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柳眉微揚如箭,星眸澄亮似水,小鼻挺俏美麗,檀口粉杏似花,粉嫩賽雪的肌膚仿若吹彈可破,而額前不曾修過的雲發直垂下胸前襲衣,露出一張勾魂攝魄的無儔面容。
她果真是艷麗得不似人類,若說她是仙人,倒又覺得她的眉目之間,隱隱約約顯露著妖異的美,一種屬於魔物才會擁有的詭美。
「陛下,十方籬受之有愧。」乍聽一聲聲倒抽的氣息,只是令十方籬更加難受地垂下眼眸。
「豈會有愧?你是我的皇妹,不是嗎?」
土御門煞有其事地擁住她微瘦的身子,哽咽而虛假的嗓音令在場的數位大臣皆感同身受,不過,惟有被他擁在懷裡的十方籬看得清事實的真偽;或許是在清靜的廟宇裡待得太久了,一旦接觸到污濁的氣息,她便能夠分出真偽,也或許是血液中的魔血,令她可以看清。
十方籬蹙緊眉頭,不發一語地任他擁在懷裡,心裡直覺得悲哀。
「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皇妹,是我最心疼的皇妹,不再是別人口中所說的魔,即使是魔,你亦是我的皇妹,這是一輩子也改變不了的事!」
十方籬默不作聲,淚水卻在清瀅的眼眶中打轉,儘管她心裡明白這是謊言,儘管她明白這是殘酷的虛情假意,但……她仍是願意相信,只因從來沒有人對她這樣說過,沒有人願意對她說出這麼溫柔的謊言。
「從今以後,我會好好地待你,將我的榮華富貴與你分享,你就在我所賜的宅邸裡住下吧!沒有我的允准,你不能隨意離開,知道嗎?」他輕輕地牽著她柔若無骨的纖白玉指,來到他差隨侍設下的障子前,才又走回軟墊上。
十方籬跪在障子前,望著冰涼的手心,再望著他堅毅的背影,望著他利慾薰心的俊臉,心裡哀戚不已。
明知道是謊言,她又在痛苦些什麼呢?
「陛下,你就是要這個妖魔扳倒北條家嗎?」一名大臣趨向前去。
「她可是個妖魔啊,她可會聽從陛下的命令?」另一名親信也不由得擔憂起來;她是美人,但美得如此妖詭的女人,實是令人憂懼。
「你們全都退下。」
哼!他若是怕了她的話,又豈會將她自伊勢召回京城?若真是沒有制伏她的辦法,他又豈會迎接這半魔回宮?
反正事情走到這個地步,他若是不想個辦法先自保的話,他連明天的太陽都瞧不見了,還怕什麼半魔?眼前最重要的事,便是要她配合他,將北條家所推出來的將軍除掉,亂了北條家的士氣,其餘的便不是問題。
她既是半魔,亦是陰陽師,他相信要她做這麼一點小事,應該是不成問題的,是不?
幾位親信相互睨了一眼,隨即便自動地自紫宸殿上兩旁的後廊退下,空蕩蕩的大殿上只剩下土御門和十方籬。
「阿籬,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永遠都待在我的身邊,好讓我彌補上皇曾經對你所做的傷害,可是……」土御門見四下無人,撒起謊來更是輕而易舉。
「若是能有什麼事可以讓十方籬來做的,就請陛下下令吧!」十方籬心知肚明,只是認命地等待著。
「或許你遠在伊勢,較不清楚這幾年來京城裡發生許多事。自平源之戰,近至賴朝將軍之死,北條氏無恥地佔據賴朝之幕府地位,更想聯結各個莊園,想毀了皇室不變的地位,想讓我成為皇室的不肖子孫,我……」他像是嗚咽似的,痛楚不堪。「我真是不甘啊……」
十方籬靜靜地聽著,沒有給他任何的回應,只因她對這些政事一直是一知半解,在廟宇裡的生活裡平靜怡然,沒有任何的紛爭,自然也不會有太多的怨念;但是自前幾個月起,她卻在伊勢發現了厚重的怨念,密密麻麻地蓋住澄澈的天際。直到那時她才明白,那些怨念竟是自京城傳來的,難怪在伊勢時,不管她如何斬妖除魔,那些怨念仍是無法掃除。
是怨、是念,是醜惡的人心,是爭權謀利的人心才會導致山中的鬼怪侵入人類之中,仰賴著污穢的意念而存活。
既然她已經來到這裡,沒道理要她漠視悲劇的發生,而不採取任何的補救方法;可是,一直使用魔力,會讓她一天天地忘了自個兒也曾經是個人類……
「阿籬,我原該是要給你一個無後顧之憂的生活,但是現下的情勢……」面對十方籬的默不作聲,土御門也只能繼續著拙劣的演技。
「十方籬願意聽從陛下的任河差遣。」十方籬輕喃著。
他要的便是這樣的回答,不是嗎?
