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是往這裡走?」
自中山高速公路下交流道,經過市區再進入郊區,慢慢地駛向她所說的世外桃源之後,鍾離禁愈來愈懷疑了。
不是他嫌棄這塊土地,而是他打從心底不認為這塊土地上還有未開發的世外桃源;光是一路由北向南走,從白天開到黑夜,他便已經徹底明白這塊土地上頭到底居住了多少人。
也難怪他年年都不得不出國。
「再往前一點。」初梓璃直視著窗外,然而沒有路燈的山路,讓她不得不把車窗搖下,免得遮去她的視線。
「你確定?」
這條路是愈走愈荒涼,除了山壁還是山壁,根本連一戶人家都看不見,甚至連山路都坑坑洞洞的,讓他這個玩車的高手都不禁微顫,怕自個兒一不小心便得賠上她和他的性命。
「應該是吧,我太久沒回來了……」她像是在喃喃自語。
仔細想想,也莫怪老媽老是要念她,事實上她真的也是很久沒回家了。隱約只記得好像是因為自己在藝術領域裡突地銷聲匿跡,讓她不敢回家,不敢看家人的臉。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坐在她身旁的這個男人!
唉,恨其實是不恨了啦,但問題是……事到如今,她該怎麼甩開他呢?
快到家了……
「還有多久?」他斜睨她一眼,卻礙於路況不佳,不敢放鬆方向盤。
「不要吵我,我已經很久沒回家了,如果害我找不到路就有得你瞧的。」初梓璃不客氣地吼著,晶亮的水眸仍是直視著窗外。
瞧她神情的凝重,果真讓他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乖乖地守著司機的本分。
初梓璃目視遠方,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彎道,終於在遠方見到一大片湖,她才驀地認出路來。
很好,果然是她家,只是……她帶他回家做什麼?
真的要讓他見習嗎?她要去哪裡找一個陪她演戲的人?
天啊!許她一個男人吧!
「這邊有房子哩,是不是……」
「向右邊走,眼前那座三合院就是了……」唉,她終於回家了,闊別五年的家啊……
天啊,她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了。
鍾離禁依照指示緩緩地把車子駛進三合院中間的空地,初梓璃馬上打開車門,卻發現屋子裡沒有半點燈火。
怪了,怎麼會沒有人在?
初梓璃由東廂走到中堂再晃到西廂,皆沒有一絲光線,而三扇門上頭的扣環皆上了鎖……大年初三他們會到哪裡去了?
該不是因為她除夕夜沒回來,所以他們便一起旅行去了?
「哇,這種房子不是只有在民俗文化村裡才看得見嗎?」鍾離禁走到她的身旁,對眼前紅磚烏瓦的三合院建築嘖嘖稱奇。
「是啊,我就是在這種鄉下地方長大的。」她啐了他一口,連跟他抬槓的精神都沒有,一顆心只懸在家中一對老爹娘身上。
不行,還是去問一下鄰居,她才會比較安心。
「你要到哪裡去?」他跟在她的身後。
「干你屁事?」繞過空地旁的小徑,她加快腳步繞過彎道,往屋子後頭的小斜坡走去,目標是上頭的西式洋房。
「如果是要開鎖的話,那種古老的鎖只要用鐵絲或髮夾就可以搞定了,要不然一旁的偏房也只是用木棍拴在扣環上頭而已,只要推開便可以進去了。」他加快腳步趕上她。
真不知道那一根木棍到底是用來幹什麼的?他們該不會天真地以為只用一根棍子便可以防小偷吧?
「那是廚房的門,就算推開了,裡頭也只有一堆廚具而已。」她沒好氣地睞著他。「我現在擔心的不是門打不開,我只是想知道我爸媽跑到哪裡去了,難道你都不會擔心自個兒雙親的行蹤嗎?」
該說他是個城市天才,還是說他是鄉下白癡呢?
