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要我們放棄搶劫方府的計劃?」
霍青蓮慨然一頷首。「沒錯,我深入觀察過了,那地方不是我們搶得動的,為了不教兄弟們白白送死,最好打消這念頭。」
「可是我們已經計劃那麼久了!」起初霍大也覺得要與官家作對太危險,但在京城住過一段時間後,總聽人家說方家如何如何地富可敵國;方府裡雕樑畫棟、
遍地黃金……聽得他貪心大起,早忘了「危險」二字如何寫。
「大哥。」霍青蓮也發覺霍大的改變,奢華的京城生活似乎讓這山中的莽漢忘了自己有幾兩重。「有錢也得有命享才行,命都沒了,搶再多的錢又有何用?」
「但太可惜了啊!方府那麼有錢。」最重要的是,兄弟們早被他暗中叫來,大家在見識過京城的富裕生活後,誰也不願再回去窩在九連山上那塊鳥不拉屎、
烏龜不上岸的鬼地方。
「方府是有錢沒錯,但據我觀察得知,它裡頭的機關、守衛直可媲美皇宮大內。請問大哥,咱們寨子裡有多少位真正武藝高強到足以與大內高手相較的?而又有幾人懂得破解機關和陣式?」
「但你明明說可以拿到方府地形圖的,有了圖,還怕破不了機關陣式?」霍大瞧著她,忽然憶起那位年少英俊的「安南王」方悠然;莫非青蓮對他動了心,
所以……不無可能,姑娘家總是靠不住。
「問題是這方府的機關佈置複雜到連我都看不懂啊!」本來一直覺得方悠然太自大的,但一深入研究由他親自設計、建造的方府,才知他並未誇張;即便他將方府地形圖送到她面前,並親自為她講解,她也只能明白八成。這就是天才跟凡人之間的差異,現實到令人心痛。
這下子霍大對她的疑慮更深了。在他短小而淺薄的觀念裡,飽讀詩書、學貫 古今的霍青蓮已算是天下第一人,所以「黑風寨」裡人人都聽她的話,這世上怎
麼可能有人比她更厲害?
「難道要我白走這一遭?」就算他肯,兄弟們也未必肯!
「再另尋目標吧!」富裕的京城裡應該有不少對象可以劫掠,沒必要拿命去 危險的方府裡虛擲。
「京城裡誰能比方府更有錢?」
「更有錢當然是不可能,不過富裕者可不少,比如說於書令府,現下於書令 被關入大牢,府裡缺乏主子,守衛不可能太嚴謹,是個劫掠的好目標。」
這下子霍大終於肯定霍青蓮懷有私心。人人都知道她與於書令深仇不共戴天, 她會選擇於書令府當搶劫目標並不奇怪,但她極力保護方府就顯特異了。除非她
只想利用「黑風寨」裡的兄弟為她報仇,並未真正考慮到寨中兄弟們的未來。
虧她平常說得好聽,說什麼要帶兄弟們擺脫朝不保夕的刀口舔血生活,原來 骨子裡那麼自私,想利用完他們就丟?想都別想!
霍大心中暗惱,卻沒表現出來。「這提議事關重大,我要飛鴿傳書回寨裡知 會眾兄弟一聲,若大家都同意,我沒意見。」
「好,你順便要他們暫時約束一下自己的行為,過不久他們進京了,千萬別 在這節骨眼兒上闖出大禍才好。」
「知道了,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霍大走出了房門,卻不是去 做飛鴿傳書的事兒。所有兄弟都被他暗中叫來、改妝分散於京城各處了,還利用
什麼飛鴿?直接就近找幾個心腹商量一下就好了。
可惜霍青蓮並不清楚他的打算,她坐在客房裡,靜靜地等著霍大辦完事兒歸 來。
「你到底有什麼東西要我看?」眼見前頭的路越走越偏僻,霍青蓮不由得心 生疑竇,開口問了霍大。
今日,她利用皇上的到訪,方府一片混亂之際,覷了個空檔上「長生客棧」 給霍大報訊,要寨裡的兄弟放棄劫掠方府的計劃,他也答應了,卻突然說發現一
樣奇物想請她解答。
她想,難得能擺脫方悠然的監視出來一趟,下回要再外出不知得等到幾時了, 遂答應陪他來瞧一眼那令他掛心難忘的異物一眼。
誰曉得走了幾個時辰,眼看金烏就要西落,再不回去,只怕方悠然要追來了, 要是讓他見到霍大,一定會立刻聯想到「黑風寨」,屆時……她不敢想,萬一方
悠然一個不愉快,下令毀了「黑風寨」」,那九連山上百條人命怕是一條也不保了。
「大哥!」她停下腳步,不回去不行了。方悠然非等閒人物,今晨見到皇上 對他的千恩萬寵,才發現原來得罪方悠然一人,等於與整個唐朝對抗,這後果太
