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媛想要伸手護住胸口,但是她傷口未癒,只要稍微一挪動手腳,全身就痛得像是撕裂一般。
「你傷口該換藥了,你不讓我來換,讓誰來換?」朱翊錚憐惜地看著她。
「叫趙嬸……還有幸兒、福兒也可以。」幸兒、福兒是新來的兩名小丫環。
「她們不會換藥,還是我來。」
「你不能看啊!」
「我是你的夫君,為什麼不能看?」他笑意盈盈,已經為她解開衣襟。
「找太醫呀!」
「太醫不可信,而且我不能讓別人知道你為我而受傷。」
「追魂不也找個江湖神醫過來,叫他換藥啊!」她一臉潮紅,上回她身體虛弱,掙扎過猛,把自己痛得暈死過去,根本不知道朱翊錚怎麼幫她換藥。
可這回她怎麼還不暈倒啊?
「神醫留下藥方,人早就走了,他說你只要乖乖換藥、吃藥,三個月就會痊癒,現在才過一個月而已。乖,不要鬧了。」朱翊錚小心地扶起她的身子。「你胸前背後都有傷,坐起來比較好換藥。」
身子一挪移,她又痛得閉上眼睛,倚在他懷裡嘶喊著:「痛……」
「忍耐一下。」這一個多月來,他發現一個治痛妙方,只要他吻她,她就變得迷迷糊糊,忘了一切,此時,他更不會吝惜他的親吻。
「唔……」她頭枕在他的肩窩,感覺額頭、臉頰又落下了密密的吻雨,全身頓時酥軟放鬆了。
他解開纏裹的布條,再度看到那觸目驚心的劍傷。當初短劍後背穿入,前胸透出,刺破棉被,又在他的胸口刻出一抹血痕,若無她的抵擋,只恐怕就是他被釘死在床上了。
看到她因他而疼痛受苦,心中更加疼惜不捨,他細心地拭去舊藥,敷上新藥,再拿了乾淨的白布條為她包紮,該是扶她躺下了,他仍是眷戀著抱住她。
「我好累……」嬋媛疲憊至極,根本無法久坐。
「你好好睡一覺。」他輕輕地扶她臥下,為她拭去額頭上細微的汗珠。
「王爺,你忙,不用陪我。」
「就是因為我忙,才要抽空陪你。」朱翊錚握住她的手,歎了一口氣。「唉!日本打朝鮮,東南沿海鬧風災,陝北是蝗災,才剛分封諸王,鄭貴妃又在吵鬧不休,皇兄什麼都不管……不說這些了。」
「王爺,做你該做的事。」嬋媛什麼也無法幫他,只能捏住他的手掌。「你是萬能的孫悟空啊!」
「孫悟空讓你這個如來佛給收服了。」他吻上她的眼皮,讓她合起了睏倦的大眼。
嬋媛來不及害羞臉紅,他的吻讓她意亂情迷,腦袋昏沉,很快就睡著了。
確定她已入睡,他才再度解開她的衣襟,直直望到下腹部。
這裡還有一個很深的傷口,傷得很嚴重,嚴重到足以毀滅她養兒育女的心願。
他仍然為她換藥包紮妥當,朱翊錚的心情變得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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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冬雪初融,暖陽曬進房內,嬋媛半倚在床上,目光隨亮麗的日影移轉,心情也開朗許多。
朱翊錚還是很忙,每天一早就要到司禮監去幫忙奏章朱批,晚上還有許多大官要請他吃飯,人人都知道,自從五王爺兩度遇刺後,變得更加放浪形骸,任何宴請來者不拒,頗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縱情放蕩。
嬋媛瞭解他,為求自保,並解除皇族對他的戒心,他只能這麼做。
每天夜裡,他仍會回到房間,握著她的手,兩人一起躺在床上聊天、談國事。有時候她先睡了,他就悄聲鑽進被窩,仍是握住她的手,伴她入眠。
