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纚衣冷眼睞著排著長長隊伍的尉遲府大門,懷疑這京城的姑娘家全都跑到這來了,而且排在她前頭的姑娘家們瞧起來,壓根兒都不像是貧困人家的女兒,不是為了生活逼不得已而為奴的。
方才在路上聽人說,倘若要入尉遲府為奴,手腳可得要快一些,要是晚了,恐怕這一次是沒機會了,至少也要再等上一個月。
她原本以為是在說笑,沒想到親眼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些不解世事的姑娘們……居然好好的大小姐不當,寧可到尉遲府當下人,難道她們真如人家所說的,只是把注意力都放在尉遲府的少爺們身上,只是希冀能夠風光嫁入尉遲府?
未免太蠢了!
難道她們除了要仰仗男人的鼻息,便再無他法自力更生了嗎?
唉!這事兒她在宮裡可看太多了……光是伺候著愛貴妃,她便得知女人若只能以色侍主,一旦色衰,豈還能在男人的心裡佔有一席之地?
色衰失寵,是宮內不變的因果,就如將她當妹子般看待的愛貴妃,再怎麼爭奇鬥艷,最後的下場皆是一般,棄之如敝屣!就如同奴婢一樣,若是需要時便號召天下,若是不需要時便以德政為藉口趕出宮……連皇上自個兒都首開先例,要這老百姓們怎能不好生學習,甚至是發揚光大呢?
她們爭,到底是要爭什麼?
要爭,倒不如靠自個兒,至少靠自個兒是不會倒的!給她機會攢到銀兩,她會立即拍拍屁股走人,誰還要同她們爭?
她已經看清楚了愛貴妃的可悲,那麼清楚的借鏡,她是絕不會踏上她的後塵的,倘若有一天她也犯了同她一樣的錯,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下一個!」
聽家丁喊著,揚長的隊伍又往前了一點,她輕移蓮步跟著前進。
快了、快了,就快要輪到她了,只是她的肚子……實在是有那麼一點點不爭氣,偏是在這當頭鬧空城。
可也不能怪她的,是不?
欲出宮之前,愛貴妃設筵為她送別,然她卻感染了愛貴妃的感傷吃得不多,而出宮之後只買了一個包子果腹,此時夕陽已落,天色都已經有些微暗了,能不餓嗎?
餓啊!她快要餓死了。
天曉得不過是要當下人,也得要排上那麼長的隊伍?
想當年她進宮時,倒也沒那麼麻煩過,真不知道這富可敵國的尉遲府是真有如宮內那般繁文縟節,還是他不過是在惡整這一批欲當下人的姑娘家?
倘若真可以在這兒待下,她可要睜亮她的大眼,瞧瞧這尉遲府是不是真的可以同皇宮內院比較,瞧瞧這麼長的隊伍到底是為何而來?也算是讓自己開開眼界,知道除了皇宮之外,還有如此奢華之地。
自大門踏進內院,蒼勁林木高聳仿若是山林之間,然卻又充斥著醉人花香,在小橋流水、假山古亭間吹送著,而小碎石子路兩側的花叢爭奇鬥艷地開放,一片花海直要她咋舌。
不是絕頂奢華,但卻是一種渾然天成的絕美景致,一種教人看過一眼便忘不了的美景。
隨著家丁的吆喝聲,隊伍好不容易又往前動了,眼看著就快要輪到她了,卻突地聽到……
「到此為止。」
什麼?這話是對她說的嗎?
她盯著他瞧,卻見大廳裡頭有人端出了兩籠包子開始發送著,藺纚衣沒伸手接下,只是抬眼直盯著傳令的家丁。
「拿了兩個包子便回去吧!管事已經決定這次僱用二十個奴婢了,倘若要來,至少也要先等上一個月才成。」
家丁硬是把兩個包子塞進她的手中,也不管她到底走還是不走,只是一逕地推。
藺纚衣眼見家丁不客氣地趕人,微惱地瞪著大廳裡頭,不悅地喊道:「咱們排了大半天,可不是為了兩個包子來的,連見上我一面都沒有,便不讓我在這兒工作,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吧!」
藺纚衣嗓音適中,只是希冀裡頭審核的管事聽見,她並不是打算鬧事。
「你在胡扯什麼?」家丁聽她這麼一說,連忙制止著她,想要將她強拉出府外。
倏地,大廳裡頭傳來微啞的冷譏聲:「哦,這麼有把握?」
欲將藺纚衣強拉出去的家丁回頭,瞧見出聲的男人,忙不迭地要將她押出去。
藺纚衣哪裡肯?硬是使盡全力掙扎著,她現下雖是很餓,沒啥力氣抵抗,可若是讓人推出去了,她肯定還要餓很久……她在宮中老早就讓愛貴妃把她給養刁了,哪裡受得了餓?