嚴重了,不能不小心;她自己不在乎生死,卻絕不願牽連上「黑風寨」裡的兄弟。
「我已經出來太久,得回去了,你那奇怪的東西等下回我找到機會溜出來,再與 你去看,再見。」
「別這樣嘛!妹子,再走一會兒就到了。」霍大指著前頭。「真的,我不騙 你,頂多再一刻鐘的路程。」
「一刻鐘嘛……」她考慮著,今天方府鬧了這麼多事,也許不會如此快發現 她的外出。「那……好吧,頂多一刻鐘喔!我真的不回去不行了。」
「沒問題,至多一刻鐘……」你就等著下黃泉吧!霍大低下頭,一抹獰笑掛 在唇角。不是他狠心,霍青蓮若不心生背叛,他萬不會對她下手,大家在一起久
了,豈會半點感情皆無?但她太自私,只顧著自己報仇,絲毫不顧念寨裡百餘名 弟兄的生計。既然如此,就怪不得他無情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減不是嗎?
「我說青蓮妹妹啊!你真的要繼續往前走嗎?小心會走進地獄裡喔!」調侃 涼諷的聲音恁般地熟悉。
霍青蓮乍然回頭。「是你!」方悠然,他是鬼嗎?她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 裡,比牛皮糖還黏,甩都甩不掉。
「可不就是你可愛的悠然弟弟,我!」他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子,還沒忘記早 上在皇上跟前她是如何整他的,那杯辣椒水的味道他終生難忘。
霍青蓮快步擋在雷大前頭。「大哥,你快走,這裡有我應付。」
「他不是那……」日前,在算命攤旁,霍大見過方悠然,而今方悠然居然喊 青蓮妹妹,他們關係果然不同!霍大心中恨意更甚,她怎麼可以如此輕易就忘卻
與寨中兄弟多年來的同甘共苦?他們待她不薄啊!
「就是他!」霍青蓮張起了一身的警戒網。「這傢伙不簡單,不是你我對付 得了的;你先走,我留下來殿後。」
「青蓮妹妹啊,你真是不識好人心耶!」方悠然跟蹤她一整天了,她的事他 全知道,連同霍大的異心他都一清二楚。「你要夠聰明就快離開你身後那隻大黑 熊!」
「辦不到!」她怎能眼睜睜看著結拜義兄遭人殺害?「有我在這浬,你休想 對他不利。」
「居心叵測的人不是我,是他吧!」方悠然親眼看見了,霍大讓他那群耗子 手下在前方五里坡鑽了洞,埋藏不少火藥,欲一舉炸死霍青蓮,她要再往前走個
一刻鐘,保證被炸得屍骨無存。
「你……你胡說些什麼?」霍大暗驚。他的行動一直很小心啊!連素有「女 諸葛」之稱的霍青蓮都沒發現,怎麼方悠然會知道?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裡有數。」方悠然濃眉斜挑,笑得好不奸邪。
霍青蓮心下一栗。不會吧?霍大會想謀害她?他們是結拜兄妹啊!
「大哥,你為什麼還不走?」
「我……我不能放你一個人對付他啊!我不放心。」霍大一臉義薄雲天的樣子。
聞言,霍青蓮抿緊的櫻唇微鬆,綻出一朵欣慰的笑花。放眼天下,已無親無故、孑然一身的她,「黑風寨」裡的弟兄可以說是她僅剩的依靠了,不敢想像萬
一失去他們,日後的日子會是一番怎樣孤獨淒慘的光景,她一定活不下去,所以 想盡辦法也要保全他們。
「哦!」譏諷的哼聲噴出方悠然鼻端。「原來你不走是因為不放心啊!但……你是不放心她的安危呢?還是不放心五里坡上無用武之地的火藥?」
霍大臉色急變,原本草莽味兒十足卻不脫義氣的雙眼,一下子被殺意給填滿。
霍青蓮回眸一望,卻在一瞬間僵成木頭,任憑霍大一雙鐵掌擊中自己的背心。嬌小的身影頓如草屑,飛墜在泥地上,點點鮮血染紅了黃土。
「青蓮──」方悠然怎麼也沒想到向來狡猾如狐狸的她,會在這生死關頭上突然變笨;還以為點破霍大的居心,讓她有所警戒,以她的能耐,即便無法抗敵,自保也是綽綽有餘,誰知她卻是呆呆地站著讓人家打?!拜託,她的狐狸腦變豬腦了嗎?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霍大見一擊沒能打死霍青蓮,心下驚恐萬分,先不說她一身不遜於他的武藝,她那顆鬼腦袋隨便出個主意都夠夷平一座「黑風寨」,這樣大的禍根豈能再留?
