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草原正中央有一棵高大的刺槐樹,樹下的阿雷鼻頭正不停的噴著熱氣,並倚著樹幹繞圈子。
芹詩用探照燈對著四周梭巡,直到光束停駐在樹上的枝椏間,才發現有個驚魂未定的男人,正抱著樹枝狂喘不已。
「天亮,你在樹上做什麼?快點下來啊!」芹詩站在吉普車裡,手肘支在擋風玻璃上說著。
「我……我在做什麼?你沒看到下面那頭死笨牛非置我於死地嗎?你快叫它走開!」生平第一遭被追,而且還是被犀牛追,這話要是傳出去,他大概可以接受全球大爆笑節目的訪問了。
「你好厲害喔,竟然可以跟阿雷跑這麼遠的路,你體力真的很不錯喲!」
「你少在那邊說風涼話,快叫它走開,上面蚊子多死了!」
「你真是沒有常識,你不曉得犀牛都是近視眼的嗎?它要是看得到你早就把樹撞倒了,所以趁它還沒看到你時,你趕快跳下來。」芹詩讓兩名工作人員騙走阿雷,好讓天魎在無後顧之憂下順利脫離險境。
在確定阿雷已離他有數十公尺遠,天魎才從樹上一躍而下。
「你怎麼了?沒事吧!」芹詩看他滿臉塵土,頭髮也散亂不堪,而最讓她於心不忍的是他的舊傷還未痊癒,這一跑,不是讓他痛上加痛嗎?
「沒事?如果你的傷口還沒好,卻還得為了保命不停地跑,看你受不受得了。」
神經一旦鬆懈下來,天魎才逐漸感覺到胯下傳來的劇痛。
「我……我哪知道你會去踩到阿雷,阿雷最討厭人家碰它了,也難怪我叫都叫不住。」芹詩一臉委屈。
她又開始搞這招了!
怯憐憐的哀兵姿態,夾帶著弱女子本能的惶恐表情,再掬一把辛酸淚在眼眶,令人想罵她的恐氣頓時就像被雨澆過般,一下子就灰飛湮滅。
「好了好了,算我今天沒看黃歷就出門,命中注定這總行了吧!」看她那張可憐兮兮的臉就像是被丟棄的流浪狗,讓他捨不得再多罵兩句。
兩人回到吉普車內,此時,晚風送爽,淡霞拱月,在非洲的大草原上,四周飄來草原上鮮芽的淡氣,不禁讓他們感到心曠神怡。
「我剛才對你太大聲,有沒有嚇到你?」天魎為她抹去頰邊淚花,不知不覺地心疼起來。
「有,我快嚇死了,你對人家那麼凶做什麼,我是去殺人還是放火,你講話非要那麼大聲不可嗎?」趁著這股優勢,芹詩得理不饒人。
「今天的事我們先別提,免得老在口舌上傷和氣。」他深知這種事在她心中已根深蒂固,不是一次溝通便能化解。
「嗯。」她也不想每次都和他針鋒相對。
他不語的遙望遠方皮梭和幾個工作人員對著阿雷好言相勸,不停的誘拐它回牧場去,三、四個人七手八腳的蠢樣,讓他看了著實好笑。
「你看,野生動物這麼可愛,你要是不拿出一點錢來救助它們,它們可真的會瀕臨絕種,像阿雷那種白犀牛,全世界已剩沒幾隻了,我大約估算過了,要是能先拿個二、三十萬美金出來……」
「親愛的,能不能別老是談錢的事情?」
「你……你叫我什麼?」她屏住呼吸,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這樣叫她。
看著她一副見鬼了的表情,天魎還以為是他自作多情,連忙收回嘴。「沒……沒什麼,你要不習慣我就別這樣叫了。」
「不是,我是沒聽清楚,要是你不介意講清楚一點,我會……我會仔細聽的。」
在這樣星月輝映的夜晚,芹詩真想聽他多講一些浪漫的蜜語。
看到她沒有生氣的意思,天魎即大膽的拉著她的手,溢著一抹笑說:「親愛的,你今晚真是美,要不是你生得這麼嬌媚可人,那天過馬路時,我哪有那麼大的精神去救你。」
「我真的很美嗎?哪裡最美?眼睛、鼻子,還是嘴巴?」芹詩一旦被灌進愛情米湯,便不由自主地要求再來一杯。
