衝撞的過程中不小心撞落了木桌上的油燈,火焰和尚未燃盡的燈油潑灑開來,不偏不倚地落在一旁的布幔上,火焰隨即貪婪地吞吐燎燃開來。
她撞進兩個大人之間,發瘋般地大叫,狠狠地張口就皎,不管是梅老爺還是金杏花,她瘋了似地狠狠攀抓撕打渾咬著,「壞人壞人壞人……你們是大壞人……還我娘,還我哥哥來……」
梅老爺神情狼狽地閃躲著女兒的撲咬,驚悸震撼地盯著這個素來嬌憨愛笑又害羞的女兒。
她才六歲啊,可是此刻的她卻瘋狂可怕得像是復仇的鬼娃。
梅老爺那早被美色蒙蔽了的腦子立刻反應,猛地一把將她推開,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怒聲罵道:「你作死啊!發什麼瘋?我梅易是做了什麼缺德事,怎麼會有你們這樣的惡子孽女!」
玉潔被打得頭暈目眩,耳畔嗡嗡叫,跌坐在冷硬的地板上。
梅老爺還想再罵,金杏花陡地驚叫起來——
「老爺,不好啦,失火了!」
梅老爺驚駭地瞪著那已然一發不可收拾的火勢,他看著昏倒在牆角生死不知的兒子,再看被他打跌在地,小臉紅腫、淚水縱橫的女兒……在這生死存亡危急的關頭,他父親的本能驀地自骨子裡冒出,他腳下一衝就要往前撲去救人。
玉傑、潔兒……他的孩子……他不能讓他們死啊!
可是金杏花死命地拉住他,把他往外拖去,「老爺,危險啊,火快燒到咱們了,快逃命吧……」
「可是我的孩子……」梅老爺被濃煙嗆住了,頻頻嗆咳,他想往前,卻敵不過金杏花近乎瘋狂的拉扯。
「我們快逃吧,來不及了……還有細軟……快收拾細軟……不不,要先叫寶兒起床……天啊,她還在床上睡著呢……不不不,咱們得叫僕人們幫忙救火,要不燒到大宅可怎麼辦啊?」就聽得金杏花拉著梅老爺,一路尖聲大叫驚惶而去。
「咳咳……」玉潔早被濃煙嗆得快喘不過氣來,眼睛淚水直冒,可是她依舊抓住玉傑暈迷不醒的身子,拚命把他往門口拖。「哥哥,傑哥哥,你快醒來啊,失火了……咳咳……哥……咳咳……」
可是玉傑腦部遭受到重擊,額上的血也還在湧出,又怎麼能及時醒過來呢?
四周變得灼熱炙人,濃煙不斷湧向她,燒灼著她的喉嚨,但玉潔還是不顧一切地張口大叫:「哥哥……咳……快醒……嗚嗚……我背……咳咳……我背不動你啊……」
烈焰燃燒,玉潔的心和身體被悲傷恐懼焦惶和濃煙滾燙,燒熾得漸漸無力,意識也漸漸渙散,她不斷地咳著,哭著,拉著,可是為什麼她的手腳越來越沒有力氣了……
一股突然湧來的熱浪氣流讓她情不自禁縮回小手,好燙!
當她的手鬆開玉傑時,眼前迷濛的景物變得扭曲起來,濃濃的煙霧隔絕了他倆。
在恍惚與快要暈厥前,她彷彿聽見僕人在驚叫,有人拚命朝屋裡潑水……
「小姐,你撐著點。」
「還有少爺呢?怎麼沒看見少爺?」
「不行啊,火太大了,快把小姐拉出來……」
好燙、好燙……咳咳……她已經喘不過氣來了……哥哥……你別死……
玉潔暈倒前,目光迷離地落在窗口——
梅林開得好紅,好紅……是梅花瓣統統都飛進屋裡來了嗎?否則為什麼屋裡也是一片火紅……
「哥哥,我還沒學會解鴛鴦扣……」玉潔輕輕地吐出這一句,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
那一年,梅玉潔六歲,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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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 春滿城
這是一個充滿文化與古老氣息的大城,花香處處、絲絲垂柳、小橋流水、樓台人家,尤其在五、六月,金急雨花和紫薇花盛放的季節,但見滿城到處都是金黃色串串繽紛,與淺紫、深紫、粉紫的花瓣交相掩映,點綴得如詩如畫,似夢似歌。
就連船兒輕劃,船槳划破清澈水面,帶起的點點晶瑩水珠,船娘們也可以有歌——
「船兒搖搖,水兒蕩蕩,我把槳兒輕輕點,勾起水珠兒彈情郎;不怕情郎他裝傻,就怕他的心兒和我不同樣。風兒清清,花兒香香,我把心兒細細捧,獻與那冤家俏情郎;不怕情郎他裝傻,就怕他早將心兒系她身上……」
