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雙手撐在桌上,眼眸盯著閃爍的電腦螢幕。一行英文字出現,殘酷地顯示測試失敗。第二十次,這套軟體品質仍是不夠穩定。
上司皺皺眉頭,安慰地拍拍耿之界肩膀。「沒關係,研發新東西就是這樣。」公司需要耿之界,他不敢苛責半句。
耿之界表現得很平靜,好似對於眼前的失敗無動於衷,情緒毫無受到波及。他冷靜地取出軟體,只是很篤定一句——
「我會做到成功為止。」沒有懊惱、沒有抱怨,只淡淡這一句。
離開公司,夕光中,他眼色一凜,看見神似茵茵的女子走過,他下意識張口喊她,聲音到了嘴邊忽又梗住。
耿之界望住那名女子的背影,他不會認錯,醒目的香奈兒嫩紅套裝,苗條的身形,自信俐落的步伐,姿態優雅,風情無限,長髮隨著她走路的姿勢飛揚。
是她,他凜容,但他不能喊她。那日令她傷心的還不夠嗎?他沒喊她,然而目光卻情不自禁地追隨她,他邁步跟她走了一段,她像是看見了什麼,忽然停步瞪著右方,耿之界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那是一間水族店。
茵茵趨前凝視著櫥窗內巨型的魚缸,熱帶魚色彩斑斕,在缸內悠遊的姿態好似很幸福。她看得出神,玻璃倒映她哀傷的眼神,她想起耿之界家裡那一缸魚,想著那天他望著魚兒的模樣,他的視線多溫柔,如果他也用望著魚兒的目光望著她就好了。
隔著人群耿之界打量茵茵側容,她神色恍惚,她望著魚出神,失魂落魄的模樣讓他心疼。她怎麼了?幾日不見,她看起來好像有些憔悴……
茵茵的視線追逐著美麗的熱帶魚,忽然手機響起,她從口袋拿出來,貼至耳畔。
「喂?哪裡找?」
「……」沒有出聲。
茵茵又餵了幾聲,查看手機螢幕,上頭沒有來電顯示,再貼至耳畔,對方仍沉默不語。
詭異的電話!
「喂?找誰啊?」她皺眉,電話裡頭汽車呼嘯,人群喧囂,還有歌聲,這歌是?她忽然一震,抓住手機轉身就往回奔,停在來時經過的一家服飾店,店裡音樂放的好大聲,是王菲的「迷魂記」,和手機內聽見的相同,歌已到尾聲,輕柔的嗓音唱至最後一句——
愛令我勇於報答太多人,卻不知怎麼死裡逃生……
茵茵對住手機吼:「喂?」
對方已收線。茵茵瞪住手機,閃爍的訊號很哀怨。茵茵張望四周!人潮熙攘,她立在店前,行人神色匆匆,一曲播畢,王菲開始唱「色盲」,而她張望不到那個想見的人,眼前一片灰濛濛,她好像墮入一個格格不入的夢境,她焦慮地搜尋那高大的身影……
耿之界隱身騎樓,瞪著左手掌心底的手機,拇指按鍵,清除了茵茵的手機號碼。他臉色陰鬱,目光黝黑深沉。老天,他憎恨這樣的自己!憎恨自己明明不想愛她,卻又卑鄙地想接近她,想聽聽她聲音。
清除號碼後,他將手機擱回西裝口袋,忽然手機響起。他將手機貼至耳畔,焦慮的嗓音打上他耳膜——
「是你、該死的!我知道是你,是你對不對!?」蔚茵茵咆哮,耿之界心頭一震。
蔚茵茵失控,她受夠了,嗓音緊繃像哽著什麼,她對他吼:「你在,我知道你就在這,該死的你現身,你出來!」她失去理智,她忘記冷靜,她好氣這樣的自己。老天,她痛恨自己這樣,卻又隱忍不住情緒。
她吼著,忽然看見他,他走出騎樓,出現在她眼前。她眼眶立即刺痛起來!
