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深紅色翻領喜服,肩披綴著珍珠串的披肩,頂戴沉甸甸、懸垂著琳琅滿目寶石的喜冠,蓋上紅蓋頭……唐詩意正坐在大紅的喜床上,頸項被這喜冠壓得抬不起頭來。
唐詩意不禁輕歎,不知道這是不是為了將新嫁娘給壓得抬不起頭才設下的無聊風俗?而娘,是否也曾這麼走過一遭?
出閣不是迫於爹的威逼,卻是緣自於娘涕淚縱橫的哀求;她一直知曉娘夾在她與爹之間,早已疲憊不堪、勞而無功,這回,她真是不願意再讓娘為她受爹無情的數落了。
出閣也好,總比繼續待在那靜默地人氣的西廂房裡頭好;事隔十數年,她總算得以踏文卷小鋪,能再一次接近這個屋外的世界,況且,她的夫君可是紫定理堂的少主文昊,是一個可以對出她聯子、能與她吟誦唱遊的文人,這一直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她又有什麼好嫌棄的?
耳尖的她獨自一人待在喜房中,聽著大廳傳來的絲竹雜樂成曲迭起,熱鬧非凡,令她的嘴角不禁揚起一抹淡笑。
好個放肆的文人風範,在這大婚夜裡仍是不忘放縱。
這即是她所要的了,她很明白的,以往,每當爹的友人遠道而來時,爹必定是領之於亭台樓閣,焚香馭琴、飲酒吟詩,好不逍遙快活、風流瀟灑。
而後,她是否也能這般放肆?這有賴夫君對她的常識了。
紫宣堂的少主,她曾經匆匆一瞥而過,身影早已模糊,識得的只是那一雙文人溫儒的眼眸,以及那眸中不經意流露的文人傲氣,此生若能有此人相伴,即使不識情愛也無妨。
虛幻不切實際的男女情愛豈比得上一世的逍遙自在?她要的不過是有人解她的心語,即使無情無愛她也不在乎。
不過,外頭的絲竹之聲,似乎沒有停頓的跡象,不禁令唐詩意偷偷地掀開紅蓋頭,悄悄地看了看左右,驚於這滿室的富貴,實與文人清高的氣息有點格格不入。
眼前紅木圓桌上擺著一對紅燭,上頭擺滿梆果蜜餞,文酒合巹,一旁的高幾上滿是玲瓏剔透的珍奇古玩,窗欞上頭還懸著一把通體暈墨的漆金古箏,觸目所及皆價值連城。
可最引唐詩意垂涎的,是那把箏。
透過屏風,她向大門探去,眼見夫人在此,她便躡手躡腳地撩起裙擺,緩步走向那把箏,伸出殘缺的玉指擱在箏弦上,尚不及發出聲響,便自卑地將手縮回,退回床畔。
她呆愣地望著自個兒扭曲的雙手,與那絕美的箏相比,不禁激起她自卑的漣漪;這輩子,她還未曾對自個兒的雙手感到如此的自慚形穢過。
或許是因為以往不曾碰觸過如此美倫美奐的樂器,遂她一直不明白當這一雙沒有血色的手擺在上頭時,會是如此地觸目驚心。
以往爹也曾打算讓她習琴彈琴,但這一雙手卻無法控制,無法跟上那千變萬化的絲絃撥法,最後……終究是放棄一途。儘管她是恁地熟諳音律,可這一雙手卻硬是不服從她的意念動作,空留無奈。夫君會因此而嫌棄她嗎?
唐詩意凝睇雙手的絕艷眼眸,沿著不為人知的悵然若失,她曉詩詞、諳丹青、通音律,卻無以將自個兒所寫的樂譜、指法以及所填的樂譜用在自身上,真是令人感歎。
是幸、是不幸,現下還沒個準兒。
大門倏地大響,嘈雜地響起數個腳步聲,令唐詩意急急地將紅頭蓋披上,將雙手藏於袖內。
「樂揚……」
「先讓咱們瞧瞧你的娘子,咱們才走。」
「是呀、是呀,若是見不著新嫁娘,咱們今晚鐵定鬧得你洞房花燭夜成了樂揚傷心夜。」
一干人魚貫進入這喜房,摻雜著三兩醉語,笑語如珠;坐在床畔的唐詩意斂下眼眸直視地板,望著站在她身前的那幾雙靴了,心裡不禁有點侷促不安。
今兒個是新婚之夜,為何會有這麼多人到這喜房來?
