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她抱著必死的決心,打算回去勸說獨孤恨解散絕命門,以避開江湖的聲討。誰知官府和各大門派的動作更快,搶在她之前進入山區,看來一定是獨孤恨得知消息,索性一把火把絕命門給燒了。
這也好,絕命門沒了,冷嘯、月缺師兄遠行不在,掌門和寒擎武功高超,也可以脫離追殺,這就是她傳出地圖的目的。
畢竟他們是養她長大的人,除了掌門個性冷酷外,其他三個師兄待她極好,又教她武功,她不願見到他們有生命危險,但也不願他們繼續當殺手。
茫然轉身,身邊突然掉下一個事物。
是一個枯草樹枝編成的鳥巢,裡面還有幾隻羽毛未豐、吱吱亂叫的小鳥。
大概是猛烈火勢的熱風把鳥巢吹掀了。石泠心中難過,小心翼翼地捧起鳥巢,輕輕撫摸那幾隻受到驚嚇的小傢伙,柔聲道:「不要『咱,沒事的。」
她飛身上樹,把鳥巢安置在樹椏最穩固的地方,再躍下地,便見到獨孤恨和寒擎站在她面前。
她一震,腳步僵住不動。
「呵!好有愛心的石泠!」獨孤恨皮笑肉不笑,掌風拍出。「幾隻鳥命算什麼!」
樹木被掌風劈倒,枝葉散飛,鳥巢翻騰而起,再落下地時,幾隻小鳥已經血肉模糊,沒有氣息。
石泠臉色刷地蒼白。
「掌門……這是生命啊!」
「我的命不是命嗎?你竟敢背叛絕命門,要陷我於死地?」獨孤恨眼裡露出凶光,語氣憤怒。
「不!」石泠跪了下來。「弟子不敢害掌門,也不敢害師兄,弟子本想回來請掌門和師兄遠走高飛,不要再做買命殺人的事……」
「你休養了兩年,這次又沒有完成任務了?」獨孤恨瞇起眼睛,語氣陰森。
「弟子沒有辦法殺人!」石泠陡生勇氣,抬起頭道:「掌門,蒼生有靈,每條人命都是寶貴的,即使惡人該死,也輪不到我們作主,上天和法理自會裁罰,更何況是無辜……」
「我養你這麼大,就是要聽你說教嗎?」
「弟子不敢。」石泠低下了頭。
「我也不和你噦嗦,你知道任務失敗的下場嗎?」
「弟子明白。」石泠掏出絕命丸,放在掌心,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弟子死不足惜,臨死前希望掌門和師兄盡快離開,因為很快就有人來了。」
「哼!那些後生小輩,還不是我的對手。」獨孤恨冷冷地道:「寒擎,把你師妹四肢砍下來,我要她痛苦死去。」
石泠咬緊唇,原來這是她殺人償命的代價!
寒擎不說話,眼神冷凝,他慢慢地拔出長劍,劍鋒映上遠處的火光,彷彿也變成一條火舌,驀地長劍一轉,竟往獨孤恨刺去。
「叛徒!」獨孤恨閃身避過,一掌打出,拂過寒擎的胸口。
「寒師兄,你……」石拎大驚,寒擎竟然會為她刺殺掌門,她不能見他送命!
