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就如若月所說的,他真的是一點用處也沒有,除了替她帶來麻煩之外, 什麼也做不到,不然為什麼就連替她送個稿子,也弄得自己如此狼狽?在這陌生 的街道之中,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該怎麼走?
他用力的抱緊胸前的稿子,這是若月一心掛念的東西,他剛剛還在她的面前 大言不慚的說會替她送達,可現在他卻連自己處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
身在「同居」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是失憶的,可是卻沒有什麼深刻的感覺, 因為那兒的生活是如此的單純,沒有來訪的朋友和鄰居,接觸的都是住在「同居 」的人們。任何的事情一下子就能熟悉,讓他有一種彷彿自己以前也身處同樣的 環境的感覺,這失憶也就一如空氣般讓他明知有它,卻又老是忘了它的存在。
這一出了「同居」,舉目四周,對他來說卻沒有一處不陌生,他甚至懷疑起 自己曾居住餅這個城市嗎?否則為何他連一點點的印象也沒有?
他真的不喜歡這種完全無能的感覺,而最讓他挫敗的是,他完全無法為若月 做任何一件能幫得上忙的事。
為什麼面對她那種近乎自虐的行為,他卻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制止她呢?
他知道她並不是一個真的很愛錢的人,若真是如此,她也不會收留他,她會 這樣拚命的賺錢,一定是有她自己的理由。
只是她的理由他不知道,而她也不可能說給他聽罷了!
不過,她為什麼要把她的事說給一個根本對她沒有幫助的人聽呢?她是一個 如此獨立的女子,對她來說,與其把時間用來訴苦,還不如拿來賺錢實在一點吧 !
一想到這裡,阿生竟然有點恨起失憶的自己,如果他沒有失去記憶,或許他 就可以賺很多的錢,這樣若月也就可以不用這樣辛苦了。
他真的好想能為她做什麼。
可是,他又能夠做些什麼呢?他連送個稿子都能迷了路,像這樣的他,到底 能為若月做什麼樣的事呢?
「你不是樂器店的那個大哥哥嗎?」
一個陌生中帶點熟悉的女孩子聲音從他的背後響起。
「你是……」阿生有些疑惑。
「哎呀!你忘了嗎?我叫岳紫湘,你可以叫我阿湘。我們上次在樂器店見過 面,你還幫我的琴調過音呢!多虧你幫了我,我才能在這一次的檢定中順利通過 ,而且教授還說要幫我寫推薦信呢!」岳紫湘興奮的說。
上次他露了那麼一手之後,她對他簡直只有「崇拜」兩個字可以形容,可惜 忘了留下他的聯絡方式令她扼腕好久,現在好不容易讓她在街上遇上了,這天大 的幸運,教她怎麼能不興奮呢?
「喔 我想起來了,那把柯丁和艾福斯製作的小提琴。」阿生這才想起。
說真的,他發現自己除了對若月之外,對其他的人的長相似乎都沒多大的印 象,就連天天見面的其他「同居」室友,他也只是能夠分辨而已,更不用說眼前 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女孩子了。
而他會對她還留有印象,只是因為她有一把相當不錯的琴。
「對呀!就是這把琴。」紫湘拍了拍肩上的琴。
「這琴還好吧!」
「何止好,它的音準極了,我第一次發現,音調得正確對一把琴來說有多麼 重要。」她一臉興奮的模樣。
「那是一把好琴,你要好好的照顧它,一把好琴可以用上十年、百年,它的 音還是那麼的空靈清澈、令人動容,每個小提琴家都會為了擁有這樣的琴而引以 為傲。」阿生露出笑容,任何有關音樂的事物,永遠都能攫取他最多的注意力。
「你要不要拉拉看?」岳紫湘突然提議。
「我?在這裡?」阿生微皺起了眉頭。
「有什麼不可以?音樂本來就沒有限制,更何況人群懂得你的音樂就是知音 ,不明白的對他們來說便是充耳不聞,公開和私下沒有什麼差別,不是嗎?」岳 紫湘是典型的藝術家,做起事常常是我行我素。
