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被用力的推開,差點沒撞裂門後的牆壁,一票人隨即筆直的衝進屋內。
「老三,聽說找到人了,是不是真的?」言家大家長言四寶一進屋,便揚聲問道。
「在哪?你說找到人了,人在哪?」言家女主人房文歡緊接著問,目光同時朝屋內掃去。
「婧屏!」緊隨其後,第三個踏進大門的張淑芬在迅速張望一眼後,已朝女兒飛奔而去。
「不要!」
一見有人撲向她,姜虹綾頓時驚聲尖叫的躲進坐在沙發上的言硯懷裡,一雙手還緊緊地環住他的脖子,剛剛才停歇不久的淚水再度落下。
隨著她的尖叫聲,眾人在瞬間停止所有動作,視線不由自主的從她身上,緩慢地移到被她像八爪章魚般緊緊抱住的言硯身上。
「不要這樣看我。」言硯壞脾氣的說。
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為什麼會這麼倒霉碰到這種事?
「老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在哪裡找到婧屏的?」一陣沉寂之後,言四寶先開了口。
「我們是在安合社區附近的公園裡找到她的。」言紙臉上有種說不出怪異的表情。
「她怎麼會跑到那裡去?」陳志育問。
言紙看了他一眼,然後低下頭瞪著自己的腳尖。「她說要回家。」
「什麼?」
「婧屏,」言紙猶豫的說出這兩個字,因為現在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眼前緊巴著言硯的女孩是不是陳婧屏。「她說她要回家。」
「回家?」
眾人完全是一頭霧水。
「翠庭社區。」他歎氣的又抬起頭說,「她說她家住在文山區的翠庭社區裡,可是她怎麼都走不到,所以就躲到公園裡哭。」
屋內二度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言紙,你在說什麼,你當然知道婧屏不是住在翠庭社區裡,她……」張淑芬緩緩地搖頭說著,卻被言硯無禮的打斷。
「她說她叫姜虹綾,不是陳婧屏。」
張淑芬的臉色在一瞬間刷白。
「不!」她大叫著衝向女兒,卻引發姜虹綾另一波更加激烈的哭叫。
「不要——怪叔叔救我,不要——嗚……怪叔叔,啊——不要啦,嗚……」她更抱緊言硯,抵死不肯鬆手。
再不開口說些什麼,言硯恐怕自己的耳朵會被震聾。
「阿姨,你先冷靜的坐下好嗎?」他伸出手一臉堅定的推開張淑芬。
「老婆,別這樣,你先坐下。」陳志育立刻走上前摟住她,安撫的說道。
「她明明就是我們的女兒婧屏呀,你說對不對?」張淑芬緊抓著老公問,眼淚遏制不住的滾滾而下。
陳志育擁著傷心不已的老婆走向沙發坐定,言氏夫妻隨後也坐了下來,而老大言筆、老二言墨、老三言紙則分別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或站或靠分署三個不同的角落。
七個人眼睛全盯在客廳沙發一角,有如連體嬰般緊黏在一起的兩人。
客廳中一片沉靜,只聞一陣又一陣的抽噎聲。
「好了,別哭了。」言硯拿出最大的耐性對緊巴在他身上的女人或者該說是「女孩」說道。
姜虹綾吸著鼻子,將眼淚鼻涕一併擦在他的衣服上,然後才緩緩地抬起頭,小聲的說:「我肚子好餓。」
「你想吃什麼?」
「可不可以吃……麥當勞?」
言硯抬頭,只見眼前七個人,除了剛剛已見識過判若兩人的陳婧屏的言紙外,全數皆瞠大了雙眼。
麥當勞?他們有沒有聽錯?牛排除台塑牛排不吃,下午茶除凱悅不喝的人,竟然開口說要吃麥當勞?!地球要毀滅了嗎?
「我去買。」惟一說得出話的言紙開口,接著便轉身出門。
「還要不要喝汽水?」言硯沒理那六個猶如被點穴的人,逕自低下頭問她。
姜虹綾搖頭,然後小聲的說:「可是我想上廁所。」
言硯點頭,以手指向走廊的方向,「從那裡過去,你就可以找到廁所了。」說完見她完全沒有動靜,他像是投降般的歎了口氣問:「要我帶你去嗎?」
姜虹綾轉頭看了一眼其它不認識的陌生人,忍不住怯怯的點頭。
言硯勉強抑住一聲呻吟,隨著她從椅子上站起身,任她牽著自己的手走向廁所的方向。
到了廁所門口,姜虹綾沒有鬆手,反而拉著他往廁所裡去,言硯嚇得趕忙止步,當然,連同拉著他的姜虹綾也被拖著停了下來。
她轉頭看他。
「你不是要上廁所嗎?快去呀。」他佯裝鎮定的說,心理想著,她該不是不會自己脫褲子上廁所而要他幫忙吧?!
