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道猙獰的長疤盤踞在剛毅的臉頰線條上,無情地由額角的高度延伸至唇角,實實在在地毀掉一邊的眉眼,而傷處由剛開始負傷時的皮綻肉翻、鮮血飛噴,到現在的……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變成怎生模樣了。
五年了,他始終不肯也不屑去端睨自己的臉……其實是不敢也不願的吧!
「大……」
背著門口的身影因喚聲而一頓,旋即繼續埋首在帳本裡。
「大、大少、大少爺……」
「鏘……鏘…鏘鏘……鏘鏘」的聲音不斷響起,紅玉無法克制手兒的抖意,一盅羊肉湯儘管有碗蓋護著,竟還是溢出了些許,潑上了她的手兒。
「請……請……請……」紅玉自認膽子並沒有小得像粒粱谷,但一對上瀚天那張臉,就什麼都算不上數了,「請」了老半天,接下來的「用湯」都自動消音。
啊!還是趕快把消夜放一放就告退吧!紅玉打定主意,羊肉湯「鏘鏘鏘」地慢慢放上桌。
原本埋首帳本的男人似乎要起身,嚇得紅玉一口氣喘不過來,狼狽又跌撞地衝出房間。
瀚天不必回頭,也能想像背後是發生了什麼光景,自嘲的冷笑浮上他的嘴角。
他何必去照鏡子?光是瞧瞧整個「哈德林斯」的人對他尊容的「反應」,還不夠嗎?
也許他一輩子就是這樣子了吧?瀚天重重地一拳重擊桌面,失控地吃吃低笑起來。
他笑娘親的苦心白白浪費了,安排了貌美姑娘給他做什麼?別說是服侍他,至少要先不懼怕他再來談其它的吧?
一個不懼怕他的女人……
淡淡地上張平凡無奇的小臉就這麼浮現,在他的腦海中活靈活現,清湯也似的貌色,卻出奇地烙下深深的印記……
「這些日子內都不許你給我踏出書房!」
娘親已經因為周嬸兒一事氣得幾乎連髮根兒都在抖顫,因而下達這項……不,不能說是命令,而是恐嚇。
「給我好好反省,我真是對你失望極了!我那個健朗的好兒子是丟到哪兒去了?!由即刻起直到真正反省了為止,若不,就不許你出來……你就自行禁足吧!如果我這個親娘說的話還管用……」
娘親的恐嚇說到最後幾乎成了哀調,那種老態龍鍾、心灰意懶的哀調直到現在還一直縈繞在他心頭……
猛地!瀚天的大掌一揮,案面上的紙筆、文鎮、書冊一應落地……
還不夠!他極目四望整間書房,胸膛因劇烈的喘息而不停起伏。
他的情緒是由最底的低落陡然攀爬到最頂端,激亢得上上下下的,數種情緒不停強悍地追逐、交戰著,有一種他不知道要怎麼控制的癲狂,上下牙關用力互磨互蹭,讓臉上的傷疤像是有著自我意識般隨著他身上緊張的氣息而張牙舞爪;猶如最精最毒的蜈蚣,伴著主人在興風作浪……
驀地,某種細微的聲響穿透他癲狂得即將混沌的神志,如銀針刺入他的知覺般,他快速地轉身,正好看見原本便未合好的門扉由外頭被推開一條縫——
他整個人立即彈跳起來,想都沒想的,像一隻野獸般撲過去,將閃躲不及的瘦小人影用力扯了進來!
「啊!」
瘦小人影慌張著,第一個反射性動作就是把頭低下來,使得他只能瞧見她黑中閃著紅彩的長髮,而且一勁兒想往門口衝!
他瞇眼抿嘴,只手挽住她的長髮,強迫她站起來!