「師妹!快走!」寒擎拚命阻止獨孤恨的攻勢,劍招一下子就用絀。
「兩個都別走!」獨孤恨功力十足,只用掌風就擋住了鋒利的長劍。
「師兄,你別管我……」石泠站起身,苦於沒有兵器可以化解兩人互鬥。
她驚駭地看到獨孤恨往寒擎重重一拍,往她身上撞來,而寒擎竟也借力使力,雙掌推出,把她送到更遠的樹林裡。
「看不出你對石泠這麼好!」獨孤恨逼近寒擎。「我先收拾你,再來解決石泠。」
寒擎奮力爬起身子,嘔出一口鮮血,語氣同樣的冷然。
「我陪你一起作惡殺人,這是我當殺手的宿命,可今天你要殺的是師妹,我絕不允許!」
「是你當掌門?還是我當掌門?背叛的人都得死,包括你!」
寒擎又舉起長劍,掙著力氣道:「掌門,師妹天生做不來殺手,你卻一再勉強她,只想靠我們幾個弟子為你賺白花花的銀子……」
他指向那座消逝在大火中的宅院。
「那是多少人的鮮血堆砌出來的啊!」
「他們的血,你也有分!」獨孤恨口氣已經極度冰寒。
「就是我有分,所以今天要以你我的鮮血祭告亡靈!」寒擎長劍刺出,招式兇猛。
「孽徒!」獨孤恨攻勢更狠毒,幾招之間,就把寒擎逼到林道邊緣。
石泠顫抖著爬起身。剛剛的撞擊讓她頭昏腦脹,全身劇痛,但一見到寒擎有性命之虞,她立即衝上前,準備救人。
誰知有數枚飛鏢比她更快,咻咻射向獨孤恨,他正一腳踢下寒擎,察覺背後有異聲,立即轉身閃過。
「果然是你,獨孤恨!」一個身形偉岸,面容嚴肅的灰髮男人飛身而至。
「呵!原來是天下第一名捕田沖。三十年未見,你是愈來愈有名氣了。」獨孤恨盯緊來人。
「我窮盡三十年的工夫,就是要逮你歸案。」田沖濃眉一凝,寶劍在握。「三十年前,你這個大魔頭突然消失江湖,原來就是秘密立了絕命門,我早該猜到了。」
「現在見到,你也死得瞑目了。」獨孤恨語氣冰冷,先發制人,搶先出招。
兩人功力相當,一時之間戶飛沙走石,枝葉顫晃,風雲變色。
石泠在漫漫塵沙之中,扶住了寒擎,憂急地道:「寒師兄,你要不要緊?」
「我不要緊……」才說出一句話,寒擎又吐了一口血。
「我帶你走!」石泠想要背起他,他卻將她推開,定睛凝望她。
她沒有為他掉淚!他心神一黯。
「這兩年來,你的心還是給了風無垠……」
「寒師兄,你在說什麼?」
他為什麼提起那個令她心痛的名字呢?石泠如被錐刺,搖了搖頭,欲撐起寒擎的身子,這才發現她也受了內傷,右手舊傷又隱隱作痛,她根本無法背他。
「師妹,我看過你畫的觀音圖,很好看......」寒擎握住了她的手。
那有力的接觸讓她心慌,寒師兄是怎麼了?
她扭轉手腕,急急地道:「觀音菩薩一定會保佑師兄,我們趕快走。」
寒擎感覺她的掙脫,頹然苦笑。三言兩語,豈能盡訴他的心意?他隨即目光一斂,輕聲道:「有人來了,你快走!」
「我們一起走!」
「不!我受傷了,分開走才能各自保命。」寒擎察覺到幾十個人的腳步聲,心一緊,立刻放開石泠的手,將她推人草叢中,自己也順勢滾下山坡。
「寒———」石泠一驚,正想追上前,卻看到一堆人沖人樹林,個個搶上前幫田沖圍剿獨孤恨,她又慌張地躲藏起來。
只見獨孤恨身陷重圍,功力越發地強悍狠毒,可江湖各大高手聯袂出招,完全封住了他的攻勢,砍上他的刀劍也愈來愈多了。
這不是她想見到的結局啊!她原先只希望絕命門解散,掌門和師兄各有安頓。她明白,她不是天,她不敢也無權決定別人的生死,但是命運陰錯陽差,又讓她間接裁決掌門和師兄的生死!
「不是這樣啊!」她喃喃地道。忽然看見風山河也在人群之中,她又慌又驚,又羞又懼。她不怕被抓,也不怕綁赴刑場,但她就是無顏見他老人家!
是她虧欠風家,也是她愧對風無垠。驀地心頭絞痛,她咬緊牙關,摀住了胸口的疼痛,匆匆沒人深廣浩瀚的山林裡。
一個男子站在遠遠的樹下。他連日趕赴絕命門,卻因功力盡失,體力不如人,反倒讓江湖人士後來居上,搶先攻人了絕命門。而此時也因為他沒有武功,所以無法協助擒拿獨孤恨。
正當他流目四顧時,驚鴻一瞥,恰恰好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溫煦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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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黑,石泠腳步遲緩了。
雖說她自幼長在這個深山絕谷之間,但她很少外出,尤其不識山徑,更何況是這種根本找不到路的密林。
腳步踉蹌,心口仍然疼痛,她幾度休息養氣,才稍微感到舒服。然而她怕遇見風山河,更怕獨孤恨回頭殺她,她又拚命向前走。
咕地一聲,她差點嚇得停止呼吸,原來是一隻鴟梟,正瞪著大眼看她。
腳下一條蛇快速溜過,又讓她嚇得跳起身,然後是數只蝙蝠拍著翅膀吱吱飛過,揚起一陣難聞的味道。
天!哪裡才是她容身之處?她甚至不敢死,只因她也不敢見風無垠!
