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渾身又酸又疼,全是昨晚被他恣意憐愛過的痕跡和記憶,玉潔含著羞澀,卻依舊盡責地要將他叫起。
大床上的男人手長腳長,高大的身子氣勢昂揚,靜靜睡著的模樣寧靜祥和,像極了一個可愛的小男孩……一糾黑髮落在他的額上,玉潔噙著淺笑,小手憐愛地替他爬梳,驀地,她的小手被他有力的大手給捉住了。
秦關雙目炯炯,眼底哪有一絲殘存的睡意?笑容隨即漾開來。
她驚呼一聲,情不自禁紅了小臉,想要低頭把臉給藏起來,卻不知道該往哪裡藏才好。
他笑著微微一用力,將她的身子往自己胸前帶,玉潔嚇了一跳,整個身子失去力量地倒在他身上。
他雙臂緊環住她,在她耳畔呵著氣,溫柔無限的問:「你現在還疼嗎?」
玉潔雙頰火熱起來,又羞又嗔,小臉整個埋在他胸前,拚命搖頭。
他為什麼要提呢?想起昨夜的纏綿癡狂……她又是一陣臉紅心跳,羞得不知道該怎麼自處。
他輕笑了起來,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微帶歉意地道:「昨晚我太衝動了,必定弄疼你了,是不是?今晚我會控制住自己,一定更加溫柔。」
今晚還要嗎?她將小臉埋得更深,羞答答得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玉潔才想起還沒伺候他梳洗,她也還未去拜見公公,跟公公請安呢。
她急忙掙開他的懷抱,小臉紅燙得像蘋果,順了順微亂的鬢髮,指指梳妝架上的銅盆。
秦關這才眷戀不捨地起身來到妝台前的酸枝梨椅上坐下,眼神溫柔地看著她在梳妝架前忙和著,接過她遞來的青鹽漱了口,她又擰好了帕子給他拭臉。
玉潔拿過玉梳,緩緩地梳著他昨夜打散了的黑色長髮,心底湧起濃濃的幸福。
昨夜真像一場美夢啊,最教人喜悅的是醒過來後,她依舊在這場美夢裡,能夠這樣梳著他的發,在鏡裡看見他眉眼間漾動著的溫柔笑意。
她小小的嘴情不自禁頻頻上揚,逸出一縷甜甜的醉人笑花。
秦關從未想到過,自己真有覓得幸福的一天。
看著鏡中的嬌妻玉容,發上感受著她指尖與玉梳輕柔如撫的動作,他這才明白古人所謂的「畫眉之樂」。
只要是心之所繫的人,就算只是梳發、畫眉、賭酒、潑茶……細細數數都是幸福。
玉潔替他綰好發,用一柄簡單的白玉釵簪起髮髻,還想要幫他換衣裳。
他握住她的小手,輕聲道:「我自己來就好,你用過飯了嗎?」
她搖搖頭,小臉紅紅地在他掌心寫下:咱們要先去向公公請安,然後我再伺候你用飯。
「好,我們快去向爹請安,然後你至少得吃掉三大碗的飯,瞧你這麼瘦,我一定要慶嬸好好幫你補補才行。」
她低下頭,害羞地點點頭。
其實玉潔心裡也有些慌亂,不知道她的不能言,會不會造成公公的懷疑?公公……會不會嫌棄她?
揣著一顆不安忐忑的心,她在秦關的攙挽下緩緩漫步過美麗的庭台樓閣和奇院美景,只是她太過緊張,無心好好觀賞甄府裡各處雅致的樓台與庭園,對於一路上遇到的僕傭們恭敬喊聲「少夫人好」,也只能回以一個虛弱卻真心的微笑。
事實上,她也只能回以微笑。
好不容易,他們來到了甄老爺居住的稻靜苑,走到門邊時,玉潔突然攬緊秦關的大手,仰望著他的神情充滿了濃濃的緊張與怯意。
她牽起他的大手,習慣性地在他掌上寫下自己的心情與疑問:爹會喜歡我嗎?
