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她不怕是騙人的。
一連好幾天,喬忻總是守在工作室裡,自早上十點開門,守到晚上十點打烊,無一天缺席。
她以為他是有什麼事想要跟她說,可是他每天一來只是坐在待客的沙發上,半掀一雙詭魅的眼眸,一聲不響地直盯著她瞧,瞧得她全身都覺得不對勁;就如現在,整個小店裡,分割為候客區、造形區與平面攝影區,每一個空間所佔的坪數只能容納約十個人左右,而店裡門庭若市,他老大仍坐在原地不動。
這要她如何是好?
她只好硬著頭皮,走到他的身旁,要求他暫且先到一旁去,以免佔了不該浪費的僅有空間。
「我沒有名字嗎?」喬忻蹺起二郎腿,勾人的眼眸往上一瞟,慵懶而高深莫測地瞅視著她。
什麼時候他的名字改成單一個字你?他還記得她總是喚他忻的,不是嗎?怎麼現在成了於安祺,他在她的心目中已經變得不重要?
「喬先生,可以請你先到……」於安祺舔了舔乾裂的唇,小心翼翼地開口。
「喬先生?」他的濃眉挑得極高,幽黑的眼眸裡隱隱透露著一絲不悅,面無表情的俊臉更是生硬僵直。
好刺耳的稱呼,聽得他直想將她拽到懷裡,咬一口她粉嫩的頰。
「喬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否則怎會一天到晚守在店裡,甚至還以古怪的眼神打量著她,難不成……他發現了?!
「嗯?」他不悅地蹙緊眉頭,詭邪的眼眸冷鷙地盯著她。
他認為他們之間不應該是這麼生疏的,不是嗎?虧他還向裴令慊請了好長一段假期,順便壓上了未來一年的賣身契,豈能換來這麼生疏的關係?
不夠,這樣還不夠,他要的不只是這樣!
他的時間雖然還很多,多到可以跟她耗一生一世,但是他等不及了,他無法接受兩顆原本相系的心,如今變得如此疏離。
「忻……」有鬼,有問題,他從來不曾這樣對待她,如今他的態度詭譎得令她寒毛直豎。
「我去幫你看看裡頭拍攝得如何。」聽及她羞澀的低語如蚊鳴,喬忻勾起唇瓣,滿意地送給她一個笑,隨即站起身。
「你……」望著他大方的走入裡頭,於安祺疑神疑鬼地望著他的背影。
據她所知,喬忻的工作已經排到明年了,現在怎麼可能有閒暇耗在這裡,甚至到裡頭幫她看看?不對勁,但她偏偏又說不出到底哪裡出了差錯,只是心底卻深深地泛著不安,濃濃地縈繞在她的心間,緊揪著她的呼吸。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像是戰爭一樣,度過忙得不可開交的一天,於安祺筋疲力盡地坐在化妝台前,不自覺地望向鏡中的自己,望著那一頭亂髮以及貌不驚人的平凡面容,神色一黯,隨即要站起來,卻碰上了剛走過來的孫仲仁。
「坐著,讓我幫你修個髮型吧!」他的大手一按,將她柔軟的身軀按回座位上,靈巧的大手扯掉她辮子上的緞帶。
「不好啦……」她趕緊用雙手擒住自己的髮絲。
「不都說好了,有什麼不好的?」孫仲仁揚著笑,自抽屜裡拿出他專用的剪髮器材,「之前你不是告訴我想要把頭髮給剪了,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的嗎?為何現在又不要了,難道是怕我的技術不好?」
「可是……」那時候是那時候,現在是現在呀!
那時候才剛和公司解約,想要了斷對喬忻的眷戀,所以才想剪去這頭留了三年的長髮,可是現在……捨不得呀,真的好捨不得。
這髮絲是代表著她對喬忻的奢求,是代表著她三年來不變的感情,怎麼捨得說剪就剪?而且,即使剪斷了這髮絲,也剪不斷她對喬忻無際的想望,更理不清她的癡心妄想。
「有什麼好可是的,好不容易現在有空,就讓我幫你把頭髮剪短一點,看起來比較不會有厚重的感覺,整個人的精神也會好一點。」孫仲仁逕自說著,絲毫沒感覺到她的掙扎。「說不定我幫你剪了個俏麗的髮型,你的追求者便要一路排到路尾去了。」
他將她的髮絲一把抓在手裡,正在估量著該如何修剪時,身後冷不防地響起似鬼魅低喃般的森冷喝阻聲。
「你憑什麼剪她的頭髮?」喬忻自暗房走出來,沒料到會看見這一幕,大手立即擒住孫仲仁拿著剪刀的手。
什麼東西?他以為他是誰,能夠隨意碰觸只有他才能夠碰觸的髮絲,又怎麼能不經過他的允許,欲剪掉她的長髮!