她無力地靠上樹幹。她應允風無垠,要把他的分也一起活下去,但她愧對人鬼兩界,她竟是無處可去!
仰望四周的參天古木,感覺到酸酸熱熱的溫水流過了臉龐,滑人了嘴角……是鹹澀錐心的刺痛味道。
她的心被緊緊揪痛著,她眼前都是水霧,什麼也看不清楚。
在水波迷濛中,隱隱約約地,她看到了風無垠。
他仍是溫煦如春風的笑容,一步步地走向她。
日已昏,是鬼魂出現了吧!她睜大眼看他,沒有恐懼,沒有羞愧,眼裡的熱流依然滔滔無竭。
「泠兒!」他喚了她。
他終於來索命了!石泠因激動而顫抖。她不怕他索命,她願意到陰間陪他!
「泠兒,不要怕,我不是鬼。」風無垠已經完完整整地站在她面前,心疼地望著久違的面容。
「風無垠……真的是你?」石泠舉起顫動的右手,不敢摸向他散發出溫熱氣味的身子。
風無垠把她的手拉到心口,讓她感受他的心跳,微笑道:「是我。」
「你……」摸到熟悉的心跳,她的眼睛完全模糊了。
「泠兒,你哭了,你知道嗎?」他以指頭輕柔地拭去她滾滾滴落的淚水,那是她為他流下的珍珠。
「我……我不會哭……」他曾說她是無情無淚的冷心肝,她怎麼會哭呢?
「你真的哭了。」他忘情地凝視她的淚水。
「我不哭的……」石泠嘴上倔強地否認,淚水還是串串滴落。
「那天晚上,你也是哭的。」
「我沒哭!」
風無垠掬下了她的淚水,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將淚水摩擦到她的掌心,柔聲道:「你說,這是什麼水?」
她感受到兩人掌心的摩挲,也感受到他手心的熱流,但她還是搖了搖頭。
「那只是熱水。」
「非也。」風無垠笑著靠近她的臉,再以指頭拭著她的淚痕,逆流而上,停在她的眼瞼下,深深望進她的眼底。「這是你的淚水。」
真的是眼淚?石泠呆住了,她真的會流淚?她果真不是無情無淚!?
她又看不清楚他了,是淚水嗎?就是淚水遮住了她的視線嗎?
她用力一眨眼,感覺淚水滑下臉頰,眼睛沒了水霧的遮擋,她又看到他朝她微笑。
「不要懷疑,你有情、也有淚,你會哭。」
「我——真——的——哭——了?」她顫聲問著。
「我愛哭的泠兒呵!」風無垠慨歎一聲,將她擁入懷裡,兩手用力地圈緊她,低頭親吻她的額頭,無語地訴說他的疼惜。
石泠在他的懷中只是哭,她有太多的委屈和憂傷要告訴他。
「風無垠,是我害死你的啊!對不起!對不起……」
「你沒有害死我。」他一再地揉撫她的長髮。「我知道你是故意刺錯地方,為我們兩個留下活路。」
「可是你死了!」石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把你葬了!你死了呀!」
「泠兒,你再看清楚,我沒有死。」他輕抬起她的下巴。
「可是……可是……」沒錯!他是活生生的風無垠。
這怎麼可能?她的心在狂跳……
「別可是了。」風無垠打開了衣襟,毛出胸口上的兩道疤痕。
兩道疤痕靠得很近,凸顯出猙獰的肉疤和縫線痕跡,令人猶能感覺當時撕裂的痛苦。
「我拜了丁漢唐為師,他又把我縫補起來了。」他輕笑著。「他技術純熟,補得又好又快,只是我再也禁不起第三次在心口上挨刀了。」
石泠摸向那道肉疤,慢慢地證實了他的生命。
死生契闊,竟得相見!她忍不住淚水又紛紛飄墜。
風無垠輕歎著。他原是想讓她看傷口,讓她相信他的生還,誰知又招惹了她的眼淚。
「痛———你一定很痛———」石泠輕輕撫著肉疤,心頭也痛得無以復加。
「不痛了。」他又摟住她,讓她貼在他的心口聆聽他的澎湃心音。
他的心臟搏搏跳動著,那一鼓又一鼓的振動聲撫慰了她的愧疚,她伸手抱住他的身子,緊緊地貼住她的眷戀。
「是我笨,用這種方法救你。」淚水流到了他的胸膛,仍是不安。
「拎兒,不要再說這種話,我知道你的心。」
她的心?石泠順著他的胸口往上看,那是她心所牽繫的風無垠。
原來,她千回百折的心思,就是為了那張溫煦柔和的笑臉。
「我的心……有你。」她很艱困地解釋她的感覺。
他毫不遲疑地摸向她的心口,深深凝望她。
「我的心也有你。」
她震撼住了,吶吶地說不出話,淚眼鎖住了他眼裡的深情。
「泠兒,不要再哭了呵!」他親吻她的眼皮,輕柔地吸走她的淚水。
她癱瘓在他的溫柔裡,淚水還是不聽話地滑了下來。
「唉!」他憐歎一聲,吻向她的淚痕,順流而下,吻住了她啜泣的小口。
他唇瓣上的軟熱讓她化成了一彎流水,再也不是稜角分明的石頭了。
「泠兒,好乖,不哭了。」他捧著她的臉蛋,柔柔地吻著她的唇、她的頰,一再地汲取她的淚水,也一再地熨平她的激動。
「我……我不配……」石泠避開他的吻。有生以來,從來沒有人這麼溫柔地對待她,她是做了什麼好事?積了什麼功德?