「而且你的音感這麼好,琴一定也拉得很好,我真的很想聽聽看,這樣的琴 在真正厲害的人手中能會發揮到什麼地步,這樣我才知道我還要多努力,並如何 將這把琴發揮到極限,不是嗎?」
「這……」不知怎麼的,他對在這麼多人的面前做這樣的事覺得有點不安。
「難道你想看著這把琴因為我不知道它的極限而被我埋沒?」岳紫湘看出他 的猶豫,連忙再加把勁。當她看見他的表情時,她就明白她押對寶了
一個愛琴的人,絕對捨不得讓一把好琴就這樣被埋沒的。
「好吧!」
阿生接過了琴,架在肩上試了幾個音之後,深吸一口氣,以極其優美的手勢 將琴弓放到琴弦之上,一開始就是幾個連續急促的音符。
岳紫湘一聽,就明白這是韋瓦第的四季小提琴協奏曲中夏季的第三樂章,她 興奮的幾乎要跳了起來,她原先也只是猜測他有著很深的音樂底子,可怎麼也沒 想到他會用這樣高難度的曲子來演奏。
這樂章,寫得是夏天突來的雷雨,雨勢又急又凶,所以樂曲中的音符也有如 千軍萬馬的狂奔,一 出而不可止。
若不是有著相當高深的演奏技巧和長時間的練習,別說是不看譜的現場演奏 ,即使有了譜,也不一定能如他一般,仿若行雲流水般的滑出一節節的音符,讓 琴音在他的指間跳躍得有如擁有自己的生命,而整個空間也因為這令人歎為觀止 的樂章而共鳴震顫。
這夏天的雷雨打入的是每一個有幸聽到這場演奏的人的心坎裡!
阿生的琴音方落,四周是一陣奇異已極的靜默,而後不知道是誰先拍下手, 像是有傳染性的便一個接著一個,最後是一陣如雷的掌聲。
這一曲奏罷,一種奇怪的感覺浮上阿生的心頭,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似乎掙 紮著要浮出他的腦海,可是那感覺又像霧裡看花一般的教他看不真切;當他隱約 好像要抓住什麼的時候,一陣震天的安可和掌聲把他從自己的世界一下子拉了回 來。
他這才發覺他的四周竟然聚集了為數不少的一群人,嚇了他好大一跳,他甚 至因為這樣的人群而感到不安和難以呼吸。
「真的好好聽,這是什麼曲子?」
「你是打哪兒來的?學多久的琴才能拉得像你一樣棒?」
「我聽過不少的演奏,可是,你的是我聽過最棒的。」
「原來古典樂是這麼的美,我決定要倒戈了。」
每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相發問,把阿生嚇得連連退了兩步,他有些不知 所措的看向一旁的岳紫湘。
「你真的是太棒了,你比起我的教授還厲害上好幾倍,為什麼我從來不知道 有你這號人物?只是一首曲子就可以感動這麼多人,你竟然獨享這麼美的音樂, 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嗎?」
「我自私?」阿生嚇了一跳。
「你沒發現你的音樂有多令人感動嗎?」
岳紫湘一揚手,阿生看向四周,他看見每個人臉上的表情,是那種對音樂的 感動,及對音樂的熱忱……
他怎麼會覺得人群是恐怖的呢?他們對音樂也有著和他一樣的感動啊!
或許,他還是有些事能做的!
「謝謝!」阿生舉起琴弓,向所有的人行了一個紳士禮,算是謝過大家對他 的鼓勵,而心上那濃濃的不安也霎時化為烏有。
他將琴放回琴盒,這舉動讓人群漸漸的散去,他心中也漸漸生出一股對自己 的自信心。
等著所有的人都散去之後,他方開口問岳紫湘:「你想,如果我想找一個工 作,我該去哪兒找呢?」
「嗯?」岳紫湘微微的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出聲,「你需要找工作?」
阿生肯定的點點頭。
「以你的實力,去音樂學院當教授或是去交響樂團當首席的小提琴手,都不 會有問題的,再不然,你如果有興趣作詞作曲,你也可以試試看,說不定被人看 上,那你就有白花花賺不完的銀子了。」岳紫湘扳著手指數著。
她有些不明白像他有這樣的才能和技巧,一定是從小接受完整的音樂教育, 怎麼可能會沒有自己的方向呢?