「一定會的,你放心。」他綻放一朵燦爛的笑,信心滿滿地道:「你這麼好,爹怎麼會不喜歡你呢?」
她點點頭,心下的慌亂稍稍歇止了,只是一股不能抑制的忐忑還是揮之不去。
一位頭髮花白、身材高大,慈祥中又帶著三分嚴肅英氣的老爺子正在替一株姿態芳雅的蘭花澆水,並細心地剪去微黃的葉子。
那就是她的公公了,昨日頭上蒙著喜帕,她什麼都看不見,但清楚地聽見他歡愉的大笑聲。
兒子成親,最開心的莫過於父母了。
如果她的爹娘昨晚也是座上高堂……不不,那些都是風吹了、塵捲了的往事,再想無益,她該抓住的是現在的人生、家人與親情。
她的心在顫抖,好怕好怕哪天劉紅屏會回來奪回這一切……不會的,她不必自己嚇自己,劉紅屏對這些不屑一顧,又怎麼會來搶呢?
她需要擔心的是千萬別讓劉家的人知道她是冒牌新娘,可是這又何其難?除非她一輩子都不回「娘家」,劉家的人也都不來看她。
天啊,她為什麼一開始沒有好好想清楚這些棘手的問題呢?
「我們進去吧。」秦關低沉溫和的聲音點醒了她的思緒,她點頭,隨著他的腳步跨入大廳。
「爹,我和紅屏來跟你請安了。」他含笑地瞥了她一眼,溫柔地偕她齊齊對甄老爺跪拜下去。
甄老爺看到素雅中帶著三分喜氣,纖纖小小,模樣清麗又嫻柔的玉潔,激賞又歡喜地頻頻點頭,連忙把他倆扶了起來,「好好好,你們都用過早飯了嗎?」
「等爹一起吃呢。」秦關微笑道。
看到甄老爺滿顏歡然,對她的印象顯然很好,玉潔不禁鬆了一口氣,笑得也清甜可愛了。
「哎呀,可別餓著了我的好媳婦。」甄老爺迭聲地喊道:「春暖,花開呀,快讓人備上早飯……嗯,就擺在湘竹亭那兒,那裡好,臨著春水湖很是敞亮清涼,又靠著叢叢夏桂修竹,咱們可以邊吃邊聊,紅屏,你覺得怎麼樣?好不好呀?」
她嫣然一笑的點點頭。
甄老爺一時不疑有他,以為這個新媳婦個性溫婉乖巧,所以對於她從進來到現在始終未發一語,倒也沒感覺到異樣。
他們來到湘竹亭裡,坐在一桌擺著清爽可口的白粥和各色小菜前。
身邊有服侍的丫鬟們倒茶添飯遞帕子,玉潔從來沒有這樣被服侍過,吃起飯來好不自然也好不心虛。
在席上,甄老爺看著氣勢昂揚的兒子和甜美嬌怯的兒媳,心裡滿是歡喜和滿足。
「紅屏,你還習慣咱們家嗎?」他忍不住笑問道。
捧著雪瓷碗顯得格外專注的玉潔抬起頭,迫不及待地點點頭。
秦關這才想到她的「有口難言」,連忙道:「爹,紅屏的嗓子不好,不過她識字,以後你們可以用筆談。」
甄老爺愕然,他怎麼沒有聽劉員外提到這一點?
他濃眉一揚,驚異地看著玉潔,有些擔心地問:「你是天生就……啞了嗎?」
秦關心一跳,急急瞥看玉潔,深怕她感到受傷。「爹,你這麼問太……」
玉潔小手冰涼,悄悄地放下碗,她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就算發出的聲音再破碎難聽也顧不得了。
「是……意外。」她破碎沙啞的聲音語驚四座。
秦關錯愕地瞪著她——她不是啞子嗎?為什麼……
甄老爺卻是鬆了一口氣,疼惜地摸摸她的頭道:「原來如此,可憐的孩子。」
既然不是天生暗啞,他就毋需擔心將來的孫子會承傳到這重大的殘缺,心裡卸下了一塊大石。
不過他也有一絲恍然——原來是這樣,難怪劉員外會迫不及待地主動上門提親事啊。
玉潔原以為自己一開口,就會換來眾人嫌惡輕蔑的眼光,沒想到甄老爺卻是更加疼愛她,就連四邊站著服侍的丫頭也露出心疼之色。
甄家真是積善福厚人家,由此可知謠言真的不可輕信。
尤其她親愛的夫君,更不是滿城所傳說的那樣……她嬌羞的眸光望向秦關,不禁一震。
秦關深邃的眸子瞇了起來,帶著一絲深刻的研究與懷疑。
她心猛地一抽,她剛才說錯什麼了嗎?