不,應該是說,像他這種帝王命的男人,根本就無法理解在這種鄉下地方,純樸得不需要用鎖。
「不會。」他回得天經地義。「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們向來不干涉彼此。」
難道其他的家庭不是這樣子的嗎?對了,他還不曾無聊到關心他人的家庭生活,所以他自然不知道其他人的狀況。
「天啊……」她早該知道的,算是白問的。「算了、算了,你到車子裡面去吧,外面很冷,要是你又二度感冒,那可真的有得你受的了。」
「你要我這個紳士在這種荒郊野外放你獨自一個人?」他挑高眉。
「客氣一點,什麼叫作荒郊野外?這裡是我的老家,那戶人家是我的鄰居,我不會有危險的,你用不著想那麼多,只要管好你自己我就很謝天謝地了,我可不想再照顧你個三天三夜。」
真是失禮,居然用荒郊野外形容她如詩如畫的故鄉……不過夜已經深了,路燈也沒幾盞,難怪他會這麼想。
「我已經好了。」至少不會再覺得頭痛。
「你……聽話!」她索性擺起面孔,遺憾的是,這一點對他這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一點用處都沒有。
「難道你是怕我出現在你鄰居面前?」啐,聽聽她的口氣,根本是把他當成小孩子看待。「難不成那棟房子裡頭的人便是你要相親的對象?」
倘若是的話,他正好可以去拜訪一下,看看到底是哪一個不怕死的。
「不是,我只是怕你突然出現在這種地方,村子裡會傳出很多傷人的流言!」真是豬頭,每每要她把話說得這麼明顯。「我是無所謂,但我總該為住在這裡的爸媽留點面子吧!」
真是的,他壓根兒無法理解她的想法。
「那又……」
「梓璃?」
斜坡上頭突地傳來一道男人的驚詫聲,讓鍾離禁不由得抬眼看著眼前那張浸在夜色中模糊的臉。
「軍銳,你好神哦!這裡那麼暗,你也猜得出是我?」
鍾離禁想伸出手卻已來不及,只能看她像是—只翩然飛舞的蝶兒撲進那個男人懷裡。
「這村裡頭只有你的嗓門可以這麼大,我在房裡一聽就知道是你回來了。」
接下來的是男子爽朗的笑聲,更令鍾離禁不是滋味。
「對了,你知道我爸媽到哪兒去了?」撲到他身上,純粹只是因為許久末見的友誼,然而有個人卻不認同。
還等不到軍銳的回答,她便覺得背後有一股力勁驀地把她往後抓,一回頭便見到一張暗淡不清的怒顏?
「你這是在幹什麼?」見鍾離禁佔有性地把她摟在懷裡,她不禁死命的掙扎。
開玩笑,要是讓其他人看見,相信她馬上又可以登上鄰居茶餘飯後的女主角冠軍寶座;以前已經蟬聯很多屆,她不想再奪冠了。
「我才想問你在幹什麼!」他怒意高張的嗓門也不亞於她。
有沒有搞錯?當他眼睛瞎了,還是當他不存在?居然當著他的面跳進另一個男人懷裡,難道她對他沒有一絲絲的愧疚?
「我……」
「梓璃,那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
「對!」
初梓璃像是見鬼似地瞪大水眸,他是頭殼壞掉了不成,居然說自己是她的男朋友?
她和他之間從來沒有用過這種代名詞,她和他之間是再單純不過的交易罷了。
「哇,那可就糟了,伯父伯母今年堅決要你回來,就是因為要幫你相親的,如果他是你男朋友的話,那你要早點跟伯父伯母說清楚。」他很好心地提醒。
「不用了,他只是在開玩笑而已,他是我學長的弟弟,因為從來沒有到過鄉下,所以我才帶他到老家這邊見識見識。」她以笑掩飾,粉手硬是覆在他欲辯解的唇上,不給他發言的機會。
只是,未免太巧了吧,老爸老媽真的要幫她相親……
「這樣子啊!」軍銳好像還有點懷疑。
「對了,我爸媽跑到哪裡去了?還有我哥我姐哩?他們今年沒有回來嗎?」初梓璃連忙轉移鍾離禁的注意力。
「到小學旁邊的廟裡去了,今天晚上那裡很熱鬧。」
「是嗎?」她呵呵笑著,突覺掌心一股酥人的濕熱,嚇得她連忙縮回手,惱怒地瞪著鍾離禁,又連忙回眸對軍銳說:「那我去找他們了。」
她反手便想要把鍾離禁拉走,卻感到背後傳來一陣溫暖。
怪了,大家怎麼都喜歡偷襲她的背?