她很氣這個男人,但該死的,瞧瞧他的模樣,高大耀眼,人群中那樣出色醒目,她一看見他,就忘了她有多氣他;她看見他,呼吸立即困難起來。她發現她原是那樣想念他,她發現自己原來這樣脆弱,他一來,她血脈飛馳,心跳怦怦作響。
耿之界穿過人群緩步過來,停在她面前。他的高大令嬌小的她只好退一步,仰起臉望他。
她瞪著他眼睛,她咬牙切齒。「很好,你肯出來了?」
「對不起。」俯望她因憤怒而發亮的眼睛,他真誠道歉。她有一對貓般生動迷人的眼睛,她生氣的模樣真性感,該死,他又想侵犯她了。
「你知道你有多可惡嗎?」茵茵刻意忽視心底翻湧的情感,她板著臉孔,就事論事罵他。「你打電話又不出聲,這算什麼?很好玩嗎?」她個頭嬌小,脾氣很大。她兩腿岔立地上,認真地仰臉跟他生氣,黑髮亂在她肩膀後。
耿之界目光閃動,她生氣的時候臉龐充滿光芒,嫩紅的臉頰,豐潤的嘴唇,他只想好好親吻她,她該死的太性感,活似一隻美麗的小貓咪。見她一次,他就多錯一次,見她一次,他理智就多一次考驗。
「我知道我混蛋。」他說。
茵茵撇開視線,不看他眼睛。「打給我做什麼?」她低聲問,努力令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他回答的好鎮定,聽不出情緒。
「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
「我很好。」茵茵答得飛快,開玩笑,他以為她會為他憔悴傷心嗎?不,茵茵繃緊臉龐,她好得很咧!她拒絕表現出她的脆弱,她故作輕鬆,學他佯裝冷漠。
「那就好。」低沈的嗓音一樣那麼冷靜自制,他說:「那麼我走了——」轉身,走得毫不猶豫。
茵茵身子一震,下意識就伸手揪住他臂膀,想後悔已來不及。
他回頭俯望臂上她的手,視線往後移,停在她臉上。看見她抿緊的嘴,繃緊的表情,她眼色慌亂……
他轉身面對她,她的眼淚滴下來,一滴雨滴三滴四滴,滴上他手背,滴濕他袖管……暖暖的眼淚濡濕他皮膚,滲入他毛孔,瞬間他沉睡已久的血沸騰起來,忽然他已經緩慢的心跳都活過來,他注視她殷紅的眼眶,她用顫抖的聲音罵他:「你、你真的好可惡……太可惡了……」
她一向好強,他真厲害,把她在大街上弄哭了。他真行,他真行!她聰明狡猾,但她竟拿他沒轍,她認輸,她哭泣了……
耿之界任她揪著,靜靜望著她掉淚。他看著她哭泣,看著她眼淚一直淌、一直淌。他的眼色越漸陰沈,他緘默不發一語,他的表情壓抑冷酷,但是他聽見了——他胸腔裡,他的心劇烈地跳動,她讓他沉默封閉的感情甦醒……
耿之界帶給蔚茵茵的是一連串刺激與冒險,每一次見他,她都無法預料下一秒將發生什麼事。在她以為他會開口約會她的時候,他沉默;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時候,他吻她;他會在她熱情洋溢的時候,潑她冷水;他們第三次碰面,她就違背理智跟他上床!
他打亂她的遊戲規則,他突破她給自己定下的原則,她拿他沒轍,他手上好似握有掌控她的線,她就像布偶被他耍得團團轉,被他操控情緒,而當她正為炫麗的情境而陶醉驚喜時,他忽然又淡出她的世界,隔岸觀火,如斯冷酷。
她揣測不出他下一步怎麼做,和他一起時她感覺像迷路,好比此刻他害得她在大街上失控墮淚。以為他會張臂給她一個溫情的擁抱,以為他會安慰她,但他沒有,只是冷冷地打量她哭泣的表情,好似一切都不關他的事。
茵茵哭了一陣,像是意識到自己有多傻,感覺到這樣有多丟臉、多糗,她用力抹去淚水,吸吸鼻子,拂去臉畔髮絲,呼一口氣,很無力道:「算了……」哽咽著,轉身就走,他卻伸手將她拉回。
她瞪住他,淚眼汪汪;他目光溫柔,凝視著她。
「你情緒很差。」他說。
她哼一聲,用力瞪他。「喔。」難不成她還情緒高亢咧,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狼狽,該死,她的妝一定都花了,她掩住臉。「真丟臉……」隨即沮喪憤然道。
「怎?你很得意吧?」
得意?他眼中閃過一抹驚愕。「不,害你這樣傷心我感到很抱歉……」
「見鬼了,你很抱歉!?」她對他冷漠的表情咆哮。「先生,你那尊容看起來可沒一點抱歉的樣子!」她惱怒,眼睛發亮。
他愕然,忽然笑了。
他挑起濃眉正色道:「相信我……」他加重口氣,故意一字一句道。「茵茵小姐,害你掉淚,我自責地快要死掉了。」他刻意壓低嗓音,裝出一副很痛苦的模樣。
茵茵楞住,但隨即發現他眼中閃爍的笑意。ㄏㄡ『∼∼她脹紅臉,蹙起眉頭,威脅地瞇起眼睛。「我覺得你在嘲笑我!」
「哦,不不!」他誇張地高聲否認,但見茵茵蹙緊的眉心,便害得他哈哈大笑。忽然,他拉住她就往前走。「你看起來很需要喝一杯!」拽住她疾走,也不管她尖聲抗議,聽她慌張的驚呼,竟令得他心情很好。
十分鐘後,他把茵茵丟入吵鬧喧嘩的酒吧。
茵茵踉蹌,轉身看見玻璃門旋轉。當晚,茵茵的世界也在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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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他真卑鄙。是的,他該死的可惡。耿之界自責地想,但他克制不住,於是他們又上床了。為什麼他就是無法抵抗蔚茵茵?