玉潔懸著一顆心忐忑起來,接下來這頓飯吃得越發食不知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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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他們漫步在春水湖畔,玉潔偷偷地望著身旁高大卻沉默的秦關,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了起來。
她說錯或是做錯什麼了?
秦關的步伐大,一步就是她的兩步,尤其又在他沉著臉心思深郁的時候,玉潔完全追不上他,只能越離越遠。
等到秦關終於自沉思中回過神,目光瞥向身旁的玉潔時,這才發現她落後在七、八步外。
他有一絲好笑又有一絲憐惜,但是沉鬱的眸光依舊未散去,他靜靜地走回到她身邊,伸手替她拭去額上的幾顆汗珠。
你在生我氣嗎?玉潔仰著小臉,心慌地抓起他的手心寫出心裡的疑問。
他深深地看著她,「你……像一個謎。」
她身子一震,沒來由地心慌了,小臉佈滿愧疚和心虛。
「我覺得你並不像我以為的那樣單純。」他瞇起眼睛,聲音低沉地道:「一次又一次,就在我自認有些瞭解你的時候,你卻又神秘得讓我困惑。」
她低頭咬著下唇,小臉掠過一抹蒼白和淒惻。
「對……不起。」她的喉嚨疼得像火燒一樣,卻不是因為說話過量的關係,而是因為濃濃的愧疚。
她並不是蓄意欺瞞他的,只是這一切……這一切……
越害怕失去他,就越覺得謊言纏身,如今的她已身泥沼中,想順利脫身,談何容易呀。
秦關輕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有一絲心痛地搜尋著她臉上的蒼白和淒楚,「我只是想弄明白,因為我發現你像是蒙了一層紗,蒙朦朧朧的讓我有些看不清。我很慶幸娶你為妻,但是你像謎一般的事實卻令我心底不踏實,我是個坦白直接的人,所以我希望我的妻子也能同樣以誠相待。」
她屏住呼吸,強忍住淚意,胸口好痛、好痛。
「或許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歎息一聲,收回手,看著腳下踩過的碧草如茵。「我始終相信建立幸福婚姻的第一步就是『真』,對彼此是否真心、真誠?對我來說,這是很重要的,有此基礎才有資格再論更深入的情感……你覺得呢?」
玉潔點點頭,卻是有苦難言。
她能說嗎?
他要的是劉家千金紅屏小姐,並不是那個命運多舛、流落天涯以撐船為生的梅玉潔。
就如同他從未告訴過「船娘玉潔」要迎娶續絃的事,也從不曾將她當成考慮的對象之一。
玉潔止不住心頭絲絲的揪疼,對於這一切是酸甜苦楚自知的,可是她能說嗎?能坦白嗎?
一坦白,她就連這一點點幻想和借來的幸福都沒有了。
玉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今她已是上了船就得跟船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不是成心欺瞞你的,這一切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不知道哪些算瞞你,哪些不算,但是我的心始終是一片真。我很慶幸能夠嫁做你的妻,但是我也很害怕。她微微輕顫地寫下發自真心的字句。
他微帶疑惑,卻耐性十足地等她寫完,然後才問:「你怕什麼?」
怕我們的婚姻不過是一個夢,一場錯誤。她將「錯誤」兩個字寫得好重。怕你終有一天後悔娶了我,怕你終有一天會覺得我太卑微,根本就配不上你。
他皺起眉頭,「又來了,你的出身並沒有什麼令人挑剔之處,你就是你,我娶的是你這個人,並不是你的背景。」
秦關不明白為何她眉宇間總是不時縈繞著自卑與輕愁,難道是因為她的嗓子嗎?