「作詞作曲很好賺嗎?」阿生好奇的問。她的話讓他心中生出一絲希望。
如果他能夠賺很多的錢的話,或許,他就能對若月有點幫助,至少他可以把 欠她的先還她一些。
「會紅的話,要賺錢就是很容易的事,像一些廣告曲、流行樂或是舞台編曲 ,只要是做得好,隨時都有人拿大把的鈔票等你。」
「真的?不過,為什麼你這麼清楚?」阿生有些不解。
「那是因為我叔叔就是開廣告公司的,我多少有些瞭解。這一途是好賺沒錯 ,不過,我不會建議你去吃這一行飯,做商業音樂根本就是埋沒你的天分,你的 實力絕對能在世界樂壇佔有一席之地。」岳紫湘不贊同的說。
聽過了阿生的演奏,在岳紫湘的心中,他簡直就是神。
「可是……」阿生皺起眉頭,對現在的他來說,能為若月做點什麼,比在世 界的樂壇佔什麼一席之地還要重要許多。
岳紫湘看阿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明白他可能有說不出口的理由,她點點 頭的由口袋中掏出一張名片。
「這是我叔叔的公司,如果你真的有興趣,就去這兒報上我的名字,這樣他 就會幫你安排了。」
「謝謝你。」阿生笑得好是開心,因為他知道自己終於可以為若月做點什麼 了。
「不用謝我,這就算是還你一個人情好了。」
面對阿生燦爛的笑容,岳紫湘有些赫然,她不明白為什麼眼前的明明是個大 男人,為什麼他臉上的笑容卻能乾淨得一如天真的孩童?
也或許是因為如此,他才能奏出如此撼動人心的音樂吧!
※※※
睡了一覺的若月覺得自己的精神好了許多,雖然身子仍是有些熱度,但至少 腦袋裡劇烈的疼痛已經消失大半。
這些天來,她幾乎每天都是在桌上趕著翻譯的稿子,累的時候,也只能趴在 桌上閉目個幾分鐘,感覺好久沒有像這樣好好的躺在床上睡覺。
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阿生的話還是有他的道理的。
「鈴!鈴!鈴!」突來的電話鈴聲把若月嚇了一跳,她皺起眉頭有些不解。
這是房間裡原就有的電話,雖是免費提供,但是她連房租都是免費的,也就 不好意思再佔用電話,更何況她連賺錢的時間都賺不夠,哪來的時間和人家電話 聊天?所以她幾乎沒有把這兒的電話給過人,怎麼可能會有人打電話給她?
等等!她突然想起她曾把電話給過一個人!
她連忙接起電話,那話筒傳來的果然就是她腦海中的人兒。
「喂?可情?怎麼會打電話給我?是不是稿子有什麼問題?」若月不解的問 ,她知道楚可情也是大忙人,根本也沒有什麼時間可以和她閒話家常。
「我還稿子咧!你怎麼可以放我鴿子,不是說好今天交稿的嗎?為什麼到現 在稿子還沒有出現?」電話那一頭是楚可情氣急敗壞的聲音。
「稿子還沒到?這怎麼可能?我已經請人送過去了呀!」若月整個人彈了起 來,一手撫著似乎又隱隱作痛的頭。
「你請的是什麼樣的白癡?就送個稿也會送得連人影都不見。你知不知道上 頭會出三倍價錢就是趕著要東西,現在什麼都沒有,你教我怎麼交代?」或許是 真的等急了,也或許是被上頭的人逼急了,這會兒一向好說話的楚可情的口氣也 沖了起來。
「稿子沒有到你的手中是我的不對,不過,你講話不要太過傷人,他就算是 白癡也只許我罵他,你沒有資格這樣講他。稿子我一定會在今天交到你手中,不 然別說三倍工資,就連本來的工資我也不要了行嗎?」若月也吼了回去。
若月這一吼,原本楚可情高漲的怒火反而消失的無影無蹤,語氣裡滿含著驚 疑。
「你沒說錯吧?你不要錢?你是病了還是瘋了?還是我打錯電話?錢耶!我 竟然聽到一向視錢如命的白若月說出這種話!那個替你送稿子來的是什麼三頭六 臂的人物,竟然可以讓你這樣護著他?」
套句現代用語,文雅一點的說法是 天哪!這真是太神奇了;而直接一點 的用法就是 看到鬼了!
要若月把到手的錢就這樣往外推,這比在這科學的年代見到鬼還難!而她剛 剛真的聽到這種話從若月的口中說出?!
「我哪有護著他?他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他只不過是一個我上輩子 欠了他,這輩子來討債的人而已。」若月沒好氣的說。
如果不是她上輩子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這輩子她怎麼會讓他給纏得脫不 了身呢?
