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這兒為數不少的藏書可以看出玄夜盼曦是個愛書人,是以玄夜堡的上下皆有人打掃,就是這昕思閣完全不假手於他人。
月兒從小溫書習字,對文字有一種莫名的狂熱,再加上玄夜盼曦分文未取的日日為她娘施以銀針妙手、食藥俱下,並收留她們,於是月兒自告奮勇,為玄夜盼曦擔下整理閣內整潔的責任。
也許是看出月兒對書冊的極度狂熱,玄夜盼曦竟允許月兒任意進出昕思閣,而這個決定還讓靈鳶著實不滿了好久。
因為當初他也曾提議要打掃書閣,可是玄夜盼曦每每一笑置之,而今卻允諾一個小女子執掌此事,教他這自認為玄夜盼曦心腹的人如何自處?
「你別每次都來這兒礙手礙腳的,要是碰壞了什麼東西,我怎麼向堡主交代?」月兒皺著眉,對著書閣中不請自來的靈鳶皺起眉頭。
「這兒可是主人最重視的書閣,我才怕你這笨手笨腳的丫頭一個不小心弄壞了書,真不知道主人為什麼要把這兒交給你這種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打掃。」想到這一點,靈鳶還是頗有微詞。
一聽到這話,月兒臉上的不豫立刻清散,「喲!敢情是我們的總管大人吃了酸醋,不然怎麼說起話來嗆得很?」
「你這個嘴尖牙利的臭丫頭,誰吃醋了?我只不過是善盡總管的義務,負責來監督你,看看你有沒有偷懶罷了。」
靈鳶真是氣極了,一把攫住月兒的小手,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月兒再怎麼說也是個黃花小閨女,除了上次吳德富的強搶之外,曾幾何時讓大男人這樣握緊她的手?倏的,緋紅襲上她粉嫩的矯顏。
「你放肆!男女授受不親,你怎麼可以這麼無禮?」月兒雖是落難,但大家閨秀的氣勢猶在,這一嬌叱,竟讓一向只服從玄夜盼曦一人的靈鳶真的乖乖的放了手。
但他一察覺自己竟然乖乖的聽命,立刻出言反駁。
「你們這人間的人真是麻煩,沒用的規矩一大堆。」
「哼!說得好像你不是人似的。你既是人,就得懂禮教之分,不然與禽獸何異?」
靈鳶雙眉一斂,臉色丕變,「誰是人?別把我和你們這種低下的東西混為一談,而且,禽獸比起那些自以為是的東西可有格調多了。」
「你開什麼玩笑,你難道不是人嗎?」
月兒張大眼睛,靈鳶的話讓她著實疑惑,怎麼他的話聽來如此荒誕?
靈鳶冷然的瞪了月兒一眼,以奇異的姿態伸出看似僵直的手,竟浮現鳥爪的紋路,連指甲都成了彎勾狀。
「你說呢?」他冷冷的一笑,原本帥氣清秀的臉龐此時變得有些詭異。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月兒驚恐的瞪大眼睛,她這輩子聽過一些怪力亂神,但她以為那只是鄉野傳聞,何曾見過如此詭譎的事?