這就是夫妻吧!嬋媛甜甜一笑,也許有一天,她真的會和他生兒育女……
這幾天他似乎愁眉不展,心事重重。對了,晚上她一定不能先睡,要陪他聊天解悶才是。
「王妃,王爺交代說如果太陽出來了,就問王妃要不要去曬太陽?」幸兒過來問著。
「嗯,我們去找喜鵲聊聊吧!」
兩個小丫環乖巧聽話,一左一右攙著王妃,往院子外邊的喜鵲房間而來。
還沒走近房間,隱約傳來嗚咽的啜泣聲,嬋媛聽著聲音十分熟悉,疑道:「是趙嬸?她來了怎麼不來看我?」
「趙嬸?怎麼會這樣?」這次是喜鵲的哭聲了。
「就只有一個骨灰罈子回來呀!」趙嬸哭得傷心不已。「我看著大小姐長大,如今她就變成一堆灰了……」
「不會的,一定是搞錯了,」喜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能讓小姐知道啊!老爺在朝鮮生死不明,現在又出了這件事,小姐傷勢那麼重,不能告訴小姐啊!」
「二小姐……嗚!」趙嬸想到心痛處,一哭不可收拾。「神醫大夫說二小姐不會好了,就算她救了王爺,可女人不能生兒子,遲早王爺要變心的啊!」
「嗚嗚……」喜鵲哽咽著。「趙嬸你別哭了,見了小姐不能哭的呀!」
門外的幸兒和福兒再怎麼遲鈍,也聽出端倪了,兩人做個眼色,正想扶王妃回去,但嬋媛卻用力掙開她們,大步推開房門進去。
趙嬸和喜鵲一下子止住哭聲,呆呆望著臉色死白的嬋媛。
「是誰的骨灰回來了?」
「是……」趙嬸忍不住悲傷,還是說了:「是大小姐!」
「晉哥哥呢?」
「晉少爺沒有回來,只托人送了一封信和大小姐的骨灰罈子回來。」
「那我爹又是怎麼回事?」
「小姐,你別問了。」喜鵲好害怕,小姐快撐不住了啊!
「趙嬸,說!」嬋媛沒有理會喜鵲。
「我家老趙說……老爺去幫朝鮮打日本,遇到偷襲,別的將軍怕死,不去救他,老爺已經好多天沒有消息了……」趙嬸不敢再哭,只是拭著淚水。
「這件事我自己會問王爺。」嬋媛突然覺得兩腿發軟,立刻扶住了福兒,嘴裡仍吩咐道:「幸兒,你去備轎,我要回將軍府。」
趙嬸抓住嬋媛的手臂,哭道:「二小姐,你的傷還沒好,不要走動啊!」
「我要回去看姐姐。」嬋媛面無表情,語氣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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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的寒梅在暖陽下瑟縮地顫抖,承受不住輕柔的東風,瓣瓣飄落,吹落地上,滾過池畔,在冰寒的水池上載浮載沉。
嬋媛顫抖著走進嬋娟的房間,趙叔說,他們讓大小姐睡在她的房裡。
掩上門,彷彿又聞到姐姐的馨香,還有房間裡時常瀰漫的藥味,只是不再有那位疼她的姐姐了。
一個小小的罈子放在桌上,旁邊供了香燭和素果,還有一封信。
看到罈子上頭刻出的「嬋娟」二字,嬋媛再也抑遏不住悲痛,淚如泉湧,滴滴掉落,糊濕了信封上的熟悉字跡:父親大人楊浦親啟
那是晉哥哥的字,為什麼?晉哥哥你帶了姐姐出去,不是應該過著幸福的日子嗎?為什麼姐姐會死了呢?
嬋媛猛地撕開信封,素白紙箋只有短短兩行字:
半身骨灰,芳魂歸家。楊晉無顏,天涯飄零。
嬋娟逝於萬曆二十三年正月十九。
死了!姐姐真的死了,晉哥哥不會說謊的,可晉哥哥你為什麼不回來呢?姐姐不在,爹也不在了,她還有什麼親人啊?晉哥哥,你回來呀!
