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子,這就是鄂圖洛端弋的調查書?」
女子身穿絳色鑲金線的小蟒服,雍容華貴地辦躺在前殿的席榻上,臉上的面紗終年趙在她臉上,瞧過她面目的人只有她的皇阿瑪和皇額娘。
「奴才回公主的話,是。」御茶房的小太監小惠子跪在她面前,畏首畏尾地低垂著一張眉清目秀的小臉。
「他確確實實是你所撰的下流男子?」
絳色的面紗罩去她的面容,但光是聽到她的嗓音,便可猜想她正微蹙起眉,微慍地噘起唇。
「奴才回公主的話,是。」小惠子頭愈垂愈低,就快要撞到地上了。
啪的一聲,原本還在他手中的奏章,隨即被扔到小惠子身旁,嚇得小惠子顫巍巍地險些掉下眼淚。
「皇阿瑪到底是怎麼著?居然隨便把本宮賜給一個下流當風流的登徒子!」她驀地站起身,走下席榻,纖纖柔荑直指跪在一旁快要昏厥的小惠子,儘管隔著面紗,亦可以讓人輕易地感覺到她的怒氣。
「這……」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嗚,公主,不要再生氣了。
「本宮真是不敢相信……」
她喃喃自語著,完全不敢相信自個兒未來的夫君居然會是一個虛有將軍之名,卻空無君子之心的男子。
為了怕一般男子過於覬覦她的美貌,甚而貪圖她所能帶來的榮華富貴,她便和幾位姊妹聯合製造謠言,要一般男子不敢輕易接近,定要等到有個男子可以不在乎她的容貌、不在乎她的身份才下嫁;想不到她等了這麼久,竟是皇阿瑪隨意的賜婚毀了她的執著。
真是氣死她了,倘若結果是一樣的,她又何必折磨自己天天罩著面紗?
如此一來,豈不是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真不知道皇阿瑪到底在想些什麼,明知道她心底的想法,為什麼偏又如此安排她的終身大事?
「公主……」小惠子吶吶地喊著,用很小聲、很小聲的音量。
怎麼辦,公主光是知道這件事,就這麼怒不可遏了,倘若他接著再把探查到的事承報給她知道,她會不會在一怒之下,砍掉他這顆小小的頭顱?
他好怕,就知道自己當年不該為了兩個肉包子把自己給賣了,現下即使後悔,也已經和小寶貝分家了,他再也不能娶媳婦兒了。
嗚……要是悲慘的死在這宮中……
他誰不伺候,偏是得了這個丑公主的緣,就算他不想伺候也不成。嗚……肉包子還給那個騙他的人,他要他的小寶貝,他要回他的家鄉,他不想待在宮裡,他不想死在宮裡啊!
「說!」
她一轉身,即使隔著面紗,也可以猜到她正用一雙含滿怒火的水眸瞪視著自個兒……可這事也不能不說,是不?
說吧!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好吧!
「奴才今個兒聽說,端弋將軍下落不明……」他顫得連嘴角都快歪了。
「什麼!?」她怒瞪著一雙噴火的美眸,纖纖玉指交握,指尖狠狠地嵌入手心裡,恨不得現下手上正掐著那不知死活的人。「小惠子,你的意思是說……鄂圖洛端弋逃婚?」
他居然下落不明,這不是擺明了逃婚。
她尚未嫌棄他,他倒是先逃婚了,他是什麼東西!
「公主,端弋將軍只是下落不明,他……」嗚,不要對他發火,不干他的事,真的不干他的事!
「初定禮都送來了,他人卻不見了,這不是逃婚事什麼?」她怒咬著牙,恨不得自個兒正啃著那個人的肉、啜著他的血,再狠狠地把他身上的骨頭都打散,丟到珍禽院喂皇阿瑪從各地獵回來的珍禽異獸。
他居然膽敢如此傷害她!
他以為他是誰?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驍騎營將軍,膽敢如此以下犯上,難道他會不知道他欲迎娶之人是玉塵公主愛新覺羅璧璽?