「是喔!你怎麼說都行,只要快點把稿子給我,你高興指著太陽說是月亮我 也沒有意見,就這樣了。」說完,楚可情也不等若月回答就掛上電話,讓若月到 口的反駁只能硬生生的吞下肚子。
若月沒好氣的把話筒用力的放回電話上,就像是恨不得這電話是某個人的頭 一樣,某個該為這一切負責現在卻又不見人影的人的頭。
「小力一點,我這老屋子的老東西可禁不起這樣的折騰。」
花奶奶的聲音突然出現,嚇得若月差一點掉下床。這花奶奶走起路來可真的 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如果花嫣兒不明說她是人,她絕對會把她當成鬼。
「花奶奶,怎麼這麼有空?」即使內心早詛咒過千八百回的死老太婆,若月 還是一臉陪笑的說,畢竟她現在住的這個地方可是人家的,識時務著為俊傑嘛!
「你還有時間寒暄?你不怕那小伙子一去不回,說不得是在哪兒找不著路了 。」花奶奶瞟了若月一眼,眼中的犀利直教若月心驚。
一種古怪的想法驀地在若月心中竄出,令她機伶的打起冷顫來,看來她下次 得學聰明一點,可別在心裡偷偷罵,說不定這老太婆還真聽得到。
「他丟了關我什麼事?」縱使心中已經因為老太婆的話而有些動搖,若月的 臉上仍一副與我何干的表情。「說不定他是恢復記憶,自己跑走了咧!」
「嘴硬!不過要是婆婆我讓人家這麼侮辱,我也會跑走算了。」花奶奶聳聳 肩。
「什麼侮辱?」若月防備的瞪了花奶奶一眼說。
「咿?你這小丫頭片子可別欺負我人老了耳朵不靈光,還是你一向罵了人之 後就算了?那真是可憐了呆呆傻傻的笨小子。」
若月臉一紅,「你怎麼知道?是他說的?」
「那呆呆傻傻的小子會說什麼?這可是我的地盤,會有什麼事我不知道的? 」花奶奶丟給若月一個「你也太小看我」的不滿低哼。
「那又怎麼樣,我說的都是實話。」若月仍是倔著性子硬著嘴,說什麼也不 肯認錯。
「是呵!實話,反正那個笨小子只是一個失去記憶又沒什麼用的大麻煩,又 不是你什麼人,就算他在外面真的被人騙了,或死在外頭也不干你的事,我這老 太婆能做的,也就是每天多注意一下新聞,看看哪邊是不是出現了什麼沒人認領 的無名男 ,也算是做足了人情。」花奶奶故意在若月的面前一番又唱又說,不 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在說相聲呢!
「老太婆!你太誇張了!」若月又不是笨蛋,哪會聽不出來老太婆的意思是 那個白癡阿生如果有事,該負最大責任的人就是她。
「嗆丫頭!你心裡有數!」花奶奶露出一個心知肚明的笑容。
※※※
她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他的,不然為什麼她這輩子會這麼倒楣遇上他呢?
若月站在街上東張西望,看著四面八方的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從哪一個 地方找起。
她從來不知道找一個人原來是一件這麼困難的事,而且要找一個沒有過去的 人,更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
阿生忘了從前的記憶,他根本就沒有地方可以去,這外界所有的一切對他來 說,等於是個陌生的地方。她一定是發燒發過頭了,竟讓這樣一個人去幫她送稿 子,這無異是丟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上街嘛!
不過,她就算想反對也沒有用啊!
她還記得他堅持要幫她送稿子時,那副不容分說的樣子,令她無法反駁,而 早就快虛脫的她,更是連一點反對的力氣也沒有。
可是你自己也有錯吧!她試著不去理會卻又不停在她腦中冒出的聲音。如果 你不是堅持一定要出門交稿的話,那個怕和人接觸的笨呆子會這樣做嗎?
和他相處這段日子以來,她心中也隱隱明白,他大概不是個習慣和人接觸的 人,因為她發現,每一次有人接近他,他都會不自覺的緊張,雖然他的臉上仍是 那溫和的表情,可是若月就是能感覺到他體內就像是被人拉緊的弦,緊緊的繃著 。
她常常這麼想,這時如果有人有些突兀的舉動,他會不會像小兔子一般拔腿 飛奔?