「沒什麼配不配的,只要是我愛你,那就對了。」
「你是天塹山莊的大少爺,人那麼好。」她想要推開他的懷抱,卻是無法動彈。「我是個出生不明的殺手———」
「你從來不是殺手,因為你沒有殺過人。」
「我差點把你害死了。」石泠咬著唇。
「泠兒,你聽著。」風無垠以兩掌捧住了她的臉頰,讓她看著他。「我沒有死,我回來找你,就是要帶你一起回去。」
「不……」他愈是待她好,她愈是自慚形穢,只想逃開他。
「泠兒,別這樣。」他仍然耐心地安憮她。
「我心疼你、掛念你,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我不配!我不配!」她仍然大聲嚷著。
「你不是也愛我嗎?」
好難回答的問題!她哭道:「我不知道啊!」
風無垠又將上衣往下邊拉開,露出肚子上的幾抹疤痕。
「那晚你不得不殺我時,卻在我肚子刻上『平安』兩個字,不就是希望我平安無事嗎?」
石泠指尖微顫,撫上那劍刃劃出的「平安」。她猶記得狠心刻劃的當時,在心中早已祈求過千萬遍,就是要讓風無垠活下來!
她的手指滑移著,摸到了她最早刻出的「石泠」,如今她的名字和心願都刻在他的身上,天啊!她到底在他身上造成多少傷痕?她要如何彌補他的傷口?
難以抑制傷心難過,她又抱住他嚎啕大哭。
「我就是要你平安啊!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的心也好痛啊!」
「現在我們兩個都不痛了。」風無垠為她的真心而心疼,摟緊了她,任她在他的胸膛上哭泣。「泠兒,讓我疼你、愛你一輩子,好不好?」
石泠泣不成聲,她把有生以來的淚水和情意都傾洩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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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的客棧大堂熱鬧非凡,為殲滅絕命門而慶祝。
風無垠站在樓梯欄杆邊,聽了一會兒的談話,便踅回後頭的房間。
房門打開,石泠正面對滿桌佳餚發楞。
風山河的聲音在他身後出現。「垠兒,你沒事回房休息吧!」
「是,爹,我陪泠兒吃完飯就回去。」
「風老爺。」石泠低垂著頭,低低喊了一聲,逃避了風山河銳利的目光。
「你武功都沒了,別學過去一般逞強。」風山河仍對兒子仔細囑咐,又看了石泠一眼。「不過這客棧裡多的是江湖高手,也不怕有人害你。」
「爹!」風無垠知道父親是多此一說,他怕石泠難過,忙道:「您先去休息,孩兒待會兒就回去。」
送走父親,掩好房門,風無垠坐到桌邊,見石泠仍是神色不安,於是輕拍她的手背。
「在我爹面前,你就是玲瓏,你別想那麼多了。」
石泠仍是低垂著頭。
他夾起一塊肉片送到她嘴邊。「你還沒吃飯?萊都涼了。」
「我……我自己吃……」她臉上露出紅暈。
「以前不都是我餵你?」
「那時候是我受傷,我……」其實那時是她不解兒女滋味,他喂,她就吃,怎知那一湯一飯都是他的情意!