她怒氣沖沖地扯下不曾在外人面前卸下的面紗,露出一張無雙無儔的嬌俏面容。
冰肌玉骨、秋水為神,眉如柳、眸如星、唇似杏、腮似桃,好一個下凡洛神,彷彿自畫中走出的天女,登時吸引了眼前人的視線,讓人再移不開目光。
小惠子看得連嘴巴都合不上了。
到底是誰說公主醜的?
誰?到底是誰?公主一點都不醜,倘若公主這樣算醜,這世間就沒有美人了。
「好,本宮決定了!」
璧璽紅唇微勾,笑得迷人心神、揪人魂魄,然而一雙醉人的杏眸裡卻閃動著屬於皇室的華貴傲岸。
「嗄?」
決定?公主決定什麼了?
「他既然敢逃婚,本宮也要逃。」沒道理要她一個人在這裡像沒人要的深宮怨婦般等著他吧!「小惠子,你到擷秀宮替本宮取一些以前阿哥們留下的衣衫來,本宮要離開京畿。」
她長這麼大,還未出過宮哩!正好趁這當頭,皇阿瑪和皇額娘正在忙她的大婚之事,無暇管她的時刻溜出宮去。
「公主?」小惠子瞪大了眼。
不要啦!他到宮裡當差不過兩年,伺候公主也不過半年,不要整他啦,他還小好好地過日子,不希望小寶貝沒了,連腦袋也沒了。
「還不快去!」璧璽麗眸一瞥,迸射出不容反抗的冷光。
她絕對不會原諒那個男人,不過……托他的福,她才能夠溜出宮。
「奴才、奴才……」小惠子支支吾吾地囁嚅著。
嗚,他真的要哭了,不要再欺負他了啦!
他的好公主向來不容易動怒,為何偏在這當頭與他這個小公公鬧起彆扭?
難道她不知道他禁不起她的折騰嗎?他不過是一個很膽小、很怕事、很沒份量,只是在御茶房當差的小公公罷了,不要虐待他!
「怕什麼?天塌下來有本宮替你撐著!」她笑得柔媚至極,「倘若你現下不去,天就會直接撞到你頭上,然後你的腦袋瓜子就會和你的身體分家,因為你已經見到本宮的臉了。」
「奴才、奴才……喳!」
小惠子行了禮,連忙退出宮外,真不知道現下是該先到乾清宮同萬歲爺稟告,還是真要往擷秀宮去。
天啊!他要如何是好?
※※※
「真的要搭船?」
璧璽瞪大水般的杏眸直瞪著眼前的運河。
好不容易女扮男裝,用三角貓的功夫自宮裡逃出來的璧璽瞪著運河直吞口水,然清麗的面容上卻又不著痕跡地把心底的悚懼藏住。
她這輩子可沒搭過船,別說是搭,她連見都沒見過。
一直不願意承認的是──她怕水,非常怕水,跟尋常的北方人一般,她愛極了狩獵,甚至可以駕馬奔馳,卻近不了水,更別說她那一下水便沉的狼狽像……唉,自個兒真是被皇額娘給寵壞了,遂她才學不成泅水。
皇阿瑪規定皇親都要習會泅水,而她卻因為怕水遲遲不敢下水,在宮裡面,只要一見到人造湖,她便會自動轉彎,更遑論眼前這見不到對岸,也見不到底的運河。
難道她真的得走水路不可?
「公主,不得不搭啊,倘若要出城門,就得出示通行證,奴才找不出那種東西,只好委屈公主了。」小惠子很卑微地放低了聲音,怕還沒搭上船,自個兒的腦袋便落地了。
說真的,這也不關他的事,畢竟城門戒備森嚴,也是因為宮主要下嫁,這能怪他嗎?
「啐,連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她輕斥著,不禁又警告了他一聲,「小惠子,別說本宮沒提醒你,倘若你在外投給本宮出了什麼紕漏,害本宮被押回宮裡,本宮頭一個便要你的人頭!」
早知道不能找一個不夠機伶的公公出門,可偏她身旁就只剩下這麼一個小惠子,倘若不帶著他也不成,因為要是讓皇阿瑪知道她不見了,頭一個要被殺頭的一定是他。唉,這可是她的仁心,他這個小奴才,他日可要知道報答她,若敢背叛她的話,她定會讓他知道皇室的殘虐。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他忙不迭地回道。
小惠子偷偷地摸了摸自個兒的脖子,在偷偷地抹去眼角不爭氣的淚水,暗暗歎了一聲氣。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八成就是這種滋味吧!