天魎深情的捧起她的臉,望進她那對比星子還澄澈的眸子,沿著她所說的五官順序吻了下去。「這裡、這裡……還有這裡!」
當第三道吻落在她的唇上時,那兩片唇瓣便有如重生般,又恢復了昔日的亮麗,鮮紅嬌艷。
幾秒鐘的唇觸,讓芹詩感覺彷彿經過了好幾世紀。
「看你的技巧那麼熟練,你一定有很多女朋友。」芹濤略帶醋意的說道。
「你乾脆說我是牛郎,這張嘴親過上千個女人算了。」他順勢瞎編謊言逗她。
「真……真的嗎?天啊,好噁心喔!」她從腰包抽出面紙擦嘴。
見狀,天魎有些動怒地執起她的手。「你還信以為真?」
「誰曉得啊?男人最愛掩飾過去的風流帳了,就算有,打死你也不會承認。」
芹詩從楓滿和晴藝那裡聽多了男人的風流韻事,現在要她相信這樣一個上等貨色的男人沒有很多女朋友,打死她,也不信。
「照你這麼說,我最好是打消追求你的念頭嘍?」他以退為進,充份展現出金粉世家的狡黠行徑。
「隨……隨你便,反正沒有男人,還有一大群可愛的動物會陪我,不缺你一個。」她才不想對愛情搖尾乞憐,反正一個人也很自由自在。
「你在說氣話。」
「信不信隨你,如果你現在離開我,我也不會覺得怎麼樣,現在已經快二十一世紀了,女生要向前走,不能老跟在男人屁股後頭,一輩子沒出息。」她轉過頭去。
「好,那我就走,這是你自己說的。」天魎二話不說,拉開車門便往車外走去。
「無所謂,少了你又不會死,本姑娘我……」芹詩話還沒說完,便感受到四週一片寂靜無聲。天亮該不會是真的走了吧?
她悄悄回頭一看,除了黑漆漆的一片草原外,再也沒有半絲風吹草動,她開始緊張起來,悄悄打開車門,步入蠻荒的草原之中。
「天亮……你在哪裡?」她拿著手電筒朝四周照看,生怕突然會跑出個花豹還是獅群,擔心自己這身排骨恐怕不夠它們塞牙縫。
可惡的天亮!她不過才說了幾句他就真的負氣而走,這種男人真是一點度量也沒有,虧她還不小心付出真心,讓他駐紮在她的心靈營區裡。
就在她如此想著,卻一不小心沒入草叢,踏到堅實的硬物,當她以手電筒照射,才赫然發現那是一具己被啃食乾淨的牛羚骨骸,當場嚇得她花容失色,驚聲尖叫。
「哇……殺人了!」
「誰殺人了?」天魎聞言,馬上從草叢的另一端跳出,一把抱住驚慌的芹詩。
她顫著兩片唇,指著地上那堆白骨。
「那不過是牛羚的骨骸,並不是人。」他鬆了口氣,心裡不禁好笑這女人竟也有膽小的一面。
「這……這不過是一種尖叫的方式,跟很害怕是一樣的道理。」她撲進他懷中,不敢再多看那可憐的白骨一眼。
「那你撲進我懷裡,跟很愛我是不是也是一樣的道理。」他乘機舉一反三。
「快帶我走吧,等會再告訴你。」她才不想在一堆白骨旁邊談情說愛。
「那走吧!」他想拉她,卻發覺她的腿像被定住了一般。
「我……我的腳……好像罷工了……」好麻,八成是看到白骨嚇到腿軟了。
果然是惡人無膽,這老在人前張牙舞爪的小女人,碰到一堆動物的白骨,還是掩飾不住女人的嬌弱。
「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你……你還可以嗎?」一想到他從認識她到現在始終災難不斷,對於他的體能狀況她實在很擔憂。
「最多再撐一個小時,你要不上來,我到時能源耗盡,咱們今晚就打地鋪,陪這堆可憐的小白骨睡一覺嘍!」
他的話立刻讓芹詩精神抖擻,三兩下便往天魎背上跳去。
她發覺他的背散發著一股男人雄偉的氣味,透過薄薄的襯衫沁入鼻心,寬厚的背脊讓她貼靠起來舒服異常,像是睡在一張鋪著席葉的大床上,享受夏日午後的涼爽午眠。
天魎背著她走回吉普車,卻發覺她己慢慢鬆開勾在他頸上的手,當他把她放回前座,才看清楚她已經睡著了。
他只好輕輕地發動引擎,希望在闃黑的荒野間,讓星月夜風伴著她一夜好眠!
