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新房外的亭子裡,雙眼瞪著爐火,聽著松果丟人爐火燃燒所傳來的劈啪聲,還有雪飄降在竹林裡的聲音,畢納珍雙手緊抓住溫暖的貂皮裘衣,雙腿則在鋪上軟裊的石椅邊踢著。
她無聊到日日觀雪……
「可惡的宮上衡。」她邊罵邊喝熱茶。
居然說只要她待在宅子裡一日,便可以同他日領一百兩。這麼好的事,她當然毫不考慮地點頭答應了。因為就算她天天巡鋪子,京城裡所有的鋪子一日內所賺的銀兩也不可能有這麼多,她自然沒有道理拒絕。
只要能給她銀兩,什麼事都好商量,只是……好無聊啊!都待了近半個月了,要她如何不感到無聊?
尤其宮上衡天天都不在宅子裡……
不知道無恥的宮上衡會不會趁這一段時間把她的生意全都搶走?但就目前而言,她差十幸去為她打探回來的消息,倒還挺正常的,幾個鋪子的營運都還算正常。
所以她只好勉為其難地繼續待著,她就不信他真有那麼多銀兩可以供他揮霍。
不對,他會不會是拿她的嫁妝付銀兩給她?畢納珍猛然抬起麗眸,又豪然瞇緊。哼,就算是這樣又如何?只要她想辦法讓他休妻,屆時她還是會把所有的嫁妝都討回來,容不得他賴帳。
嘻嘻,這麼一來,她便什麼都不用擔心,可以大方地向他.伸手,這銀兩賺得不是很輕鬆?
她只需要看看雪、看看爐火,學畢府裡那群侍妾,舞文弄墨、假裝文雅之輩,日子不是挺愜意的嗎?根本不需要擔憂鋪子的生意,不需要去想她爹到底會怎麼敗光畢府的祖產,她就在這兒靜靜地過日子不就得了?
只是……她這一輩子,似乎就是此時過得最優用了,真的優閒到可以全然放空自己,什麼都不用想。
但是這種日子過久了,還真不是普通的無聊。
真不知道那群人到底是如何能夠如此過日子,過得如此。治然自得……唉,乾脆把她的金銀珍寶全都拿出來數一數,稍稍擦拭一番好了,免得她悶得生病。
這些日子下來,偶爾總會有個幾天,他會特地來找她用午膳或是晚膳,好似在監視她是否有遵守約定。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來,若是他碰巧來了,卻讓他看見了她的金銀珍寶。那可就不好了……
還是先等一會兒好了。免得到時俟難看。
才站起來的身子又緩緩地坐下,媚眸睞著空無一人的院落,無聊得不知道該要怎麼辦才好,或許她該找點其他事來做,要不然天天無聊到連夜裡也了無睡意,瞪著眼直到天亮,真的是一件極為難受的事。
真不知道他將她軟禁在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他和爹一樣嗎?習慣將自個兒迎過府的妻妾丟在暗無天日、潮濕陰寒的院落裡,甚至連一個可差使的下人都沒有?
這念頭一浮上心頭,她便憤然地合上水眸。
不對,她和娘是不一樣的,她有娘所沒有的堅強,她從小便很努力地跟在爹的身邊學習如何作生意,這兒也不是暗無天日又潮濕陰寒的院落,而下人是她自個兒不要的,她和娘是全然不同的。
她才不會讓自己處在那種悲慘的狀態下,然後再無人聞問『的病死,她要擁有數不盡的錢財,唯有她能支使人,而沒有他人能控制她。如此一來,她就犯不著害怕自個兒會步上娘的後塵。
「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般人神?」
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畔響起,她終熱瞪大水眸,見到一張放大的臉在離她不到一掌的地方。
「你靠這麼近想做什麼?」她故作鎮定的罵著。
這個混帳東西……他是鬼啊?外頭明明歷著雪,踏過小徑到亭子來,怎麼可能會沒有半點聲響?想要把她嚇死,然後獨佔京城這塊大餅嗎?
「咱們是夫妻,靠近一點又如何?」
面對她毫不客氣的低斥,他非但不以為意,甚至還故意湊近了她,近到可以嗅聞到彼此的氣味。
這就是他要的感覺……他的妻子,不需要太過賢淑、太美艷,只要乖乖地坐在宅子裡等他回來,然後陪他一同用腦,這就是他要的……不過,若是她可以再和顏悅色一點,感覺會更好。
「一百兩!」她突然喝道。
宮上街倏然停止湊近的舉動,雙眼瞪大如銅鈴;噴,他方才在想些什麼,說什麼感覺更好,她根本就是只要銀兩,他怎麼可能會為了這種女人動心?