「還有一件事。」正在醞釀搭船勇氣的璧璽又突地開口。「現在開始不准叫本宮公主,本宮特准你叫本宮小姐。」
小惠子一聽,抖顫著纖細的身軀,倏地趴跪在地上。「奴才不敢。」
不要,他還想活,他不想那麼早便去找姥姥!
「放肆,本宮說的話,你這個小小奴才膽敢違逆!」她杏眸一瞪,凌氣逼人,迸射出屬於皇室一族的傲岸風華。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天,誰來救救他?
「那本宮問你,你是叫還是不叫?」她斂下冰寒的玉眸,緊抿的唇角顯示她的不耐。
「奴才、奴才……叫。」要不然還能如何?
嗚,他現下身上可是背著數條大罪哩,他能不順著她的意嗎?
橫豎是退不了路,咬著牙也得繼續往前走;不過,公主雖扮起男兒身,但不會被識破嗎?
一旦被識破,公主出了事,他一樣得死啊!
老天啊、后土啊、佛陀啊、眾神啊,請保護公主得以順利地道杭州一遊,千萬別讓人看出端倪,千萬別出事,要不然他、他……嗚……
「先叫一聲讓本宮聽聽。」
璧璽輕勾著笑,百媚頓生,嬌美惑人。
「小、小……小姐。」他的舌頭都快打結了。「小姐,別再笑了。」
「為何?」璧璽不禁蹙起眉,威儀懾人。
啐,這是什麼話?她笑起來很醜嗎?她好不容易拿掉了臉上的面紗,看這個世間也清楚了幾分,怎麼她逃出宮,心情正好,想笑個兩下還得經過他這個奴才的應允不成?
「因為……」嗚,公主的眼睛是瞎了不成,沒瞧見站在附近的人直盯著她瞧嗎?「因為……恕奴才斗膽直言,奴才是怕尚未到達杭州,我們便得被遣回宮裡了。」這麼說,公主可明白?如果她還聽不懂,他也只能認了,索性跳運河淹死自己算了。
「此話怎說?」
璧璽顯然聽不懂小惠子話中的意思,將雙手環在胸前,瞇起惑魂的眼眸,輕勾著笑,等著他的回答。
小惠子一看,便知大難臨頭。公主每每如此一笑時,便是想懲治他。嗚,他還是跳運河淹死自己好了,下輩子投胎當豬當狗都可以,他再也不當奴才了,這差事真不是人幹的。
「回小姐的話,奴才以為小姐面貌如玉,倘若一再勾笑,怕會讓人看出了端倪,要是進而猜出小姐女扮男裝的話,恐怕……」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話都已經說出口,不管中不中聽,他全都說了;倘若公主在一怒之下仍是要他這一條小命,他也只能很不甘願地認了。
雖說公主的身段像北方人一般,在京城看起來像個姑娘家,但是只要一下江南,便和江南的男子沒兩樣,不過她的臉……聽說江南的男男女女皆如碧玉般美麗,希望公主到杭州後,不會被人猜出身份,要不然他真的要提頭下黃泉了。
璧璽聞言,抬眸睞著週遭的人,再斂下眉眼。
「本宮知道了。」小惠子方纔所說確是有理。
「嗄?」小惠子一愣,沒想到公主竟是如此明理之人。
「還傻個什麼勁?本宮要上路了,你還不趕緊告訴本宮得往哪兒上船,倘若誤了時辰,讓本宮被人逮回宮,你這個狗奴才救別想見到明兒個的太陽!」她斂笑之後,僅剩下的是清冷的麗顏。
「喳……」不對、不對,「奴才遵命。」
小惠子連忙到岸邊的船家問著,不一會兒便又跑了回來。
「如何?」璧璽抬眉問道。
「那邊的船家說現下便要開船了,不過船上已有一人,不知道公……呃……小姐願不願意同人一道?」他輕喘著氣問。
璧璽睇了他一眼,蹙眉思忖了會兒便開口:
「走吧!路上有人照應,倒也不差。」
橫豎在這裡多停留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險,與人同搭一艘船也無妨,只要能逃得出京畿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