他狠心地上前一步,想了結她。
「你敢!」不給霍大第二次傷害她的機會,方悠然身如電閃、肉掌如刀,翻湧著勁風,俐落地攻向霍大。
霍大沒料到這外表斯文如書生的男人竟有一身好武藝,而且比他不知高出多少倍,擋不了三招就被擊中三拳、兩腿,口吐鮮血,狼狽而逃。
深明窮寇莫追的道理,方悠然對於霍大的逃竄視若無睹,全副注意力只放在霍青蓮身上。
「你怎麼樣?」他扶起她,輕拭她唇邊駭人的鮮血。
「為什麼?」她瞪大了哀傷欲絕的眼,痛的不是身上的傷,而是一顆飽經磨難、又慘遭背叛的心。
和霍大認識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啊!他們已經相識十年了,別說義結金蘭,
情誼深厚,就算毫無干係、互不往來的兩個人,日夜相處、吃住都在一塊兒,總有點兒感情吧?可他卻莫名其妙地要殺她?
為什麼?她不懂!就像她不明白十年前父親最信任的書記為何要出賣父親、 害他們一家八十餘口一夜滅絕的道理是一樣的。
難道她們家的人都注定得不到真實無偽的感情,注定得被出賣?
「我不甘心!」嘔著血,她慘白如紙的嬌顏首次掙脫死亡的枷籠,憤恨地想向世間求取一絲公道。
「青蓮,你別再說話了,省點兒力氣我帶你回府養傷。」擦拭著她唇邊越來越多的鮮血,方悠然只擔心她的傷勢。
「我不回去!」掙開他的手,她顫巍巍地起身。「我要一個答案,我要知道他為什麼非殺我不可?」入「黑風寨」十年,她做過一件對不起寨子的事嗎?沒有!除了父仇之外,她心上懸懸唸唸的只有那幫兄弟,她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只記著他們啊!但卻換來這樣的下場,教她如何心服?
「青蓮,別嘔氣,你傷得不輕啊!」她向來聰明又狡猾,怎麼今天這樣死腦筋、不曉得轉彎?方悠然真是給她急死了。「你要答案,等你傷好後我陪你來找,
今天先回去好不?」
「要不到答案,我寧可當下死了。」一個人不可能單為一樁仇恨活著。父仇或許是讓她堅強的原因,但讓她在最痛苦時,也捨不得拋下一切撒手歸去的卻是
「黑風寨」裡的那幫兄弟。在外人眼中,他們是搶劫殺人、無惡不作的壞蛋,但在她落難九連山、奄奄一息的時候,卻是他們救了她,還掩護她躲過官兵的追擊,
撫養她成人、教她武功、讓她儲備夠報仇的力量……這一件件、一樁樁都是恩、 都是情,她無一刻或忘,牢牢記在心田,日日想著報答,怎麼會……最大的恩人
反變成最大的仇人?是她做錯了什麼?她要得到答案,死也要得到答案!
方悠然也不是古板不知變通的人,相反地,論賊邪,天下間他稱第二,還沒人敢搶那第一,看出霍青蓮是鐵下心了,他只得沉歎口氣,認栽了。
「好,你要知道答案我就帶你去找,不過你得先把這顆丹藥吃下去。」他自懷中掏出一粒金黃色指頭大的藥丸喂到她的嘴邊。
藥丸在她鼻間散發著甘美的清香,不難想像那是一顆如何珍貴的續命丹,但她不想吃。霍青蓮倨傲地撇開頭。早就活膩了,還續什麼命?