「我……」孫仲仁嚇了一跳,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情況。
他不過是應她的要求,幫她剪個頭髮,這人犯得著這麼火大嗎?
「走開!」他咬牙怒道,暴戾的眼眸中閃爍著毋庸置疑的冷光。
「可是……」
「滾!」他暴喝一聲,使勁地擒住他拿剪刀的那隻手,打算讓這危險的利器遠離她的髮絲。
該死,他是聽不懂人話是不是,硬要跟他槓上是嗎?
孫仲仁一時愣住,忘了自己該離他遠一點,還是掙脫他無禮的鉗制?
「你們不要這樣子。」於安祺突地站起身,站在兩人之間,勸著他們:「學長,我不剪了、我不剪了……」
只見電光石火之間,長髮宛如破碎的天幕,墜落在腳邊……
「安祺!」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喊著。
喬忻大手推開孫仲仁,一把抱住她,望著她左邊的髮絲少了一截,直抵耳際,再繼續望著她的臉像是沒有受傷的痕跡,他才鬆了一口氣,繼而轉過身去,隱忍的怒氣狂肆地傾瀉而出。
「瞧你幹的好事!」
「是你抓住我的手……」孫仲仁坐在地板上望著那段髮絲,心中有股不捨;這長至腰間的髮絲,就這樣散落一地。
他只是打算幫她修一修而已,若是他不阻撓的話,他相信他可以幫她剪出一個迷人的髮型,所以這個錯應該算在這個野蠻男人身上。
「你——」
原本想衝上去給他一拳的,卻突然發現腰際有於安祺甜柔的禁制。
他緩緩地轉過頭去,望著她泛著淚水的眼眸,心底不禁閃過一絲抽痛。
「沒關係的……這頭髮留了三年……剪了也好,比較輕鬆……」話還未說完,苦澀的淚水已悄然地落在她戰慄的薄唇上。
這長髮是為他留的,讓他親手剪斷也是應該的,是不?
但是……三年的相思、三年的希冀、三年的期期艾艾、三年的唯唯諾諾,這期間所包含的一切,豈能夠輕易放下?
他剪斷了她的發,是不是老天在暗示她別再癡心妄想,別再等待著不可能實現的夢?既然是圓不了的夢,就得連心底悄悄萌芽的眷戀也一併扼殺,直到心底完全的清淨,完全的平靜,不再有任何的心傷。
「安祺……」喬忻望著她落淚的淒惻臉龐,心像是緊緊地被揪住,大手猶豫地覆上她的臉,輕柔地撫去她潰堤的淚。
該死,怎會發生這種事,怎會這樣?
他是不要孫仲仁剪掉她的發,為什麼自己卻反而成了兇手,剪掉她留了三年的長髮,剪斷了她為他留的發?
「走!」
不,他說過不會再讓她哭的,他會想盡辦法令她不再哭泣;儘管時間不能倒流,但是他可以試著補償一切。
不由分說的,他拉起於安祺的手,一路衝出工作室,留下仍一頭霧水的孫仲仁獨自發愣。
???
「別再修了,夠短了!」
兵悰私人的小公寓裡頭,不時傳出喬忻暴戾的怒吼聲。
「煩哪!你在一旁看不就好了,吵什麼?」兵悰專注地修剪著於安祺的發尾,嘴上卻是不饒人的吼著吵人的蒼蠅。
吵死人了,難道他就那麼信任他的技術,不怕他被他吵得分神,一時剪歪了,到時候不是得修得更短了嗎?
喬忻聞言,只好噤口坐在沙發上,看著他一刀又一刀地剪掉那頭如瀑布般的烏黑髮絲。
過了一會兒,總算是大功告成,兵悰大方地將於安祺拉到鏡子前,望著她已然修到耳下的俏麗短髮。
有一瞬間,於安祺簡直不敢相信鏡中反照出的女人是她。
她自從學校畢業之後,已經不曾留過這麼短的頭髮,有一瞬間,她幾乎要閃神。感覺上輕鬆許多,也輕巧了不少,但是那壓在心頭上的自卑依然沉甸甸地、不曾釋然。
留長髮,為的是少女情懷所許下的心願,為的是長髮可以遮去些許的醜陋,就如長髮也可以增加一點美感,不是嗎?