唐詩意久未接近人群,一雙藏在袖裡的玉手不安地絞扭著,直到手心淌出絲絲汗水。
「那怎麼行,今晚是咱家少爺值千金的春宵,豈能讓這幾位公了給擾了興?」一句清朗而率直的聲響,突地插入這群吵嚷的人群聲中。
「來、來、來,讓小管家我來為幾位公子開開懷,到那喜筵上,讓管家我為自己新官上任喝一杯,也為咱家少爺成婚喝一杯,更要與幾位公子暢所欲言、通宵達旦地吟風詠月,學那李太白水中撈月,倣傚『將進酒』的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說著、說著,便將一干閒雜人等帶出喜房,隨著漸遠的聲響,房裡頭突地一陣沉悶默然,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唐詩意一雙纖弱不睥不斷地絞動著,心頭戰慄難抑,水亮杏眸直盯著她面前的靴子,等她的夫君掀起頭巾。可是,等了好半晌,就連廳上傳來的嬉鬧聲已迭次息聲,為何……
突地,眼前那雙靴子的主人動了。
但是,他卻不向她走來,反倒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坐在圓木椅上,一道冷然詭佞的目光穿透她臉上的紅頭巾,射向唐詩意的眼眸。她驀地一怔,她可以想像他正好整以暇地望著她,等待她開口問話。
這是為什麼?
她不懂,不懂這是什麼意思。臨出閣之前,娘向她說了許多私密話,她是擱在心上了,但她不記得有這麼一道難題。入房、掀巾、合巹、入洞房,這四大步驟她可沒半點遺忘,怎現下他卻坐在圓木椅上一動也不動的,只是拿著一雙冰冷的眼眸瞅著她瞧?難道,他是醉了,忘記尚未掀她頭巾?或是他一點也不喜歡她,只因被雙親所逼,應著媒妁之言,不得已只好娶她入門?或是他亦同他人一般,畏於她江南才女的名氣,而有所遲疑?
會是這樣的嗎?即使他已對出下聯,但那並不代表他是樂意娶她的;說不定他倆不過是硬被兩個家族給湊在一起的傷心人。揣度著各種可能,任由時間飛快消逝,直到外頭敲起二更的梆子聲,待在她眼前的男人才悶聲地走到她面前,卒不及防地掀開她的頭巾。
驚魂未定時,眼簾已映上一雙冰冷如雪的眼眸,令她不禁倒抽一口氣。
他是誰?
唐詩意瞪大晶亮水眸,粉杏色的菱唇輕啟,難以置信眼前怎會來了個詭邪、戾氣橫披的男子?
這兒是喜房,他既然不是新娘倌,怎能在這裡頭待這麼久,像是打量她似的直要將她看穿。難不成是方才鬧房未走的人?
「敢問公子大名是……」
唐詩意臨危不亂,強自鎮定心神,狐媚的眼簾帶著斥責的意味。
「我是你的夫君。」樂揚眉一挑,嗓音低柔詭魅,原本驚艷於她艷容的詫異神色立即掩入眸底。
好一個臨安美女柳瑤琴,聽聞她的琴聲出神入化、扣人心弦,想不到她的玉顏比她的琴藝是更勝一籌,令他驚詫萬分。不過……她的強自鎮定與現下所問的蠢問題似乎有點出入。
望著唐詩意眉間的小花鈿,卻讓他忘了這個疑問。
「夫君?」唐詩意蹙緊蛾眉,輕喃著他所說的話語,像是解著不懂的詩經文句一般艱澀。
唐詩意不著痕跡地輕睨了他邪俊的臉,瞬地再斂下發燙的秋水,心口無故狂肆跳動,亂了規律。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曾經在文卷小鋪廳裡瞧過文昊,雖然只是淡淡一瞥,但她記得那一雙文人的眼眸清澈無垢,不似眼前這一雙狂放不羈、邪戾魔魅的厲眸,瀟灑傲然得教人心驚。他絕對不是文昊,絕無可能!
「親親娘子,你是等著夫君,等得忘了夫君是何許人了不成?」樂揚將頎長的身軀欺向她,屬於男人的麝香氣息混著烈酒的溫潤氣味,勾心攝魂地拂向她的玉面。
瞅著眼前的女子,望著她故作冰冷的絕艷面容逐一崩裂,悄悄地露出慌亂的跡象,不禁令他嘴邊的笑痕勾得更深;或許從今夜起,他不會再排斥這無稽的婚嫁,相反的,這臨安美人蛾眉不掃則黛,杏眸矜傲似夜星輕爍,檀口滑嫩如豆皮,惹得他想一親芳澤。這一門親事,他還得感謝爹的大力撮合。
「你到底是誰?」
面對他一步步地接近,唐詩意只能不動聲色地往後挪移,豈知,他竟也無恥地將她逼入床榻內側。她面無收爸地仰視著他,內心卻是浪濤洶湧不止,狂然地顛覆她的心緒。
這男子究竟是誰,竟恁地無恥接近她,甚至厚顏地欺近她的身子,若是讓她的夫君見著這一幕,豈不當她是風流騷貨!