「少以這種眼神看我,你自以為比我清高嗎?在我的眼中,你們才是低三下四的東西。」靈鳶沒好氣的說。看著她帶驚懼的秋水,心中莫名的煩躁了起來。
「你的意思不會是這整個玄夜堡裡的人都像你這樣吧!」月兒嚇得捂著嘴。
「是又如何?」靈鳶也不否認。
他的話讓月兒連連吞了好幾口口水,「不可能!這兒的人都這麼好,堡主更是一等一的大好人,你別詆毀他!」她雖有些驚懼,但仍是不服氣的反駁。
「你不相信我?」
月兒用力的點點頭,「堡主這麼用心的救我娘,而且他對這兒的人那麼好,他才不可能是什麼妖魔鬼怪,反倒是你,可別想來這兒害人,不然上天會懲罰你的!」她死命的瞪著靈鳶。
靈鳶看出她是真心的在維護玄夜盼曦。
「你說得沒錯,這兒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這樣。」靈鳶歎了一口氣。
「我就知道。」月兒舒了好大一口氣,「不過,你也沒做過什麼壞事,只要你別對堡主使壞,我答應絕對不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
她是該怕眼前這不知道是妖是魔的男子,可不知道怎麼的,他的歎息竟讓她覺得有些不忍。
「我絕不可能對主人使壞。」靈鳶諷刺的一笑,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魔,哪可能對尊貴的魔王之子使什麼壞?「唯一能傷得了主人的,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
「誰?」
靈鳶伸手按下月兒身後架上的書,對面牆上的掛軸倏地向上捲起,露出一個壁櫥,櫥中有一個三尺見方的黑檀木盒。
靈鳶趨前將盒子拿了出來,平放在書案上,「想看嗎?」
月兒搖搖頭。「你在做什麼?這可是堡主的東西,你怎麼可以隨便亂動?」
「裡面不過是些畫,你如果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就自己打開來看,不想的話,我便放回去了。」靈鳶一臉無所謂的看著月兒,看她如何決定。
「這……」月兒咬著下唇遲疑著,最後她終於下了決心,「就看一眼好了,看完一定要放回去。」她像是在對自己保證的說。
靈鳶閃身讓月兒靠近書案。
帶著些許的好奇和滿心的期待,月兒屏息來到桌前,想看看讓玄夜盼曦這般奇男子如此珍視的人兒是何模樣。
「這是……堡主畫的?」月兒驚訝的一張張翻著盒中的畫像,畫中的人兒張張姿態不同,或立或臥、巧笑倩兮,活生生的彷彿就立於眼前。
「沒錯!」
「這若不是真愛一個人,怎麼能畫得如此鮮活?只是畫中人的笑……」月兒看得出這下筆的人愛慘了畫中人,因為筆觸中那深蘊的愛意毫不遮掩,讓人一目瞭然,可她從來就不知道吻情姊姊也有這樣的笑容。
吻情姊姊不是和她們一同來到這玄夜堡的嗎?怎麼這些畫看起來已有些歲月,而且畫中的吻情姊姊笑得好燦爛,一點也不像現在的她。
一陣突來的強風吹開了昕思閣的窗子,月兒一個沒留意,手中的晝四處飄落。
「該死!你怎麼不抓好,這畫要是少了,主人會發狂的!」靈鳶看著滿室的畫,忍不住皺起眉。
「你還不幫我把畫撿一撿,不然堡主一定會知道我偷看這些畫,他一定會不理我了!」月兒急得都快哭出來了,連忙急急的把滿室的畫拾起。
「點點有沒有少?」靈鳶的口氣仍不甚好,可看月兒一臉泫欲泣然的模樣,不禁幫月兒收拾這一團混亂。
「我怎麼知道一共有多少張,你來幫我看看呀!」月兒將所有的畫一一的放回盒中,心下仍很慌。
「我哪知道有多少張?」靈鳶忍不住嘀咕。
「那怎麼辦?」
靈鳶一看月兒似又淚水盈眶,連忙安撫的說:「屋子裡能收的我們都收了,又沒有飛出去,應該就是這樣了,不會錯的。」
月兒像是要求保證的看了靈鳶一眼,得到他肯定的點頭後,才稍稍的鬆了一口氣。
「難怪人家常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以後我再也不敢做這種事了。」她由衷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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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情一個人站在玄夜堡的城樓上,也許是因為這裡異常寒冷,所以每隔一段距離就會設置一個火爐。
在她的身旁的不遠處就有一個放著熊熊炭火的爐子,在寒冬之中隔外的溫柔,可她卻渾然不覺身上的冷熱,只是失神的獨立在寒風之中。
她是發了什麼瘋?玄夜盼曦愛的是什麼人又關她什麼事?她竟然潛入了他的書房,將這裝有他心上人兒畫像的盒子給偷了出來!
如果她今天沒到昕思閣附近就好了,那她也不會碰巧聽到靈鳶和月兒的對話,更不會知道玄夜盼曦的書房中竟然藏了這麼一個秘密。
知道他有心上人,對她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呢?
或許讓玄夜盼曦如此不像個魔界人的原因,便是因為這個令他心生愛意的女子,因為愛化解了他的魔性。
原本愛就是魔界之人的剋星。
她應該慶幸自己挺幸運,不需要愛也能輕易的達成任務,可為什麼竟沒有一點喜悅之情?
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竟讓他如此眷戀?又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一個不識愛滋味的魔界之人,變得如此多情且溫柔?