如果她猜得沒錯,他一定是個從小生長在一個被保護得很好的地方。若非如 此,他一個二十七歲的男人,如何會有著孩童般的單純和脆弱?
她一向明白,現實的殘酷如何能將那兩樣東西活生生的撕裂和吞噬,然後人 們會為了自己曾有的天真感到悲哀和可笑。
若月甩甩頭,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那個天真到近乎白癡的阿生,連個影 子都還沒有著落,她還有時間站在大街上想這些有的沒的?像他這樣不解世事的 男人,一個人在外頭,無異像是將一隻沒有反擊能力的小綿羊丟到狼群之中。
想到這裡,若月止不住的打了一個冷顫,她想起社會被種種光怪陸離的事件 ,像他這樣不瞭解現實的人來說,什麼可怕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發生的。
懊死!他到底到哪兒去了?
雖然她實在不想承認,可是那個死老太婆說得沒錯,她的話是真的太傷人了 ,阿生失去記憶又不是他自己願意的,她怎麼可以用這麼刻薄的話來罵他?
要不是她用這麼令人難以忍受的話來罵他,他也不必為了證明他不是沒有用 ,而自己一個人說要送稿,然後稿子沒送到,還把自己送得人都不見了。
要是他真的出了什麼事,最該負責任的人就是她!
自從她收留他起,他就是她的責任了。不管怎麼說,是她將他帶回「同居」 的,她就有責任好好的照顧他,而不是讓他一個人迷失在哪一個不知名的角落。
一幅他有可能正躺在某個角落,無力的等待救援的畫面讓她的胃部一縮,讓 她胃中少得可憐的東西幾乎都要吐出來,她猛吸口氣壓按住肚子,等待那種噁心 的感覺過去。
「先生?你還好嗎?」一個路過的高中女生停下來,問著臉色蒼白的若月。
若月已沒有力氣指正有關自己的性別,「我沒事。對了,你有沒有看到一個 大約一百八十出頭,穿著淡藍連帽T恤的男人?」
斑中女生搖頭,「這街上多的是這樣的人。」
「說得也是!」若月暗罵自己真是病急亂投醫。「找個人也不是這麼個找法 !」
「一個人找人是不容易,你還是多找一些朋友幫你一起找好了,人多好辦事 。好了,既然你沒事,那我就先走了。」高中女生再次確定若月真的沒事,便轉身離開。
「朋友?」若月微愣了一下。腦中浮現的人影是阿生、大鬍子,還有「同居 」那些奇奇怪怪的室友,但問題是,她和那些人根本還稱不上是朋友。
阿生只是一個失憶的陌生人,大鬍子算是她的恩人兼債主,而其他的不過是 住在一起的人罷了,這些能算得上朋友嗎?
可是她再想了一下,她諷刺的發現,自己的四周根本沒什麼可以稱得上是朋 友的人,她一直忙著賺錢,從來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力去維持任何一段友誼。
她一直相信只要有錢,什麼事都無所謂,因為賺錢有理、搶錢無罪,不是嗎 ?只要她的經濟可以自主,一個人也能夠過得很好呀!
只是,為什麼此刻她會覺得如此孤單?
※※※
在尋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仍找不到有關阿生的任何消息後,若月心中的著 急已堆得知颱風中的海嘯,隨時都有倒灌的可能。
初時的她,還可以倔強的告訴自己,她會著急只是想拿回她辛苦了幾天幾夜 的稿子,等她拿回稿子,那個專門找麻煩的大笨蛋可以哪邊涼快哪邊去。
可是,在經過遍尋不著的時間煎熬,那初時的倔強已轉成了無邊無際的擔心 ,擔心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
她可以不要那三倍的工錢,甚至可以連那篇稿子都不要了也沒有關係,只要 阿生沒事就好!只要他沒事,以後她再也不會動不動就對他生氣,而且,她還會 為對他說的那些傷人的話而道歉。
若月一臉沮喪的推開「同居」的大門正確來說應該是後門,在無計可施之下 ,除了先回家,她也不知道她還能怎麼辦?
「你去哪裡了?為什麼不好好休息?」
這著急的聲音讓若月低垂的頭一下子抬了起來,她瞪大眼睛看著在她面前的 人,正是讓她在外面找得快發瘋的阿生!