「親親娘子,為夫真不懂你到底是怎麼入這個門與為夫拜堂成親的?」樂揚勾起邪氣的笑,一雙詭魅的眼眸閃著侵略眸光逐漸接近她。「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個兒要同床共枕的是何方人物?」
他眉頭一挑,極享受地看著她微駝的雙頰,令他直想要咬她一口、舔她一口,再殘忍地將她吞入腹。
望著她世故而內斂的臉蛋泛出身一光,亟欲力持鎮定的冷靜崩坍,他唇上的笑痕更是徐緩扯開,魔魅地蕩出噬人的邪笑。
「你……」該死,這男人到底是誰,為何專拿如鬼魅般的笑瞅著她,令她心底發毛,覺得一股冷意直由心頭竄往她的背脊,深入骨髓之中。
「娘子,如何?」
他突地探出濕熱的舌,舔過她粉嫩的頰面,瞬地移往她嬌嫩欲滴的檀口,在柔嫩的唇瓣上邪佞地留下屬於他的印記。
「放肆!」她猛地將他推開,將身子再往後一退,孰知背已抵牆,已是無路可退。
不對,他不是文昊,這裡不是紫宣堂,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她必須趕緊將一切理清楚,可不能白白糟蹋了清白的身子;身子的清白不算什麼,爹的顏面往哪兒擱才是重點。
「你在同我玩遊戲?」見她臉上漾著一股惱意,樂揚倒也不在意,俊秀的臉上漾著如鬼魅般惑人的笑。
不愧為一代歌娘,在客棧龍蛇混雜之地,光是這般善於心計的手腕與欲擒故縱的應對,倒不難看出她是如何接待客人的;不過,一切都無妨,只要對他的味,他可以不在乎她的出身,不在意她以往虛與委蛇的日子,只要她好好地侍奉他,他可以疼她很久的。
「我不是,我……」唐詩意清澈雙眸直視著不動如山的他,第一次感到不曾有過的脅迫感。
這十幾年來,她唯一接近的人除了娘便是綠翹,而家中唯一的男人——爹,除了在三個時令中會見她外,其餘的時刻全然當成她不存在;而一個月前的對談,算得上是絕後了吧。
遂眼前這男人……可說是她這十幾年來,第一個直接面對面接觸的人,卻沒想到竟是這般狂妄到目中無人的地步。
「喝合巹酒了。」樂揚全將她的推拒看成欲拒還迎,扯起她的手臂便往擺滿喜節慶果的圓桌走去。「我可不管你以往是怎樣的人,但從今而後,你進了我的門,便是我的娘子,你儘管表現出你原本的樣子即可,若是太過於拘泥做作,可別怪為夫的向外尋歡去了,懂嗎?」
他噙著邪笑,將她柔軟的身子置於面前的木椅上,雙眸魅邪放肆,轉而拿起桌上的蜜餞說道:「吃一口甜,祝你我新婚燕爾日日甜。」再捧起一盤榛果,抬至她錯愕的面前。「嘗一口果,祝咱倆承因接果,續前世情火。」
他並不急著將手中的蜜餞榛果湊到她的嘴邊,反而將手空出來,倒了兩杯私釀的喜麟酒,端一杯遞至她的面前,接著道:「這一杯合巹,祝咱們倆永結同心,生生世世不分離。」
語畢,他便舉杯飲盡,邪魅的眼眸直瞅著她,等待她為他喝下這杯合巹酒。
唐詩意被他這一連串的動作愣得不知如何以對,一雙剔透無塵的眸子緊盯著穿著大紅喜服的他,腦袋裡直覺得一切都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出了亂子。
他不是文昊,但他是身穿喜有的新郎倌,可若他不是文昊,那麼她現下是身在何處呢?
「不想與夫君結連理嗎,娘子?」樂揚絲毫不在意她的驚愕,只當這一切是她的把戲;他喜歡欲拒還迎的把戲,但若是玩得太過火,一個不小心把他的耐性全玩完,那可就一點都不好玩了。
「我……」會不會是那天在廳上她瞧錯了?可……紫宣堂是一代雅室,豈會有如此自大狂傲的子弟?