「陪我。」
「嘎?!」言硯的下巴差點掉了下來。
「陪我。」姜虹綾紅著眼眶,目不轉睛的緊盯著他又說。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另外一個大人,又找不到回家的路。她記得家裡的電話,也背得很清楚,但是為什麼爸比和媽媽都沒人要接她的電話?
她叫姜虹綾,不叫陳婧屏,為什麼他們一個個都要叫她婧屏,又說她生病了?
她沒有生病,不想打針也不要吃藥,更不願待在醫院裡。她要媽媽要爸比,那些工不是她的媽媽和爸比,她根本就不認識他們。
為什麼他們要跟她說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又用那種奇怪的表情看她?害她覺得好害怕好害怕……
她偷偷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跑出去,她要回家,也記得自己家裡的住址,可是她走了好久好久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後來有個好心的叔叔說要帶她回家,她好高興但是又好害怕,因為媽媽說不能相信陌生人的話,也絕對不能跟他們走。
可是她好想回家,真的好想,卻又很怕那陌生的叔叔是壞人,後來叔叔突然伸手摸她,她終於知道原來他真的是個壞人,因為媽媽說壞人會亂摸她的身體。
她好害怕,趕緊拚命的往前跑,最後跑到樹後面躲著都不敢出聲。
直到天黑了她還是不敢出來,可是她一個人好害怕呀,媽媽、爸比,她要回家,還有她肚子好餓好餓喔。
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眼睛好痛好痛,可是她還是一個人,然後突然一個聲音嚇了她一大跳,怪叔叔就出現了。
壞人……怪叔叔是壞人,可是她找不到認識的人,只有他,只有怪叔叔是她認識的,只有怪叔叔知道她是姜虹綾,不是什麼陳婧屏的,只有他,只有他。
她眼巴巴的看著他,紅紅的眼睛加上可憐兮兮的眼神,怎麼看都像個惹人憐惜的小東西。但言硯根本沒精神去注意她。
「陪你?」言硯差點沒咬斷自己的舌頭。「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控制不住的朝她大叫。
「哇呀——」一愣,姜虹綾頓時放聲大哭。壞叔叔好凶……
「怎麼了,怎麼了?」屋內兩名女性同時衝了過來。
「哇呀」姜虹綾繼續放聲哭泣。
「老四!」房文歡怒視四子,「你幹麼那麼大聲吼婧屏?她在生病你又不是不知道,難道就不能順著她一點嗎?」
「婧屏……」張淑芬想靠近女兒,怎知女兒雖被言硯惹得哇哇大哭,一雙手卻依然緊揪著他的衣服,還躲到他身後去,就是不讓她靠近。
「她要我陪她進去上廁所,你要我順著她嗎?」言硯忍不住大聲的說出來。
「什麼?」張淑芬和房文歡同時傻眼。
言硯頭痛的用力揉了下太陽穴,轉過頭對躲在他身後的女人求道:「不要哭了好不好?」
「怪叔叔好凶……」姜虹綾仍抽噎不已。
「不要叫我怪叔叔。」言硯再次揉了揉愈來愈痛的太陽穴,警告道。
他實在搞不懂這個奇怪的稱呼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他才十九歲而已耶,哪裡像個叔叔?更何況他的穿著、長相又有哪一點奇怪了,她竟然從公園裡突然衝進他懷裡之後,就一直緊巴著他不放,還開口閉口就叫他「怪叔叔」!
怪叔叔——真是他媽的!