藍色窗簾浮動,透窗的皎白月光於是被染了一層顏色,幽藍的房間,米色大床沉溺在黑藍色的迷離夢境底。床上躺著剛剛糾纏過的男女,他們擁著彼此,因為慾望得到紓解而滿足歎息……
茵茵醉得迷糊,她側身躺著,雪白長腿橫跨在他結實的大腿上,柔軟的胸脯擠壓在他結實堅硬的胸膛上。臉頰貼在他心跳的位置,臂膀攬抱他,她的發癢著他的下巴。茵茵眼色恍惚,聽著他有力心跳聲。事情是怎樣發生的?她模糊地回想——
他們在酒吧,為了抵抗他的魅力,為了消弭對他的緊張,她飲了一杯又一杯的血腥瑪麗。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些不著邊際的廢話,然後他教她撞球。
他貼在她腰後,俯在她背脊上教她如何測量球距。他彎身時,她的背脊敏感地一陣戰慄,她感覺到他高大體魄給她的壓力。他按住她左手,另一隻手摸上她手臂,幫著她成功地擊出一球,「砰」的一聲,球旋轉著滾入袋裡,同時她抽氣,臀部感覺到他炙熱堅硬的慾望,瞬間她頭昏目眩,體內深處火山爆炸。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站不穩,他堅定地摟住她的腰,將她牢牢穩穩地護在雙臂間,他的氣息充滿她。一種煙草的味道混合著男人的體味。於是她膝蓋發軟,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她醉了吧?接下來更糗。她的幽默感咧?她的自信魅力咧?全搞砸了。她傻傻望著他英俊的臉,望青亂語答非所問。看著他飲酒時,想起他的嘴;他抽煙時,她憶起他的手指曾經在她身上做過什麼……她緊張、她臉紅,她慣常的從容優雅跑到哪兒去了?她以往面對男人時收放自如的魅力呢?她的談笑風生咧?忽然間都不見了,她整晚表現的像個未經世事愚蠢的小女生,臉紅、口拙、尷尬……
而她憎恨他的微笑那麼自信,聲音那麼鎮定,他對著她說話,他泰然自若、風度翩翩,比照她的無措,她臉紅似火,感覺自己像小丑不斷出糗,而他是看她笑話的觀眾……嗚嗚∼∼她情緒低落,不停地在心裡咒罵自己。
終於她害得自己醉了,面對他迷人的風采,她心臟無力。
他送她回家,門前跟她道別,她忽然發神經,傾身抓住他手臂,斜臉踮足親吻了他的臉,星星變暗,日月無光,只剩下他銳利的目光照穿她恍惚的眼睛,並沒有打雷閃電,但她確實聽見自己心跳霹靂,他猛地低身握住她頸子瘋狂吻她,她心跳如擂,慌張又笨拙地熱情回應他。
他們的心跳一樣劇烈,喘息聲同樣驚人,身體一般發燙。茵茵被他吻得膝蓋發軟,她後退,騰出手急急開門……
就這樣,這迷人的壞蛋進了她家,還上了她的床,但她該死的興奮得要命,原來墮落與沉溺是這樣簡單容易。
她振作壓抑忍耐了七天,他一出現即刻毀滅她。
「我一定是瘋了,」茵茵在他胸膛上歎息。「才會再跟你這壞蛋上床。」但她的口吻一點也沒有後悔的意思,她聲音慵懶而滿足。
他把玩她烏黑柔軟的髮絲。「別這樣,我比你好不到哪,我也瘋了。」他今晚也喝了不少酒,微醺著,眼色深邃暗沈。
「是嗎?」貼著他平滑堅硬的胸膛,她忍不住問:「告訴我,這幾天,你有沒有一點點想我?」真悲哀,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沒想到她也會問這種愚蠢的問題。
「……」他緘默一會兒,她的心備受煎熬。他說:「我忙著研發軟體。」
「所以呢?」
「我工作時不想別的事情。」
「那下班後呢?睡覺時呢?早上醒時呢?開車聽音樂時?」
「……」他緘默。
真不公平,她無時無刻都惦著他,他卻……「多告訴我一些關於你的事。」她戳戳他鎖骨。「我想多瞭解你,我們聊聊天啊。」