她美麗的大眼裡盛滿了千言萬語,卻不願也不能說出口。
「如果是因為你的嗓子,你大可不必自卑,不過是一場意外,它只是傷害你的喉嚨,卻沒有帶走你的善良與美麗。娶妻娶德,我並不在意外在的表相,還有世人的眼光。」
也因為如此,他才能夠在眾口謠言中依舊恰然自得,否則豈不早傷痕纍纍到想不開了嗎?
她很感動,只是多想開口告訴他,那一場意外奪走的不只是她原本清甜好聽的聲音,還有她的家人,但是她什麼都不能說,只能選擇沉默。
「紅屏。」秦關的語氣溫柔了下來,不捨地看著她憂傷的模樣,「你別這樣,我不忍心你這麼傷心的樣子……好吧,今日是我不對,我不該小題大作,我跟你道歉,原諒我好嗎?」
她仰起頭,強忍著鼻頭的酸楚,拚命搖著頭。
不不,不是他的錯,而是……一開始就錯了,他們的邂逅是個錯,愛上他也是個錯,答應做這代嫁新娘更是錯……錯錯錯,她根本從頭到尾都沒對過。
「紅屏?」見她眼底的淚霧悄悄聚攏,他更是止不住一陣陣的心慌,連忙緊抱住她,「對不住,你千萬別哭,都是我的錯好不好?」
她的小臉靠在他溫暖的胸前,淚水流得更急了。
就連喊的名字都是錯的,她還是個對的人嗎?
可是他偏偏待她這麼好,這麼柔情深重……她覺得自己更該死了。
「紅屏?」他急喚著,胸口越發慌亂和陣陣發寒。
「無……論……是對……還是錯……」她在他懷裡破碎地道:「我……都無法……離開你……了,我……捨不得……」
秦開鬆了口氣,將她擁得好緊好緊,低啞地道:「傻丫頭,就算你想離開我,我也不放開你,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夠拆散我們,知道嗎?」
她在他懷裡點頭,淚水隨著動作撲簌簌地落下,沾惹了他的衣襟點點濕了。
但願,這世上真沒有任何一個人或任何一種力量能將他們倆分開……但願,她可以安心地守著這份癡情,這份姻緣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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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只能用「幸福」兩字來形容,無論是公公待她的好,或是全府上下敬愛她、照拂她的用心,玉潔都感動在心頭,不知道該如何報答這些情誼才好。
而她的夫婿待她的溫柔和疼寵更不用說了,日日承受著他的恩寵和眷戀疼惜,她幾乎要相信所有苦難的日子都過去了,從此以後她的人生可以過得平順而快樂滿足。
唯一令她恐慌和心憂的是再過兩日就要回門了,到時候她該怎麼辦呢?
這一天早晨,秦關用過飯後就出門去各個鋪子和莊上巡視,玉潔獨自坐在窗台前,膝上放著一隻小竹籃,裡頭放著的針線,這是她今天打發時間的活計。
她打算為他做一個荷包。玉潔注意到他穿得很簡單樸素,經常是一身布衣、一雙便鞋,全身上下沒有半點豪門公於哥的裝扮或是氣息。
可是他出門去,身上總該有個好點的荷包裝銀子用吧?