船搖划槳清吟而歌,眼底儘是笑顏,歌裡儘是纏綿,隨著水波清風托送送,婉轉入家家戶戶榭榭廊廊。
就連人們說話的聲音,都是那般清清脆脆,像是玉石交擊的好聽聲音,彷彿不會有任何的醜惡與自私卑劣人性在這兒發生。
只是春滿城一樣有春滿城的傳說,一樣有著流傳的謠言。
人們的快樂善良並不代表他們就可以沒有人性的弱點,這個地方是世外桃源,可它畢竟不是仙境。
就像此刻,坐在自家後院,在潺潺流過的清波小河上洗滿籃於青菜的李家大嬸,就忍不住邊洗邊跟隔壁張家大娘聊起天,說起閒話來。
「張大娘啊,你有沒有聽說甄家、卑家和艾家的少爺要續絃的消息?」
張大娘張大眼睛,滿臉抑不住的興奮紅光——通常講閒話都會造成這般異常紅光滿面的現象,在三姑六婆間早已不稀奇,就連回春堂的老大夫都對這情況見怪不怪。
因為他一天至少也會收幾個因講人家閒話而過度興奮到暈倒的婦人,通常在一劑清喉潤肺的梨子湯灌下去後,不到半炷香工夫就會自動甦醒了。
「當然聽說了,這可是咱們春滿城的大事。」張大娘激動到臉紅脖子粗,興奮地道:「我聽說這消息一傳出啊,家家戶戶的閨女們紛紛哭爹喊娘的,說死也不願意嫁入甄、卑、艾三家當續絃……這一陣子可忙壞了滿城的媒婆,聽說接生意接到快跑斷腿了。」
「幸好我家閨女早八百年前就嫁了,現在挺著大肚子要生第八個,也不用擔心怕被他們三家的少爺看上。」李大嬸拍著胸脯慶幸。「倒是你家……」
「不怕、不怕,我生的三個都是兒子,怕人家提什麼親呢?」
「對呀,我都給忘了。」李大嬸笑了起來,一不小心還落了幾瓣菜葉到河裡。
「其實這甄、卑、艾三家也不知是做了什麼缺德的事,三家的少爺都那麼神神秘秘、恐恐怖怖的,聽說沒人見過他們長什麼模樣,他們也鮮少出門……本來嘛!神秘就神秘唄,像他們那種有錢有勢的望族人家,誰不愛親近?誰不想高攀?只是這都是命啊……」張大娘搖頭歎息,「就說黃老闆吧,貪著讓他家的掌上明珠嫁過去聯姻,期盼攀權附貴後能撈到大筆好處,可沒想到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嫁過去不到半年就被姑爺打死了,嘖嘖,可憐啊可憐,這下子不但什麼也撈不到,還白白賠了個女兒。」
「可說也奇怪,黃老闆怎麼不去報官,也不敢去找甄家理論算帳呢?」李大嬸沉吟道。
「聽說黃老闆是啞巴吃黃連,有苦只能往肚子裡吞,誰讓甄家隨隨便便拔根毛就比他的腰粗呢?再說也沒真憑實據,拿什麼去告官?縣太爺和知府大老爺甚至於布政使……哪個官跟甄家沒有交情?」張大娘的聲音陡地降低不少,像是害怕給官府的人聽見。「所以你說他往哪兒告去?」
「不過話說回來,甄家平時也不仗勢欺人,有時候還會鋪橋造路、佈施窮苦,大傢伙雖說怕他們家那個神秘粗魯莽張飛似的少爺,可是認真說起來,除了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弄死自己的老婆外,倒也沒聽過他幹出什麼壞事來。」
「哎呀,這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啊,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拿卑家少爺和艾家少爺來說,不也是怪怪症候一籮筐嗎?」
李大嬸繼續搓著籃子裡因過度專心說閒話以至於飄的飄、掉的掉,明顯跟著一江春水向東流到僅存幾小株的青菜,口沬橫飛地道:「總之呀,這甄家放出消息要幫少爺續絃,我看可沒那麼快可以找到一個不怕死、不要命的新娘子啊。」
「說得也是。」張大娘鼻端嗅著一股奇異的燒焦味,她皺了皺鼻子,隨著味道回頭,猛地跳了起來。「哎呀!我一鏤的大白米飯……」
李大嬸一怔,看著她像急腳貓似的衝回廚房,忍不住有些幸災樂禍,「喲!張大娘啊,怎麼只顧著說話卻沒顧手邊的事?你得學學我,我邊和你說話還能邊洗菜……咦?我的菜呢?怎麼只剩這幾根啦?」
清流湍湍,小橋彎彎,垂柳被微風勾惹得頻頻扭動綠枝,像是忍不住笑彎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