他不過是為了要把她囚在這裡,監視她的一舉一動,讓她再也踏不出這個宅子,將她困在這裡,斷絕她的貪念,這對於貪念極重的她,定是相當難以忍受的酷刑。
既是如此,他為何還得要一日付她一百兩銀子……到了最後,連他自個兒也擠不但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更不懂這樣的報復到底有何意義,只是……他真的不討厭地守在宅子裡的感覺。
他該不會真的對她動情了吧?
「把眼睛瞪得這麼大做什麼?你的眼睛大,難道我的眼睛就小了嗎?」她倏然往旁邊一退,偏不讓他靠她太近。
實在是教她厭惡,他愈是靠近她,她便愈是討厭他。
尤其當他靠近時,他身上的氣味……說不上到底是香還是不香,總之就是讓她不舒坦,而且會害她想到很多事情……他最好是有多遠滾多遠,少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礙她的眼。
「或許我該考慮討房側室。」他悶悶地道。
迎進了門,卻成不了真夫妻,這種夫妻到底還要不要當?放眼天下,有誰和他這般縱容自個兒的娘子?
他為何要這樣縱容她?為何連他自個兒都找不到可以說服自個兒的理由?
「好,既然你想討側室,那就儘管放手去做。」聞言,畢納珍滯灑地回答,無視心中掠過的不捨。「但既然你要討側室,我倒是可以教你一個比較不麻煩的方法。」
「什麼方法?」他都快嘔死了,還有什麼好辦法?
她居然無動於衷……他要討側室耶,他就不信她是一個心胸這麼寬大的女人,除非,她根本就不打算同他當夫妻……
「先把我休了,然後再討一房,而且只要你體了我,你就可以討一房新的正室,你說這是不是兩全其美的好方法?」她笑得媚眼微彎,可不知怎麼地,心裡卻浮現一股不捨的感覺。
「不過,你要把我的嫁妝還給我。」
會不捨也是人之常情,待在這兒雖然是挺無聊的,又不能隨便到外頭走動,但是卻有一種優閒的閒情,可以教她全然放鬆。唯一可惜的是,實在是太無聊了,無聊到讓她夜不成眠,而且也不能去巡鋪子。
說真格的,她並不討厭他只是有點記恨那一夜罷了,不過她也在生意上扳回了一城,算是給了他一點小小的教訓,讓他不能再把她當成軟弱、無招架能力的女子看待。
有時候,瞧他被她激得七竅生煙,她心裡也挺樂的。只要。他別靠她太近,其實有他相伴的日子也不乏味……嘖,這是什麼鬼念頭?她得想想自個兒才成,重要的是她的嫁妝啊。
「你……罷了!」他相信他的壽命定是減了不少。她開口閉口都是與財有關,想要改變化的個性,實在是很難。「到膳房用膳吧,晚些陪我到外頭走走。」
「到外頭走走?」她驚詫地喊道。
「犯得著這般大驚小怪嗎?」
他往小徑走、回頭看著她,見她迅速地跑到他的身旁,笑得一臉滿足。
「哼,你天天在外頭晃,自然不知道我天天門在宅子裡有多難受。」她覺得心情大好。「你來待待看,要你待在宅子裡十天就好,我看你受不受得住。」
她在外頭跑慣了,要她待在家裡不動,感覺上就像是只腿被人給廢了一般。
「哼,托某人之福,我可是曾經被禁了整整一年,連房門都不得踏出哩。」他收回視線,不再放任她燦笑如花的美顏影響他。
「什麼?」她抬眼睞著他。
「沒事,用膳了。」他淡淡地道。
對了,他該把以往那些仇恨牢牢記掛在心頭,才不會讓自個兒的心念老是游移不定。
而待會兒他要帶她去的地方。肯定會讓她氣到吐血,光是想像那個畫面,就可以教他樂上半天……他期待得很。
***
畢納珍躲在傘下,瞇起水眸昧著京城大街旁的石板廣場,見廣場上人聲鼎沸、亂用非凡。怪了,今兒個是什麼節慶嗎?雖不成是元旦將至,所以安排了一些雜耍表演嗎?……看起來又不太像,今兒個的天候這麼差?總不可能飄著小雨還有人在表演吧,何況,她也沒見著采樓啊。
「到了。」他不著痕跡地牽著她向前。
「這是怎麼了外哇,難不成是今年的冬天太寒冷,官府特地選在今天開倉放糧?「我回畢府一趟!」
「做什麼?」他不解地問。。
「當然是叫我爹,還有我爹那一群侍妾和我的姐妹們,再加上半府裡頭所有的下人一起來領米糧啊。」這不是廢話嗎!