耿之界目光閃爍。「跟我聊天?我怕你會悶死。」他失笑。
「為什麼?」她揚眉問。
他目光深沉。「我很少和女人聊天,跟女人一起時,我通常都不說話。」他暖昧地笑。
她臉紅似火,這個不正經的傢伙。
「你想知道什麼?」他低沈的嗓音緩緩地麻醉她的心。
「譬如你的生活啊、你的工作啊∼∼」他的一切她都想聽。
「目前忙於研發一套最新的硬體測試製程軟體。」她「哇」了一聲,他失笑。「怎?還要我說嗎?問了吧?」
「不。」她生動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告訴我這東西多神。」
「等我研發出來,它會造成業界大改革。你很難想像這樣小的東西將造成多大的影響。」
「聽起來很霹靂。」
他哈哈大笑,被她認真的表情逗笑。「是很霹靂,霹靂到不行。不過研發至今,仍無法通過測試,程式不穩定,已經失敗二十次,不過我會做到它成功為止。」
「你一定行!」茵茵覆住他的手,堅定地握住他,她的眼睛閃閃發亮。「我自小到大什麼都拿第一,做什麼都不曾失敗過,現在我握住你的手,肯定能帶給你好運,我相信你很快就能研發成功!」
「是喔。」她以為她是神啊?他本來想開她玩笑,想嘲笑她說的這樣容易;但是他斂眉,伸出手,手背愛寵地撫摸過她嫩滑的臉龐。
窗外汽車呼嘯而過,光影流動,他陰鬱的臉也亮了一瞬。夜色似水,時光安靜緩慢地在他們凝望這剎那流逝而過。他輕輕摸住茵茵眼瞼,溫柔地俯望她美麗的眼睛。
「茵茵,你該睡了。」他作勢起身要走了,她忽然緊緊抱住他。
「你留下來吧,那麼晚了……」緊緊貼著他胸膛,好吧,她不爭氣,她應該矜持一些,但她懶得裝腔作勢了,今晚她醉了,她感覺自己已經不可救藥地陷入情網了。「我希望你留下來。」難得說出這樣的話,她幾乎用盡她的自尊。
她柔軟的身體霸佔住他健碩的身軀,耿之界僵住動作,他不曾在女人家過夜。
她雙手緊緊圈著他,她第一次嘗試跟男人撒嬌。「再跟我多說些話,跟我聊天……我喜歡聽你說話……」感謝酒精賜予她勇氣,她說出真心話。她感覺他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他靠回枕上,她愉悅地鬆了好大一口氣。他不走了。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他坦白道。
她問他:「你從沒跟一個女人認真交往過嗎?你不曾用心愛過誰嗎?和那人互相扶持、互相依賴、互相照顧……」
他低低地笑。「我喜歡並享受一個人的生活。」他說的擲地有聲。「我扶持自己,我依賴自己,我照顧自己,幹麼多一個人來煩我?我活得很自在,不需要另一個穩定的關係……」
茵茵忽然跨至他身上,雙手撐在他腰側,慧黠的眼睛俯瞪住他,她開口,清亮的嗓音卻像把刀劃傷他的心。「我知道了——」她的敏感和聰慧尖銳地刺中他死穴。「你害怕依賴任何一種親密的關係,你怕習慣了誰,哪天她會忽然消失,所以你就……」
「夠了!」耿之界眼色一凜,她立刻噤口。他繃緊著臉,眼色嚴酷而嚇人。「別給我來那套心理輔導的狗屁!」為什麼她總能一針見血揭穿他?他不寒而慄,他用憤怒掩飾他的震撼。
茵茵僵住臉,他伸手推開她,柔情蜜意因她說錯的一句話灰飛煙滅。
他下床,冷漠而迅速地穿衣、套上褲子、繫上皮帶。茵茵傻在床上,感覺他忽然與她隔了千山萬水。
茵茵說的沒錯,他心底知道,他卻拒絕承認。他的膽怯被她看穿,他感到憤怒,她則感覺難堪。她可以冷靜聰敏地處理公事,卻無法拿那一套來應付他。
「對不起。」她小聲地道。