嬋媛抱住了骨灰罈子,身子一軟,坐倒在地上放聲大哭,身體好痛,不只是傷口痛,而且也是深深的心痛,兩年多的等待,竟是盼到一個惡耗啊!
「王妃!」幸兒和福兒跑了進來,攙扶起哭得全身無力的她。
「王妃,請保重身子。」幸兒體貼地拿手絹為她拭淚。
「你們出去,讓我靜一靜。」
清淚無盡,白燭亦有淚,嬋媛坐在桌前,愣愣地對著骨灰罈子掉淚。
不再有親人了!爹爹、姐姐、晉哥哥全在一夕之間離她而去,從此她是孤伶伶一個人……甚至將會無子無女……王爺畢竟不是她的親人,她只是他的附屬品、掛名的妻子,他可以隨興對她好,讓她過榮華富貴的生活,然而一朝春盡紅顏老,當她不能再扮作美少年,也不能為他生下兒子時,他還會柔情待她嗎?
原來自她受傷醒來之後,一直是在作夢,作著癡心妄想的美夢啊!
沒有心了,哭得心都破碎了,眼淚又是一串一串地掉落。
「嬋媛!」
在她受傷的那晚,她也聽到這個呼喚,她又心痛了,是不是死神在召喚她?
桌邊落下一個黑影,她緩緩抬起頭,了無生意。
濛濛水霧中,她見到了朱翊錚。
他憂心仲仲地看著她,俯身輕拭她的淚痕。「嬋媛,我們回家吧!」
嬋媛?他知道她是楊嬋媛,不是楊嬋娟?她釋懷了,她犯了欺君之罪,他一定會把她處死,也好,就死了吧!
眼前一黑,再也沒有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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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抱著她奔馳,冷風撲過臉頰,他把她埋進了心窩,不再面對淒風苦雨。
渾身都好痛,又是誰在擺弄她的身體?
朦朧睜開雙眼,原來又回到了王府,她失望至極,雙手亂揮,推開了身邊的人,哭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姐姐啊!」
朱翊錚立即擁她入懷。「這裡就是你的家,你別鬧了。」
「不是!這裡不是我的家!」她拚命掙扎,瞪視著眼前的人。
他以為她清醒了,按住她的肩頭。「你看清楚了,這是你的房間,我是你的夫君,你冷靜下來,我幫你換藥。」
「不要!」她痛苦地搖頭哭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把我爹送到戰場?你根本不顧我爹的性命!」
朱翊錚無奈至極,原本是兩個藩國的爭戰,偏偏大多數朝臣為了彰顯天威,力主出兵援助朝鮮。他明知朝鮮苦寒,不宜出兵,卻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岳父深陷重圍,生死不明。
「你不要擔心,你爹用兵三十年,他一定會平安無事的。」他安慰著她。
「你胡說!」她大聲嚷了回去。
「我已經叫追魂去遼東探查,他會想辦法救出你爹,我再去求皇兄讓你爹調離東北……」
「不用王爺費心了。」嬋媛垂下頭,她這個冒牌貨憑什麼和他吵架呵?大眼抬起,濡濕的睫毛輕輕眨著。「爹和姐姐死了,晉哥哥也不回來了,王爺既然知道我是假的,臣妾有罪,求您……求您快把我廢了,處死我吧!王爺,求求您啊!」
「你在說什麼?」唉!她就是想不開?
嬋媛心思又狂亂了,想到將孑然一生,她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淚如雨下。「他們都不理我了!我不要活了,王爺,求求您成全我,讓我死掉啊!」
「你不能死,你要為我活下去!」
「不要!我不要!你都不顧我爹了,我何必話為活下去?」
「嬋媛,我要你,你要活下去!」朱翊錚抱住她,一字字地命令著。
「你不要我的!」她使勁地推開他,卻是無法掙脫他的懷抱,她心頭又急又亂,只能哭喊道:「你是王爺,要男人有男人,要女人有女人,你要我做什麼啊?你只會玩我、戲弄我……」
「嬋媛,我愛你!」
嬋媛如遭雷極,這短短五個字穿過她的耳朵,湧進她的血流,直直撞擊到她已經脆弱不堪的心臟。
她忘了掙扎,忘了哭泣,更忘了眨眼,淚眸相對,癡心難解。
這怎麼可能?他也哭了?
