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咪……」
「啊——」
闌歆恩驀地睜大圖眸,自遙遠的夢境裡甦醒過來,她被一身的冷汗浸得打了一個冷顫,無神失焦的雙眸直視著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房內擺設。
「小棼?」她顫著聲。
她不敢叫得太大聲,怕一旦叫得太大聲,就會發覺自己現在的置身之處才是真正的夢境。
她看見飛機失事,她知道他們搭上那班死亡飛機;她明明知道會出事的,但是她到了最後才想了起來。可已經來不及了,她還來不及通知他們,他們便搭上那一班飛機了。
「媽咪,你怎麼了?流了這麼多汗?」鍾離棼取來一張面紙,輕柔地為她擦拭覆滿額際的冷汗和滑落耳腮的淚水。「是不是做了惡夢?」
「惡夢?」闌歆恩瞪大眼,話語中是說不出的悚懼和不肯定。
她做了惡夢?到底哪邊才是惡夢?是這裡還是剛才?她快要搞不清楚了。
「怎麼了?」低柔而性感的嗓音突地竄人其中。
闌歆恩小心翼翼地抬眼盯著在她身旁高大英挺的男人。
「溟潔?」她不太確定到底是不是他。
她很想要抬手觸摸他的臉,但是又怕一碰觸到他,他就會像是泡沫一樣消失不見。
她怕極了那種感覺!
「你做了什麼惡夢,把你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嚇成這樣?」鍾離溟潔笑著,輕柔地把她摟進懷裡。
闌歆恩聽著他的心跳,感覺他溫熱的身體逐漸暖和了她向來體溫偏低的面頰、雙手和胸口,感覺他均勻的心跳慢慢地撫平了她深深的恐懼,她的心終於慢慢地安定了下來。「我夢見飛機失事,我卻阻止不了。」
還好只是夢、還好只是夢。
「你……」鍾離溟潔突地放聲大笑。
「怎、怎麼了?」她說錯話了嗎?
鍾離溟潔笑出眼淚來,然眼角、唇角卻是一種訴不盡的滿足。
「到底怎麼了?」
闌歆恩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怪怪的,但是她剛睡醒,還不夠清醒,她搞不清楚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你睡迷糊了嗎?那個時候——
* * *
「不——」
淒厲尖銳的聲音劃破天際,在煩擾喧囂的機場裡依舊引人側目。
怎麼會這樣?
她不想這樣的、她從來就不願這樣,而她卻一手導演了這一場戲。
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坦然,為什麼她就是無法面對自己的感情?明知道只要自己一伸出手就可以拉住他,只要她願意叫他的名字,他就會走到她的身邊,她為何就是伸不了手、喊不出聲?
為什麼要眼睜睜地看著天人永隔的戲碼在她眼前上演?
這種陳腔濫調的灑狗血劇情何以如此殘忍地落在她的身上?她不過是說不出口罷了,犯得著這樣對待她嗎?
雖然她從來沒有說出口,但是不代表她不愛他,只要他能夠與她在這同一片天空底下生活,她就心滿意足了,為什麼老天卻連這樣微小的幸福都不賜給她?
那個她從未給過好臉色的兒子,她不是不愛他,她只是心虛;她沒有親手帶領他看這個世界,所以她愧疚地不敢讓他知道她的身份。
給她一次機會,讓她重新來過;給她一點彌補的機會,不要讓她什麼都沒做就得抱著憾恨過這一輩子……她不要這種生活,把她的愛人和兒子還給她!
「把他們還給我,我可以什麼都不要……」
真的嗎?
闌歆恩自雙掌間猛地抬頭,卻只見到遠方的機場是一片火海,充斥在她耳邊的只有刺耳的笛嗚聲和雜亂的腳步聲。
明明沒有半個人駐足在她的身旁,為何她卻聽到了極為熟悉的聲音?
你真的想要讓一切重新來過嗎?
「是誰?」她喃喃自語著。
她是不是瘋了?為什麼她的身旁空無一人,她卻聽到有人在喚她?
瘋了也好,讓她把一切都給忘了,說不定她還會好過一點……
你現在到底是想要忘掉一切,還是讓一切重新來過?
萬念俱灰的闌歆恩杏眸裡盈滿淚水,傻愣愣地看著遠方,傻愣愣地感覺著空洞的心跳,淚水無聲地沿著滿是淚痕的臉頰再次滑落。
「如果可以,我想要讓一切重來,我想要改變結局……」
這聲音的主人是神也好、是魔也罷,或者是她的幻覺也無所謂,只要能讓她回到足以改變結果的分岔點,她可以付出一切的代價。
因為你希望那個人活著?
「嗯……」
那你是愛那個人羅?
「只可惜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這會是她這輩子最為憾恨的一件事。
那就如你的願了!