她用剪子裁好了銀緞,用繃子繃出了緞面,拈繡花針穿過困脂淡紅綿線,細細繡出了朵朵紅梅。
玉潔希望他懷裡時時揣著梅花荷包,「梅」是她的姓氏,就像是時時將她熨貼在胸口心窩處一樣。
她知道這樣很傻氣,可是天天聽著他叫「紅屏」,在歡愛之時也是低歎著「紅屏」……自己的夫君天天喚的都是別的女子的名字,縱然他不知道,但是對她來說卻分外刺骨椎心。
只要他叫她一聲「紅屏」,她的心口就像是給繡花針狠狠地紮了一下似的,又酸又疼,卻怎麼也喊不出痛字來。
這一切都是她該受的。
玉潔緩緩地放下針線,心情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救命……啊……」一個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的聲音飄進窗裡。
她警覺地站了起來,極目望向窗外。
湖面上有個丫頭載浮載沉,情況緊急危險得不得了,像是隨時有沒頂的可能,但是現在是午後,僕人們都不在附近……
玉潔想也不想地拔腿衝出房門,奔向湖邊,顧不了一身累贅的繡衣長裙,撲通一聲跳入湖中,拚命地划動雙臂、踢著腿,往丫頭落水的方向游去。
就在這時,像是有人聽聞到了呼救聲,因為雜沓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奔來。當僕人丫頭們看見荷花湖上,溺水的小丫頭和在游水過去救人的玉潔時,不禁著急地驚呼大叫了起來。
「少夫人落水了!」
「誰呀,誰識水性,快去救少夫人……」
「還有靜靜,這丫頭怎麼掉進湖了,天啊!」
「咦?少夫人像是要去救靜靜……原來少夫人會游水……」
「快來人救啊!」
玉潔撐船了那麼多年,水性自然頗為精通,可是這湖裡種植了許多荷花,平時看著粉嫩美麗,可是等到游起水來時,卻發現荷葉、荷花統統都是阻礙,她不時勾到葉莖,加上身上沒有穿著輕便的水靠勁裳,長長的水袖和裙擺吸飽了湖水,沉沉得像是要將她拉下湖底。
她手腳酸麻得幾乎不像是自己的了,可是眼見小丫頭已經撐不住了,她憋著一口氣拚命地往前劃,終於抓住了那個在水裡猛掙扎的小丫頭。
「別……動……」她好喘好喘,喉頭乾澀得像是火燒,又像是快裂開來了。
小丫頭靜靜伯得要命,緊緊地攀住她的脖子,驚恐地頻頻尖叫:「少夫人……救我……救……啊……」
玉潔已經快要脫力了,又被她這麼死命抱住頸項,她快喘不過氣來了,想要扳開靜靜的手好拖著她往岸邊劃,可是靜靜在驚駭之下力氣好大,她怎麼也扳不開,漸漸的,她失去了力氣,雙手無力地再猛撥了幾下水,耳邊隱隱約約聽到有人游過來要救她們了,可是她再也撐不下去,因為沉沉的黑暗已經對著她當頭罩下。
「少夫人……」
她腦子裡最後一個念頭竟是——她還沒有聽見秦關親口叫她「潔兒」,就要這樣死掉了嗎?
玉潔暈眩地沉入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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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迷迷茫茫……
玉潔隱約聽見有人在大吼,吼叫得像只受了傷的獅子。
獅子……她從來沒有見過獅子,可是印象中傑哥哥曾教她唱過一首獅子的歌,很好聽、很好聽,好像是這麼唱的……
小獅子,滾繡球,滾呀滾向娘親邊,搖搖頭兒擺擺尾,逗得娘親喚寶貝……
「……你不是說她不會有事嗎?那她為什麼還昏迷不醒?」一個焦急心痛的男聲瘋狂的吼著,「你是什麼蒙古大夫?什麼庸醫?」
那聲音好熟悉……可是好凶……她怕……
她不禁蹙了蹙雙眉,又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靠近了,帶著心痛地道:「你痛嗎?紅屏,你是不是很痛?哪兒不舒服,你快醒過來好嗎?千萬別嚇我……紅屏……」
他在叫誰?紅屏?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可她不是紅屏啊,她是潔兒……
傑哥哥的獅子歌還沒唱完呢,接下來是什麼?好像是——
小獅子,頑皮喲,偷呀偷藏甕裡面,待我娘親聲聲念,撲通一聲就出現……
娘親……她也有娘親的,可是娘親聲聲念著的已經不是「潔兒」了,她念的是「阿彌陀佛」……
「獅、獅子……小獅……子……」她模模糊糊地囈語著。
滿心焦灼慌亂的秦關一聽見她破碎粗啞的聲音,猛地一把撲向床邊,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紅屏,我在這兒。你要什麼?什麼濕的干的?你現在已經不在湖裡,而是在乾乾淨淨的床上,你別怕……」他害怕失去她怕到瀕臨恐慌與惶亂,語無倫次地試圖安撫她道。
他的聲音降低了不少,她認出了他的聲音,在昏睡中漸漸地安心了,小臉寧靜溫和地沉睡著。
大夫在一旁嚇得頻打顫,甄家少爺果然很凶狠、很粗魯,可是……他對自己的新娘子卻一片真情啊!