她淒淒地笑了。「你只愛扮作男裝的我……」
「小傻瓜!」朱翊錚親吻她的淚,柔聲道:「你穿什麼衣服都好,叫什麼名字也無所謂,我只認得你這個愛和我吵架、又懂得體貼我心意的小姑娘,只有你才是我一生一世疼愛的妻子。」
「不!」她還是不敢相信,即使他的親吻是那麼真實,但她心裡還是有太多的死結。「你喜歡男人。」
「我是不喜歡女人,但可沒說我喜歡男人。」他的笑容印在她的臉頰上。「我誰都不愛,我只愛你,嬋媛。」
「王爺……」
「別再叫我王爺,我是你的夫君,朱翊錚。」
耳鬢廝磨,氣息相依,她貼著他的臉,情緒激動,顫聲喊出了低回千萬遍的名字。「翊錚!」
「別哭啦,又變成小孩子了。」他摟抱著她,輕輕撫摸她的亂髮。「聽話,不要亂動,你的傷口裂開流血了,我幫你上藥。」
「痛!好痛!」嬋媛這時才知覺傷口劇痛萬分,抓緊了他的臂膀,淚流不止。
「乖,不痛了。」朱翊錚柔柔地吻上她的小嘴。「你爹沒事,安心睡吧!」
「唔……」她又昏沉了。
所有的痛楚和悲傷,隨著他的溫情,漸漸碎裂消失,融成冬季最後的雪水,與那飄落的梅花長埋地下,又化作來年新生的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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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折騰,嬋媛創傷復發,又惹上風寒,足足在床上躺了兩個月。
「嗚……姐姐。」嬋媛醒來,發現又淚濕枕畔了。
「小姐,你夢到大小姐嗎?」喜鵲幫她拭了淚水,努力笑著。「大小姐知道你變得這麼愛哭,一定要念你一頓了。」「你不也陪我一起哭?」她輕輕擰了喜鵲臉上的淚痕。「快擦了吧!要是王爺見到了,他也要念你一頓。」
「王爺罵喜鵲,小姐要幫我求情啊!」喜鵲耍賴著道:「好歹人家也幫王爺捏死壞人,害我作了好幾個月的惡夢,王爺還沒幫我收驚呢!」
「哇!丫頭恃功而驕!該把你還退了。」嬋媛笑著坐起了身子。
喜鵲扶著她,幫她墊好靠背的枕頭,一面扮著鬼臉。「小姐趕不走我的!嘿嘿,只要阿追跟著王爺,我也一輩子跟著王妃當丫環。」
「你要嫁人,不能當丫環了,以後你大肚子,我哪敢讓你服侍啊?」
「小姐你取笑我?我就算挺了肚子,我也要每天幫小姐端水送茶。」
「算了吧!你現在有兩個小幫手,早就好吃懶做了。」嬋媛指了她身後的兩個人。
幸兒捧著熱手巾,福兒倒了一杯熱茶,正乖乖地等候著。
「幸兒、福兒,東西就送上來吧!」喜鵲趕忙招呼著。
嬋媛這幾個月來老是病著,沒空和她們說話,以致主僕之間還是有點陌生,她也是微笑道:「你們兩個很乖,不懂的事情再向喜鵲姐姐請教。」
喜鵲讓開床邊的位置,讓她們上前侍候嬋媛。「對,我要教你們幾招丫環求生秘笈,首先就是躲王爺,你們一定都被王爺嚇過,他走路沒有聲音,所以不時要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幸兒學了第一招,立刻向後張望,果然……嚇得臉色發白。
喜鵲還是說個不停:「要是王爺來了,你們就要藉機尿遁、水遁、茶遁、飯遁,免得王爺吩咐你們去幫哪一個侍衛煮飯倒茶……」
嬋媛抿嘴笑著,望向喜鵲身後的人。「一個壞丫頭!」
「是該把她嫁人了。」低沉的男人聲音出現了。
「呃!王爺好!」喜鵲僵硬地轉過身子,嗚!她真是時運不濟呵!