「好久沒餵你了,再讓我喂幾口。」他笑著把肉片送進她微張的小嘴。
石泠細嚼慢咽,眼眶又盈滿了淚水。
「哎呀!又哭了!」他輕輕吻去她眼角的淚珠。「你不哭則已,一哭就不可收拾啊!」
她避開了他,問道:「掌門他?」
「死了,自盡死了。」他語調盡量平靜。
「啊!」石泠兩眼發直,卻是沒有眼淚,低歎一聲。
獨孤恨武功高強,孤傲一世,睥睨江湖,他絕不可能死在別人的手裡,也許自盡才是他最好的死法吧。
「泠兒,都過去了。」風無垠輕輕握住她的手。「你引我們殺人絕命門,遏阻了以後可能更多的買命生意,是你救了更多的人,功德無量。」
「我沒有那麼偉大。」石泠低垂著臉,又問:「我師兄他們?」
「一個也不見。以後再也沒有冷月寒石四大殺手了。」
「沒有了……」石拎想到昔日師兄苦心教導的光景,神色變得黯然。
「泠兒,莫再提起掌門和師兄的字眼,從現在起,你是玲瓏了。」他誠摯地望著她。
「你怎麼可以決定我的命運啊!」石泠突然喊了出來,她想到重傷的寒擎,想到毀於一旦的絕命門,心緒錯綜複雜,不覺又流淚道:「你為什麼要改變我的命運?為什麼要教我這麼多事情?你教我笑、教我哭、教我懂得愛人,我好煩啊!我本來沒有這麼多煩惱的……」
「泠兒,我沒有改變你,我只是讓你恢復本性,我要你當個正常的姑娘啊。」
「我惡性難改,何必在我身上下功夫?」
「泠兒,不要看輕自己,你本性善良,何來惡性?」風無垠輕輕摟她人懷。 「我知道你很難過,但絕命門的消滅不是你的錯,就如同當初我的死,也不是你的意思。上天自有她的安排,就是要讓我們的命運連結在一起。」
「我們?」她的淚水撲簌簌落下。「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見到風無垠未死,她的確喜出望外,可是激情過後,她還是自慚形穢,尤其在見到風山河看她的眼神之後。
那眼神告訴她,他知道她就是殺手石泠!害得風無垠兩度死去、武功盡失、還整整臥床兩年的兇手……就是她!
她是個壞人!
「為什麼不能在一起?」風無垠憐惜地親吻她的臉頰。「泠兒,我要娶你為妻。」
好像一聲鞭炮在她耳邊炸開,石泠頓覺暈眩無力,妻子一詞對她來說是陌生的,那意謂跟一個男人相守一世、生養小孩,她可是從來不敢想像!
「我們當了夫妻,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他在她耳畔柔聲說著。
「不……」
「其實在兩年前,我已經準備娶你了。我之所以到濟南府一趟,就是請凌伯伯幫忙,請他認你為親戚,再名正言順把你娶進門。」
「你爹不是知道我的底細了嗎?」石泠撫向右手的痛處,心底也痛了起來。
他發現她手臂的異樣,也是輕輕撫道:「我爹聽我娘的話,而我娘喜歡你呀!即使娘知道真相,她還是為你念佛,祈求菩薩保佑你,她是真正心疼你呵!」
石泠想到慈祥的風夫人,臉色變得和緩了,垂下頭不再說話。
風無垠捲起她的袖子,問道:「這是我當初扭斷你手臂的舊傷嗎?對不起……」
「不是,是我白天摔傷的。」石泠立刻放下袖子,低聲道:「我明白你的用心,卻害了你筋脈俱斷……」
「我現在身體已經康復,你也別去想以前的事了。」她能明白他的用心,一切都值得了。風無垠放下心頭重擔,疼惜地問著:「手還痛嗎?」
「不痛,我抹過傷藥。」石泠茫然道:「我好累,想睡覺了。」
「也好,今天發生這麼多事,你該早點休息。」他舀起一匙湯。「先把飯吃完。」
她嚥下了湯,抬眼望向他,一口一口把飯菜吃完。
細嚼慢咽,也是咀嚼品味他的深情。
風無垠喂石泠吃完飯,再為她倒了一杯熱茶,站起身準備離去。
「明早我過來喊你起床,我們一起回天塹山莊。」
就在他正要打開門閂時,一雙手臂抱了過來,他驚訝地轉過臉,她那柔軟的唇瓣就貼上他的唇,羞澀而略帶激動地輕啄著。
「泠兒……」他心頭一熱,也擁住了她,將最深的情意化做一個個親吻。
「我這樣……就是愛你嗎?」她微喘著氣,輕觸他的唇,怯聲問著。
「只要你在我身邊,就是愛我了。」
「是嗎?」她眼裡有著純真的渴望。「我們一起睡覺,好不好?」