然而從這一刻起,她連遮掩醜陋的屏障都不見了,這不禁讓她將頭垂得更低,像是這麼做便可以讓這一張平凡的臉沉到地面上去。
「忻,你覺得如何?」兵悰突地對她身旁的陰影問道。
「看起來是還不錯,最起碼沒有剪歪,不過……是短了點。」
喬忻低沉的嗓音似誘人的低語,如滂沱大雨打在她的心頭上,激起一身驚顫,不由得令她偷偷地揚起小臉瞅著他。
「把頭抬高一點感覺更好。」喬忻淡淡地笑著。
然而看在於安祺的眼裡,卻像是往日無情的嘲諷,令她想逃。
他又想傷害她了嗎?
「用不著這樣看著我,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或許是她的雙眸太過於傳神,將她的懼慄完整地寫在眼眸裡,讓喬忻想假裝不知道都難。「我說過了,我絕對不會再叫你醜女,你儘管放心吧!」
該死,難道她就那麼不信任他嗎?
喬忻翻了翻白眼,隨即霸道地拉住她的手坐在沙發上,獨自生起悶氣。
「我……」她囁嚅著說不出口,想縮回自己的小手,卻又感到他緊緊的鉗制傳來的熾燙熱源。
「心疼嗎?」兵悰也跟著坐到他倆的對面,逕自點燃一根煙。
「還好……」沒有長髮的遮掩,令她感覺更不自然;眼前是兩個所有女人心中所幻想的俊秀男人,而她坐在這裡,像是破壞了和諧的畫面。
坐在這裡,她和他們像是不同族群、不同種類;待在這裡,令她坐立不安,只想要趕緊逃離。
「還好?」兵悰有點失笑。「若只是還好的程度而已,忻怎會帶著你一路衝到我這裡來,直要我替你修頭髮?」
若真是還好而已,她的眼眶裡怎會是一片散不去的紅絲?
「剪了也好,算是新的感受。」於安祺努力地扯起一抹笑,可是小臉卻是愈俯愈低。
「這麼捨得?留了三年耶,當我下手的那一剎那,我都替你感到捨不得。」兵悰吞吐著煙霧,瞇起詭邪的眼眸,意有所指地暗示著她。
「捨不得也得捨呀。」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她臉上掛著的笑更是苦澀。
有誰能夠說捨得便能捨?若不是因為現實的情況,在在說明那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又有誰願意捨?
這段感情就像是被剪掉的長髮,她努力地維護著長髮,可總有不可預測的變數,令她不得已地剪掉了長髮……對他亦是。
「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不會再長頭髮了?」喬忻不悅地望著兵悰,再望著臉都快貼到地面的於安祺。「現在剪短了有什麼關係,再過個三年,總是會再長長的,又不是剪短,就不會長了,你難過個什麼勁兒?」
喬忻大手輕撫著她細白的頸項,扯著她不及肩的短髮,有著一份溢於言表的關切與寵溺。
「我……」他的話中有其他的意思嗎?怎麼她聽來總覺得有什麼其他的意味夾雜其中。
「對呀,只要忻不介意就可以了。」這哪裡是暗示,簡直是明示了。但最可怕的是,於安祺依然聽不懂他的意思,因為她的腦中自有一套解釋。
「夠了,我們要走了。」喬忻望著她依舊不解的臉,心底不禁暗歎了一口氣,牽起她柔軟的手,便打算往門口走去。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地下室的停車場一過十二點便自動卡鎖,你的車已經出不去了。」兵悰斜倚在門口,好意的提供他一個美麗的謊言。「我看你帶小於到你那裡過一夜吧。」
「不用了,我可以坐車回家。」於安祺一驚,趕緊推辭。
「沒關係,忻的住處就在對面隔條街的地方,走路只要十分鐘。」兵悰斂下眼眸暗示著喬忻打鐵要趁熱。
瞭解他意思的喬忻,隨即明瞭地拉著於安祺的手便往下走,管她答不答應,反正今天他是不會讓她回去的。
既然她傻得聽不懂,那麼他就用行動來證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