藺纚衣不想花光身上的銀兩,她自然得死皮賴臉地賴著不走。
「放開她。」男人再次出聲。
藺纚衣感覺身上的拉扯不再,起身微微打理著有些凌亂的衣衫,緩緩回頭對視著出聲喝止的男人,突地一愣。
他是管事嗎?這麼年輕俊美……不過還差十一皇子一點點。
男人放任她毫不掩飾的直視,他端視著她絕美如花的美顏,半晌才道:「莫怪你這般有把握了……」美人他瞧過不少,但是雙眼如此靈活有神而放肆勾人的,她倒是頭一個。
看她的行為舉止落落大方,壓根兒都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女兒,看來……或許她又是另一個打著尉遲府主意而來的蠢女人。
「我的肩能扛、手能挑、腿能跑,沒什麼粗活幹不了的,我自然有把握。」不過,她在深宮內院裡讓愛貴妃養得太過優雅,不知道現下還能不能幹粗活,但絕對比那一干手不能挑的千金大小姐還來得好。
「咱們尉遲府裡的丫鬟犯不著那麼辛苦。」聽起來,像是他尉遲府裡專欺女人似的。「你說得好似只為了餉銀工作,可我尉遲府要的不只是機伶的丫鬟,還要可以為主子分憂解勞的丫鬟。」
他可不認為眼前的女人,會是個忠於主子的丫鬟!她的目光太野、太傲,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女兒,卻也不太像是養在深閨的千金。
他不需要這種丫鬟伺候,不過……若是將她留下,倒也沒什麼不好。
「只要主子待我好的話,我沒有道理不對主子克盡職責。」她不疾不徐地道。
可不是嗎?倘若這尉遲府裡的主子可以像愛貴妃那般待她,她沒道理不回報,有仇報仇、有恩報恩,這道理她可是懂的。
「你這丫頭說那什麼話?你知道在你眼前的人是誰嗎?」家丁聽她這麼一說,嚇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地制止她,就怕她一個不小心又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大少爺要是一怒,大夥兒都不用過日子了。
「他不是管事嗎?」她輕佻起柳眉。
「你在瞎說什麼?他是尉遲府的大少爺,你……」家丁架起她,打算趕緊將她拖出府外,免得連累府裡的下人。
「留下她。」
「大少爺?」家丁一愣。
「我說……留下她。」
尉遲方勍輕勾起唇笑著,一雙深沉的黑眸直睞著讓人弄亂髮髻,一臉狼狽的藺纚衣。
有意思!這女人確實是相當有意思,姑且留下,正好可以讓他解解悶。
***
「叫什麼名字?」
「藺纚衣。」
她答得有些不甘不願,然而他是主子、她是奴婢,主子問了奴婢豈有不答的道理?可不知怎地,她就是同他不對盤,不知道是不是在街上聽了太多閒言閒語,讓她對他起了成見。
誰要他就是聲名狼藉的尉遲府大少爺尉遲方勍呢?
聽說這府裡的下人流動如此之大,他正是主因……聽說他相當嚴厲,只要他不滿意,他立即趕人絕不留情,也聽說他對面貌姣好的丫鬟辣手摧花……傳聞挺多的,就不知道哪一件是真的,若照她眼前所見,她猜……全部都是真的。
雖說她現下不過是正式踏進尉遲府罷了,但是看得出來,府裡的家丁挺怕他的,而府裡的丫鬟皆戰戰兢兢,自她踏進府裡至今,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沒有移開……要她忘掉那些傳言,也真是不容易啊!
因為感覺上尉遲方勍倒還挺吻合傳聞的……她只是打算做些蠢事讓主子把她趕出府,賺筆小小的補償費用罷了,她可不想賠上自個兒的清白。
「出身何處?」
尉遲方勍沒猜出她的心思,但見她一雙狡黠的水眸轉啊轉的,也猜的出她正在打量尉遲府的一切,當然也包括打量他。
他沒遲鈍得沒發現外頭對他的傳言,然嘴巴是長在他人臉上,他沒有半點權利制止他人張揚,但她若是笨到聽信傳言,又何苦到尉遲府為奴?
她在盤算什麼?
挺有趣的!他真的挺想知道的。
「廣陵。」現下打算做身家調查嗎?早知道這麼麻煩,她就該要把先前選秀女的個人名單帶出宮,上頭有她詳細的資料,讓他自個兒瞧瞧便成,省得他一問、她一答,站得她兩腿發麻,餓得兩眼發昏。
「廣陵?」他有些意外。「那你怎麼會上長安?」
廣陵離長安可一點也不近……一個姑娘家怎會一個人上這兒?