闌歆恩沉重地合上蓄滿淚水的眸,任由淚水洗滌著她的臉,努力地等待那一道聲音指引她回到從前。
不一會兒,她感覺到有人在碰觸她的身體,有一雙有力的臂膀拉起她,有一個寬闊結實的胸膛讓她依偎著;她想睜開眼睛卻沒有半點力氣,只能任由那人緊擁住她。
「歆恩,我們回家吧!」
闌歆恩倏地睜開雙眼,瞠圓的水眸直睇著放大在她眼前的笑臉……
真的是他?她真的回到分岔點上了嗎?
「媽咪,我和爹地都聽到了哦!」鍾離棼旋即從一旁跳了出來,笑起來的樣子就跟他爹地一模一樣。
闌歆恩錯愕不已,一時之間無法理解,只是睜大眼睛,任由淚水大串大串地滴落。
「對不起!」父子倆不約而同地喊著,鍾離溟潔連忙解釋,「我們根本就沒有坐上飛機,因為小棼一直吵著要找你,所以我先繞到公司去。發現你不在公司之後,原本想死心回英國的,哪知道一到外頭的路上,就聽到有人說飛機失事,我帶著小棼趕緊跑過來看,正好看到你……」
闌歆恩傻愣地斂下眼,再緩緩地睜大眼,顫聲問道:「那剛才的聲音?」
「是我的聲音。」應該是很抱歉的,但是他卻忍不住笑了。「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是那麼愛我。」
他說著,笑得很柔。
「原來如此!」她應該要生氣的、應該要惱羞成怒的,但是淚水卻止不了,身體更是虛脫得使不出一絲力量,只好任他把她抱在懷裡,聽著他的心跳聲安撫她幾乎遣散的心神。「只要你們沒事就好。」
她的一切他都看見了,她再彆扭下去也沒有意義。她現在只想要緊緊地抱住他、抱住兒子,用她的雙手包圍住這一份理該屬於她的幸福。
* * *
「想起來了嗎?」鍾離溟潔在她的唇上偷了一個香吻。
闌歆恩在恍惚之際,慢慢地抓回自個兒散亂的心智,慢慢地明白原來她之前的幻境,真的只是一場夢,只是在暗示她,千萬別再彆扭,千萬別再把唾手可得的幸福再往外推。
肉麻的話,她說不出口,但是她可以回報一個熱情的吻。
鍾離溟潔有些受寵若驚,卻仍是極享受她的吻,享受著她如往日一般羞澀卻又勾魂的挑誘。
「你們不會又把我給忘了吧?」鍾離棼十分不悅地偏著頭,瞪著正沉浸在熱情中的父母,很不識相地當起程咬金來。
「待會兒再說。」難得歆恩這麼主動,他怎能錯過這種機會?
「我不管啦,你們自己說好要帶我出去玩的,怎麼讓媽咪在這裡睡午覺之後,你們又把我給忘了?」鍾離棼火大地吼著,見他倆沒打算要理他,更是不甘寂寞地竄人兩人之中,硬是要阻止他倆繼續親熱下去。
孰知他就這麼的被扔出門外。
不會吧?鍾離棼瞪著門,不禁放聲叫囂:「我告訴你們,你們最好開門,要不然我要離家出走了!」
這是他唯一的伎倆,儘管爹地不上當,但是媽咪總要有點反應吧?
遺憾的是,他等了好久好久,卻只聽到幾聲模糊、卻又教他臉紅心跳的細碎聲,氣得他直跳腳。
真以為他不敢離家出走嗎?他們會後悔的,一定會後悔的!
他就知道他們一定不愛他,他的出生根本是不受到祝福。他不過是爹地和媽咪貪歡之後用來談判的籌碼,他只是一顆被利用的受精卵,他們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他的,嗚嗚!
他抹去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恨恨地走下樓;算了,他們不要他,他就不信這世界上沒有半個人要他。
鍾離棼提起行李,在客廳裡留下一張紙條,瀟灑地推門離開。
* * *
走著走著,老天卻開始下起雨來,鍾離棼不禁瞪著被公害污染成暗灰色的天空,開始憤恨這個世界。
決定了,他不只要離家出走,他還要當壞孩子,他一定要讓他們後悔!
鍾離棼愈走愈快,硬是忍耐著不讓眼眶中的淚水窩囊地掉落,心裡更是打定主意,決定了自己未來最大的志向——當壞人!
他要讓他們傷心、讓他們難過、讓他們後悔!
「弟弟,要不要雨傘?」
鍾離棼感覺陰影壓頂,不悅地抬眼瞪著對方,剎那間眼睛發直。
「你要去哪裡,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女孩有著纖細的臉龐和清秀的五官。
他連忙抹乾眼中的淚水,撥著早已經被雨水淋濕的頭髮,勾起一抹紳士的笑。「請問你要去哪裡呢?讓我送你回去。」
女孩笑著,指著他剛才才走過的路。「我住上面。」
「真巧,我也是耶!」
「真的?」
「嗯,那我們走吧!」鍾離棼二話不說的帶領著她往回走。
壞人?志向?
等他失戀之後再說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