這種機會可是少之又少耶,她記得她頭一次遇見,大約是在八九年前,一而且那也是她至今的唯一一次。那時,爹帶著畢府裡的大大小小一起排除領米糧,不知道領了多少白米呢!
事隔多年之後,還有這等好教她自然沒有道理錯過。
「天啊,畢府上上下下總共有多少人啊?」若讓畢府的人全來領,那京城的乞兒貧戶不就都甭領了?
「我沒仔細數過,但只要我爹別再納新妾……頂多七、八十人吧。對她扳了扳手指,大約的算了算。「不同你說了,我得趕回去哩,要不然若是遲了,可就沒得領了。」
宮上衡一把拉住她。「你有沒有搞錯?這是在濟世救貧耶,畢府是京城第一首富耶,你還想跟那些乞兒一起領白米?」
他不該太驚訝的,是不?因為她一點都沒變。
記得在許多年前,他頭一次見著她時,便是在領糧的行列裡,後來他才知道她是畢府千金。一開始,他是挺鄙夷她貴為畢府千金,居然還括不知恥地隨人領糧,但漸漸的,他卻不知道為什麼愈來愈喜歡瞧著她……難不成自己跟那時一樣?。
他根本無法討厭她,不管她到底是如何卑劣的一個女人,他還是一直心繫於她……一
不會吧?
「你搞什麼啊?見鬼啦?」見他瞪大眼,眼裡滿是紅絲,嚇得她倒退了三步。「畢府是首富又如何?有人當凱子開倉放糧,我為何不領?我不領別人也會領用,我這樣有什麼不對?你把眼睛瞪得這麼大做什麼?」
「你……」不會的,不會是這樣的,他怎麼可能對她念念不忘,怎麼可能是因為想念她?他應該是恨她的,應該要恨她人骨,因為她讓他受盡了屈辱……
「你別忘了,你一日領我一百兩銀子,你在外面也得聽我的話才成,除非你願意為了那些白米放棄一百兩。」
他怎麼可能是因為心繫她?他是為了報復,怎能在此刻心軟!
「這……」她再傻也不可能拿一百兩開玩笑,區區幾斗米,也不過值個幾百文錢,要怎麼跟一百兩比?「好吧。」
是有點可惜,但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她該有些取捨。
「好。」算她至少還有一點良知。
撐著傘,他牽著她的手往廣場前走去。
「可你不是說不能領白米嗎?」
她張大眼瞪著眼前堆積成山般的米袋,再拂著擺在長桌上那些早已經撕開的米袋,踩著裡頭的白米……天,要她別握人其中領取,對她而言可真是一種折磨啊,他該立刻把她拉走才是,別讓她瞧見那麼多人領取白米,而她卻是一斗都領不得。
她的心……淌下一攤血了。
「你當然不能領,因為開倉放糧的人是我。」他不懷好意地笑著。「除了白米,還有一些布匹,待會兒,你便站在這兒拿給排除領取的人,算是幫我一個忙,應該沒問題吧。」
她鐵定無法忍受的。
但是為了那一百兩,她是再痛苦也會打落牙和血吞,痛苦地去辦他所交代的事。
她是個生意人,聰明的生意人,她很懂得如何衡量兩邊的價值。她自然不可能為了一些米和布匹而和一百兩過不去的。
「不是這樣的吧……」她傻愣地睞著他。
這美麗得像金子般的白米,這值錢的布匹,他居然要她親手交給這些貧戶和不事生產的乞兒?
她要吐血了,而且快要死了!
「沒錯,就是這樣,去做吧,你的位子在這裡。」他滿懷惡意地將仍住的她拉到長桌前,近她拿起構子自出一構米,等著發給排除領糧的貧戶乞兒。「請往裡邊走,那裡還有一些於糧布匹,人人有份,各位請別擠!」
畢納珍瞪著眼前一位年紀極大的老人,瞇著他拿著一個缺角的碗,雙手顫抖地等著她。
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