「追魂回來了,你去幫他泡壺茶吧!」
「阿追回來了?」喜鵲掩不住驚喜,看到門口的莫追魂,還有……「老爺!」
「嬋媛,你看是誰來了?」朱翊錚笑容滿面,扶她坐直身子。
「爹!」嬋媛也望見滿臉風霜的父親,她頓時熱淚盈眶,激動地想要站起。
「媛兒,坐。」楊浦走到床前,也是紅著眼眶。「你受傷了,要好生休養。」
父女相見,仿如隔世,久久不能言語。此時,朱翊錚把所有的人趕了出去,自己也帶上房門離開。
「我都好了!」嬋媛抓住父親粗糙的雙手,掉下興奮的眼淚。「才聽說朝鮮停了戰事,您就回來了,一切都好嗎?」「我也很好,是五王爺運作調我回來的。」楊浦坐到床沿,問了這兩年來最擔心的事情。「王爺知道了真相,還待你好不好?」
「很好,他對我很好。」
「也許我是多此一問,他對我的用心,就看得出他對你的心。」
「爹?」嬋媛不知道朱翊錚做了些什麼事,他從來沒告訴她。
楊浦笑著解釋道:「他叫莫追魂帶了密函,以私交請遼東總督出兵支援。我們圍王京一個多月,始終攻不進去,莫追魂倒像個神人似地,潛到城裡砍了日本人的主帥,城破解圍,正好朝廷也下令改派我任浙江總兵官。」
「爹又要走了?」
「盤桓幾日就離開。媛兒,你怎麼一直哭?你以前從來不會哭的啊!」楊浦安慰著:「你忘了嗎?凡朝中官員與皇族聯姻,是一律不准留在京師的,這次爹到浙江管教幾個海賊,你就不必擔心了。」
「爹,我長得愈大,變得愈膽小了。」嬋媛抹了眼淚,仔細看著父親。
兩年半不見,父親鬚髮盡灰,臉上又刻出不少皺紋,形容變得更加蒼老,如果在以前,還有晉哥哥可以分勞解憂,如今……
「爹,您不要當官了,留下來讓女兒孝順您。」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媛兒,你爹可是堂堂的天朝飛將,怎能輕言引退?」他笑著拍拍女兒。「你快幫爹生幾個外孫,爹就很開心了。」
「這……」嬋媛低了頭,默不做聲,好一會兒又抬頭道:「晉哥哥……」
「不要再講起他的名字!」楊浦臉色一變。「那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那讓姐姐留在家裡,我好隨時回去看她。」
「隨你吧!」
看來姐姐的死,讓父親更加無法原諒晉哥哥,嬋媛輕歎了一口氣。
「其實這兩年發生很多事,如果姐姐嫁過來,恐怕更會承受不住。我夢見姐姐,她過得很好……」
「別說這些事了。」楊浦氣在心頭,但他不願遷怒小女兒,於是放緩了神色。「我們父女難得見上一面,今晚五王爺為我辦了一席洗塵宴,你也來嗎?」
「還有其他朝臣和王族吧?」嬋媛微笑搖頭。「翊錚不會讓我出面的,正好我這幾個月生病,他連宮裡的節日宴會也不帶我去了。」
「他把你保護得很好?」
嬋媛點點頭,臉上出現了微微紅雲。「明天我再為爹接風。」
楊浦看到女兒的幸福神采,他真正放心了,笑道:「王爺對你那麼好,你別顧著老爹。快養好身體,為王爺生個兒子吧!」
有了子女,才是真正的幸福吧!嬋媛絞著指頭,一顆心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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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臘燭從紅紗籠透出微弱的光芒,等待夫君的歸來。
朱翊錚洗去身上的酒味,輕聲進房,解去衣衫,再輕聲上床。
