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司馬府內的丹巖閣卻是燦亮如畫,長廊上頭皆點上了燈籠,四周擺滿了樂器,擠滿了樂官和賓客,他們全都眾在一塊兒共享丹巖閣渾然天成的極致美景。
然而,身為王人之一的喜恩卻身穿嫩白襲衣穿梭在每個小院落裡,尋找著司馬邀煦。
「混蛋,說什麼要幫我,現下卻讓我找不著人!」她邊跑邊罵,險些被拖曳在地的裙擺給絆倒,「什麼玩意兒,這裙子這麼長,要我怎麼跑?」
說不准還未找著他,她便會先摔死。
真是的,已經快要一更天了,也該準備賓客的客房了,可是他把她的冊子拿走了,本以為他是替她安排去了,孰知連問了五個下人都說沒見著他,他到底跑哪兒去了?
這個沒天良的男人,明知道她全身乏力得很,嘴上說要幫她,才一眨眼的工夫,就立即消失得不見蹤影。
該不會又上藏花閣了吧?
可倘若他真要去,也不該選在這一刻的,是不?
或者是他想極了那名喚掬霧的花魁,遂情難自抑地跑去找她了?
思及此,喜恩驀地停下腳步,剔亮的大眼輕眨了幾下。
他會這麼做嗎?他不是說了只要她嗎?
她不禁又搖了搖頭。男人說的話能信嗎?
況且,他又是這麼一個得天獨厚的少爺,會想要有三妻四妾,是再自然不過的了,她不也早就想好了要替他納妾?
可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現下的她,究竟想要怎麼做?
她是怎麼著?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怎麼她現下卻突然不想這麼做了?她到底是哪根筋出了問題?
他上藏花閣,她也少了個麻煩,而且若是他能夠挑個花娘當妾,她就更加輕鬆了……
畢竟他若不納妾,要怎麼有子嗣?
憑她定是生不出子嗣來的,遂他肯定得要納妾才行,打一開始她便是這麼計劃的,是不?可是她怎麼似乎有點古怪?該不會是被他的胡言亂語給感化了吧?
喜恩深蹙起眉,思忖了好半晌之後才猛然擊掌。
不對,他想怎麼著便怎麼著,要上藏花閣也好,要納妾也罷,她根本就管不了,也不關她的事。眼前最重要的是,她得趕緊找他拿冊子才成,其他的根本不重要,她也不須多加理睬。
緊抿嘴勾起笑,她幾乎已經十分肯定自己的想法,然這笑意不過才持續了一會兒,便又僵了。
到底是怎麼了?
喜恩不自覺地蹙起眉,沿著長廊往前走,腦袋裡頭一片紛亂,正苦於無法釐清頭緒,耳邊卻傳來一陣嬌嗲。是誰?
這嗓音嬌軟得很,根本不像是府裡頭的下人,不過她似乎曾經在哪裡聽過這聲音……掬霧!
喜恩猛然想起,立即向左一探,發現左邊的客房裡頭果真有燈火,而且裡頭還有人影晃動著,似乎不只一個人。但她怎麼會在這裡?司馬府的賞花宴,她是憑什麼參與?她記得自己沒邀請她,她怎麼會來了?
難道是司馬邀煦邀請的?可不是,除了他,又有誰請得動藏花閣的花魁?
那麼在裡頭的另一個人,不就是他了?混帳傢伙,說要幫她,他幫的到底是哪一門子的忙?
他只是讓她更加忙碌罷了!
一把火毫無預警地湧上心頭,不及細思,喜恩已抬腿踹開了門。
突來的聲響嚇壞了掬霧,然而一見著裡頭的情景,卻嚇著了喜恩——
※ ※ ※
「喜恩,你怎麼來了?」司馬邀煦見著她,倒也不以為意,只是舉步走向她,伸手輕觸她的肩,卻被她憤然撥開。「喜恩?」
難道她誤會了?倘若真是誤會了,倒還可以算是喜事一樁。
「冊子給我。」喜恩淡漠地道,別開眼不瞧他。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赤裸著上身,而掬霧也僅著中衣……教人一目瞭然,根本不須再明說,也不用再浪費唇舌。
橫豎他和她在一塊,也不是最近的事了,她根本不需要大驚小怪,只是……沒有親眼見到,她還真不知道眼前這一幕竟是如此的震撼。
聽旁人轉述和自己親眼所見,真是差得遠了!