「外頭很冷,把衣服搭著。」
「呃……謝謝……」她才伸手想要把外套拉好,卻又有一股力道毫不客氣地撥開披在她肩上的外套。
幹嘛?別玩了!「你在幹什麼啦?」
「躲在我懷裡很溫暖,用不著多一件礙眼的外套。」鍾離禁不可一世地道,眉梢眸底皆是睥睨狂傲的光痕。「走了,待在這裡做什麼?你不是要去找你爸媽嗎?還不快走?」
話落,他便拉開自己身上的大衣,將她納入自個兒懷裡,快速地揪著她往前走。
初梓璃掙脫不了,只好頻頻喊著:「軍銳,對不起,我明天再跟你聊聊,我……」
「走了,聊什麼?」
鍾離禁毫不客氣地轉拉為拖,剎那間已經消失在黑暗的一隅;而後頭撿起外套的軍銳倒是露出一抹意會的笑。
***
「你怎麼可以在我朋友面前說那種話,你會害我被誤會的!」走到方才要轉進老家的另一條岔路坡道上,初梓璃便不客氣地把他推開,纖纖玉指直指向他,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
「誤會就誤會啊!」他笑得很痞。
如何?他就是故意的,她能拿他如何?
「要是害我不能相親,害我嫁不出去咧?」當然,她是一點都不擔心這個問題,可這個村莊很小,幾乎都剩下一些年老的人口,在無聊之際便只能拿東家的某某來聊天,要不就是拿西家的某某來作文章。她才不想可悲的年年蟬聯。
「我娶你。」他答得斬釘截鐵。
這個問題他之前就想過了。昨天晚上他想了一整夜,雖理不清自己對她的掛念為何如此之深,但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把她留在身邊,不管是用任何方法、任何手段,然後再慢慢地釐清這份長達十年的掛念。
「嗄?」初梓璃一愣,瞪大眼睇向坡道山崖下,如寶石般串聯而成的夜景,再緩緩拾眸睇著他。「你是不是喝醉了?」
還是她喝醉,出現幻聽了?
「我一路由北向南,從白天開到黑夜,中途只為了要方便和吃午餐而到休息站去,你哪一隻眼睛看到我喝酒了?」他忍不住發怒,真搞不懂她要的到底是什麼。
他的說辭已經跟求婚沒兩樣了,為什麼他從她身上看不到一絲喜悅?
他在求婚耶!在他的群芳錄裡頭,有多少情婦期待著他能夠開口允諾這件事;然而她不但不興奮,反倒問他是不是喝醉了,她以為他是喝醉酒在發酒瘋嗎?
「那你幹嘛說這種話?」她也發火了。
如果不是暍醉了,又怎麼會說出這種瘋言瘋語?
莫名其妙地突然迸出這句話來,嚇得她心跳如擂鼓、血液逆流:若不是她早巳練就一身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只怕早已經昏厥摔落在山崖下。
「難道我不能說嗎?」她都打算相親了,倘若他現在不說,要到什麼時候?「既然你願意相親,這就表示你有結婚的打算,那麼眼前就有一個有身份、有地位、有權勢的男人,你為什麼不選?」
難道她就不能表現出一點點喜悅嗎?
「我幹嘛選你?跟你那一票情婦爭寵嗎?」她又不是吃飽沒事幹。
「那又如何?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有一票紅粉知己的。」那有什麼關係?她是她,她們是她們,根本就不相干。
唯一會讓他掛念的就只有她!
「是啊、是啊,既然你都已經有一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紅粉知己,幹嘛還要指名我?」躁進的心跳猶如是震央,慢慢地朝週身蔓延,怒紅了俏顏。「你大可以滾回你藏嬌的金屋去,別待在這裡礙眼,不要干擾我的相親!」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她打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了,可問題是,知道和親眼看見又是另外一回事;當她從歐洲挫敗回來,想要找他問個明白,卻見到他正在風流快活,她的心彷彿在剎那間碎了,連溫熱的血液也霎時結凍……
要玩,她可以玩得起,但是卻不一定輸得起:即使輸不起,她也不會讓他知道,頂多就是一拍兩散,一切到此為止。
他想玩,找別人去。
「什麼跟什麼?」為什麼他在她的面前總是會蠢得聽不懂她所說的話?「你現在到底是在跟我說什麼?你只需要告訴我你答不答應就好了?」
詢問她是尊重她,只是客套,意思一下。
初梓璃不敢相信他竟會如此狂妄,還真以為自己偉大到可以改變整個世界嗎?沒吃過苦頭的大少!「你回去,現在就給我回去,我不想再見到你了。」簡直是個混蛋,聽不懂人話的混蛋!
「難不成你是因為五年前的那件事?」嘴上說不在意,其實她還是恨進骨子裡,是不?「倘若是因為那件事,我可以跟你道歉,從現在開始我願意彌補你,我願意……」
「滾!」不要逼她殺人!
「梓璃?」
熟悉的嗓音讓初梓璃驀地一顫,隨即側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