「你是想活著知道答案呢?還是想死後由我上你墳前向你報告?」他深諳請將不如激將的道理。
霍青蓮憤怒的眼一瞪,卻也明白他的話儘管難聽,但句句真實。於是,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服下丹藥。
方悠然扶著她坐下,雙手抵住她背心要穴,為她運功催化藥性。
一炷香後,她慘白的嬌顏終於恢復了一點兒血色。
方悠然正想著再過盞茶時間,她受的傷大概就能復原三成了,孰料幾隻不開眼的耗子卻挑中這時候來攪局,他不得不先點住霍青蓮的穴道,讓她妄動不得,
再起身面對敵人。
「又是你。」真沒想到騷擾源會是去而復返的霍大。
霍青蓮被點住穴道,動彈不得,但她的雙眼功能依然存在,一下子就認出了前來狙擊她的漢子俱是「黑風寨」之人。
「為什麼?」心痛一如當年親眼見到家中遭屠殺時一樣,這才明白,她早當 「黑風寨」是另一個家;然而,這個家卻背棄她了!
「『黑風寨』」寨規第一條,背叛者死!一名大漢狠狠瞪著她。
這樣一雙滿是殺意的眼,哪還留有半點昔日情份?霍青蓮一顆心幾欲碎裂。
「我什麼時候背叛『黑風寨』了?」
霍大搗著被方悠然打傷的胸口,恨恨說道:「你敢說你沒有背叛?上京城時咱們說好的,找一隻最大的肥羊干下最後一票就洗手歸隱,結果呢?你姘上這個
男人後就把寨子裡的兄弟全給忘了,竟阻止我們洗劫方府,這不是背叛,是什麼?」
「哦!」方悠然笑瞇了眼、覷著她。「原來,這就是你夜夜探視方府的原因 啊!」嘖!何必麻煩?跟他說一聲,他將地形圖、機關圖就雙手奉上了嘛!早想
找些強盜來試試自己的建築、佈陣能力,「黑風寨」這些傢伙若想當試驗品,他絕對歡迎,只消打聲招呼,他立刻開中門迎接。
懶得理方悠然發神經,霍青蓮一心只想洗脫這莫須有的罪名。
「我不是背叛。方悠然的身手你見識過了,他武功如何你心裡清楚,而方府裡還有一大群身手了得的侍衛和變幻莫測的機關、陣圖;我不讓你們去,是怕你
們有命進、沒命出啊!」
「笑話,你當『黑風寨』的人都是紙紮的嗎?咱們可也是橫行江湖二十載, 區區幾名侍衛算什麼?何況還有你在裡頭做內應,你只要覷準機會助咱們一把,
金銀財寶還不一筐筐進袋來?」說到錢,霍大兩眼都發光了。
難道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富貴當前,什麼感情都是假的!霍青蓮痛心地望著一干早換了心肝的兄弟。「好,就算真讓你們劫成功了!你們可知他是誰?
當今的安南王爺,最受皇上寵信的臣子,方府遭劫,皇上會不追究嗎?屆時,官 兵齊集、數萬兵馬包圍,試問『黑風寨』的各位,你們想逃到哪兒去?」
「這是我們的事,就不勞你多費心了。」在見識過京城的富裕後,誰還想過回山上的苦日子?如今在「黑風寨」眾人眼中,除了錢再無其他了。
霍青蓮終於絕望,她,一個與眾兄弟日夜相處十年的妹子,在與金銀財寶相比下,如此輕易地就被捨棄了。
當年,那位姓于的書記是否也是因為這原因而出賣父親?財帛動人心!
她呆呆地坐著,心頭輪轉過自幼至長的一切;她這一生可以說一點兒價值都沒有,無親無戚、無朋無友,除了仇恨,她一無所有。
另一邊,「黑風寨」眾人已忍耐不住,與方悠然大打出手。
眼見鮮血又自飛揚滿天,霍青蓮的心正在一點一滴死去。她不知道她再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報仇嗎?多悲哀又無趣的人生!
腦海裡突然浮現昔日張鐵嘴一番警語,她沒剩多少日子可活了,指的是不是今天這一劫?她會死在最親密的夥伴手中?
那敢情好,如此毫無樂趣的人生她早厭極了,不如就讓他們殺吧!
上天彷彿聽到了她的願望,一柄亮晃晃的大刀兜頭朝她劈了下來。
她瞪大眼,不言亦不語,專心等待著死亡。
這一廂,方悠然正擊退糾纏不清的霍大,偶一回頭,心臟差點麻痺.
