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某日,君家兩根經濟大梁君父與君母忽於第十二度蜜月期間消失無蹤,君家經濟頓垮,加兩位老人家投資失敗留下來的五千萬債務,險些毀了才成年的君氏五姊弟一生。
君問晑是五姊弟中的老么,他不知道上頭四位兄姊是如何克服此一難關的,但對他而言,父母的失蹤只是親緣已盡的結果,他悲傷,卻不憤怒。
不過那五千萬的債務很麻煩就是了,畢竟五姊弟都只是學生,讀書拿獎學金還行,論到賺錢還債,再等個三、五年吧!
可債主哪裡能等?沒錢就封房子、搬傢俱,搞得他們姊弟五人幾乎無處棲身,得流浪街頭做難民去。
幸虧大姊君樂水聰明,想了個好點子,開設「販夢俱樂部」,利用四位弟弟的色相來謀利;如此幹了幾年,終於讓他們還清了債務。
「感激大姊英明啊!」這是君問晑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他並不排斥販賣夢想給寂寞女子的謀生方式,反而挺樂意幫助她們排遣孤單、一解煩憂。
他對自己這一路走來的顛簸人生真的毫無怨言,只除了一點——
為什麼他第一個接的客人會是那被寵壞的千金小姐伍瑛?她根本是個混蛋、龜蛋、王八蛋!
第一眼見到她君問晑就對她很感冒,她對外宣稱他是她的崇拜者,他們在T大的聯誼會中相識,雖然他確是T大生,但她把他形容成一個為博取佳人歡心,裝瘋賣傻、下跪求愛,什麼蠢事都幹得出來的痞子,就著實令人不悅了。
更有甚者,她還命令他去追求她的朋友,說那傢伙活了十五年,卻連個男友也沒交過,未免可憐了些;她好心想讓朋友一嘗戀愛滋味,商請他幫忙。
鬼才相信她的話,據君問晑旁敲側擊得知,伍瑛根本是拿他當玩具耍,與人打賭,看他得費多少時間才能降服她們班上有名的小書獃?
可惡,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氣之下,他揮揮衣袖,甩頭走人。
原以為如此便可擺脫麻煩,不料伍瑛背後的惡勢力強悍異常,竟對他的英文教授施壓,迫使他成為她的家庭教師,自此結下他與伍家的不解之緣。
伍家別墅位於陽明山上,其奢華程度號稱該區第一,他看也是。兩、三百坪的佔地,處處可見匠心獨具的佈置,假山流水、花徑尋幽,連門口的燈飾都請人特別設計過,這般豪奢已非「有錢」二字足以形容,它根本是名副其實的豪門富戶了。
難怪教授要出賣他,情勢比人差嘛!換成他也會這麼做,又不是殺人放火,只是出賣一個學生去當別人的家教便可得利益無數,幹麼不做?
所以君問晑也不怨,只當前輩子忘了燒好香,今世才會被伍瑛那個大麻煩纏上;他認了,乖乖陪那刁蠻的富家千金玩遊戲。
「你來啦?」伍瑛看著他,笑得好得意。
「不來行嗎?」君問晑聳肩。
「當然不行。」伍瑛嗔他一眼,隨手指著客廳的沙發說:「不過我現在要跟朋友去喝下午茶,你就在那裡坐一下等我回來吧!」
背包一甩,她當真走人了,惹來君問晑一陣失笑。
「敢情她是在給我下馬威?」真是個討厭鬼,不過算了,難得有機會入寶山一遊,不到處走走看看,滿足一下他對有錢人富裕生活的好奇心,未免可惜。
「走嘍!探險去也。」拍拍手,他正準備四處冒險去。
「等一下,君先生。」女管家喊住他。
「有事嗎?」他轉身,回贈一記燦若朝陽的笑容、魅力四射。
年逾三十的管家不覺酡紅了臉。「那個……二小姐有交代……君先生,呃……」
沒天理啊!竟把如此帥氣的男人放出來四處電人,分明是故意陷她於不義嘛!