「可是你本來就是怪叔叔呀。」她抽抽噎噎的說。
言硯用力的吸氣,壓下心中的怒火。「你不是要上廁所嗎?快進去。」他板開她緊抓著他的手催促。
「陪我。」小手一瞬間又黏回他身上。
「姜、虹、綾。」他終於失去耐性,不知不覺的就把對付陳婧屏的方式拿來對付她,一字一頓冷冷地叫著她的名字。
見她嘴一扁——
「不准哭。」言硯立刻出言制止。
咬著唇,眼淚在眼眶中滴溜溜轉著,但出乎意料之外的,姜虹綾真的沒再放聲大哭,他趕緊把握機會。
「進廁所去。」見她雖然反應極慢,但還是乖乖地聽話走向廁所,他差一點就深呼出一口大氣,還好及時忍住了,因為事情還沒完。
「把門關起來。」他又道。她連叫他陪著進廁所的話都說出來了,難保她不會敞開大門上廁所。
「不要。」
「姜、虹、綾。」
扁著嘴,姜虹綾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那……你要答應我不能走喔。」她要求。
言硯點了點頭。
「不能騙我喔。」她還是不放心。
「快進去。」他冷聲嚇她,就見她快速的動作,坪一聲關上廁所的門。
「老四,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要叫婧屏姜虹綾,那個姜虹綾是誰?」房文歡立即發問。
「阿姨,醫生真的說婧屏是失去記憶嗎?」言硯沒有回答母親的問題,反將目光轉向張淑芬。
「醫生……」張淑芬只說了兩個字,廁所內突然傳來驚聲尖叫。
「啊——」
門外三人同時就要往廁所內沖,但言硯卻在臨門那一瞬間及時頓住,因為他想起門內的人可是個道道地地的大姑娘了,而不是她現在的心智年齡十歲的小女孩。
他立即轉身背對著廁所大門,看見父親、陳叔叔、大哥和二哥同時朝他們快速的走來,並聽見母親與張阿姨在廁所內緊張的問問題。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婧屏,怎麼了?」
「嗚……我的……嗚……長毛了。」
瞬間,言硯只覺得一股熱氣猛衝上他臉頰,他看著走廊上倏然止步,與他同樣有著尷尬表情的四人,默然無言。
「噓,這是自然的,本來就該有,就像你的頭髮……」廁所內在一陣沉靜後,響起房文歡的聲音。
「可是我本來沒有呀。」
廁所內再度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這是要長大了才會有的。」房文歡又說。
「可是它黑黑的好難看,我……」
頓時,門外五人不約而同的迅速往客廳方向移動。
☆ ☆ ☆
「老四,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五人回到客廳各找了個位子坐下後,言四寶嚴肅的開口。
言硯沒有馬上回答,卻將視線轉向陳志育,然後蹙眉問道:「陳叔叔,中午我離開醫院之後發生了什麼事,還有,醫生對蜻屏的情況有什麼解釋?」
陳志育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神情凝重的搖搖頭。
「醫生根本說不出病因,因為不管我們問她什麼問題,她幾乎都答得出來,只不過她的回答卻……」他的嗓音變得瘠啞起來。
「姜虹綾,十歲,就讀安情國小四年級,家住長安街翠庭社區A棟八樓三號,電話XXXXXXXX,爸爸叫姜錦濤,媽媽叫葉學伶。」言硯接下話,像背書般的將他所知道的資料全數說出。
陳志育愕然的看他一眼,跟著頹然的點頭,啞聲說:「沒錯,這就是她的回答。可是怎麼可能呢?她明明就是婧屏,怎麼會……怎麼會……」
「老四?」言四寶忍不住叫道,因為他還是聽得一頭霧水。
「簡單的說,情屏在車禍醒來之後,她體內任的人——也許我該說靈魂,不再是陳婧屏的,而是變成了一個叫做姜虹綾的十歲小女生。」言硯看著滿臉不解的父兄說。
「你在開玩笑?!」言筆瞇起眼,一臉不信。
言硯正打算開口,大門忽然被推開,言紙手拿著麥當勞的食物走了過來。
「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問問他,」他手指著言紙,「看裡面的陳婧屏到底是不是她。」
言家每個人都知道言紙對陳婧屏情有獨鍾,所以他自然能辨識出陳蜻屏的真假。
「言紙,你怎麼說?」言筆將口日光轉向老三問。
言紙先將手上的快餐放到桌上之後,這才緩慢地直起腰身,「她不是婧屏。」
「這怎麼可能?!」言筆依然不信,身為執法人員,他所講求的就是證據,一個實實在在可以證明的對象。
「咱,證人和證據來了,你可以開始盤查了。」言墨挪了挪下巴,自以為幽默的微笑道。
聞言,眾人一致將頭轉向走廊的方向,言硯也不例外,但他才一轉頭上個飛奔而來的重物已將他整個人壓入沙發中,差點沒將他體內所有的空氣全擠出肺部,害他窒息而死。
「怪叔叔!」姜虹綾嗚咽的叫喚。
「咳咳,你想害死我呀!」言硯呻吟的問口,同時把姜虹綾稍微推離自己好喘口氣。