她不想好奇的,可她的身體卻有自己的意志,於是在靈鳶和月兒雙雙退出書房後,她憑著剛剛的記憶,將靈鳶的動作依樣的做了一次……
她本來只是想偷偷的看一眼就好,只要一眼!她曾是如此確定的告訴自己,只要看過一眼,她就會讓一切恢復原狀,不會有人知道她曾經來過。
當牆上的盒子一出現,她的心狂跳了起來,她的手才伸出去就凍結住。她不知道她在怕什麼?可是她發現她真的在害怕,彷彿這畫是會咬人一般,讓她遲遲提不起勇氣打開盒蓋。
多可笑的矛盾哪!
她就這樣呆立當場,直到遠遠傳來人聲才喚醒她。
她到底是看或不看呢?
吻情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麼魔,隨著人聲的愈來愈近,她竟然抓起盒子,當地回過神時,竟然已來到城樓之上。
她無意識的用手輕撫著木盒,這盒上的刻花強勁有力,但在轉折處又可見其細膩,似乎連看這盒子都可以感受他的濃情蜜意。
不該啊!她根本沒有愛人的靈魂,又怎麼可能去愛人?而一個不可能愛人的人,又怎麼會為了知道他有了心上之人而心痛?
可若說自己胸口的那種感覺不是心痛,那這般教人窒息的疼痛又該是什麼?
是嫉妒吧!這是唯一說得過去的解釋。
嫉妒一個魔界之子竟然能愛人,而她卻貧乏得可笑,連愛一個人也做不到。
而且,他愛上人又干她何事?她只要達成任務就好了。
吻情自嘲的笑了笑,看與不看似乎不是這麼的重要,可笑的是,她竟然為了這種事煩惱了這麼久。
吻情打定主意才一轉身,就撞入一個溫暖而厚實的胸膛,她抬頭對上玄夜盼曦的眸子,心驚得連退了幾步。
「這上面冷得很,你還好嗎?」他關心的問話在他發現她手中的盒子後猛然退去,原本俊朗的面容因訝異和一種說不出來的表情而不停的轉換著。「你……怎麼會有這個盒子?」
他神色中透露出來的緊張,不知道怎麼的,讓吻情心中好不是滋味。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不過是借來看看,有什麼了不起的。」本來性子就倔強的吻情在老羞成怒下,口氣衝到了極點。
「你……看了?」玄夜盼曦似乎連出聲都有些困難。
他愈是在意,吻情心中的怒意愈熾,「你放心好了,我沒看!」
「你沒看。」玄夜盼曦木然的重複她的話,等到她的話在他腦中排成有意義的字眼後,臉上閃過一抹難以解釋的表情。
「我對和你這種魔界人搞在一起的女人才沒有興趣,人家說物以類聚,她大概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吻情就是控制不了她口氣中的酸味。
「我不許你這樣說!」玄夜盼曦狂吼。
吻情知道他是個魔界人,但這些日子沒聽他大聲說過一句重話,但他一向是個溫和的謙謙君子,這一吼,真把她給嚇了一跳。
「你凶什麼?」吻情死咬著下唇。也許真是嚇到了,她的抗議一點氣勢也沒有。
玄夜盼曦深吸了一口氣,搖搖頭後說:「我道歉,只是我不希望你這樣說。」
比起方纔的怒吼,玄夜盼曦的道歉讓吻情更覺受辱,「做錯事的人是我,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你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玄夜盼曦這一句問話讓吻情的臉像是火燒般的熱辣了起來,或許他問者無心,可是吻情卻是聽者有意。
「該死的你,誰生氣了?拿走你該死的東西,你給我滾得愈遠愈好!」
吻情將手中的盒子忿忿的對著玄夜盼曦丟了過去,現下的她只想把這些煩人的事趕快解決,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好好的讓自己煩躁不堪的心靜下來。
城樓上的風太大,吻情這一丟,整個盒子竟掉在正熊熊燃燒的火盆中,剎時間,兇猛的火舌就將盒子整個吞沒。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吻情和玄夜盼曦兩個人都來不及救盒子。
明明白白的心痛寫在玄夜盼曦的眼中,他不發一語的看著火盒,彷彿他的世界全在這熊熊烈火中消失了。