君問晑看見女管家一臉羞慚,某個念頭閃過腦袋。「伍瑛該不會要你盯著我,不准我四處晃吧?」
女管家尷尬地點頭。
「真有她的!」君問晑啞然失笑。「那傢伙把我當成她的禁臠嗎?」
「禁臠」二字讓女管家臉上的紅潮瞬間爆炸。「對不起。」
「又不關你的事。」身為員工的身不由己君問晑很清楚,又何忍為難她?「算啦!」爽快地放棄冒險念頭,他重新踱回沙發上坐好。「這樣可以嗎?」
女管家垂首囁嚅著。「真是非常抱歉……」
「拘禁我的又不是你,說什麼抱歉?」他悠然一笑。「不過我真的得坐在這裡直到伍瑛回來?萬一她一出門就是幾小時,我想上洗手間怎麼辦?」
「二小姐只說不准君先生出大門,沒說不能在屋裡活動。」
「哦
」有漏洞可鑽了!他笑得異發光彩萬丈。「管家小姐,一個人坐在這裡等門很悶耶!」
「君先生的意思是……」
「屋外不能走,那屋內……」引君入甕。「欲擒故縱」這招最好。
女管家果然上當。「要不要我帶君先生四處參觀一下?」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一句話把女管家逗得笑了開來。「其實光這房子就有許多可看的了。」
「聽說這宅院叫蝶園,可我一路走來,也沒瞧見半隻蝴蝶,是否另有典故?」
「蝶園是取自去世的夫人,孟宇蝶之名而來。」女管家領著他一路從客廳、和室、書房,直走到日光室。「這裡的一磚一瓦都是主人親自挑選,為博取夫人歡心、讓她住得舒適而興建的。不過可惜,房子還沒蓋好,夫人就死了,這房子還差點蓋不成……哇!」
日光室的門才開,一道黑影迅速竄出,險些兒撞倒欲進門的兩人。
「搞什麼鬼?」君問晑快手一撈,揪住來人的衣領。
「別碰她。」女管家驚叫,可惜來不及了。
「啊!」君問晑瞠目結舌,小傢伙居然咬他!
「你還不鬆口?」他吃疼地放開她的領子,她立刻像只靈活的小野貓逃得遠遠的。
「慢著,你的『對不起』呢?」火從心起,他轉身追過去。
「君先生,別追了。」女管家試圖阻止他。
君問晑卻不聽,直追著女孩跑過長廊,終在樓梯口處抓到她。
「唔唔唔……」她蹬腿擺手拚命掙扎。
沒見過這麼刁鑽的女孩子,君問晑算是開了眼界。「你叫什麼名字?打哪兒來的?」
女孩一語不發,偏過頭,又想咬他。
「哇!」差一點點被咬到,饒是以好脾氣出名的君問晑也不禁為女孩的蠻勁皺眉。「沒人教過你,不可以隨便亂咬人嗎?」
一擊不成,女孩改而雙腿連踢,踢了君問晑的衣服下擺好幾下,雖然不疼,卻留下幾個黑抹抹的腳印子。
他這才發現她居然沒穿鞋,一雙光腳丫比炭還黑。
「壞小孩就得這樣教訓。」揪住女孩橫放膝蓋上,他抖手賞了她臀部三大掌。
原以為小孩子都怕教訓,挨了打定是淚汪汪地求饒,誰料得到女孩偏與眾不同,明明怕得小臉微白,卻硬是咬著牙、忍著淚不道歉。
「唉!」見她倔強,他反而心軟。「好女孩不可以這樣粗野的,知不知道?」扳正她的身子,他愛憐地輕拭她眼角淚痕。
豈知這卻給了女孩反擊的機會,他手一湊近,她又狠狠賞了他一大口。
「呃!」有生以來頭一回碰見如此頑劣的小孩,他登時傻眼。
嘴裡嘗到鹹腥的血味,女孩這才恍然發現自己傷了人,呆愣愣地鬆了口。
「你真不乖。」他沉下臉望著她。
她連退數步、縮肩抱頭,小小的身子抖顫如風中葉。
「君先生。」適時,女管家追到。「請你放過大小姐吧!」
「大小姐?」君問晑回頭望了眼氣喘吁吁的女管家。「你說誰啊?」
女孩趁此良機翻下樓梯,逃離他掌控。
「喂,小心呀!」瞧見女孩粗魯的舉動,君問晑簡直要昏了。
她跑到一半,聽見他的聲音,心頓慌,腳下一滑,眼看著就要滾下樓梯。
「小孩!」千鈞一髮之際,君問晑飛過身去抱住女孩,幾個翻滾,躍下樓梯。
雙腳一踏實地,女孩隨即又退離他老遠,好像他身上帶著毒,須臾接近不得。
「真是個怪小孩。」君問晑沒轍地望著她的背影興歎。
不見他追來,女孩好奇回頭覷了他一眼。不打她嗎?她做了壞事耶!可是……他剛剛又救了她,為什麼?