「你在做什麼?」幹什麼拚命向地面鞠躬?瀚天瞪著這個不願意讓他見著臉面的姑娘,以為自己即將脾氣大發,殊不料心情竟然逐漸循次的穩定,再也毛躁不起來。
「把頭抬起來!」帶著她轉個方向,確定兩人互換位署換成他擋在門口,她是逃不掉了,瀚天這才開口命令。
「不要。」聲音雖然細小,但很堅持。
原來這個火兒姑娘也有頑固的一面呵!瀚天撇撇嘴角,滿不在乎地伸手繞到她的頸後,指尖開始擰按起那兒柔嫩的肌膚。
火兒嚇了一跳,她反射性的抬頭,他立即乘機吻住她的唇。
她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做!他的嘴貼上她時,她的整顆腦袋都空了;舌尖柔弱地被他品嚐著,鼻腔嗅入一股頹廢的、陽剛的男人體味,教她的淚水差點流出眼角。
她整個人、整個身、整個心,就這樣全被他給包攏住了……但他永遠都不會知情吧……
「大……大少爺……」嘴巴好不容易被鬆開,她本想喚著地說些什麼,卻反射性的將頭又低了下來,以致接下來的語音根本就是模糊成一片。
「把頭抬起來!」自她入了房間後,瀚天第二次下了同樣的命令,見她依舊遲遲沒有動作,惱怒滿滿的心中頓時閃過一抹念頭。「你躲我?哼!也是,我這張臉有誰要看……」
咦?「大少爺的話是不是說倒了?」差點昂起來的小腦袋在下一瞬又慌慌張張地低下。「上回……上回您不是叫我別再給您瞧見我的臉嗎?您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嗎?」
別讓我再看見你的臉!
她不提,他還真忘了自己說過的話了。
「你還真是聽話!」他心中滋味百般,複雜得不知道是什麼。
「是的,您是我主子啊!」火兒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恭順馴服,甚至帶了些認命的意味。「我……我想走了,剛剛紅玉姊從您房裡是哭著跑出來的……我不曉得是怎麼了,又喚她不住,才大著膽子想來偷看一眼……」
「為什麼?」忽地截住她的解釋,瀚天隱約抓住一個重點,試探地問:「你為什麼想來看我?」
「呃?為什麼來看您?因為我擔心您啊!」她邊困惑地回答,邊不自覺要將頭抬起來,卻又趕忙低下,只不過才動作到一半,小巧的下巴便被他伸來的併攏雙指給托住。
她驚喘,沒有選擇地只能瞪著地倏然迫近的臉龐。
「你……不怕我?」他敢說自己看見了她的耳垂染上了一點點的酡色,是那種屬於小女兒家的嬌羞……他的眼睛一邊是沒了,但總不會連另一邊也花了吧?
「我為什麼要怕您?」貨真價實的迷惑,由火兒微歪著腦袋的小動作中表露無疑。「我喜歡您都來不及了——」一句顯然忘了掩飾的話,就這麼溜出了口。
有那麼一瞬間!四周靜默下來。
他用一種古怪的表情瞪著她。
啊!羞死人了!她大著膽子地說了些什麼啊!
紅暈霎時盈滿整張臉蛋,火兒又開始有朝門口逃去的下意識動作。這不能怪她吧?不然是要怪他嗎?
「你喜歡我?」瀚天的反應是火兒瞧不出來的古怪,那表情……「喜歡我到什麼地步呢?」
「喜歡到我能為您——」死,火兒咬住下唇,硬是將最後一字吞下肚。「做任何事的地步。」有些事情換個方式說是一樣的意思。
「任何事……」瀚天垂睫斂眉,火兒才稍稍喘一口氣時!他卻又倏然揚起視線,流露出一股全然不相信的冷狎。「倘若我說我現在又想『騎』你呢?」
聞言,火兒全身上下冒出一片涼涼的疙瘩。
望著瀚天那看不出表情的表情,她的身子因為回想起上回那赤裸裸的、痛苦的經歷而哆嗦起來!卻又著了魔也似的在他定定的視線下而微微頷首。
「到那裡去!」瀚天像是不實可否,大手指向靠窗的貴妃椅。「褪了所有的衣裳,躺下!」
「呃……」火兒不明白他的命令為什麼會讓她的肌膚發熱、腦筋空白、心兒裡幾乎無法思考。
脫光所有的衣裳……躺下?
她由頭暈目眩裡回神後,竟然發現自己真的照了他的話在動作——褪了所有的衣裳在貴妃椅上躺了下來。
「啊……」
赤裸裸的女體被衣冠依然整齊的男人從上頭罩下,那光景,有多不搭軋就多不搭軋,卻又怪異地再協調完美不過。
他粗糙的掌心先是揉上她一邊的臉頰,凝眼看著那透明得發亮的眸心,那一瞬間,兩道淚泉溢出,淌濕了他的手背。
「怎麼了?怕了?」瀚天冷著聲音,大手瞬間變得粗暴。「悔了吧?現在還敢說喜歡我?待會兒……我可是又要『騎』痛你喲!」他就不信,一個姑娘家被惡氣地羞辱到這等地步,還敢來「喜歡」他。「更何況我不相信你喜歡我!」
五年內,其實不是沒有姑娘對他說些甜甜蜜蜜的喜歡啊愛呀什麼來著,可他會相信嗎?當然不,那些都是窯子裡出來的女人,或者本身貧困又想憑容貌嫁入「哈德林斯」享福的!