他的不言不語比千萬句責罵更教吻情心荒,那心中酸酸麻麻的疼痛,像三月燒不盡的野火般,在瞬間蔓延了她整個胸口。
她牙一咬,就這樣裸著手伸入火盆,執意要拿回盒子。
「你瘋了!」
玄夜盼曦如夢初醒般,一把將吻情的手自烈焰中拉出,原本如凝脂白玉的柔荑變得紅腫、焦黑,空氣中還飄散著焦味,看得他心神俱裂。
「你別管我!我會把你的東西撿還給你!」
吻情不管手上傳來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一把揮開玄夜盼曦的手,再次想從火中把盒子揀起來。
「該死的你!」
玄夜盼曦見吻情冥頑不靈,又急又氣,他一揚衣袖,剎那間火盆整個爆了開來。一時之間,不管是火焰、盒子,一下子全都化為灰燼,只留下一抹焦黑。
「你做什麼?現在你要我拿什麼東西還給你?」
「你怎麼可以這麼不愛護自己?」他氣瘋了的吼著。
玄夜盼曦一把攫住她那慘不忍睹的小手,握著她,連忙由懷中拿出一隻青玉色的小藥瓶。
「我不用你管!」她不顧手中的疼痛,使勁的想甩開他的箝制。
「你再動看看!你是要乖乖的讓我幫你上藥,還是要我把你打暈再上藥?」玄夜盼曦認真的語氣,讓吻情明白他說得出就做得到,她只好停止掙扎,因為多做反抗只是把自己搞得更難看罷了!
玄夜盼曦的口氣是如此兇惡,可是他的動作卻是那麼輕柔,彷彿怕一不小心就傷了她似的。
藥膏一敷上那有如萬蟻蝕骨的手,讓原本痛得幾要昏厥的吻情鬆了一口氣,可這一鬆口,眼淚卻再也忍不住了。
無聲的淚水滴在正專心為她療傷的玄夜盼曦的手背上,他猛抬頭,對上她那幾欲潰堤的盈盈秋水,不捨和心慌爬上了他的眉間。
「怎麼哭成這個樣子?是我下手太重了嗎?很痛嗎?」他疊聲問。
吻情搖著頭,淚水卻泛流得更是洶湧,「別管我!」
「別哭啊!我不想你哭的,是不是我的口氣太凶了?我剛剛是真的急了才會這樣凶你,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她小小的肩因抽噎而不停的抽動,絕美的臉龐似梨花帶雨般留著點點淚痕,她如馨蘭般的呼吸圍繞在他的四周,這一切的一切,都讓玄夜盼曦心慌意亂。
他只好擁緊吻情,任她在自己的胸前一次哭個夠。
「為什麼你這麼好?這一切根本就是我的錯,為什麼你一點都不怪我?你是魔界的人,卻有著比我還能愛人的心,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有能愛人的靈魂,為什麼身為靈界之人的我反而沒有?這不公平!」吻情知道自己的控訴是很沒道理的,可是她忍不住了。
「我知道沒有愛人的靈魂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他安撫的撫順她的發。
「你不明白!」吻情用力的搖頭。「你怎麼可能知道一個靈界的人沒有愛人的靈魂多麼痛苦的事?那就像是一種詛咒、一種缺陷,我還不能讓別人知道,想想這話要是傳了出去能聽嗎?一個沒有愛人能力的靈王之女!我根本不配當靈王之女!」
「不是這樣的!」玄夜盼曦再一次用力擁緊不住顫抖的吻情,他不知道在她高傲的外表下竟然是這樣看待她自己,她一定很痛苦吧!
「我是!有著我夢昧以求愛人能力的你,怎麼可能明白我的痛苦?你知道上天多寬待你嗎?這對你這個魔王之子來說根本是多餘的能力,對我來說卻是求之不得,你知道我有多麼的憎恨你嗎?」
吻情雙手成拳死命的緊握,借手中傳來的疼痛,轉移些許她心中積存已久的情緒。
「憎恨我?」
玄夜盼曦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就連說這話也輕得幾不可聞。
「你要我怎麼能不憎恨你?我每一次看到你,就會想到我的不足,我甚至覺得,你愛人的靈魂該是我的,那不是你的!你把它還給我!」吻情恨恨的大喊。
玄夜盼曦不語的任著吻情對著他狂喊。他昂首揚望飄雪的天際,任憑雪花一片片的飄在他僵冷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