早知道要破除先例將她迎回京城,絕對不可能有什麼好事的,但是她卻仍然願意相信,即使明知道是謊言,她仍是試著相信……好悲哀的感受,難道她在這些人的面前,只是這樣子的價瘡嗎?
沒有人需要她嗎?
「阿籬,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助。」聽她這麼一說,他不禁欣喜。
「需要我的幫忙?」
他需要她?是什麼樣的需要!十方籬思忖著。
「我希望你可以幫我除掉北條家甫上任的將軍。」見時機成熟,土御門也不再嗦。
「我?」十方籬一愣,隨即抬眼,隔著障子的縫隙,望著他殘酷的臉。「不行的,我無法做這種事情,我……」
她只會除魔,只會破念,她還不曾殺過人,他竟要她……
「這一戰,關係著皇室一族的未來,身為皇室一員的你,難道忍心要眼看著皇室毀在亂臣的手中,也不願意幫我的忙?」他不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
「儘管如此,也不一定要殺人。」她仍是不願做這一件事。皇室與她何干,皇室存亡與否,為何要由她背負責任?
「阿籬,這是戰爭,倘若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亡。」他懷柔迂迴地道。「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這偌大的皇宮淪為地獄?儘管你可以做到視若無睹,但是我卻不行,我背負著一族的命運,為了捍衛族人,即使再殘忍的事情,我也一定要做。當然,要我為了族人求你,我亦是心甘情願。」
「可是……」她感到左右為難。
別說是人,她連只蚊蠅都不曾殺過,現下要她殺個人,著實是太為難她了;而且,那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要她如何下手?
她辦不到,她真的辦不到!
「好,如果你真的可以坐視不理,我也不願意再求你。」土御門悻悻然地說道。倘若不是由於一些落魄貴族都已倒戈在一些武將之下,讓整個皇宮形如空殼,毫無抵抗的武力可言,他又豈會將她請回京城?
「不是的,我只是……」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倘若是要她去做別件事,她必定會欣然接受,可要她殺人,這實在是……太為人所難了。
「阿籬,你聽我說,殺了一個人,可以換來幾百條、甚至幾千條的人命,那麼犧牲一個人的命,不也是值得的?」
土御門淡漠地說完,卻又無奈地歎氣,十方籬瞧在眼底,纖白的玉指互絞著,心中天人交戰。
「我明白了……」
她明白,她才是那一個被犧牲的人,但若是如天皇所言,一個人的命可以換取那麼多條的人命,那亦是值得的;尤其,她根本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
「好,那我便要你下嫁於他,陪侍在他的身邊,等待大好時機,再把他給除掉。」土御門興匆匆地說道。「對了,待新嘗祭舉行之際,他到皇宮裡來的時候,我便招待他上一條宅邸去,由你親自接待他,讓他成為你的丈夫;如此一來,事情便能完善的解決。」
「可是我不能……」
要她與不曾見過面的人成親……別說她是一個守身戒的齋宮,光是她身上所流的血,也令她不敢去愛人,不敢再將腥臭的血源傳承下去。母親曾經犯的錯,她定是不會再犯的,她絕不會讓她的孩子走上和她一樣淒涼的路。
「那不過是為了讓源拓朝能夠多待在京城裡的借口罷了。」他解釋著,醜惡的臉上眉飛色舞。「若是將他拉離他的勢力範圍,一旦在這裡待久了,將他身邊的軍全釋去,事情便萬無一失了。」
別說十方籬有著殺人於無形的魔力,光是靠她這一張令人縈魂系魄的美顏,有多少個男人能夠不為她所惑,更何況源拓朝不過是個不起眼、窩囊無用的賴朝之後,他豈可能不被她給迷得神魂顛倒?