「哼!你算哪一種?」他故意俯首貼近她的耳邊哼氣道:「是妓還是婊?」在他心中兩者都一樣!
「您為什麼不相信我喜歡您呢?」什麼雞什麼標的?火兒顯然聽不懂。「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您啊!打從第一次見面我就……我該怎麼做,您才會相信?」她急呼呼地抓住他的衣領!求著他的答案。
「不必!」不,他決計不相信心底那莫名漾起的波動!決計不信!「我不會相信你喜歡我,即便你喊了千千萬萬遍;而且我也不喜歡你,但是……」
他倏然降低姿勢,唇舌欺上她的頸窩,用力一吮!換得她一記悶哼。
「我喜歡『騎』你的身子!」而且他打算再次這麼做。「你願意嗎?」這問題是有些虛情假意,她願不願意壓根兒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中!瀚天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提出這問題,心頭更是緊張地卯起疙瘩,屏息以待她的一句回答。
「嗯!」小小的一番考慮,火兒表情是下定決心的毅然以及痛楚。「雖然會很痛……可……可您喜歡……喜歡的話……」她合上眼復又張開,臉上竟是一片單純又奉獻的表情。「你喜歡的話,痛……我會忍耐的。」
瀚天有一種被狠狠揍了一拳的狼狽感,是她用那只剩下一手的力道打的,是個無形的耳光,幾乎要打入他執意頑固的意識,讓他徹底清醒!幾乎!
他重重一甩頭,黑長的髮絲跟著亂成無數的弧度,再一一落覆上他那傷痕纍纍的半張臉。
剎那間,火兒竟看得癡了!
透明漾水的雙眼如夢如幻地看著他,然後一個很簡單很直接的確定浮上她心頭。這一回,他不會傷害她了,她不會再痛的,決計不會了……
像是要印證她心中的動念,瀚天的大手開始柔柔軟軟地撫摸著她,用嘴吸吮她雙峰上的肌膚!讓她發出連自己也不曾聽聞的婉轉呻吟,另一隻大手再緩緩解開自己的褲頭,在她忘我失神之際進入了她……
「啊啊……啊……」此刻的她,呻吟得連自己是誰都快忘了,更不用說是去記得什麼痛啊、忍耐來著,她以僅剩的一臂勾上他的頸際,雙腿自然而然分張地圈住他的腰際……
***
她的右腳踝怎麼是有腫無消?
歡愛過後,瀚天緩緩退出火兒柔軟滑緊得不可思議的體內!先是看了眼她憨憨昏睡過去的臉兒,眼光接著不知怎地溜到她的右腳上去了。
他還記得,上回在馬廄中,她是怎樣笨拙地扭傷了自己。難道打從那時起,她就沒好生照料自己的腳嗎?
他沒有發覺自己已經臭臭地皺起眉頭,下了貴妃椅並朝桌几走去,從抽屜暗筐中取出一小罐藥膏。
「唔……」
好怪……怎麼有人在捏她的腳啊?嚶嚀一聲,才張開眼睛的火兒險些揮下椅子!
「您、您、您、您……」想將腳兒從他的大掌中抽出,她卻抬頭警告般地瞪她一眼,待她再度靜止下來,乖乖地不敢亂動時,他才又開始揉捏她的右腳。
整只腳的肌肉本來是繃得死緊的,卻在他指尖力道的推拿下,一分分地鬆弛,藥膏沾在肌膚上時涼涼的,揉入肌膚後卻是帶了點燒灼的熱感……咦!她的足踝是不是沒那麼腫了?
「大少爺,您好厲害呢,」在他終於結束推拿後,她驚歎道:「我的腳兒舒服多了呢!」她試探地小踢了兩下腳,然後咧嘴笑得好不開心。
瀚天卻是怔怔地看著仍殘留在自己手上的些許藥膏,復又厭惡地甩了甩。
他做了什麼啊他?反常!太反常了!