摸摸被他打過的小屁股,以為那樣的大掌打下來一定疼死人,卻還好,痛而不傷人。
真是奇怪,想不通!可她仍然怕他,還是逃吧!誰知道他的寬容能維持到幾時,搞不好下一秒就翻臉無情,揍得她掛進醫院三天起不了身。
逃吧、逃吧!世間沒一個人是可信的,除非她想死了,否則她唯一可靠的永遠只有自己。
怦怦、怦怦、怦怦
君問晑的心從沒跳得這般快過。
女孩臨去前的那一眼教他整個人僵如泥塑木雕。
不敢相信世間有那樣野性的眼眸,深沉若宇宙黑洞、熾烈更勝夏季艷陽,活脫脫是山林猛獸來到文明世界。
明明是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啊!卻不見半絲天真,倒是警戒心極強。
「詭異!」不過她本來就是個怪小孩,如果他沒看錯,剛剛她是趴在日光室的地板上吃東西的,就像……一隻被棄置街邊的小野貓。
「君先生,呼呼呼……」終於追到他了,女管家累得險些兒直不起腰來。
「管家小姐。」一見來人,君問晑才猛然想起擱在心頭的疑惑。「剛剛那小孩,我似乎聽見你喊她大小姐,她是伍瑛的姊姊嗎?叫什麼名字?」
「這個……大小姐名喚伍馡,她……」女管家欲言又止。
他好奇心更盛。「我記得伍瑛今年十五,這麼說來剛才那孩子最少十六嘍?可她怎麼看也不超過十歲耶!」
「那是因為……」該如何解釋?呃……她不會耶,怎麼辦?女管家一臉為難。
「管家小姐!」
「君先生。」不會解釋乾脆就別解釋了,她顧左右而言他。「你怎地參觀到一半就跑了呢?走走走,我們繼續參觀去。」
這算答案嗎?君問晑眉頭擰起,定定地望著她。
女管家卻不敢與他的眼神相對。
君問晑恍然想起伍馡粗野的舉止,莫非她的身份是伍家的禁忌?
想不通,可無論如何串聯,「大小姐」那句稱呼就是與伍馡瘦小的身影搭不上邊。
其中必有秘辛,可人家不說,他總不能掐著女管家的脖子逼供吧?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也沒探人隱私的嗜好,不如見好就收。
「說的也是。」爽快放棄追根究柢的念頭,他回身拉住女管家的手繼續方才被打斷的參觀路程。
見君問晑不再追問,女管家明顯鬆下一口氣。
兩人重回日光室,君問晑將半闔的大門重新推了開來,舉步跨進。
「你說這日光室是伍家老爺子特別為孟宇蝶夫人籌建的,是全別墅視野最好的房間……咦?」日光室裡的一片狼藉讓兩人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驚呼。
「這大小姐真是……唉!」女管家低聲一歎。
君問晑黑瞳一轉,由女管家幾度的失言推測,小野貓確是伍家大小姐;但怎麼可能?模樣不像、年紀差得更遠,著實離奇。
女管家無奈彎腰收拾著一地殘飯菜渣。
君問晑二話不說,挽起袖子也跟著加入清掃行列。
「君先生!」見他弄得滿手髒,女管家大吃一驚。「你是二小姐的客人,怎好意思麻煩你,我來就好。」
「什麼客人?」君問晑豪爽大笑。「我也不過是伍瑛花錢請來的員工,沒那麼尊貴,管家小姐就不必客氣了。」
「可是……你畢竟是小姐的家庭教師啊!」不知為何,一冠上「教師」二字,就是令人忍不住想尊敬。
「家庭教師?」君問晑對著女管家一陣擠眉弄眼。「伍瑛是那種愛讀書的女孩嗎?」
努力讀書不闖禍的伍瑛?光想就覺得可怕!女管家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所以嘍,那種笑話還是別再提了,咱們心知肚明就好。現在應該盡快將這些油湯菜渣弄乾淨,不然等它們黏在地上要清理就麻煩了。」他動作俐落地收拾善後,像是早做慣了。
女管家看得大受感動,這年頭如此勤於家務的男人不多了。「謝謝你。」
「謝什麼?」他對她咧開一嘴白牙。「為美麗的淑女服務本是男性應盡之義務。」
一句話讓女管家雙眼爆出欣賞的火花。
同時給君問晑在這強敵環伺的伍家裡爭取到第一號強力盟友。
這一天,伍瑛的下午茶直喝到晚上九點尚未結束;但幸好君問晑有先見之明,為自己找了個同伴,因此等待的時間並不難熬。
女管家拿他當弟弟看待,不僅煮了大餐請他吃,還為他介紹家裡其餘員工,園丁、司機、廚師……等等;算一算,竟有七、八人,豪門富戶果然不簡單。他們怕他一個人等門太悶,遂自告奮勇陪他打麻將。但可惜君問晑對此一國粹並不精通,只有杵在一旁搖旗吶喊的分。不過有人陪總比孤單一人好,況且女管家還做了拿手的小餅乾給他們當點心,有吃又有玩,他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哇!」真要不滿,就這個吧!「你幹什麼?」上午在日光室裡撒野的小野貓居然又跑來向他挑釁了。