清晨時分,薄曦染醒這片荒蕪大地,在秦可好的診所內外,一群工作人員也已展開一天的工作。長廊上有幾個病人正等待著上前讓秦可好問診,他們大多數都抱著營養不良的稚齡孩童前來。
而在這群非洲土人中,卻夾雜一名身著卡其獵人裝,戴頂灰褐色圓笠帽的老人,他一進診察室,見到秦可好使脫下帽子,以示善意。
「請問,你是秦醫生吧?」神農禮貌性地問候。
秦可好將耳上的聽診筒取下,狐疑地瞧看他,記不起他是哪個單位的人員。
「沒錯,你是……」
「我叫阿農,想跟秦醫生打聽一下,我孫子是不是在這裡?」神農在小龜蛋的陳述下,才找來此處。
「你的孫子是誰呀?我這裡只是個小診所,可能不會有你想找的人。」
「我孫子是跟著一位小女孩來的,那小女孩叫做……對了對了,叫什麼芹來著……」
「芹詩!」她替他拉回記憶。
「對啦,就是芹詩,不曉得這女孩是不是在這裡?」神農小心翼翼的詢問,不想透露身份,免得樹大招風。
「她是我孫女,我想你要找的人應該是天亮吧?」秦可好猜想著。
「天亮?」神農一時以為自己耳背,後來想想,這大概是天魎自己取的名字吧!於是道;「是是是,就是天亮。」
「他現在是我們這裡的義工,難道他沒跟你說過嗎?」端來一杯礦泉水,秦可好目不轉睛的看著這位雖老猶帥的男人。
「有,他是跟我提過,可誰知道他真的去做了,這小子真不像話,當什麼義工嘛!你快去幫我叫他出來。」神農一確定天魎的蹤跡,便不自覺的開始出現命令式口吻。
「你有沒有禮貌啊?這裡是我的診所,你若需要我幫你的忙,就給我客氣點,我不是你的下人!」秦可好生氣的奪下神農才剛就口的水杯,不讓他喝了。
「你這老太婆,火氣何必這麼大,我來帶走我孫子是應該的,你講話態度怎麼這麼惡劣。」
「你這老不死的,我講話就是這種口氣,你要不爽就閃遠點,我們這裡沒什麼義工,你找錯地方了。」秦可好見他前後判若兩人,她也沒必要跟他笑臉相迎。
「你剛剛說有,怎麼現在又說沒有呢?」
「剛剛是剛剛,現在是現在,你有屁快放,要不然我要看病了。」秦可好不悅的下達逐客令,不吃他耍流氓的那一套,
「喂,你講不講道理?我是來找我孫子又不是來找你吵架的。」
「這裡沒你要找的人啦,皮梭,快幫我把這老傢伙趕出去!」秦可好是根老辣椒,誰要惹了她,就像鹹魚難翻身。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得整間診所鬧哄哄,而此時,天魎突然從外頭走進來,恰好撞見神農。
「天魎,我終於找到你了!」
「天魎?」秦可好豎起耳朵,她雖然一把年紀,但聽力可好得很。
「奶奶,他有點大舌頭,所以發音不是很標準,他通常都不太會發四聲的音,人老了就會這樣。」
「那是你爺爺嗎?」秦可好白了神農一眼。
「不是親爺爺,但卻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管家爺爺。」天魎頰面上的筋一抽一抽的,心裡暗罵神農爺沒事跑來這做什麼。
「原來如此,怪不得教養沒有你好。」她拉著天魎到一旁咬著耳朵。「你該不會想跟他回去吧?你答應過奶奶要留在這裡陪芹詩的。」
秦可好的這番肺腑之言,頓時讓天魎覺得他並不是個影子,而是活生生存在的一個人,在這裡受到如此的重視和尊重,他自是不願回去當個傀儡。
「奶奶,你放心好了,我說過的話絕不食言,這點你用不著擔心。」他給了秦可好一個肯定的眼神後,便信步來到神農面前。
「你玩夠了,該跟我回去了吧!你別忘了月底坦桑尼亞有獵斑馬的慶典,我們絕對不能缺席,這可是我們拉攏一些大客戶的重要應酬,你非要在場不可。」
神農嚴詞以告,希望他以大局為重。
「我那些才智雙全的哥哥們不是都還在嗎?讓他們其中一個替我出席就行了,我不想去那邊做逢迎拍馬的事,你自己看著辦吧,我不管了。」天魎不想再沾惹那些令他心煩的煩瑣事項。
「他們在你前腳踏出去後,後腳也跟著回去了,現在北海世家鬧空城,你不回去怎麼行呢?」
「有你就夠了啊,要不然我爺爺找你來做什麼?」
「話不能這麼說,你也曉得,跟我們往來最密切的亞森集團,他們的小老闆這回從香港宋參加這次活動,就是要收購兩千張斑馬皮,要是這項生意談成,我們將會有五千萬美金的利潤啊!」神農積極的說服天魎,期待他能回心轉意。