「舒服多了就好!」罷、罷、罷!要反常就給他反常下去吧!「你的腳是天生就如此嗎?」
也就難怪她之前的扭傷,那些同她睡大統鋪的丫頭沒人察覺;如果要發覺一個跛子扭傷了腳,倒不如在一片高粱中尋找一顆谷粒,還比較容易簡單。
「不。」下了貴妃椅正彎腰拾著衣裳的火兒怔了一下,旋即意欲背轉過身,表明不想繼續回笞下去。
「不?」那就是另一個可能性了?瀚天陰下了表情。「是誰傷了你?」
「沒……沒人傷了我。」原本就吃力的穿衣動作益發遲緩,光是上衣的第一顆鈕結就怎麼樣都扣不上。
瀚天冷眼看著她因為緊張而頻頻失控的舉止,心下更怒了!
難道過去傷了她的人留給她了什麼樣恐怖印象?深刻得直到現在她光是回想起都會害怕?
「沒人傷你嗎?我不相信!」
「不!」隨著這聲輕喊,火兒手下力道一個使勁,當場壞了那顆鈕結。「沒人傷我、沒人傷我,這是我的報應……報應啊!您滿意了嗎?求您別再問下去了!」
「火兒!」想都沒想!瀚天從後頭抱住她的身子。
在她突然開始失控的那一剎那,他竟然興起了一種魂飛魄散的恐懼感,逼得他非得將她摟回懷中不可,就怕她……怕她……
「好、好、好!我不問,不問了!」瀚天迭聲安撫著她,感覺到手背上頭多了幾滴溫熱水珠,讓他益發的緊張。「你不說,我也不問,這樣好不好?」
隨著那一聲聲急切的輕喚,瀚天本能地用肉體上的碰觸試圖轉移火兒的不安情緒,他的唇輕輕含著她的小小耳垂,他的舌尖柔柔舔舐著她的光裸肌膚,胳臂纏繞摟著她的款款腰肢……
兩具軀體,高大與瘦小,相偎相貼得如此親暱,桌上燈火映照出那剪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旖旎意境……
「我……該走了……」火兒用力挺了挺背脊,想繼續穿衣,沒料到有雙大手比她更快一步,一把抄起她所有的衣裳,堅決的拍開她的小手,然後一一替她穿戴。
「您……」最後一顆鈕結扣上,火兒怔怔地看著他用手指順著她的髮絲。「您怎麼……」
「我怎麼?」他模仿她顫巍巍的語調,手指倒像是玩上癮了,不停穿梭在那片黑中帶赤的秀髮中。「你對我這個主子有什麼話要說的?嗯?」雖然她不是長得挺美,但這般呆蠢的表情還滿可愛的嘛!
他……他的心情是不是很好啊?
火兒看著他輕快挑高的眉眼與他把弄自己長髮;猶如孩童玩戲的動作,一下又一下,樂此不疲。
「大、大少爺,」啊!時間真的好晚了呢!「我真的該走了。」天快亮了?
「哼!」他悻悻然地撤回手,「滾吧!」腳跟一轉,他往桌首走出,背著她重重坐下,擺明了正在賭氣。
「奴婢告退。」火兒恨不得是一溜煙消失,但才剛要舉步,就又因為背後傳來的一聲叫喚給頓住。
「從今兒個起,你每天晚上都來找我,若你哪天沒來,就哪天換我去找你。」
嗄?火兒錯愕地回首。他是在說哪門子笑話?
***
也許真的是少了一手一腳、動作遲笨的關係,往往廚房分派給火兒的工作,她都是拖得最晚做完,而且還不見得做得完全。
「火兒,以前你不曾做過活,對吧?」常常好心幫她的小芬忍不住這樣問。「你是哪裡出身的啊?」
她們這群姑娘大半都是由華北出關來討生活的,火兒卻是在出關中途出現的,而且是主動找上——牙婆要求加入賣身行列的。
「我?」火兒垂睫斂目,「我過去是哪兒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旋即振作起精神。過去……就別想了,想了又能怎麼著?「小芬,其它的我自己來就行了,已經這麼晚了,我瞧你在打呵欠,快去睡吧!」
「耶?可是這些乾草捆還沒紮好不是?」小芬看看近半個倉庫的草糧。
真是壯觀哪!在冬天的牧場上,這些草糧可都是牲口活命的寶貝,也是冰雪中唯一的口糧。
「不過那個週三麻也太過分了,自己偷懶也就算了,竟還假說人手不夠,同廚房調人來幫忙,再把活兒淨是丟給你做,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小芬為火兒打抱不平。
人沒有十全十美的!周嬸兒是個好人,好得盡忠盡職,以「哈德林斯」為一切的精神,可她私心的一個角落卻滿滿被唯一的甥兒給霸住,寵呀溺著順得很!