那個笨女人,就算不能動,也可以叫啊!只要她出個聲,任憑情況如何緊急,他都會想辦法救她的,沒想到她卻眼睜睜看著刀子落下,哼都不哼一聲。
「青蓮!」好快!他身形化成一枝利箭,閃過兩波攻擊衝過去,一把拖住霍青蓮的後衣領,將她拉退一尺遠,堪堪避過刀鋒的攻擊。
但使刀的漢子並不放棄,一擊不成、再下一擊,大刀迴旋一圈,又自劈向霍青蓮。同時,另一名大漢手中的長劍也攻向方悠然。
既要護住霍青蓮,又得閃避一刀一劍的攻擊,方悠然腹背受敵,情況危急。
「你走吧!他們要的是我,沒必要拖你下水。」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他們又老是像冤家一樣,鬥個不停,霍青蓮依然不忍心連累他。
「什麼話?你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終生伴侶,他們居然想殺你,我怎麼可
以不管!」方悠然大吼。
霍青蓮臉上閃過一抹暈紅。「你在胡說些什麼?誰是你的終生伴侶?」雖然心裡對他的評價不壞,但她已是餘生無幾的人,再也不想涉足那些無用、只會傷人心的感情事兒。
「你不會以為整完我後可以輕輕鬆鬆地離去吧?」花了近三十年的時間,才找到一個可以跟他相抗衡的女人,他哪會這麼輕易就放手?
「你——」她不知道怎麼說,這傢伙,為了整回她,連命都不要了。
「女人,如果你捨不得我死,就振作一點兒,別像根木頭,刀來了連叫都不會叫一聲。」他再厲害也救不了一個一心尋死的人啊!
她搖頭苦笑。捨不得他死嗎?也許!畢竟他是無辜受累者,她心中總有不忍,但要她出聲警告……太可笑了,她連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又要出聲去警告誰呢?
「你們兩人果然有曖昧!」霍大咬牙恨道,手中的板斧更是劈得虎虎生風。
看著結拜大哥為了錢財執意殺她的醜樣,只有越瞧越心痛,霍青蓮索性閉上眼,不聞也不問了。一切只交由上天去裁決,若天命注定今朝她得死在這裡,那就死吧!反正她無所謂。
刀聲劍擊在她耳邊呼嘯而過,看不到決鬥的人,所有的殺伐便成了一種冰冷,緩緩地滲入人心,將人的骨血一塊兒凍結成冰。
她等著,等著刀落身體的那一刻,下黃泉與久別的爹娘重逢。
「呃!」一股巨痛突然在胸前漾開。終於還是有人殺了她!霍青蓮唇邊泛起一抹詭異的笑,她倒要瞧位成全她的「恩人」是誰?
豁然睜開眼,方悠然痛楚、蒼白的臉映入眼簾。是他殺了她嗎?不可能吧?錯愕的眼往下移,她看見了一柄劍,穿過他的身子刺中她。所以她只感覺到痛,卻還沒死,因為他當了她的盾牌。
「你……」該怎麼說?她說不自,相處十年的兄弟要殺她,而那被她計劃劫掠的人卻救了她,用他的身子、他的血、他的命……
「呃!幸好及時避開了要害。」方悠然唇邊流下一道血痕,漆黑的眸還是不減戲謔。
她咬牙推開了他,這才發現自己胸前這道傷根本稱不上傷,只不過被劍尖輕輕點了一下,滲出來的血還染不紅前襟呢!他替她承受了大部分的傷害。
濃眉一聳,方悠然狠下心腸拔出身上的利劍,鮮血迸出,就像個剛從血池中復生的紅色魔鬼。
霍大不停往後退,他臨時召來的十來名弟兄全教方悠然給殺了,只剩他一人。老天,姓方的到底是什麼煞星?這麼厲害,一劍穿身還不死?
