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不喜歡化妝,但是從踏入這一行起,她就習慣了與這些化妝品作伴。日復一日,她在男人堆裡周旋,臉上敷滿了化妝品,以虛假的臉龐笑著,把真實的情緒吞入腹中。
酒客們垂涎她的美麗,媽媽桑則是貪婪地等待著,希望她為酒店賺入更多的鈔票。沒有人將她當成真正的人,男人將她視為玩物,而媽媽桑將她視為搖錢樹。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忘了自己原本是個人,有著人的尊嚴與驕傲。她在夜裡送往迎來,雖然是高傲的紅牌,被男人們疼寵地捧在掌心,但是終究只是個酒家女。不出賣肉體,是她最後的堅持。那些酒客只是把她當成一個精緻的玩物,小心翼翼地伺候著,是怕她太早碎,想戲玩她更久一些時日。
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她也只是一個較為珍貴的餌。
直到那一個夜晚,那個男人幫她打退了無禮的酒客,冷言告訴那些不堪的酒客們,她是該被尊重的。
她的心被觸動了,竟然只是為了一句話,她的心思就此繞著他打轉。這幾天來的心不在焉,全是因為他。
蜜兒纖細的手輕撫著先前紅腫的傷,想起他的觸摸、想起他以低沉的聲音詢問她的模樣……這樣的事情從來不曾發生,她的思緒始終繫在他身上。
酒店裡的小姐們也在紛紛竊語,因為難得看見如此出色的男人而興奮著。而蜜兒也由此得知他是「太偉集團」的高級幹部之一,那一晚的幾個出色男人都是他的同事。他叫雷霆,全權負責「太偉」的安全問題。
雷霆——
一個令人震撼的名字,她悄悄地希望,期待能夠再見到他。
只是,再見到他,又能說些什麼?他是事業有成的男人,而她則是墮落煙花的酒女,就算是他給予她一些旁人不曾給予的尊重,他們之間還是有著巨大的鴻溝。
冷蜜兒歎息著,靜靜拭去臉上的妝。在男人之間打滾這麼多年,她早該看清男女之間的本質有多麼醜惡,而自己竟還會像是個普通女人般,懷抱著不實際的夢想?不是早該知道,那些夢想是最愚蠢而遙不可及的嗎?
「真難得啊,你竟然會歎氣?」冷萼兒大剌剌地推開門,美麗的模樣比起姊姊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穿著乾淨樸素的制服,臉上化著淡妝,看來卻比蜜兒更加的早熟而世故。
「你下課了?」蜜兒回過神來,匆忙掩飾著先前流露出的脆弱神態。
「今天的課很無聊。」萼兒做著鬼臉,避重就輕地說道,迴避了逃課的事實,伸手端起桌上的酒就往嘴裡倒。
「你還未成年,不要喝酒。」蜜兒皺著眉頭,出聲制止妹妹。
自從母親過世後,姊妹兩人相依為命,她們沒有福分可以過正常的生活。為了活下去,蜜兒在母親過世後,找了一間酒店開始上班,美麗的容貌,讓她很快地成為酒店內的當家紅牌。
「你還不是未成年就開始到酒店上班了。」萼兒回嘴道。
比起沉靜的蜜兒,萼兒顯得較為任性,或許是因為早早就看見人情冷暖,她世故得讓人不可思議。
「小萼,我到酒店上班是為了讓你能夠安心唸書。」蜜兒歎息地說道,無可奈何地看著妹妹。她供應了萼兒物質上的需求,但是卻無法好好地教育她。
姊妹二人從小就被教育著:不要相信男人,也就因為如此,在潛意識中或多或少對男人有著幾分防範。而因為童年時,不斷看見男人們從母親身上騙取金錢,萼兒更對男人有著敵意,這一年多來,萼兒手邊有了為數可觀卻來歷不明的金錢,看那得意的模樣,大概是用某種方法,從男人身上騙來的。
蜜兒不知該怎麼開口詢問,但她心中知道,任性的妹妹根本不會聽她的話。再者,身為酒家女的她,有什麼資格訓斥妹妹?