他照例檢查她有沒有踢被子,再在她身邊躺下,握住她柔軟的小手。
「翊錚,謝謝你。」
「你還沒睡?」朱翊錚感到驚訝,她重傷初癒,這些日子來她總是很早就睡了。他轉遇臉,笑道:「謝什麼?還不快睡覺?」
「謝謝你為我爹做的事。」嬋媛也是看著她,大眼輕輕眨著,在昏紅的燭光下更顯迷幻美麗。
「你爹是我的岳父,我當王爺的使點權謀手段,也要照顧自己的家人呀,」
「你密函請人出兵,萬一皇上知道了,又會對你有戒心,說不定還會怪罪下來,你……你太冒險了。」嬋媛說出了她的擔心。
「既然打了勝仗,那些將軍們只會自誇判斷得宜,把功勞全攬在自己的身上。況且他們陞官發財,還得靠我去遊說,所有利害關係,我都請追魂向他們暗示了,沒有人會笨到和自己作對。」
「可是皇上……」
「我已經不再去司禮監看奏章,就是要皇兄明白,我完全不管國事了。他做一個墮落皇帝,我就當個墮落王爺。」「你不再管朝廷的事?」
「有事的話,內閣大臣還是會來找我商量。另外,我和司禮監那邊很熟,若有什麼重要奏章,只需關照一聲,也可以請他們批紅。」
他做事小心謹慎,處處用心,嬋媛明白,其實他可以不必這麼麻煩,不只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她。
「翊錚。」她主動偎進他的懷中,低聲喚著他的名字。
「有什麼事嗎?」朱翊錚轉身摟抱她,準備哄她入睡,卻摸到一片滑膩柔嫩的肩背。
「你!」他好像摸到燙紅的鐵塊,立刻縮回手,彈跳坐起。
棉被驟然掀起,一股涼意襲上嬋媛裸露的身軀,她打個冷顫,望看他沉默的背影,聽到他濁重的呼吸聲,她突然慌了。
「快把衣裳穿了吧!」他低沉的聲音傳來,好冷漠,好無情。
他還是不想碰她!嬋媛失望至極,既難堪,又驚惶,心底彷彿捲起寒風,一陣陣地吹進她的毛孔裡,狠狠地扯出她的空虛、害怕、畏懼、傷害……
她拿起被子掩住自己,聲音幾乎破碎。「我的衣裙……在……長榻上,請王爺……請……」她淚珠一顆顆掉落,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的哽咽聲敲醒了朱翊錚,他瞬間結冰的心情再度瞬間爆融,他在做什麼啊?她是他的妻子,是他所至愛的親人啊!
「嬋媛,對不起。」他轉過身,以被子裹住她顫抖的嬌軀,再把她緊緊抱入懷裡。「對不起,我不是要拒絕你,我只是習慣這樣做……」
「王爺,是臣妾不好。」嬋媛淚水直流,依戀著他的胸膛,只怕下一刻他又要推開她。「我會在後邊找了一間房,以後我去那邊睡,不會再吵你。」
「你多心了。有些事情,我一直沒機會跟你說清楚。」
低頭吻上她的唇,以行動說出他的歉疚,一再地熨貼、吸吮,直到她的啜泣稍止,又溫柔地舔舐她的淚水,一面娓娓道來:
「嬋媛,我們新婚時,我以為你別有目的,所以我不願意碰你。後來知道了你的實際年齡,你那麼小,我整整大你十歲,我更不敢動你。」
嬋媛吸了吸鼻子,臥在他懷裡,靜靜聽他說話。
「我從小跟著皇兄在宮中行走,他為所欲為,毫無人性。有一次他抓了兩個宮女,自己脫了褲子就撲上去,把另外一個宮女丟給我,叫我跟著他做。」
朱翊錚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要平緩思緒。「那個宮女很小,大概只有十三、四歲,我拉開她的衣服時,她一直哭,求我放過她。那一剎那,我忽然想到娘親,她十五歲生下我,那時候父皇還在裕王府,娘親只是裕王妃身邊的小丫頭,身份低,小小年紀大了肚子,別的妃子老是欺負她,甚至父皇登基之後,也忘了給她一個名分,她……娘親她十六歲就含郁而終……」