罷了、罷了……唐詩意不願再多想,逕自喝下合巹酒,溫潤卻帶點辣澀,滾燙地滑過也的喉頭,霎時暈紅她的粉臉,幽眸登時顯得迷茫而醉醺,微瞇的眼眸只瞧見他俞來愈大的俊臉,直到他碰上了她的——唇。
他溫熱的唇在她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霸道地覆上她的,柔情蜜意地舔吻她柔嫩的唇,不一會兒轉而吸吮,進而以舌逗弄著她,像是要求她的回應,勾引她的慰籍。
唐詩意什麼也不懂,心裡頭也真當他是她的夫君,更決意要奉上自己的身子,可不知為何,腦海中總有一絲絲的呼喚聲催促著她回頭,在大錯鑄成之前……
可她要回什麼頭,又會鑄下什麼大錯?回得了頭,也回不了文卷小鋪,任自個兒的夫君對她予取予求,應也不算大錯才是,可不知為何,總覺得心頭悶悶的,腦袋裡一片空白,再也無法思考。
樂揚見她吻技生澀,幾乎不懂得回應,心裡頭更是認定了她是個潔淨不曾近男人身的好女子;在那三教九流來往的地方,她竟能力保自個兒的清白,這女人……值得讓他憐惜。
「讓夫君疼你,娘子……」他輕笑,甚至不懂得自個兒的好心情是從哪裡冒上頭的,只曉得這女人可以待在他的心裡很久。
他的大手突地隔著喜服撫上她胸前的渾圓,令唐詩意一驚,檀口微啟,更方便他乘虛而入,任由慾念帶他探索她純淨的領域,瓷狂而柔情地舔弄她不懂回應的舌,一雙有力的大手則順勢將她抱起,一把放置在床榻上,轉而快速地褪去她的喜服,嘴上更是唸唸有詞。
「要是知道這麼麻煩,早遣婢女替你更衣了。」其實,一開始他根本沒打算要碰這女人的,不過,瞧她好耐性地等了他一個時辰,倒令他興起了識她廬山真面目的慾望。
「呃?」唐詩意不解,一雙小手藏在袖子裡,擱在微敞的胸前,硬是不讓他再碰她的身子。她不懂自個兒在恐懼些什麼,但總覺得一切都不對勁,然而到底是哪兒出了差錯,她實在是理不明白。
她微睜幽醉眼眸,望著身前毫無動靜的夫君,只見他一身僨起的赤裸肌理呈現在她面前,登時令她的腦子一片空白,粉臉早已是一片羞紅,不知如何是好;這洞房花燭夜要做的事兒,她不是不懂,但一旦碰上了,才知這之間的惶懼不安,饒是她這般的才女也脫不了如同世間女子一般的反應。
「娘子?」樂揚得意地揚著笑,溫熱的軀體疊覆在她半裸的身子上頭,大手繞這過她的頸項,解著她的繩結,欲褪去她的粉綠色肚兜。
「不要!」
唐詩意來不及多想,身為女子的矜持不容她再細忖,一把便拍掉那一隻不容等待的手。
「你說什麼?」樂揚挑起濃眉,有力的雙手置於身側,支起自個兒的身體。
他今兒個玩興好,不過,倒也容不得她玩上了興頭!
這個親親娘子是特殊了點,與一般樓苑裡的女子不同,令他想多疼惜她一點,不過,若是她搞錯地點,玩錯把戲,他可也沒有再瞎攪和下去的心情。
「你不是我的夫君!」
唐詩意淡淡地說著,力持自個兒的理智。
她或許不懂情慾,或許不解雨滯雨歡正濃的黏膩,但她是不會看錯的,這男子眼中氤氳邪念,絕不是時下正人君子所該有的神情,遂……他不是也的夫君,說不定……或許他是不知打哪兒來的採花賊!
她不能隨意任他欺了她的身子!
「若我不是你的夫君,我又該是誰?」樂揚支高結實的身子,斂下眼眸,俯睇她一臉的慌亂。
這柳瑤琴沒上妓窯去實是浪費了她這般好手段,先是眼波流轉、欲走還留,似有意似無意地撩撥他的心,待他真的被她撩起慾火,她卻又殘忍地退開。照這情勢瞧來,她分明是在玩他了,是不?
可惜呀可惜,她玩錯人了,揚音閣的少主樂揚不是她玩得起的人。不管她今兒個是怎麼個的意圖,是願嫁不願嫁,他都不管,看她怎麼勾引他,就得怎麼回應他、賠償他。
「你……」她怎會知道他是誰?
(原文缺)
「住手!」唐詩意不禁拔尖喊道。
他是樂揚,不是文昊,那麼,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她眼前的這個人不是文昊,反倒是個她不知道的人?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在疼楚交雜的情況之下,唐詩意只覺得一片昏天暗地,腦子裡再也想不起任何事情,也不想記起任何的事……包括眼前這一張詭魅邪佞的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