「你騙人!」她吸著紅紅的鼻子,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控訴。
「我哪裡騙人了?」呼吸稍順,言硯皺眉的低頭瞪視仍壓在他身上的她。
「你說你不會走,可是我沒看到你。」吸著鼻子,她說得委屈,眼淚一滴滴的掉了下來。
他差點沒呻吟出聲。
「我走去哪裡,我不是在這裡嗎?」他皺眉命令,「來,坐好。」
「不要!你會走掉!」她的身體一瞬間又黏回到他身上,像只無尾熊般緊巴著他。
言硯有些無奈的瞞了眼臉色愈來愈難看的言紙,眼中寫滿了我也不願意這樣,有辦法的話你就把她拉離開我。
「靖——不,虹綾,哥哥有幫你買麥當勞喔,你要不要吃?」言紙將目光轉向自己心愛的女人道,雖說現在的「她」不是她。
唉!他現在的心情真的好複雜。
他伸手從紙袋中拿出薯條想遞給她,怎知姜虹綾一見有陌生人接近,立即將頭埋入言硯胸口,雙手巴得更緊。
言紙頓時優在原地,表情陰晴不定。
言硯用力的歎了一口氣,趕緊伸手將她的雙手拉了下來。雖說他們都知道現在的陳婧屏不是陳婧屏,但是眼前的身體還是她的,讓這樣一個發育成熟的女性窩在懷中總是不太好。更何況,俗話不是說朋友妻不可戲,那兄弟妻可就更要保持距離了。
「來,坐好。」他拍拍姜虹綾,並伸手將言紙手上的薯條拿過來塞進她手裡,「快吃!」
「我還要可樂。」她吸著鼻子怯怯的要求。
言硯翻個白眼,將言紙遞過來的可樂塞進她手中,然後就見她快樂的一口薯條一口可樂吃了起來。
「老四你說,這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婧屏在被車子撞到之前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言四寶將視線從好友女兒的身上拉回到小兒子臉上,臉色非常凝重。
言硯先是重重的歎了口氣,才猶豫的開口。「有些話我本來不想說的,但是……」
「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關於婧屏的事嗎?」陳志育打斷他的話,急忙一問。
他遲疑的點頭。
「她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知女莫若母,張淑芬直搗重心的問。
她一直都知道女兒對言家老四情有獨鍾,也知道他對女兒並無意,相反的倒是言家老三對女兒極好,但是感情這種事情該怎麼說呢?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句話還真是道盡了一切。
「其實早上的車禍並不是意外,而是婧屏一手主導的,目的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言硯在沉默了半晌之後,終於將他一直隱瞞的事給說了出來。
「什麼?你說什麼?」陳志育忍不住提高嗓音的叫道。
「老四,你別亂說話!」言四寶警告的瞪視著小兒子。
「肇事者是婧屏她最要好的同學林美君,想必叔叔、阿姨都認識她,你們若不相信,現在就可以打電話問她,或者請她過來當面將事發經過說清楚。」一頓,言硯又接著補充,「其實送婧屏到醫院的人也是她,因為她沒想到自己會真的撞到婧屏,還把她撞昏了過去,她也被嚇壞了。」
「怎麼會這樣?婧屏她……她怎麼會做這種傻事?」張淑芬忍不住哭了起來,而陳志育則是一臉鐵青。
「所以你的意思是,其實在車禍之前,陳婧屏的身體還是屬於她d目己的,直到車禍之後,這個人才突然冒出來?」言筆沉吟的說。
「對。」
「但是這也說不過去呀,有誰車禍昏迷醒來會變成這樣!」言筆依然無法接受這荒謬的事實。「失去記憶很普遍,但是交換靈魂?這算什麼?X檔案嗎?」
言墨看了一眼已不知道該說什麼的陳氏夫妻,以及忙著安撫他們的父母,然後冷靜的開口,「不管是X檔案或Y檔案,老大,既然你為政府工作,想要取得一些特殊的資料應該不難吧?」看來,現在能冷靜處理這件事的只剩他們四兄弟了。
「你想做什麼?」言筆轉頭看向四兄弟中腦袋精明到過火的老二。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調出關於姜虹綾的一切相關資料,確定是否真有其人嘍。」言墨沒好氣的說。
「然後呢?」
「然後當然是要把她的本尊給找出來,看看陳婧屏的靈魂是不是真的跟她交換了。這也要我教?」他不禁翻了翻白眼。
「你以為你真的在演X檔案嗎?」言筆瞪了他一眼,他還以為以老二聰明的腦袋會有與眾不同的建樹哩,結果……
「不然你有更好的主意?」言墨挑盾問。
言筆蹙緊眉頭,張口欲言卻又不知道該說此仟麼。
「那就這樣吧,」言紙下決定的開口,「咱們先找到姜虹綾本人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