待他將源拓朝牽制在京城裡,等他招兵買馬,聚集大批的武將與落部,再命她把他給殺了,他便能以此減去北條家的勢力,讓原本的主權回到皇室身上,而不再只是空有虛名的傀儡政權。
「我知道了。」
瞧他想得出神、想得忘我,十方籬只能苦笑;他的願望太過於淺顯易懂,即使遮去埋在心中的魔眼,她仍可以看見他明顯的慾望。
「既然知道了,可不能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想著政權即將回歸,土御門笑逐顏開,牽動著喉頭,逸出一聲聲益發狂妄的笑聲,卻突地被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斷。
「不知道是什麼事讓天皇如此開懷?」
低柔而夾帶著嘲諷的濃濃笑聲之中,有著令人不寒而慄的邪魅魔佞,令跪在殿上的十方籬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寒凜,身子不住地打顫。
「拓朝!?」土御門惶懼地喊道。他雙眼圓瞠,卻不敢直視他。他怎麼會來了?為何外頭的守衛全都沒有人向他呈報!難道是全軍俱滅,全都不留活口了?
天,倘若他方才講的話,全讓他給聽到,他會怎樣對付他呢!
驚慌之餘,他眼角餘光瞄到障子裡的十方籬,頓時又覺得信心百倍;是啊,沒什麼好怕的,他有半魔在身邊,他又有何懼?
他是殺不了他的,不只因為他是一個無用的貴族之後,更因為自己的身邊有著一隻聽話的半魔。
「陛下,怎麼了?怎麼又突然不笑了,是我擾了你的興致嗎?」源拓朝唇角漾著笑,邪美的俊臉噙著令人難以解讀的意味。
他一步步地走向土御門,邪肆的黑曜眼瞳更是狂妄地落在障子裡頭的纖弱身影,直到他超越了障子,來到土御門的面前。
是他!?
十方籬簡直不敢相信居然會是他!
即使換了髮色、變了眸色,她仍是可以一眼看穿他的本質,認出他便是方才站立在樹梢上的魔。
他的身上毫無掩藏地漾著漫身妖氣,俊美不似人類的面容,以及勾笑詭邪的唇角,還有那一雙令人生畏的寒眸……他不是人類,他絕不可能是人類;不只是因為進宮裡前匆匆一瞥,讓她瞧見他古怪的身影站立在樹梢上,也是因為他的身上有一股懾人的妖氣。
但是,他怎麼可能進得來?
在她進紫宸殿之前,她明明在整個皇宮之內設下結界,只要是靈體,便無法進到裡頭才是,為何他……
難不成他不是靈體?
若不是靈體,難不成是有人附身在原本的人身上?
可若是被附身,為何他的體內沒有殘留原本那人的意識,全然是他這個宿主的意識?
莫非……他與她是同族!?
皆不是怨念所生,更不是被慾念所吞噬的靈魂,而是一出生便已是渾然天成的魔物?
「陛下,這一位是……」
睨著土御門瞠目結舌的模樣,源拓朝更是囂狂地笑著,魔魅的眼瞳直視著障子後的十方籬,心裡則思忖著該如何摸清她現下的底細,又該如何將她納入自個兒的羽翼之下。
「她是我的皇妹。」經他這麼一問,土御門才稍稍拉回神智。「由於被上皇送到伊勢神宮成為齋宮,遂到現在才又回到宮裡,甫賜了封號。」
「哦?」源拓朝微挑起眉頭,邪魅的眼瞳直瞞向她,像是穿透了障子,直視著她疑惑的眼瞳,淡淡地扯動唇角。
原來是王女?如此一來,他若是要得到她,是否又多了一點困難?
「十方籬拜見拓朝將軍。」
她輕輕地伏身,纖纖玉指卻拍向地面,一道凌厲的伏魔式神,以透明的氣息襲向源拓朝的雙腳,往上攀爬至他的腰間,卻見他的大手往下一拍,在腰際間擒住了飛躍的伏魔式神,隨即狂妄地甩了甩手,像是沒事般地向十方籬應道:「籬殿不用客氣。」
她既是受封的王女,現下的身份應是內親王吧,源拓朝在心裡思忖著他才得到的知識與時代背景。只是沒想到她真如他所想,體內果然擁有魔物的氣息,夾帶著些微的人味。
「你今天怎麼來了?不是明天才會到的嗎?」見兩個人行過禮,土御門欲掩飾方纔的失態,遂拿出威嚴的姿態面對他。
「是提早到了,順而奉北條大人的命令到京城裡走動、走動,免得讓陛下忘了我是誰。」他淡笑著,幽冥的雙眼卻無絲毫笑意;只有他自個兒明白現下扮演著什麼角色,不過,若是太窩囊的角色,他可是演不慣。
他灑脫慣了,也隨性慣了,是這樣的桀驁不馴、狂浪不羈,自然學不會那畏首畏尾的蠢模樣;從今日起,源拓朝不再是往常的源拓朝,他要改變這個人的歷史,要改變眼前這個女人的命運!