以往她根本不在意,但是現下……她不是在意,只是覺得震驚,覺得非常的震驚,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冊子?」司馬邀煦直瞅著她,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喜恩,只為了跟我要冊子,你犯得著這般惱怒嗎?其實我跟掬霧……」
「我能不生氣嗎?」她怒不可遏地瞪著他。「你自己瞧瞧,現下是什麼時辰了?外頭的賓客等著要休憩,然而你卻拿了冊子,讓我找不著人,如今讓我找著了,你竟是……」
他想玩,她不會過問,但是他能不能看看時候?
外頭早已經忙成一團,難道他都沒發覺嗎?身為主人,難道他一點都不覺得失禮嗎?
倘若他都不認為自己失禮的話,她又何須為了他忙進忙出來著?
賞花宴是司馬府的舊規矩,宴請賓客是他們司馬府定下的,她又不是司馬府的什麼人,為什麼要替他做這麼多?
混帳,她何時成了這般好心的人了?
「我只是碰巧遇見了掬霧,她說她累了,遂我便先帶她到客房休息……」司馬邀煦見苗頭不對,急著想要解釋。
「這麼巧?」喜恩冷冷地打斷他。「你以為這兒是藏花閣嗎?這兒可是你三少爺的院落丹巖閣,倘若不是有你發帖邀請,豈是常人想進便進得了的?」
分明就是他刻意邀請她的!
「不是我邀她的,是她自己……」他想要摟緊喜恩,她卻俐落地先行退到門外。「喜恩……」
司馬邀煦略微不悅地蹙起濃眉,回頭瞪了掬霧一眼。
該死!她對他的感覺好不容易才比以往好許多,孰知掬霧競在這當頭來攪局,硬是要將他近日來的努力破壞殆盡。
她吃味了,他該是要開心的。可是一旦太過頭,依她的性子……這一回她絕對不會往北方逃,她一定會逃到他找不著的地方。
「你想要納妾,我絕對不會有二話,遂你不須跟我拐彎抹角,直說便成。」難道她是那麼小度量的人嗎?想納妾同她說一聲不就得了?「你要怎樣,我是管不著,但你先得把冊子交給我,讓我安排賓客的住宿。」
氣死她了,真是氣得她眼痛心也痛!
「我何時說過我要納妾來著?」司馬邀煦上前一把抱住她。「我說過我只要你,你又忘了。」
她肯定是氣過頭了……
喜恩掙扎了兩下,緊抿著嘴,眨了眨眼,驀然發覺眼眶濕潤,心暖暖的,有種說不出的苦澀卻又帶著些微的暖意,然而這感覺只有一瞬間,待她嗅到他身上傳來的香氣,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地劃了一刀。
「放開我,臭死了!」她大聲吼著,壓根兒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吼得這麼大聲。倘若驚動了賓客,豈不是要把事情給鬧開?
但她實在管不住自己,也管不住心中那種幾乎將她撕裂的痛楚。
「喜恩!」他低暍了一聲,示意她別驚動賓客。「你在說什麼?我身上的香氣可是冰片香料,是京城來的上等貨,你怎麼……」
「一個大男人跟人家弄什麼香料?」她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士大夫和王公大臣們,有哪一個不弄香料的?」他又歎了一口氣。「況且,這氣味又不是我身上的氣味,那是……」
說到此,他不禁暗咒了一聲,氣惱自己怎會這麼不小心。這麼一來豈不是火上加油,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把冊子給我。」她冷聲道,微抬起眸子瞪著他。
「咱們先把話說明白,我再……」
「我告訴你,你要娶花娘當妾,我是不會有任何意見的,你儘管大方迎娶,就算你從今以後想要住進藏花閣,也請自便,我絕不會干涉。」她勾起一抹極為清冷的笑。「事實上,這樣我覺得自己輕鬆多了,至少往後可以不用再伺候你這個弟弟。」
可不是嗎?她還算是賺到了,她該要感到很開心、很欣慰才是,但是……她的心好痛,難過極了。
「你……」到現下她還這麼說?
「不給我冊子也無所謂了,那些賓客你自己去打理,橫豎你才是正主兒,而我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童養媳罷了!」喜恩撐起雙手拍開他緊圈住她肩頭的手,微拉起裙擺快步離去。
「喜恩!」司馬邀煦正要追出門,卻被身後的掬霧拉住,「掬霧,倘若你再撒野,可別怪我不留情。」
「哎喲!人家是開玩笑的,你犯得著氣成這樣嗎?」掬霧微扁起嘴。
「你……」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取了件袍子便追著喜恩而去。
※ ※ ※
混蛋,她是哪裡出問題了,要不然怎麼會差一點便信了他的話?