「姊,我聽說了一些你的事情。」萼兒拿著筷子在旁邊窩著,從書包裡拿出便當盒,愉快地吃起便當。勤儉持家是她們的最高準則,姊妹兩人都是窮怕了的。
「聽說前不久有個剛出獄的老大,在你這裡搗亂,結果被人給揍得鼻青臉腫的。我聽那些小姐們在說啊,那人是為了你出頭呢!」
「他只是看不過去,在那個老大的手中救了我。」蜜兒輕描淡寫地說道,但是放下化妝棉的姿態卻有些不自在。
「是嗎?我只是想問問,那男人是什麼模樣,會幫酒家女出頭,該是個英雄主義的凱子吧?要是一頭肥羊的話,可千萬要把握住。你要是不想動手的話,就讓給我吧!我保證能搾乾他荷包裡的最後一毛錢。」萼兒咬著便當裡的雞腿,將欺騙錢財的事說得像是最普通的事。
「不。」蜜兒匆忙回頭,緊張地看著妹妹。
不知為什麼,當妹妹一提到要對雷霆下手時,她就不由自主地感到緊張。男人不都是一樣的嗎?她是不該相信男人的,但為何偏偏對他感到擔心?
「不?」萼兒瞇起眼睛,拿著筷子在姊姊面前搖啊搖。「你危險嘍!竟然為了那個男人緊張成這樣,該不會是對那人認真了吧?你最好祈禱,不要再碰上那個男人,否則看來你大概是難逃一劫了。」她三兩下解決完便當,拍拍燙得平整的百褶裙,信步往外走去。「好啦!今晚我不回去,你回家後就可以鎖門了。」她隨口說完,便快步離開酒家。
這是姊妹二人的習慣,萼兒讀的是夜校,放學後剛好趕上蜜兒下班的卸妝時刻。姊妹二人總是如此,一個卸妝、一個吃著便當,聊著一天的種種,之後相偕回家去。不過近來萼兒外務頗多,通常吃完便當就不見人影。
蜜兒整理著衣物,沒有了化妝品的遮蓋,她看來更加美麗,有著素淨的美感。
「蜜兒?」門上傳來禮貌的輕敲,沈紅滿臉是笑地走了進來。她手裡端著一盅醒酒湯,親暱地走到蜜兒身邊,拍拍蜜兒的肩膀,憐惜地看著蜜兒的臉。
「媽媽桑,有事嗎?」蜜兒詢問著,隱約感覺到對方的目光有些不同,但是哪裡不同,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沒事沒事,只是來看看你。」沈紅仔細地看著蜜兒的臉,之後滿意地點點頭。「你臉上的傷好些了吧?我這些天來老是掛心,但是有著化妝品遮蓋,又看不出你這傷到底好了沒。」
「用冰塊數了幾天,已經沒事了。」蜜兒簡單地說道,收拾著衣物,將心中奇異的感覺推開。她在這裡工作數年,沈紅不曾害過她,甚至還處處保護她,她不應該懷疑沈紅才是。
沈紅端起蜜兒的臉,像是察看貨物般仔細端詳著。「瞧瞧你這臉蛋,出落得愈來愈標緻了。當初你上門來應徵時,雖然又瘦又憔悴,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來,你是個美人胚子。沒有想到,一眨眼間,這麼多年就過去了。」她感歎她說道,眼裡閃過些微的不忍,但是那抹憐憫很快被貪婪掩蓋。
「是啊,好多年了。」蜜兒征征地說道,想起這些年來送往迎來的日子。這種被男人當成玩物的日子,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唉,別想那麼多。這盅湯,是我要廚房煮的,知道你不勝酒力,而今晚又喝多了酒,怕你等會兒回去的路上危險,先喝些湯醒醒酒。」沈紅將熱湯遞給蜜兒。
蜜兒不疑有他,端起熱湯就口,吞嚥了幾口湯後才逐漸覺得不對勁。
她驚慌地抬起頭來,卻覺得四肢發軟,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那熱湯滑入她的喉中,讓她的身體變得軟弱。她喘息著,力氣在轉眼間消失,再也捧不住湯碗,湯碗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那湯裡有著其它東西,某種能讓人軟弱無力的東西。她才喝了幾口,就已經眼前昏黑,全身虛弱無力。
怎麼會這樣子呢?她是那麼相信沈紅……
「孩子,你可別怪我啊!」沈紅憐憫地說道,伸手摸著蜜兒的臉蛋,態度就像是一個慈母,卻做著最可怕的事情。