「你是說那個討人厭,又長了一副鬥雞眼的葉大超?」天魎在一些公開場合見過這渾小子兩三回,對他那種敗家又愛現的個性極為反感,心想,與他能不碰頭就不碰頭。
「是啊,到時他一定會要求你陪他去打獵玩玩,如果我們能將他搞得服服帖帖,我們在皮草市場上的地位才不會受到動搖。」
爺孫倆在一旁吱吱喳喳,早惹得秦可好不甚耐煩。
「喂,你們有沒有禮貌,在人家的地盤上說悄悄話,這成何體統?」
「奶奶,沒事,我只是跟我管家爺爺說,我絕對絕對是不會回去的,做人本來就要言而有信,我先答應奶奶的話怎能反悔呢?」天魎一臉認真且實在,讓秦可好對這小伙子愈來愈有好感。
「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你就乖乖待在這裡,有什麼事,秦奶奶給你撐腰。」
衝著她是當地診所的老大姊,保護天魎心切,自是不遺餘力。
「你又不是他親奶奶,撐什麼腰啊?」神農不服了。
「那你也不是天亮的親爺爺,憑什麼要他走他就得走?」她禮尚往來的回頂他,互不相讓。
被秦可好一攪和,要帶走天魎的計劃暫時告吹,神農心一橫,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睹氣地道:「好,他不走,老子我也不走了!」
「咦?你這老頭子耍起賴來了?」秦可好捲著袖子,決定教訓這頑固的糟老頭。
「是你這老太婆不講理,除非你讓天……天亮跟我走,要不然我就在這裡跟你耗定了。」吃了秤坨鐵了心,神農說不走就不走。
「好!你不走我也奈何不了你,不過我這裡的伙食費挺缺的,三餐請你自行料理,還有,房間剛好也不夠了,你要是不嫌棄,後頭還有個牧場,稻草鋪一鋪倒是可以勉強窩人。」她就不信他能撐多久。
「你……你最毒婦人心!」神農從沒見過這麼鴨霸的女人。
「那你是無毒不丈夫,閃邊點,這裡是我的位子,我要看病了。」秦可好用臀部硬是將神農擠開,開始叫喚外面的病人。
天魎看這兩個者活寶鬥來鬥去,短時間內大概是化不開這段恩怨了。
「你說你爺爺也一起住進來了?」芹詩正在替兩隻小斑馬梳毛,聽到天魎這麼一說,立刻停下手邊的工作。
「你放心,多的這副碗筷,我會付錢給你奶奶的。」他猜想她可能是在為增加經費而心疼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是不是他希望你回家去?畢竟你是公子哥的命,要你來這裡跟我們做粗活,也太委屈你了。」芹詩看他戴著手套,替她那群動物寶貝們鋪草添飼料,搞得全身髒兮兮,和之前的風流倜儻形象差之甚遠。
「小姐,請別再說這種話傷人好不好?我是男人,手腳也都很健全,我幹麼在家當個糞便製造機,你讓我覺得自己還有點用處,可不可以?」他將釘耙尾支在下巴,皺起眉頭大表不滿。
「你這樣會讓我難做人,把你弄傷又要你來做工,萬一你爺爺怪罪我,我可是一點立場都沒有。」她怕被他爺爺罵,但又不捨他離去,此時她的心情真是錯綜複雜,
「這是我心甘情願的,你別淨往壞的地方想,不過有件事我還是得和你商量。」
見天魎的臉拉長得跟法官一樣嚴肅,讓芹詩不用想也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事情。
「你還是想說服我將這些寶貝們放回大自然?」她的心不禁沉了下去,為何他老是要和她唱反調?
「要不然我們今天先將阿花帶到草原上,看它是想跟它的斑馬家族們生活,還是要回頭來找你,你總要讓它們有自由選擇的機會,這才叫真民主。」
阿花這頭小斑馬,是在河邊被鱷魚咬傷,才讓她給救了回來。
「這個……」芹詩看向阿花,只見阿花對她哼了兩聲,似乎對天魎的提議表示贊同。「好吧,那下午我們就先將它帶到塔爾亞草原區,那裡斑馬最多了,不過要是它想回來找我,你可不能阻止喔!」
他的小寶貝終於肯採納他的意見了,天魎心中有說不出的愉悅,因為這份快樂,比簽定一項重大的決議案,或是談上一筆幾千萬的買賣,都還要讓他充滿成就感。
「悉聽尊便。」他朝她的額心甜膩地一吻,暗自希望能一吻定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