這可是最新的閒話題材呢,待會兒他一出甄府就得公告天下知……如果他出得了甄府的話。
「甄少爺,尊夫人真的沒事了,她不過是喝了些湖水、受了點驚嚇,我已經開了主發散和安神的藥,照著抓幾帖,吃個兩天就沒事了,我敢發誓。」大夫拚命抹汗,唯恐人家不放過他。
秦關看著面色漸漸紅潤的玉潔,這才有些放心,他雙眸緊緊凝注在她臉上,交代侍立在一旁的吉祥道:「到帳房長孫先生那兒支五兩銀子給大夫做診金和謝禮。」
哇,一出手就五兩銀子。大夫在心底立刻又為秦關的優點添上一筆。
「是,少爺。」
等到閒雜人等都離開了房間,秦關癡癡地守在床邊,大手緊握住她的小手,眼神怎麼也不願稍稍離開她的臉龐。
「傻丫頭,你怎麼這麼衝動呢?」他心疼地輕語,「我知道你太善良了,不可能袖手旁觀,可是府中這麼多人,難道你就必須親身涉險下去救人嗎?」
靜靜的娘親已經過來磕頭謝恩又謝罪過了,她哭著說非要跟少夫人道謝不可,後來是他勸著說紅屏還未醒來,待醒來之後再說,她這才不甘願地哭著離開。
他也問明了原因,原來靜靜就是花匠老王的小女兒,上回她的姊姊坐月子,知道他是從荷花湖裡釣了一條大魚讓慶嬸煮湯給送去,她今兒個剛好有機會進園子,就好奇地想要釣魚,沒想到魚沒釣到,自個兒倒掉進湖裡,上演了這一出驚險的戲碼。
幸虧是紅屏及時跳下湖裡救她,撐到其他人游來搭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沒有責罰任何人,只是心急如焚地守在昏迷的她身邊……他滿腦子都是她,祈禱著上天千萬不能將她從他的身邊帶走。
「紅屏,你真傻。」他俯下身,熾熱的唇瓣緊緊地貼在她的額際,聲音沙啞地道:「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已經越來越喜歡她了,可是越喜歡也就越會擔憂害怕……他真不知這是好還是壞了。
不過今日最慶幸的是爹上京城訪老友了,否則還不知道會怎麼個擔心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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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玉潔甦醒過來,已經是當天的深夜了。
她緩緩睜開眼睛,首先接觸到的就是他那雙深邃的眸子。
玉潔一時間忘了發生什麼事,甜甜地對他一笑。
秦關一震,迅速地俯身過來,「你醒了!」
她點點頭,想起身,卻發現渾身酸軟,像是連續撐了三天三夜的船沒休息似的。
她眨眨眼,眼神困惑地詢問著他——我怎麼了?
雖然成親不到幾天,秦關與她卻像是早已心靈相通,極有默契地明白她想問的是什麼。
「你今日午後跳入荷花湖裡救了一個小女孩,你還記得嗎?」他柔聲地道。
她一怔,所有的記憶全都回來了,不禁急急的問:「她呢……還……好嗎?」
見她初初清醒關心的還是別人,秦關又是心疼又是心愛地看著她,大手輕撫過她的頰,「她很好,比你還好,聽說不一會兒又是活蹦亂跳生龍活虎的了。倒是你,喝了一肚子的湖水,昏迷到現在才醒來,醒來第一個掛念的還是別人,難道你就不能多為自己想一想,多關心自己嗎?」
玉潔嫣然一笑,雖然他的聲音裡有著濃濃的不是滋味和不悅,可是她知道他是擔心她。
她輕輕牽起他的手,小手有些虛弱地在他掌上寫下:我有你關心我呀。
他心頭一熱,忍不住搖頭歎息地笑了,「你呀,我本來想好好地訓你一頓,誰教你這麼不愛惜自己這條小命,就算不為你著想,也該為我這個夫君著想,誰知你只用了一句話就堵住了我的干言萬語。」
玉潔拉著他的手掌來到頰邊,輕輕地摩挲著,無限依戀愛憐。
他長臂一伸,將她柔軟的身子環進懷裡,「下次不准再這樣嚇我了,別看我人高馬大,心臟可不行,知道嗎?」
她輕笑起來,在他懷裡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