方悠然手中舉著血淋淋的劍逼向霍大,幸虧偷襲者瞄準的是霍青蓮的心臟,他比她高了近一個頭,因此以身擋劍之下,被刺傷的是他的腹部,而非胸前要害。
「不要,別殺我,不要……」霍大嚇壞了,連起手反抗都忘了,只是一逕兒地往後退。
「你剛剛怎麼沒想到別殺她呢?」某些時候方悠然是殘忍的;他只有一條命、一個身子,顧不了天下人,所以他只管顧好最重要的,而眼下,霍青蓮是他最看重的,「黑風寨」的人想殺她就該死。
「不要,饒命,我再也不敢了,饒……啊!」伴隨著淒慘的哀號,霍大愕然望著胸前突然多出來的一柄利劍。
方悠然冷眼看著他倒下,估量他是活不了了,便懶得再理,遲緩的腳步邁向霍青蓮。
霍青蓮面無表情望著滿地死屍,他們曾是她最親密的夥伴,卻在方才變成了最可怕的敵人,然後,轉瞬間,又全部死絕了。
這便是人生嗎?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方悠然顛顛躓躓地走過來,解了霍青蓮的穴道。
「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可以跟我走了嗎?」
她搖搖頭,走向霍大,他瞪大眼,還存著一口氣。「為了錢而得到這樣的下場,真的值得嗎?」
霍大嘴巴張張合合,吐出來的話語細如蚊納。「救……救我……我不想……死……呃……」
霍青蓮無言望著他好一會兒。不想死的人死了,想死的卻活了下來,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場玩笑?
蹲下身子,她伸手撫上了霍大死不瞑目的眼。「你真傻,大哥。」為了錢而賠上一條命不值得的,如果他肯聽她的話,她為「黑風寨」規劃下的宏大未來,會讓他們享受到更多的榮華富貴的,如今……說什麼都太遲了。
另一邊,出力過多又血流不止的方悠然終於擋不住,砰然倒下。
霍青蓮聽到異響,才注意到他的情況。
邁著踉蹌又不穩的腳步,她奔到他身旁,扶起他。「方悠然!」他也是個笨蛋,居然為了她連命都不要?
「不想我死的話,就快送我回府。」都快斷氣了,他促狹的語氣依然未改。
她伸手點了他胸前幾大穴,先幫他止了血,再撐起他一步步邁向歸途。
她走了好半晌,他無聊得快昏倒。「你怎麼都不說話?」他現在需要一點點聲音來提振精神,不然真要死了。
她睇他一眼。「你想早點兒死,就儘管浪費力氣吧!」
「就是不想死才要你說些話來解悶啊!」他有氣無力地調笑道。
「真奇怪,剛才那一劍怎麼沒砍了你的嘴巴呢?」有點兒可惜,她想。
「因為那些人都是笨蛋。」他嗤了一聲。「女強盜,可以說說你跟他們之間的關係嗎?」
「你既曉得我是『女強盜』,還會不清楚我與他們之間的關係?」
「我受傷的是身體,可不是腦子,請別懷疑我的聰明才智好嗎?看你的言行就知道你出身不凡,沒有幾代的殷實涵養,定教養不出像你這樣才貌兼備的女子的,你和那群強盜之間八成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謂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不能告訴別人的事;既是無法對人言,你還問?顯然你的腦子也傷了。」
「呃……」他深喘口氣,傷口真是疼得厲害。「秘密是不可以告訴別人,但我不同啊!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有權利知道。」
她冷笑。「很可惜你是表錯情了,我根本不想讓你救,所以你這救命之恩我是不會感激的。」肯陪他在這裡胡言亂語已是極限,若非看在他……瞥眼瞄見他一身的血,霍青蓮禁不住撇開頭,不忍再瞧。心揪緊,為了某種莫名的痛楚;他不該救她的,尤其還以身相救,她根本不想活啊!
方悠然輕輕地揚起了唇角。「我知道你是故意尋死,但我不會許的,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不准你死——」他咬牙,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完,終於昏迷。
她身子如遭電擊。他是什麼意思?不准她死?他以為他管得了嗎?笨蛋!她只要在這時把手一鬆,放他在這杳無人煙的野地過上一夜,他就沒命再來管她了。
心中打好的主意,可惜身體不允,她的雙手像是自有主張似地將他攙得更緊,腳下不停加快,只想盡速送他回方府讓大夫診治。
夠了,誠實點兒,她並不想要他死,相反的,她急切地渴望救活他;這是什麼感覺?!如此激烈、心痛,又不可理喻。
她不懂,走了一路、想了一路,直到進入方府,兩人的慘狀引起全府人的驚怪,整座方府為他們而震動。
瞧見方自在,她終於虛脫地倒下,臨昏迷前只記得將方悠然妥當地交給他。
「救他,請你一定要救活他……」她不要方悠然死,絕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