「是嗎?」土御門咬牙地道,卻不敢哼聲。
北條氏實是太瞧不起皇室了,竟找了一個最窩囊、卻又是惟一擁有賴朝血統的貴族,在他的面前耀武揚威,壓根兒忘了他這個天皇到底是什麼樣的地位。
「只是方才見陛下笑得好開心,不知所為何事?」
「呃,是為了新嘗祭的事情。」
或許是太過於畏懼,令他忘了自己一開始便打算要說的事情,反倒扯出一堆不著邊際的話;不過,新嘗祭的事倒也是一年一度的大事,也是為了祈求皇室大勝,才提早舉辦的。
「新嘗祭?」
若是他沒有記錯,新嘗祭不是應該是在新年時,為了酬謝各方大神所賞賜的米穀類所舉辦的;怎麼現下尚未入冬,便要酬謝天神了?
源拓朝挑高眉頭,幽詭的深黯眼眸饒富興味,淡淡地睨了一眼土御門的倉皇失措,再度回到那抹纖細的身影上。
「而阿籬正是這一次新嘗祭要跳神樂曲的巫女。」原本是打算待發出新嘗祭邀請函之時,才要邀請源拓朝的,不過既然他現下來了,倒是替他省了一點事,反倒讓他可以提早解決這件擾人的煩事。
「巫女?」他瞇緊如星辰般的眸子,難以置信地睇向障子裡的她。
她是巫女?笑話,他可不曾聽過有滿身妖氣的巫女。
「阿籬可是本朝屬一屬二的陰陽師,由她來扮演這個角色,是再好不過了。」他謹慎地說道,不讓他有起疑的機會。
「是這樣子?」他輕聲喃道。
陰陽師?陰陽師不是在除魔的嗎?憑她滿身妖氣,她也可以除魔嗎?
「呃,不過……也是為了你和阿籬的婚事。」
原本是不打算這麼快揭曉的,既然他已然帶頭提起,他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婚事?」
他的眉挑得極高,難以置信會有這樣的運氣,唇角更是不自覺地勾動著,眼瞳有意無意地睨向障子裡;而障子內的十方籬卻是有口難言,他是個魔,是她該殺的對象,她怎能與他成親?
剛剛,陛下說要殺他的話,她還只是想找個法子治他而已;如今既然知道他不是人,她就有義務要除掉他。
「我是認為籬妹與你極適合,而男未婚、女未嫁,遂正打算要牽這紅線……」士御門笑僵了一張臉,卻總是有著一股不祥的預感。怪了,他記得他不久前才見過他的,那時見他一副懦弱無能的模樣,不知在心底恥笑過他多少次;可是怎麼今天一瞧,卻又覺得他是恁地威氣凜凜,不僅毫無窩囊之相,甚至還莫名的多了令人畏懼的邪氣,而那股邪氣卻又比十方籬邪上幾分。
「婚配予我,豈不是糟蹋了籬殿?」他輕佻地笑著,魔魅的瞳眸仍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障子裡不發一語的十方籬。
他豈會不懂這愚蠢的男人在打什麼主意?他當他仍是愚不可及的源拓朝,想要讓她這個魔物把他噬了不成?不過,他既然要把這個女人送給他,他豈有不接受的道理?
「不,你是賴朝之後,在一百多年前,我們亦是一家人,豈有什麼配與不配的問題?還請你多多疼惜阿籬。」
「那麼,源拓朝謝過陛下。」
「阿籬的宅邸在一條大道上,待入夜之後,你再去拜訪她吧!」
土御門見他欣然答應,笑得嘴都快要裂開了,以為從此以後,他的千秋大業便可以完成,卻沒有想到,或許這是另一個災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