沈紅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總會有人喊出令她心動的高價,將蜜兒買了去;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她會罔顧良心的苛責,將蜜兒推入某個男人的懷抱……只是在此刻,在蜜兒無言的痛苦眼光下,她有些不忍。
此時,門口闖入一個額頭微禿的男人,緊張兮兮地探頭看著。
「怎麼樣?她把藥喝下去了嗎?」陳經理問道,在看見軟倒在地上的蜜兒時,露出滿意的表情。
「這藥不會傷害她吧?」沈紅問著,還有些許的良心。蜜兒畢竟是她看著長大的,這些年來也幫他賺了不少錢。
「當然不會傷害她,我還等著拿她送人呢,怎麼會笨到拿會傷害她的藥給她喝?這些藥只會讓她四肢無力、昏昏沉沉的。」陳經理不耐煩地說道。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句藥粉,倒進水杯裡調勻,伸手端給沈紅。「再餵她喝下這一杯。」
「這又是什麼?」沈紅接過水杯,忐忑地問道。
「讓她比較容易撐過今晚的藥。」陳經理簡單地解釋完,又緊張地頻頻看向門口。他不是做壞事的料,手腳在此刻已經頻頻顫抖。「動作快點,我們必須馬上把她抱出去。」
「媽媽桑,不要……」蜜兒掙扎著,但是黑暗卻仍然無情地逐漸籠罩她,她軟弱而乏力,只能喘息著,用剩餘的力氣哀求。
「蜜兒,乖,喝下去,這些藥是要幫助你的。」沈紅狠起心腸說道,將水杯緊靠著蜜兒的唇,逼著她喝下去。藥粉和在水中,被灌入蜜兒的口中。
蜜兒再也無力掙扎,她軟弱地揮動手腳,在陷入昏睡之前,隱約地知道迎接自己的,將是最可怕的命運。
在酒店中工作多年,她也曾經聽過這方面的傳言,聽說過酒店與酒客串通,下藥迷昏不合作的小姐。但是這麼多年了,她始終信任著沈紅,總以為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只是,蜜兒仍舊太過單純,她的信任給得太輕易,沒有發現人性貪婪的一面,才會傻傻地喝下那盅被下了藥的湯。
沈紅歎氣著,摸摸已然昏睡的蜜兒,心裡到底有些不忍心。
「你歎什麼氣?之前不也看到了,蜜兒跟那人互望的神情,證明他們都給對方留下好印象了。那個人優秀得很,說不定我們這麼做,還是幫了蜜兒。」陳經理自欺欺人地說完,便抱起包裹在棉被裡的蜜兒就往外走去。
在酒店的後門,已經有車子在等待著,陳經理很快地上了車,帶著昏迷不醒的蜜兒絕塵而去。
沈紅站在酒店的後門,心裡很是不忍,看了半晌,她迅速地轉身走回酒店內。
她的良心現在正苛責得很厲害,或許去數數那疊陳經理給她的厚鈔票,心裡的內疚就能好過些。
※※※
「太偉集團」位於台北的總公司,在深夜裡是寂靜的。
沉穩的腳步聲緩慢地從最底部的樓層,一路巡視到最高的樓層,之後轉入頂層的高級幹部專屬辦公室。
燈光亮起,偌大的房間裡有著最舒適的設備,雷霆隨意地褪下衣衫,將隨身攜帶的槍枝放置在桌面上,轉身面對台北市的燈海,開始打著從軍隊裡學來的一套中國拳法。
半晌之後,強健的體魄上已經滿是汗水,他停下練習,黝黑的肌肉及那一身蘊藏的力量令人咋舌。
陡然,他的身軀緊繃著,銳利的視線移向厚重玻璃製成的門扉。
「是誰?」他厲聲問道。
在下班之後,大樓內不應該有著任何閒雜人等才是。轉眼之間,他的身影一閃已經握住桌上的槍枝,慎重地瞄準門外,高大的身軀緊繃著,顯示他隨時可能開槍,那姿態像是狩獵的野獸。
門扉滑開,臉色蒼白的陳經理抱著一床棉被站在那裡。
「雷、雷霆先生。」陳經理吞吞吐吐地說道,鼓起勇氣緩慢地走近幾步,將棉被放置在沙發上。
雷霆挑起濃眉,看看沙發上的棉被。「你是怕我著涼,特地幫我多拿一床棉被來嗎?」他調侃地問道,放下手中的槍枝。