嬋媛聽到他劇烈震動的心跳聲,她從被子伸出柔美,握住了他的大掌。
「看到那個小宮女,我想到娘親的下場,我沒有碰她,皇兄在旁邊恥笑我,竟然把她搶了過去,我不敢再看,只聽到她的哭喊……唉!我那年十五歲吧!從此我再也沒有辦法接近女人,特別是年紀幼小的姑娘。」
嬋媛低聲道:「所以你一直在等我長大?」
朱翊錚撫了她的秀髮,又繼續道:「二十歲那年,皇兄封我為親王,所有的人都想和我結為親家,王府一下子送進來兩百個美女和丫環,酒池肉林,香鬢如雲,每天回房睡覺時,床上總是躺著一絲不掛的女人。」
「這張床?」
「我們大婚時候,早就換過新床了。」他忽然喜歡她那酸溜溜的口氣,笑著揉了她的發。「她們沒有真情,使盡手段,只求達到目的。即使是絕色天仙,我只為她們感到可憐,就像剛剛那樣,我會嚴厲地把她們罵走。」
「那些女人呢?」
「一個月內,全部被我送走了,從此五王爺斷袖之癖的傳言不斷。」
嬋媛抬起眼,笑得很溫柔,她好喜歡這種感覺,夫妻相擁,柔情談心,在言談之中,她觸摸到他內心不為人知的一面,就像此刻心貼心,他們毫無距離。
「我都明白了。」她的額頭輕觸他下巴硬硬的鬚根,來回摩挲著。「請你幫我把衣服拿過來,你一定累了,我們睡吧!」
「不拿。」
「啊……」嬋媛驀地全身發燙,窘得把臉埋進被子裡。
「你誘惑我之後,就要睡覺了?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朱翊錚開懷大笑,他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溫香軟玉,心之所愛,投懷送抱,他如果再沒有感覺,就表示他有病。
「你不是不能接近女人?我不勉強你呀!」嬋媛抓緊了裡身的被子,滿臉通紅。
朱翊錚輕易地拉開她的被子,情意綿綿地吻上她的唇瓣,兩手輕撫她光潔的臂膀:「這種事勉強不來的,今晚我要跟你證明,我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原來這就是他要證明的事情!嬋媛不敢再看他,粉頸低垂,羽睫輕眨,眼睛有點濕熱,她怯聲地道:「其實……我今天只是想試試,看能不能生兒子……我肚子上有一個傷,很深,可能沒辦法生孩子,可是……我不信……」
「我只要你,不要孩子。」他擁住了她。
他什麼時候褪去衣衫呢?嬋媛貼上了他結實溫熱的胸膛,氣息為之一窒,全身攤倒酥軟,眼神迷濛。「翊錚,我想為你生兒子。」
朱翊錚望進她的眼眸。「你很愛我?」
她如癡如醉地看著他,雙頰酡紅,羞澀地點了頭。
「愛我,不一定要為我生兒子。」他輕柔地將她放躺在軟褥上,俯身吻了她滾燙的臉頰。「你已經用自己的性命證明你愛我了。」
「夫妻總是要生孩子……」
他搖頭笑了。「有緣的話,就有子女,命中無緣,亦不強求。」
她仰臉望他,心頭很暖,眼睛很熱,大眼一眨,兩道熱淚緩緩滑下。
他疊上她溫軟的身子,吮吻了她的淚水。「別哭,我的新娘子。」
此時此刻,她的身、她的心已完完全全沉溺在他的深情裡,她好願意當他的新娘子,一生一世,永結同心。
「我的夫君。」她伸手抱住摯愛的人,迎向他的深吻。
遲來的洞房花燭夜裡,芙蓉帳暖,人影交纏,軟語相對。紅紗籠透出暈紅光芒,臘燭彷彿也感到害羞,跳動幾下,就熄了火光。
月光悄悄映入,萬籟俱靜,只有那低低的喘息聲在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