她一把搶過他手中裝餅乾的盤子,轉身就想跑。
「上一次是大意,連踩兩回陷阱就是笨蛋了,你看我像只蠢豬嗎?」他二度揪住她的衣領,並且很小心地不讓她咬到他的手。可
伍馡也非省油的燈,大腳抬起,目標他的胯下。
「啊!」一舉中的!他吃痛鬆手、兩泡英雄淚險些奪眶而出。
她乘機溜出他掌控,還不忘送上一張吊眉吐舌的大鬼臉。
「可惡!」君問晑跳腳,已無法忍受頑童無法無天的造亂。「我一定要好好改正你那頑皮的劣根性。」
伍馡才不理他,餅乾到手、轉身跑出娛樂室。
「你別跑。」君問晑緊追出去。
「君先生。」女管家跑上前拉住他。「大小姐不是故意的,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別與她計較了吧!」
「不是這樣的,管家小姐。」君問晑甩開她的手。「小孩子不能光是寵,也要教的。」
「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啊!」
「那是怎樣?」
「我……」小嘴張了張,女管家終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君問晑一本正經。「你放心吧,管家小姐,我不會傷害她的,只是該懂的道理,我希望她也能明白。」
姑且不論伍馡真正的年齡是多少,她不可能永遠未成年,終有一天,她會長大成人,得為自己的言行舉止負責;屆時,她若還一味地任性妄為,難保不會觸犯法紀。
他不想看見那擁有美麗瞳眸的女孩落到被社會摒棄的一日,反正伍瑛付了他大筆的家教費、又不想來上課,他光領錢不做事也心虛,不如將之用在伍馡身上。「你別衝動啊,君先生。」還以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士全絕種了,想不到竟在這裡遇上一名,女管家急壞了。
「我有分寸的,你就放心把伍大小姐的教育問題交給我吧!」看來伍馡的頑劣是徹底激起君問晑好管閒事的天性了。
「無論你想做什麼,千萬別隨便碰大小姐啊!」望著君問晑離去的背影,女管家一顆心如吊了七、八個吊桶,上上下下地忐忑不安。「完蛋了,事情怎會搞成這樣?」
「真是難得啊!熱血青年居然尚存人間。」一個調侃的聲音忽爾從天而降。
女管家聞聲回頭,像落水者遇到浮木般,緊緊抓住來人。「楊小姐,你來得正好,我家大小姐她……」
「我都看到了。」楊芷馨是伍家的鄰居,經常在這裡出出入入,與伍家人混得爛熟,自然也熟悉伍家一切不足為外人道的秘辛。
「那現在該怎麼辦?」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咧!那個難得一見的熱血青年是打哪兒來的?」楊芷馨抬手撥了撥一頭染成艷紅色的秀髮,柔媚風情自然灑 落。
「他是二小姐請來的家庭教師。」
「伍瑛的家庭教師?」楊芷馨抱著肚子笑彎了腰。「要伍瑛讀書啊,還不如祈禱太陽打西邊升起快一些,我看那傢伙八成是伍瑛的新男寵。」
「君問晑不是那種人,他有T大教授的推薦函的。」不知為何,女管家就是不想聽見有人污蔑他。
「那其中一定有鬼。」
女管家閉口不語,怎敢說搞鬼的就是她家二小姐?
「不過伍瑛這回眼光倒不錯,挑了個好傢伙。」楊芷馨踱到樓梯口,低頭眺望客廳裡君問晑與伍馡間的鬥法。不得不佩服他的耐性,儘管學生如此駑鈍,他仍舊努力到底。
反之女管家則越看越心驚。「不行,我得去跟君先生說清楚,請他饒了大小姐。」
「別去。」楊芷馨拉住她。
「為什麼?楊小姐明知我家大小姐並非真正頑劣,她是有原因的。」
「我就是知道才阻止你啊!你仔細看看,他們不是很有默契嗎?也許那位君先生正是伍馡等待許久的白馬王子,專程來解救公主脫離苦海的。」
「你在說什麼?」女管家聽得一頭霧水。
「白雪公主的童話故事啊!你沒聽過嗎?」楊芷馨舉步走到娛樂室,對著那幾個沉迷於方城之戰的人問:「把伍馡交給君問晑試試看,你們覺得怎麼樣?」
「沒意見。」牌桌前的眾人異口同聲。
唯獨最後進來的女管家好不哀怨地小小聲說:「你們這些人真無情,居然看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