在酒店的混亂之後,他就不曾看過陳經理。高級幹部已經掌握足夠的證據,證明陳經理利用職務之便,在酒店內對廠商索取回扣。「太偉集團」的總裁唐霸宇無法忍受這種回扣文化,已經下令高級幹部之一的社豐臣開始調查。整件事情到如今,已經不關雷霆的事。
「是的,是怕雷霆先生著涼,才給您抱了保暖的東西來。」陳經理打蛇隨棍上地說道,眼底眉梢都是曖昧的神色。
他自知難逃調查,只能使出最後絕招,花了一大筆錢買通沈紅,迷昏了冷蜜兒當是禮物,送給雷霆。
陳經理知道幾個高級幹部對於總裁唐霸宇是極端忠心的,但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看雷霆跟冷蜜兒先前見面的模樣,似乎對對方都有幾分意思。因此,他使自作聰明地將冷蜜兒送來雷霆的住處,希望雷霆能夠多關照他一些,替他掩蓋那些罪證。
雖然買下冷蜜兒花了他一大筆錢,但是要是能夠躲過這次的大禍,繼續留任在「太偉集團」裡,花再多的錢都是值得的。
「太偉集團」在唐霸字的經營下蒸蒸日上,他只要守住這個位子,就有撈不盡的油水、收不完的回扣。
「那就請雷霆先生好好『享用』,我先走一步了。」陳經理說完,便擦著冷汗,飛快地逃出高級幹部專屬的辦公室。
享用?
雷霆因為陳經理的用詞而皺眉。他大步走到沙發旁,掀開了厚重的棉被,看見了棉被中被悶得全身是汗的冷蜜兒。
汗水浸濕了她的頭髮以及衣服,讓她看來像是沐浴在水中;因為缺氧,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素淨的臉龐有著燠熱的紅暈。
「該死了!」雷霆低聲咒罵著,總算明白陳經理在搞什麼鬼。
他伸手輕拍冷蜜兒的臉龐,仔細的發現她臉上的紅腫已經褪去。沒有了化妝品的遮掩,一臉素淨的她更有著動人的美麗,幾乎讓他看傻了眼。
她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猶如兩把小扇子,在白皙的臉蛋上形成些許陰影。汗水濡濕了她的衣服,讓她美麗的身段更加醒目。樸素的薄絲襯衫已經變得半透明,緊貼著她的肌膚,可以窺見被包裹在蕾絲胸衣下的豐盈。而那件棉布長裙,如今被捲到她的大腿上,一雙修長而足以讓聖人失去理智的瑩白腿兒,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他深呼吸幾下,多年來的謹慎讓他勉強維持理智,在審視她半晌之後,他試著喚醒她。他的手落在她的臉龐上,輕微地拍動著花瓣般細緻的粉頰,直到氣息濁重的她逐漸醒來,眼睫毛輕輕眨動著。
蜜兒緩緩睜開眼睛,一雙美麗的眼睛朦朧而困惑。她不知道為何會被包裹在棉被中,更不知道為何會看見他?只是,在看見他的時候,素淨的臉扯出傭懶的笑意,那是由內心深處發出的真誠笑容,完全顯示出她在看見他時的愉悅。
蜜兒笑得柔媚多情,她傭懶地伸出手,環繞著他強壯的頸子,笑意漾得更深。
「嗨!」她小小聲說道,雙手滑過雷霆的頸項,像是在一口的愛著觸摸他的樂趣。
觸摸他的感覺很好,平滑而溫暖的肌膚,讓她的手忍不住在他身上流連,貪戀著那種感覺。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想碰觸男人,在酒店中數年,那些男人都讓她感到作嘔,然而在遇見了他之後,她只覺得自己變得好奇怪。
他與那些男人不同,他至少還把她當成是個人,而不是一個美麗的玩物。
「雷霆,我好想你。」她呼喚著他的名字,忠實地坦承,毫不知羞地說道。
冷蜜兒以為自己正在作夢,作一個神奇而美麗的夢。她的身體與神智都在漂浮,因為看見他而喜悅著。溫暖到有些灼熱的渴望在她的血液中遊走,她不曾感受到這種需求,只覺得熱、覺得莫名的空虛,雙手離不開他的身體,像是只要觸摸他,就會感覺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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