他霍地轉身,昏暗中他的視線銳利地也像一把刀。他說的話鋒利地削著她溫暖的心。「你幾歲了?思想還這樣幼稚?我的背景太可憐,你想救贖我是不是,我猜你大概也是那種以為真愛無敵的笨女人對不對?」他嘲弄的口吻激怒她,她昂起下巴反擊。
「你何必藐視別人的感情?為什麼要把愛你的人都砍得遍體鱗傷?為什麼要像刺蝟那樣敏感?我說的話沒有惡意啊?為什麼要像穿山甲那樣防備我?我只是喜歡你、想接近你而已啊?」她傷感地說。
「你同情我是吧?你可憐我就想用愛感動我是吧?」他殘酷地放話。「真是愚蠢,你儘管去抱著你那套真愛無敵的笨思想,坦白告訴你好了,我篤信無慾則剛,誰的感情和關懷,我都不稀罕、不渴望、不依賴!」
「為什麼要這樣債世嫉俗,為什麼不好好地用心感受?」
「感受?」他冷笑,走過來,蹲在床沿望住她。「既然你這樣想理解我,我就來跟你說件事。小時候我媽在香港認識一位建築商,她跟他太太學了一道蒪菜炒蛋,是那位夫人自創的。媽媽回台灣做給我們吃,那是我最喜歡的一道菜,我愛吃到上了癮,餐餐都期待有這道菜。我父母自殺死後,我再也吃不到。我問過台灣所有知名的粵式餐館,沒人聽過這道菜。它就和我母親一樣,從此自人間蒸發。你問我為什麼不用心感受?我現在就告訴你,假如我知道他們有天會拋下我去死,我寧願這輩子一出生就無父無母;假如我知道將來再也吃不到這道菜,我寧願不曾吃過它。這就是我的價值觀、我的處世態度,我猜你人生過得太得意,才會天真到以為愛有多偉大,你畢竟不是我,我走過的路你又懂得什麼?你憑什麼來跟我說教,一副好像你多理解我似的,真是莫名其妙!」
茵茵聽著,她沒有說話,她為他的遭遇而紅了眼眶。
他也不再開口,房間有一剎那尷尬的沉默。他穿上外套,開門,離去。
她坐在床上,聽著他離去的腳步聲,聽見他推開大門,離開她家。她又一次把他惹惱了,茵茵沮喪倒床抱住枕頭,她感到無助而虛弱,少了他,房間好冷清。
她聽見門關上,他走了。她歎息,覺得很無力,將臉埋入枕頭,為什麼她老是說錯話?為什麼她總是很輕易就激怒他?她難過地想哭,雙肩輕輕顫抖起來,眼眶潮濕了……
忽然,一隻大掌覆上她腦袋,她震住,猛然抬臉,撞見耿之界深邃的眸光!他沒走?他不是……
她怔怔望住他,她眼色朦朧。
他歎息,她脆弱的表情令他好難受。他坐下來抱住她,她立即用力地回擁。
「我們不要吵架……」她說。好高興他沒走,她將臉埋入他胸膛,不爭氣地又哭了。
摸著她髮梢,他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她總能準確說中他心事,他憎恨她這點,卻又心悸於被人理解。他本來要走,開門的時候卻想起剛剛她脆弱地要求他別走,他忽然好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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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相擁著,滿足地熟睡。
早晨茵茵聞到奶油的香味,她睜開惺忪的眼,坐起來。
餐盤通過來,放在她腿上。烤好的奶油吐司遞至面前,她楞住,茫然地望著食物,有點不敢相信。
耿之界坐落床沿,看著她,將咖啡遞到她面前。他望住她迷惘的眼睛,像對待小孩那樣寵愛地對她笑,她感覺那笑容把她融化。
「吃吧,我想你餓了。」
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溫柔的一面,不,是第二次,那回大街爭執,他不也蹲身幫她穿鞋嗎?