「幾年前宮中召秀女,而今皇上施行德政,放了大批離鄉背井的宮女回鄉。」看來他是打算查她的身家清不清白。
要不要她順便告訴他,她上有爹娘、姥姥,下有弟妹,家境貧困,一年的耕收全都交給了地主,而她和家人只能以甘薯、野菜果腹過冬,迫不得已才將她送入宮內當宮女?
她現下不過是想要到他府上打雜當下人,又不是要他納她為妾,他犯得著過問那麼多嗎?
「那麼……你是今兒個才出宮的宮女?」難怪舉止之間皆有不同。
「是。」她回答得恭敬有禮卻又不失大方。
「你怎麼沒有回鄉?」
「因為路途遙遠。」嘖!連這也問……要不要她順便把她的打算全都告訴他?省得他像是大老爺在審犯人一般。
「所以你打算先賺點盤纏再回鄉?」他微挑起眉。「可在這府裡當下人,至少也得要先打下一年約,依你看,成嗎?」
想賺點盤纏不是問題,但若只是想要待個一、兩個月……留下她反倒是個麻煩!他已經厭倦了每個月都得要招些下人入府了,倘若可以的話,他倒是希望流動量可以小些,省得他把心思放在府裡。
尉遲府所經營的商行和繡莊都需要他打理,甚至還有郊外的田地得收租……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能為他分擔事情的人又太少,所以他不得不親自過濾一些居心不良,對他或者是對再勖別有用心的女人。
「成。」怎會不成?
儘管打的是一年的契約,照她看尉遲府裡如此大的流動量,相信她不用一年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還想問什麼就快一點吧!她站得腿快麻了。
「真的成?」他有點意外。
他猜不出她的心思,看不出她對尉遲府有什麼意圖,至少他在她眼裡找不到垂涎他的貪婪,更看不出她覬覦尉遲府的意圖,或許她只是單純地想要賺些回鄉的盤纏罷了,是他自個兒把事情想雜了。
「為何不成?」她反問。
實際上,她是有點不耐煩了。
「哦……」尉遲方勍輕點頭,黑眸動也不動地盯在她身上半晌之後才突道:「倒一杯茶給我。」
藺纚衣媚眸流轉,盯著他座旁的矮几上頭正放著一壺茶。「茶不就在你身旁?」難道他會比宮裡的皇子、皇女或者是達官貴人還要嬌嫩嗎?在宮裡可是沒有人會支使她做這種差事的。
「我要你倒,你就倒。」看來她的性子頗烈……依她這種性子,她到底是憑什麼待在宮中?
尉遲方勍略微不悅地睞著她,兩人倨傲地對視半晌,藺纚衣略佔下風地斂下眼,無奈地撇了撇嘴,無言地在心中暗咒他幾句之後,不是挺心甘情願地走到他的身旁,為他倒上一杯茶,雙手奉送到他面前。
她很想知道尉遲府的下人為何會待不住?為何會讓他辭退?也挺希望自個兒能夠早點讓他趕出府,免得他尚未將她趕出府,她便已經氣得自個兒連夜潛逃了。
「一年約滿時,府裡才會發餉銀,屆時再決定要不要留下你繼續工作。」他淺呷著茶,睞著她打進門至今皆未出現笑的臉。
可惜了這一張臉,即使點上脂粉少了笑靨,總覺得少了點味道。
或許她便是因為不討喜,抑或者是太過倨傲不羈才會讓人遣返回鄉的……要她進府不見得是件好事,但至少她會做事,而且她並沒有貪圖尉遲府的榮華富貴,這樣子便符合了他的要求。
「我知道了。」嘖!她還以為可以先領到餉銀!
不過倒也無所謂了,總是得要先入府,才領得到餉銀的,是不?管他到底是餉銀還是補償的費用,橫豎只要夠她做點小生意便成。
「那你便同這一干新入府的姑娘一起到耳房去,管事會替你等分配床位,告知你等一些府內分配的工作,而你負責伺候我的起居,明兒個五更天到我房裡伺候我起身更衣。」
尉遲方勍放下青瓷杯,他睞著帳本不再理睬她。
藺纚衣斂下晶亮的水眸,屈身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先退下了。」
觀看帳本的他突地抬眼,卻見管事已領著她離開。不知怎地,總覺得她一聲聲的奴婢,聽在他的心裡就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不舒坦,聽起來是挺柔順的,可總覺得她的聲音裡頭卻隱藏著一絲不服……是他聽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