「呃……」風無垠驚訝地看她,一時之間,竟忘了繼續吻她。
「聽說一起睡覺可以生小孩……」石泠蒼白的臉上,慢慢泛出兩朵紅雲。「我想生個小玲瓏或是小風無垠,和我一起作伴。」
「哎!泠兒!這事不急。」
「無垠,陪我。」她又啄上他的唇。
唉!英雄難過美人關!他輕拉她的手到床畔,柔聲道:「我陪你睡一會兒,然後就回去了喔。」
她羞怯地點點頭,溫順地躺到床上,他也和衣躺到她的身邊,伸出臂彎讓她靠臥。
她膩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安靜無語,純然地感受他的氣息和心跳。
過了許久,以為她已經睡著了,風無垠勉強懾住自己搖擺的意志力,再吸聞一下她身上的馨香,這才輕輕抽起手臂,準備離去。
「無垠,你說,我肚子裡是不是有小孩了?」她忽然張開眼,尋到了他的目光。
原來她真的不懂!他憐愛地親吻她的額頭。
「還沒有,不會這麼快。」
「那你就陪我睡到有小孩為止嘛!」她聲音好輕、好柔,像是清晨花苞初綻的那一剎那,令人心醉。
他受傷過的心臟瘋狂地鼓動起來,血液沸騰,全身燥熱,想要離開她,卻又捨不得離開,體內的男性衝動也逐漸高張。
「泠兒啊,這樣睡上一百年,也不會有小孩啊。」他的呼吸有點濃重。
「你不舒服嗎?」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石泠嚇到了,恐怕他又有意外,急忙摸向他的心口。「我幫你運轉氣息……」
風無垠閉上眼睛,攤平四肢躺在床上。
石泠見他總是不說話,以為他仍然不舒服,右手伸到他衣襟裡,輕輕按撫他的心臟。
「怎麼?好一點了沒?」
「還沒好……」他開始不齒自己的偷香行為了。
「啊!是我碰痛了你的傷口了。」她碰觸到他凹凸不平的傷疤, 以為是他舊傷復發,她又自責又難過,慌忙就要縮回手。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定睛望她。
「泠兒,我痛!」
「那怎麼辦?」她坐起身子,打開他的衣襟查看傷勢,憂懼交集,滾燙的淚珠立刻滴下。「我去找你爹來。」
她是如此單純地關愛他呵!風無垠頓覺不忍,也是起身拉住她,微笑道:「我唬你的,我沒有事。」
「你又唬我?你真的沒事?」她回頭摸上他的心口,臉上掛著淚痕,仍是憂心地看他,又不放心地摩挲他的心口。
「不!」他無力地呻吟一聲。真要命呵!那隻手摸得他熱癢難當,再也按捺不住,滿腔深情頓時化做熊熊烈火……
他驀然封住她的唇,親吻由淺而深,不斷地尋索探求。
「不……不要挖我的嘴。」她低低呢喃著。她又沒吞毒藥丸,為什麼他又要像以前一樣挖她的口呢?
「你都挖開了我的心,難道我不能挖你的嘴嗎?」
他微笑輕語,馬上又吮吻住她的甜蜜,雙手也擁緊著她。
石泠貼緊著風無垠的胸口,感受他狂躍的心跳,她的舌受到挑動,終於迷惑似的與他纏綿。
纏吻良久,他突然放開她,喘息道:「不行!我們還沒成親……」
他一腳還未下床,她猛然抱住他的腰,語氣堅決:「無垠,我要生小玲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此情此景,他是再也無法當君子了。
「泠兒,你願意給我嗎?」
她不知道要給他什麼,然而她深刻明白,兩年前她早就把生命給了他,她已是他的人!
他對她太好太好,好到她無以為報,只願把自己的一切給他……以謝君恩!
「我給你!」她堅定地回答。
「喔!泠兒!.」
這將是他一輩子珍愛的人兒呵……
「無垠?」她有點害怕,裸裎相對令她心慌意亂,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泠兒,從現在起,你是我的妻子了,我會一輩子疼愛照顧你。」他在她耳邊柔聲宣示著。
原來,相愛的感覺就是緊密貼合,難別難捨,更是深情柏許,一世不變。
石泠終於明白情愛了,只是她無以承受。
人皆有情,一滴清淚從她眼角悄悄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