茵茵接過咖啡,看他一眼。他忽然這樣溫柔,反而令她有點不知所措。奶油的香味很快挑起食慾,茵茵拿起吐司咬了一口,發現耿之界望著她,她有點尷尬。
「喂,你這樣看著我,我怎麼吃?你不吃嗎?」
他端起茶几上另一杯咖啡。「你吃,我早上只喝咖啡。」
茵茵瞪著他。「你沒先吃點東西暖胃就喝咖啡,這樣不好喔∼∼」她撕了一片吐司塞進他嘴裡,他愕然,只好吞下。她掩住嘴笑了,他俯身,忍不住親吻她。
熱熱的呼息,暖暖的嘴唇,茵茵覺得這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早晨。
完美的溫柔的情人,完美的鬆軟的吐司,完美的日光完美地暖著他們兩人。
茵茵感覺這早晨他們的心也完美貼近了,他呵護她、愛寵她在這完美的晨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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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之界與蔚茵茵開始了戀人般的交往模式,唯一不同的是——這模式和茵茵以前經歷的完全顛倒!
她想念他時,先打電話的總是她。她想見他時,提議要約會的也是她。她試過被動一點,好刺激他積極一些,但是這套對耿之界沒用,她發現如果她不夠主動,他可以連續好幾天都消失無蹤。
蔚茵茵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但是她開始懂得什麼叫情不自禁。
當然,耿之界也不是完全沒有妥協讓步或改變。
認識蔚茵茵後,耿之界常常皺眉,他們去逛花市,她就買了一株櫻花說要放在他陽台,她認為他家太冷清,她眨著眼睛對他說,等櫻花苗長成大櫻花,他們可以在櫻花樹下飲咖啡。
他們去逛遠企,她竟然大手筆買了一條藍白紋的波斯地毯。
他猛搖頭。「別告訴我你又想幹麼……」
她哈哈大笑,摟住他的臂膀,故意跟他撒嬌。「親愛的……」她慧黠的眼睛又在對他眨呀眨。「你家地板太冷了,鋪個地毯吧!」
「是啊是啊,這地毯織工很好的,台灣沒幾件……」店員幫腔。
耿之界還是搖頭,她噘起嘴,踮起腳尖在他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話,他失笑,訝異地瞪住她,還佯裝正經地咳了幾聲;她哈哈大笑,挽著他臂膀笑彎了腰。
店員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兩人,不知道她說了什麼。
結果茵茵成功地把那條美麗的地毯偷渡到耿之界冰冷的銀色地板上,因為她狡猾地在他耳邊吹氣道:「我想跟你在地毯上做愛……」
不只地毯,蔚茵茵還成功地偷渡了許多東西,一件一件慢慢佔領他的地盤。有她忘了帶走的外套、她的SK2保養品、她的名牌浴巾、她的香奈兒戒指、她的絲襪、她喜歡吃的全穀麥片,甚至是她的真絲床單,她偷渡進他家的東西越來越龐大,她的行為也越來越大膽,她甚至自作主張給他訂了兩張搖椅擺在陽台,他為此發了一頓脾氣,她嘿嘿笑地坐在搖椅上搖啊搖,賴皮地跟他裝傻。
「你現在不知它的好,等你老了,坐在這上面搖啊搖,你就知道感覺多逍遙。我們可以在這裡泡咖啡,那時櫻花也長得很大了……」搖椅旁那株櫻花看起來沒那樣爭氣,委靡不振水土不服地只長至她膝蓋,還垂頭喪氣一副隨時要嗚呼哀哉的模樣。
他很想繼續生氣,但是她賴皮的模樣太可愛,教他不知從何氣起。最後他只好挑起眉毛道:「好好好,搖椅都買了,算你狠,我要懲罰你!」
他故作凶狠,伸出魔爪突擊坐在搖椅上的她,她驚聲尖叫,很配合地假裝害怕。
「饒了我吧……」結果他在搖椅上要了她,然後他發現,蔚茵茵很會買東西,這張搖椅果然非常堅固耐用。
而茵茵希望有一天,不只搖椅,她能將自己偷渡到他心裡,她能成為他城堡裡的女主人,永遠跟他在一起。