那週三麻不學無術,平常說是廚房中的人手,可都溜著到處野去,眾人雖看不順眼,但礙在周嬸兒的面子!也因為週三麻除了偷懶不做事外別無他過,就只能這麼睜只眼、閉只眼,過一天是一天了。又若東窗事發……到時再說吧!
「快去休息吧!小芬,你還沒有洗澡吧?」火兒再次催促道:「很晚了,快去休息吧!」
「可是……啊呵——」小芬不自覺地打了個呵欠。
她也真的累了,她可是先忙完廚房裡的活兒才抽空來倉庫幫忙的。
「那……好吧,」小芬不情願地點點頭。「反正這些活兒還不大趕,你也要早點回大統鋪休息喔!明兒個我一定要同周嬸兒說理的,你這樣是不行的啦!」
「凡事以和為貴,小芬。」火兒寧靜無半絲不甘不平的火氣,是那麼地溫溫寧寧的開口。「別為我去冒犯老人家,好嗎?」
「可你做得這麼辛苦……」
「不辛苦的,小芬。」火兒對她一笑,旋即低聲道:「苦了,也是我該得的……」
「你說什麼?」她的聲音太小了,小芬聽得不清不楚。
「沒什麼!」火兒發現自己似是洩漏太多不該存在的情緒,立即斂收。「好了、好了!好小芬,你快去休息吧!我不笨,不會虐待自己累倒的。」
在她連番的趕人下,小芬終於離去。
吃力地又紮好兩捆乾草後,火兒終於體力耗盡,整個人往後一癱……
好半晌,她就只能這樣仰躺著,頻頻喘息,腦中疲乏得一片空白,又過了許久才慢慢起得來。
等她總算慢慢地走出倉庫後,夜色早已經黑濃得沒燈就見不到自己指尖了。
什麼都不想的,她朝井口處移動方向,想汲些清水洗去一身的黏呼呼。
「你果然在這!」
正當她再次以單臂同汲桶奮戰時,後頭冷不防地傳來不悅又耳熟的話聲,嚇得她手兒一鬆,汲桶「撲通」一聲的落入井中。
她轉過身,果然看見一手提燈的瀚天,他的臉色同嗓音般陰沉。
「我在等你,你沒來。」他簡短宣佈她的「罪行」。「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你不來,便換我來找你。」
自從享受過擁抱她的滋味後,那股銷魂記憶便如深植他的肉體感官深處,非得夜復一夜重溫才得甘心……再者,她的腳兒可還沒好得完全,不再繼續上藥是不行的。
突然,瀚天笑著自己哪時好心腸來著,理直氣壯的借口,不過是為了遮飾一個自己再明白也不過的事實——他在想她關心她!
驀地,他的臉色一凜,一個跨步,握住她的手腕一翻,看著因為整日在倉庫中捆草、勞動的掌心,已經被磨得起了多處的水泡,甚至去了層皮流出血水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瀚天冷著臉、熾著音調詢問。
他無法克制怒氣的高張,也不想去克制!
那就算伸展開來也只有他大掌一半兒尺寸的小手竟然傷成這般?誰好大膽子動他的人?
「你一整天都做什麼去了?」額際青筋暴起,他有一股想破壞東西的衝動,細細看過她的小手一回,他內心的怒氣就更加一分。
「沒什麼。」她並沒有忘了要向他「報到」這件事,只是想先清洗一番再說!哪曉得他竟等得不耐煩了。「就……就一般的活兒呀,我是在廚房待著的,難免……難免會傷了點,不打緊……」
「不打緊?要等你這隻手給廢了才打緊不成?」瀚天憤怒的表情在在牽動著面部肌肉,然後,他像是下決心般的重重甩頭,一個動作便將她掄在懷中,大刺剌地往下人休息的別屋走去。
「大少爺!」他那種不顧一切的表情有什麼含義嗎?
火兒尚未想透,瀚天就揚聲喊了起來——
「來人,全部給我起來!來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