「你是跑到哪兒去了?送個稿子可以送這麼久嗎?」乍來的放鬆讓若月把剛 剛的緊張用吼的方式吼出來。
阿生嚇了一跳,連忙縮了一下,「對不起,我……我……是依著你說的去坐 公車,可是……可是巷子口是單行道……我想不能走進去,就繞了一圈……然後 ……然後……」
若月歎了一口氣的替他吧話接下去,不然等到下個世紀,他說不定還在「然 後」個沒完沒了。
「然後就趕不上車子了是不是?我真是……」若月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這單行道是車子在走的,你這「11號公車」管人家單行道做什麼?還繞路繞到搭不上車子?」
「對不……」
「不要說對不起!」若月又是一聲大吼。
「I am sorry!」看到若月一蹙起眉頭,阿生連忙改口。
「這一句也不要說!」看他那一副戒慎恐懼的樣子,令她吐血。
「那我該說什麼?」阿生不知所措的抓抓頭,中文的不行,英文的也不行, 難不成要他說日語、法語、德語還是台灣國語?
「你什麼都不用說。」若月舉起手,「好,就算你晚了一班公車也不會這麼 久,你又去了哪裡?」
「我……怕來不及,就用跑的……」
「你去追公車?你以為自己是路易士?」若月翻了翻白眼,「想當然你一定 是追丟了。」
阿生點點頭,「所以我就迷路了。」
「那你怎麼回來的?」
「我看到同一號的公車出現,我就一直跟,跟丟了就等一班再跟,就這樣又 回來了巷子口前的站牌。」
若月睜大了眼,該說是他聰明還是傻瓜?
「那稿子你是送到了沒?」
「這……我……」
阿生踟躕了半天,從身後提了一個水桶到若月的面前,若月向前探頭一看, 裡而是一坨不知道是什麼又黑又臭的東西。
「稿子?」若月大概明白了幾分。
「我不是故意的!路上的車子好多又好可怕,有一輛車子差一點撞到一個小 孩……旁邊又有水溝……」
「所以稿子就掉進水溝?」若月將頭埋進手掌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小孩真的差一點點就被撞到了,我抱住他的時候, 那車子剛好從我的面前幾公分的地方駛過去。」阿生看若月一句話也不說,心愈 慌了。
「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我知道我就像你說的什麼事也做不好,說要幫你 送稿子不但沒送到,還把你的稿子弄壞了,但我也是很快的跳下水溝去找,可是 水溝黑黑的什麼都看不到,等我找到的時候,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你……」若月的聲音從手掌中傳出,隱約可以聽到抽氣哽噎的聲音。
「都是我的錯,我知道你有多努力才把稿子趕出來的……我……」阿生慌得 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知道這份稿子有多重要,他早就想過若月知道了一定會很 生氣,只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哭!
「你這大白癡,稿子沒了就沒了,大不了再多接幾個CASE,你知不知道你就 這樣一下子整個人都不見,外面什麼樣的人都有,像你這樣笨笨又呆呆的樣子, 被騙了事小,沒給車子撞是你命大。而且一出去就連個消息也沒有,害我以為你 已躺在哪個地方被人雞姦了。」若月猛抬頭,一邊擦著怎麼也止不住的淚水,一 邊破口大罵。
「我……」
阿生心痛的想幫若月拭去臉上的淚水,可是若月不領情一把揮開。
「你不要以為不可能,現在這個社會什麼人都有,你又長得這樣秀秀氣氣, 沒點大腦的樣子,沒被人家拐去當鴨算是你走運。」若月氣得抓起阿生的手臂就 咬了一大口。
阿生一陣微愣之後,突然明白了什麼,眼中閃過一抹動人的神采。
「你是在擔心我嗎?」
「收起你那討人厭的笑,我只是不想……不想……」若月說了半天還說不出 口,恨恨的吸了一口氣,「是啦!我擔心你,我擔心得要死,我這輩子從來沒有 這麼擔心過一個人!這樣子你滿意了嗎?」說著,更多的淚又跟著流 而下。
她一點也不想去擔這種心,她唯一應該擔心的只是賺不賺得到錢,不是嗎? 那為什麼怎麼也否認不了她真的擔心他?
「若月……」
阿生心疼地伸出雙手抱著她,緊緊的像是擁著一個受驚的小孩般,不停的輕 輕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