別人蠢,她居然也跟著蠢,再這樣下去,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蠢到什麼地步,與其這樣,還不如趕緊離開。
橫豎打一開始,司馬府便沒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喜恩一路狂奔,一張清秀的粉臉噙著難以自持的惱怒,想要跑快一點,卻又險些被拖曳的長裙給絆倒。
「混蛋,這是什麼玩意兒!」火大地拎起裙擺,她不由分說地撕掉了一大截。
就說了,她一點也不適合穿這種衣裳,可他偏是替她備了這種衣裳,他該不會是把她當成花娘了吧?
居然還替她綰了個茴香髻……
他根本就是真的把她當成花娘,遂才會將她打扮成這樣,真是混蛋!
憤怒地踹開自己的房門,她立即打開櫃子,動作迅速地收拾好幾件衣裳,轉身便打算要走。
既然他都不在乎如何安排這些賓客了,她又何必自討苦吃?
橫豎又不關她的事,她根本就不需要為了他而把自己累得像條狗似的,就算她真的不管事,相信府裡一樣有很多人可以頂替她,況且賞花宴到明天便結束了,有她無她,根本就沒有什麼影響。
「你這是在做什麼?」
她方踏出房門,便見著司馬邀煦披了件袍子奔至面前。
「關你屁事?」她怒氣沖沖地吼著。
怎麼,他現下是趕來同她解釋不成?他三少爺犯不著這麼做,她不過是個小小的童養媳罷了,她承受不起。
司馬邀煦微挑起眉,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你帶著包袱要上哪兒去?」
他是頗想探知她對他的情意,不過不該在這當頭,更不該用這種方式。
掬霧那婆娘,待他將喜恩安置好,非得要好好教訓她不可。
「關你屁事?」笑,還笑,他以為他用笑臉就可以敷衍了事嗎?她不會原諒他的……
原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來著?
他想要納妾,想要怎麼著,都是天經地義的,她管得著嗎?
「當然關我的事,你是我的妻子,總不能你拎著包袱往外走,而我這個做丈夫的卻不過問。」他的心情可真是複雜,知道她多少有一丁點的吃味,他自然是很開心,然而眼前的狀況卻擰得很。
她的性子又烈又急,逼急了她,她肯定會二話不說就走,而且這一趟若走,想要再找到她,八成得要花上很長的一段時間。
「你就當是休妻好了。」喜恩沒好氣地吼著,直要往前走,卻被他攔住去路。
「走開,你沒聽過好狗不擋路嗎?」
她都打算要讓賢了,他就不能成全她嗎?
「你為什麼會突然要我休妻,又說要離開?」他好整以暇地睞著她。
罷了,既然掬霧都幫他把她逼得頗有自覺了,他索性再加把勁刺激刺激她,好讓她可以正視自己的感情。要不像她這麼倔,就算說盡了好話,她大概也都聽不進去。
「我……你管我!我就是想離開,難道不成嗎?」她就是不想待在這裡,不成嗎?倘若他不喜歡的話,就當是把她休掉不就得了。「放心,我會到南方的商行去,你別讓朝廷知道你休了我,朝廷就不會要你入朝為官。」
「我不在乎那些事,我在乎的只有你。」
那種八百年前的事,誰記得住?
「我呸!」她伸手推開他。
別說了,她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了。
「喜恩……」他伸手一探將她拉進懷裡,壓根兒不管她的掙扎。「別走,我不准你走,沒有我的允許,你哪裡也別想去。」
說好說歹都無用的話,那就死纏爛打吧,他就不信她真是狠得下心。
「誰理你!」她死命地抗拒著,一張粉臉燒得火紅。
「你都已經是我的人了,和兩年前的新婚夜可是不能同日而語,如今就算你真的不願待下,我也不會放你走。」
兩年前他是仗著年少輕狂,賭上一口氣,篤信自己有一天定會忘了她,但兩年過去,情未淡反濃。既然他沒辦法說服自己放棄,唯一的辦法,便是不擇手段地將她佔為己有。
「你有花娘、花魁陪你不就得了,要我作啥?」她依舊拚命地掙扎著。
他滿嘴的甜言蜜語根本是狗屁,她連聽都不想聽。
「誰同你說的,我……」
他正要反駁,卻發覺門口突然襲來一陣陰風,他連忙將她的身子拉至身後,單手接下冰冷的暗器。
混蛋,是誰敢壞他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